大羅宮廷內,大小宮殿三十六座,以回字形建築而成,中間為正羅宮,宮內又分為前中後三座:前面正陽殿是皇帝會見百官、處理政務的地方;中庭羅清宮是皇帝的寢宮及日常活動、接見親人的地方;後座的朝陽宮則是皇后的居所。另外座落於東、西、南、北四方宮殿,分別稱為東羅宮、西羅宮、南羅宮、北羅宮,其中東羅宮為歷代皇子未滿十四歲之前所居住的。
大東王朝開國之初,訂下皇族規條,皇子們凡年滿十四歲,皆賜府第,搬出宮
廷。
不過當今聖上年輕,尚無子嗣,所以東羅宮目前大門深鎖。
羅清宮內御書房,正好位在中庭東方,窗戶對著遠處的東羅宮,遙想那幼時居所,彷彿可見高牆內,如今木已禿,葉落滿地的深秋景致。
「皇弟所呈密件,朕詳細閱覽,萬花城民風淳樸,物資豐足,衣食無缺,萬大人果然是好官,如此朕就放心了。多虧有皇弟當朕耳目,不辭辛勞下鄉暗訪,體察民情,讓朕瞭解眾官作為、百姓訴求,朕……」羅宋忽然住了口,望著六皇弟的背影,看他目光眺望兒時居住過的東羅宮,心思遠不在此。「皇弟,小常樂近日可好?」
羅謙一怔,轉過身來。一把扇子擱在茶几上,白皙無瑕臉龐、精緻五官比女子艷麗,更令百花失色。
「皇兄為何突然問起她來?」
羅宋走到他身邊,和他一同望著窗外遠方。「朕偶爾會想起在東羅宮的生活,最常想到的便是小常樂的笑聲。那幾年有小常樂在的東羅宮,氣氛特別不同,就連性情暴躁的大皇兄都寵著小常樂。」
「皇兄有心,日理萬機還記得她,可惜流水無情,她已經完全遺忘過去,不可能再想起。」羅謙略一停頓,揚起嘴角說:「皇兄一定想不到,那小丫頭已經有人去提親了。」
羅宋聞言滿心訝異,回頭深深看著他,看他神色淡然,滿不在意。他當真完全不在意?
「皇弟,你是否有興趣到江北走走?江北鳳凰縣景色優美,聽說鳳凰城乃煙花之地,街紅柳巷多,博奕出名,鳳家鳳王酒、虎家虎霸酒,雙酒天下飄香,鳳凰城日夜笙歌,又名歡喜城。」
羅謙聞言便明白皇上要他前去的用意。有賭博的地方油水多,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還有名聞天下的鳳王、虎霸酒助興,至今卻不曾聽說出過亂子,的確是個稀奇之地,值得去走一趟,探個究竟。
「皇兄,江北一行,可否延到春後?」
羅宋笑望著他,點了點頭,「皇弟有要事,儘管去辦,江北一行,不急,慢慢來。」
羅謙濃眉聚攏,喉嚨已開,話未出口,他又把嘴巴閉上了。皇兄那口氣顯然是誤會他是為了小樂要嫁人一事而留下,事實卻不然……
雖然有陳太醫幫忙,可惜那位神秘大夫的身份還是沒能查出來。
這人到底是誰,小樂究竟為什麼要幫忙隱瞞身份?
常樂抬起頭,望著萬里無雲,藍天迷人,雖然陽光刺眼,不過深秋裡難得有這樣的溫暖。她從一早就來到了城郊的承恩寺作畫,在這兒已經畫了半天,人有些累了。
她擱下筆,躺在草地上閉起眼睛,享受溫煦陽光,青黑的臉上安逸祥和,正打算午睡片刻,上頭忽然傳來令她全身緊繃的聲音。
「妳怎麼會在這裡?……在畫承恩寺?」
一片陰影籠罩,照不到陽光的臉兒微涼,她張開眼睛,看見羅謙的目光從她的畫紙上移了過來。
「六爺!」她趕緊坐起來,正要起身,羅謙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這麼巧他這一坐,就坐到了她裙子上。
她左右看了看,不見他的隨從、侍衛。他怎麼又一個人出來?
