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澤惟從沒想過,七年的婚姻生活,妻子對他的感想是這樣——無聊、乏味、敷衍。
農場剛開始經營時,他是有點忽略家人,等一切上軌道後,他盡量排出時間回家陪伴。他知道自己是沒情趣,可至少她對他要求什麼,他都盡力完成,是他做得還不夠嗎?或是他做錯什麼而不自知?
他跟進廚房,取出背包裡的菜蔬。「我帶了山上種的菜回來。」
「先放著,我等一下處理。」毛秀忻裝忙,開冰箱找菜。「你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早上。」聽到她先前的話,他忍不住猜想,她是在趕他嗎?
「你最近常常回來,農場那邊不忙嗎?」
「還沒到旺季,最近比較閒,就多回家看看。趁小瑞上小學之前,你和媽找個時間一起來住幾天,我陪你們到處走走。」
「我要去、我要去!」紀修瑞很捧場地歡呼。
毛秀忻搖搖頭。「我沒時間,租書店每天都要開門的。」
「你每次都說沒時間。」大概他提議五次,她只勉為其難去一次。
「澤惟,我不喜歡昆蟲很多的地方,不是故意不去。」他的語氣好像她故意冷落他,讓她有些忐忑,但她實在對出遊提不起興致。
「我知道,我也說過農場規劃了石板步道,步道上沒什麼昆蟲亂飛,再不然你可以待在室內。」
「可是店裡沒請店員,我出門的話,客人要借書還書不方便。」
「總之你就是不去。」
這話題繼續下去只會讓氣氛糟糕,她識相地打住,兒子卻開口了。
「爸爸,我想要一個妹妹。」
笨兒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翻白眼,不理他們了,逕自處理食物。
「怎麼突然想要妹妹?」紀澤惟摸摸兒子的頭,一邊盯著妻子,看她作何反應。
「奶奶和媽媽都很忙,我一個人很無聊。」
「嗯,一個人真的很沒意思,但要不要生妹妹,要問媽媽,我不能決定。」
好樣的,把問題丟給她。毛秀忻無奈地看著挨過來的兒子。「不是有茉茉和你玩嗎?」
「茉茉有時候會去她爺爺奶奶家,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啊。妹妹或弟弟都可以,我想要有人陪我玩。」
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她為難。「可是,小寶寶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紀澤惟淡淡道:「重點是,爸爸和媽媽生不出來。」先別說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親熱,聽了她先前那番話,他有什麼興致也打消了。
毛秀忻瞪向丈夫,可一接觸到他冷然的眼神,瞬間氣虛。他顯然還記著她先前說的話。
正好前頭店裡傳來白唯茉的聲音,她把兒子支開去陪小玩伴,對丈夫道:「我