「這寺廟有什麼好畫的?」一把扇面微偏遮了半臉,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面,沒有看她一眼。
「日前有位富商夫人托家父紙刻承恩寺全貌,打算捐贈給承恩寺當作鎮寺之寶,所以我幫忙爹來畫承恩寺。」常樂臉兒微燙,輕輕拉扯裙子不得,窘迫地開口:「六爺……你壓著我的裙子了。」
「街頭上議論紛紛,說妳不顧常歡反對,主動答應柳南城提出的交換條件,讓柳南兒先嫁給常歡,妳再與柳南城完婚。此事當真?」扇面輕搖,目光遠望,對她的軟聲充耳不聞。
她無法移動,無法起身,坐在那兒全身緊繃,連呼吸都不自在。
「嗯,我去見過柳姑娘,她溫柔婉約,人又漂亮,與家兄非常登對。二哥能得賢妻,將來定有幸福。」六爺靠得太近了,她都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清爽中帶著淡淡香甜味的氣息,非常的好聞,非常的熟悉和習慣……她一怔,發現自己用錯詞了,六爺身上的味道,她怎麼可能會熟悉又習慣。
莫名地雙靨更加燙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扯了扯裙子,沮喪地望他一眼,「六爺……你起來一下好嗎?」
羅謙一雙美眸娣了過來,理直氣壯,口氣傲慢,「妳敢要本王直接坐在草地上嗎?」
也就是說,他不想弄髒衣服,才故意坐在她的裙子上-
常樂頓時無言,默默地坐在那兒,連委屈的臉色都不敢擺。
「柳南兒美麗賢淑,配得上常歡,人家是金童玉女的組合,那妳和柳南城呢?本王聽說柳南城相貌不差,性情敦厚溫和……」羅謙輕蔑的目光落在她青黑的皮膚上,刻意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更沒忽略她擺放在身前的那雙手。他冷冷一哼道:「小樂,妳還真自私,只顧及常歡的幸福,這柳南城卻得娶妳犧牲自己的幸福。果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他似乎有意惹惱她,不過常樂不惱也不氣,甚至贊成他的說法,平靜的解釋道:「柳大哥是好人,我自然是配不上的。我跟柳大哥說過了,雙喜臨門是權宜之計,待家兄迎娶柳姑娘後,我與柳大哥的婚約就不必當真了。」
「妳不嫁柳南城?」羅謙聞言,瞇眼看向她,眼裡看不出喜怒,聲音卻忽然緊繃。
話一出口,常樂才警覺習慣了對他吐實的自己,這回真的過於老實了。她急忙向他懇求道:「六爺,這件事情千萬不能讓家兄知道,一直以來他為我做得太多了,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羅謙胸口起伏,眼神有著複雜的情緒,握著扇柄的指關節泛白,他忽然瞪著她切齒道:「妳還是一樣,還是一個樣,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
她張著無辜的雙眼,臉上一片茫然和空白,對他突然咆哮起來的舉動有些驚慌和驚嚇,這時候腦海裡卻猛然竄出一個熟悉的聲音,一樣對著她破口大罵,兩個聲音幾乎重迭在一塊兒,只是那個聲音好遙遠,她聽不真切……
他住了口,忿忿地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她的心臟莫名狂跳,望著羅謙手上那把白扇,烏黑髮鬢,白皙好看的耳朵,努力想要把那個聲音聽得更清楚些,她卻望著他半遮面的側顏,忽然發怔,腦海裡那個聲音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陽光刺眼,一旁涼亭上停著一對鳥兒發出唧唧的叫聲,她緩緩低下了頭,滿眼迷惘。
五年前她曾經出過一場意外,記憶因此缺了一大塊,遺忘了好幾年的時光,那幾年發生的點點滴滴,都是後來聽哥哥們說,才把記憶補上。
只是從那以後,她偶爾會在夢裡聽到一個聲音,那好像是一個正處於變聲期的男孩的聲音,喉嚨破破的,聲音嘶啞難聽,一直對著她不知道在吼些什麼,她從來都無法聽得真切,或者她在夢裡聽得清楚了,醒來卻什麼都忘了……那是誰呢?二哥說,那一定是大哥,大哥嗓門較大,愛吼人。但大哥從來不吼她啊,就連拉高嗓門和她說話都不曾有過;而腦海裡那個聲音,卻感覺是時時在吼罵她……
她不知不覺又抬起頭,望向身旁的六爺!
「妳要本王隱瞞,不壞妳的大計,於本王並無好處,為什麼本王得答應妳?」羅謙冷冷一哼,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
思緒猛然中斷,常樂有些不平,又不敢發怒於他,只好輕輕的咬唇道:「六爺,你要樂兒誠實以對,樂兒對你一向不敢隱瞞,但倘若對你坦白的下場是如此……樂兒以後不敢全盤對你說了。」
「小樂,妳竟敢威脅本王?」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杓,輕輕撫摸著她顏色淺淡的頭髮,一雙瞇起的俊眸逼近了她。
他把臉貼得太近了,幸好中間還隔著一把扇子,不然只怕她發燙的臉頰要著火了。
「樂兒不敢……只是希望六爺成全樂兒的心願。」她細柔聲音語帶著懇求,兩隻手卻牢握在胸前,很怕自己一不小心,管不住自己的手,推他一把,惹惱了他。
羅謙啾著她那雙畏懼自己的眼眸,胸口急速起伏,捧著她後腦杓的手掌差點用了力。
他迅速的放開她,站起身來,背對她。
她坐在那兒,慢慢吐了一口長氣,才仰起頭顱,狐疑地凝望他一身紅色袍服。
羅謙站在她的畫紙之前,低頭凝思半晌,稍稍平緩了怒氣,才把目光移到畫紙上。
那張紙攤開在平石上,旁邊擱著毛筆和硯台。紙上的承恩寺已經勾勒出輪廓。
使用於刻紙的底畫,和她過去作畫的方式不同,畫起來要多費些功夫,不過看她已經駕輕就熟了……
「我問妳,妳不嫁柳南城,未來有何打算?」
常樂想站起來,卻發現不知為何她腿軟了,坐在那兒起不來。聽見六爺的話,她怔了一下,輕輕咬唇,若有保留的回道:「樂兒年紀還輕,不急於對未來做打算。」
「妳十七歲已是成婚之齡,看看妳自己是什麼德行,妳錯過一個柳南城,等於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難道妳想一輩子留在家裡嗎?」
他的話相當冷血,相當難聽,但他說的卻是事實。她這副猶如夜鬼的模樣,會有誰敢娶她?今日若非有一個柳南兒鍾情於她二哥,也不會有一個寵愛妹妹的柳南城提出交換條件說要娶她。
她想起日前到柳家,柳大哥一見著她,整個人僵硬,臉色發白的模樣……原來他只聽聞常家女兒生得怪模怪樣,未曾親眼見過她的模樣,著實是被她嚇著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想想也真愧疚。她當真不是有意驚嚇柳大哥,只是街坊鄰居已經習慣了她的模樣,以至於她一時忘了自己的外表會嚇到人。
「樂兒留在家裡孝順爹娘,我想爹娘和兄長不會反對。」她樂天知命,天生如此,她自然得接受。
她很慶幸她的爹娘和兄長都很愛她,他們都說捨不得她嫁,要把她留在家裡作伴。不過她也很清楚,也是因為她嫁不出去,她的家人才會這麼說。
「這麼說來,妳不打算嫁人了?」羅謙背對著她,始終不曾轉過頭。
「嗯,這是樂兒的命。」輕柔聲音沒有怨歎,柔聲接著說:「這輩子無姻緣,心內也不會有牽掛,清心寡慾,我可以做我喜歡的刻紙,過我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反而是好。」
羅謙聽完,半晌沒有動彈。陽光刺眼,她瞇眼看著他的背影,發現她發軟的雙腿似乎可以動了,這才緩緩站起來。她心內仍然記掛著二哥的婚事,擔心被六爺給壞了事。
「六爺……」
「常歡處處與本王作對,本王為什麼得成全他的好事?」她未開口,他都知道她想說什麼了,他卻偏不如她的意。
「六爺,家兄過去有得罪之處,樂兒向你道歉。」她繞到身旁,對他深深鞠躬致歉,頭不敢抬,清音溫柔,「六爺,若有樂兒能夠效勞之處,樂兒都願意去做,能不能請你看在娘的份上,讓我二哥順利成家?」
羅謙瞪著她的頭頂,眼裡幾乎著了火!扇面底下那完美朱紅的唇卻忽然揚起,帶著慵懶傲慢的口氣,順應她的話道:「小樂,話是妳說的,本王要妳做什麼,妳都願意?」
常樂彎著身子,全身一僵,忽然有一股冷意打背脊裡竄起,頭皮陣陣發麻,她立刻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卻已無退路。……但是,看在她娘的份上,六爺再怎麼刁難她,應該也不至於太過分吧?「不知六爺……希望樂兒做什麼?」她緩緩抬起頭,滿眼憂心仲仲凝望於他。
他瞇眼凝視著她,扇面不曾離開過臉龐,只對她露出一雙俊眼,盯著她看了好半晌……希望她做什麼?
他真正希望她做的,倘若他說出來,只怕她顧不得常歡的幸福,馬上拔腿就跑了……
「說實在話,我還真不知憑妳能為我做些什麼?」他輕蔑地道,冷血地笑了一下,把問題丟回給她,嘲諷道:「小樂,別說本王欺壓妳,這回本王就讓妳自己說好了,妳說說妳有什麼本事,能夠為我做什麼呢?」
那張憂慮的臉兒頓時轉為困擾。他乃皇家中人,貴為王爺,要什麼不可得?有什麼她能為他做?
常樂低下頭,目光落在畫紙上,雙眸有一刻明亮。她沒什麼本事,比較有信心做得來的,大概也只有刻紙屬強項,不過六爺會有興趣嗎?
她躊躇一會兒,也想不到其它的,抬起頭來對他道:「六爺,若你不嫌棄,我刻一幅『傲雪臘梅』送你好嗎?」
羅謙一臉不屑,瞇眼對著她窘迫的臉兒看了好半晌,直到她頭低垂,洩氣地不敢再抬起來。「刻紙?妳拿張破紙就想把本王打發,妳當本王傻了嗎?」
「六爺,刻紙是極費功夫的一門藝術,像細紋刻紙線條繁複,圖形多變,必須學會很多技巧,如鎖銅花、田交田、照眼心、金田字、魚鱗紋等一百多種圖案,起刀落刀得乾淨利落,稍一不慎就毀了心血,得重頭再來。那絕對不是一張破紙!」
她爹的真功夫,即使是六爺,也不能詆毀。
「哦?妳要本王承認那不是破紙,好,本王就收妳的刻紙,不過刻紙內容得由本王來決定。妳若能刻出本王滿意的作品來,本王就成全妳的心願,並且收回前言,向妳道歉!」傲慢的口氣,與其說認同了她的話,不如說根本是在戲弄她,揶揄她。
她當然不會也不敢指望六爺當真向她道歉,不過刻紙是需要創意、相當費心血的技藝,卻被他說成一文不值,她必須為爹爭一口氣,同時也是為爭取六爺守密。
「好,六爺希望我刻什麼?」花蟲鳥樹,山水風光,四季美景,她自認已經難不倒她,雖然刻紙功夫還遠不如爹來得精緻,不過她爹一向讚她畫工了得,慧心巧思,作底畫堪稱出神入化了,這回也才放心讓她來畫承恩寺。
「這個嘛……本王若出難題,怕妳說本王欺負妳,若是出簡單了,未免也太輕瞧妳。這樣吧,刻紙題目,妳明日一早到府中來,本王再出給妳。」
他是一時想不到可以為難她的題目吧?常樂默默點了頭。二哥一再交代不能靠近六爺,這回她卻得上六爺府中去,這事可不能給二哥知道。
羅謙啾著她,直到她點頭應允,他心裡緊繃的一根弦方才放鬆。他很快的轉頭看向別處,目光落在雙月湖畔。
深秋的湖面,微風輕蕩著波光鄰鄰。
他望著湖水,忽然問她:「妳看這湖……美嗎?」
常樂正苦思著如何瞞過二哥,羅謙突來一語,打斷她的思緒,讓她愣了一下。
這湖,美嗎?這話若是出自喜愛山水的五爺口中,自然合理,一點也不突兀,可眼前問她這話的人,是眼高於頂,高貴傲慢,平常很愛酸她,嘲諷她,捉弄她的六爺,就算他也愛好山水,應該也不會同她討論……難道要她畫這湖嗎?她望他一眼,才望著一湖美景。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綠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她微微一笑,若要她紙刻雙月湖,那就太好了。
他眼一瞇,沒有半句話,扇子「啪」地一聲閉合,然後轉頭就走了。常樂望著六爺艷紅的袍服逐漸遠去,對他最後那一問,仍然摸不著頭緒。
她望著那抹紅,直到消失,心裡忽然浮出疑問。她似乎沒有見過六爺穿大紅以外的顏色,為什麼六爺這麼愛穿紅呢?
不過老實說,能把大紅穿得如此合適的人,除了六爺,應該也沒有第二人了。
明日一早,上惠親王府……她眼裡擺著困擾,目光接觸到畫紙。就告訴二哥,她在承恩寺作畫好了。
她輕輕一歎,希望事事圓滿。
暗夜寂靜,一輪明月當空,疏影千點,風吹樹梢,窸窣有聲。
林園之中,樹影之下,有一人駐足。點點月光,隨著輕風搖曳,晃晃閃閃在他臉上。這張臉,面如傅粉,嘴唇鮮艷,嬌貴俊美得令人驚艷。望月站在夜幕之中,幾步之後,默默守著主人,不敢出聲。
夜深沉,三更已過,不知何故,主子今夜還無睡意,已在庭園徘徊多時,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望著主子平時總是遮在扇面之下的俊顏,想起了桂太妃來。
桂太妃乃主子生母,生得極為艷麗,主子俊顏便是遺傳太妃絕色。
據他所知,桂太妃年輕未入宮之前,與常夫人是舊識,兩人感情極好。
主子出生那年,常夫人也同時生下孩子,可憐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不幸夭折了,太妃卻因奶水不足,無法親自哺育主子,常夫人因此入宮成為主子的乳母。
也因此,常姑娘才與主子結下了不解之緣,唉……
羅謙忽然轉過頭來,娣他一眼,「歎什麼氣?」
望月一怔,驚覺自己出了聲,干擾主子,趕忙下跪道:「小的該死,小的……小的是想起桂太妃和常夫人……想到……想到常姑娘出生……」
他頭不敢抬,聲音愈來愈小,最後沒了聲音。
「退下!」羅謙皺起眉頭。
「是……」望月趕緊起身,站遠了去。
「哼……」這望月眼中就只有常樂,他若知明日一早他的「常姑娘」會過來,那表情肯定精采。想想他倒是有幾分期待早晨的到來了。
不過這望月,沒事想到小樂出生做什麼?
哼……
一雙深邃俊目落在深靜幽園裡,被打擾的思緒中斷了,俊顏冷如冰,卻已經止不住傾巢而出的回憶!
多少人會記得自己兩歲時的事?如果他說他記憶深刻,又有多少人會相信?
他確實記得!
那天,大雪紛飛,他纏著乳母不讓她出宮。
那時乳母身懷六甲,腹中胎兒剛滿八個月。
他獨佔欲強,有時見乳母捧著大肚子,一臉慈愛地凝視她即將出生的孩子,把他遺忘在一旁,他便吵鬧不休。
那天他午睡醒來,見乳母又雙手護著肚子坐在床沿假寐,嘴裡輕輕哼著歌。他發現自己又被忽視了,一時氣不過,爬起身,狠狠往乳母肚子上踹了一腳!乳母沒來得及反應,一驚便從床沿跌了下去,重重摔落在地,大叫一聲,不久他便看見她裙下染滿了血。
他整個人嚇傻了,呆站在床上,看著太監、宮女跑進來。有人喊著叫太醫,快點叫太醫,不要動她……
有人靠近他,要將他抱出去,他大力掙扎,跑下床緊緊拉著乳母,哭著喊她、叫她、搖晃她。
他最後被乳母抱進懷中,才停止了暴動。
那天,乳母提早臨盆,生下不足月的小嬰孩,有驚無險,母女均安。
只是,這嬰兒卻像一塊黑炭……
是因為他的緣故嗎?
因為他狠狠踹了那一腳,把她踢黑了?
他心懷愧疚地問乳母,只見乳母微微一笑,安慰他說,剛出生的嬰兒都像塊黑炭,只要細心照顧她,等她慢慢長大以後就會變成小美人。
小美人,取名常樂。當時年紀很小的他,確實因為乳母的一番話,暗暗鬆了口氣。同時既懷疑又好奇黑炭究竟要怎麼變成小美人?這塊小黑炭終究是因為他沒好氣的那一腳而提早來報到,好歹他也參與了她出生那一刻,好奇心已經被嚴重挑起,他因此堅持接下來的不可思議的演變過程也一定要親自參與。
從此以後,他便抱著質疑和期待的心態,在母親的同意之下,常常跑去常家「細心照顧」她。
他學大人的模樣,她餓,他餵她吃;她困,他陪著她在床上睡,輕輕拍著她。
當時他太小,而她太脆弱。
經常他餵她,卻害她噎著,差點小命歸西;陪她睡時,忍不住撫摸她雖然黑卻異常柔嫩好摸的肌膚,又把她的臉皮戳破好幾次,弄得滿臉是血。
常喜、常歡護著妹妹,幾次背著乳母偷打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兩人下場當然也好不到哪去。
或許因此緣故,後來小樂會走路、會講話了,看到他就像見鬼了般,每次都是臉色煞變,拔腿狂奔,一次又一次惹惱了他。
直到她滿四歲,還是一塊黑炭,髮色淺淡,附近人家看到她總投以異常眼光,常家人怕她外出被欺負,漸漸不讓她出門。他見她的笑容愈來愈少,對他充滿敵意,內心異常憤怒,便不顧眾人反對,不顧她的意願,他堅持為了看這塊黑炭怎麼變成小美人,硬是拖著她回宮,準備不分日夜「細心照顧」她。
他為了讓她盡快蛻變,找來太醫幫忙,宮裡每天為她煮藥、燉補。
她哭了好一陣子要回家找爹娘、找兩位哥哥,他都不理會,她後來漸漸不哭了。
那段時間他天天守著她,有時會帶她出宮走走,若有人敢對她投以異樣眼光,或對她擺出嫌棄的臉孔,他都以皇子身份對這些人嚴加懲治。不出數月,全京城上下都識得皮膚異常的常樂,同時再也無人敢對她說長道短。
那幾年,他親自餵她吃飯,陪她沐浴,幫她更衣,還讓她睡在他的床上,親手幫她蓋被,抱著她睡。
他傾盡全力照顧她總算獲得回報,她從懼怕他,到漸漸習慣他,依賴他,黏著他……
那位神秘大夫起碼說對了一件事,她幼時身子骨差,是他每天命人為她熬煮補藥,親自餵她……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忘了他到底是心存愧疚,或真只是為了看一塊黑炭如何蛻變為美女,總之,他把重心放在她身上,養了她好幾年,一直到她十二歲……
冷風掠過樹枝襲來,一陣憲章的聲音,一陣寒冷凍醒了他。
四周依然深黑幽靜,月光略略偏移,在他的臉龐上造成濃重陰影,深刻了他的輪廓線條,俊顏變得嚴肅冰冷。
這湖,美嗎?
撕裂了他倆的戚情,在他的心中造成裂痕,他每每望著湖泊,就想起那一幕深冷的冰湖,吞噬她小小的身子,她滿臉淚痕地凝視著他,臉上帶著的決然,任憑自己墜落!這湖,美嗎?
承恩寺內有名的雙月湖,綠柳環繞,湖水清澄,自有一份靜美。
她已經徹徹底底遺忘了,她把過去的自己,把他都拋在了深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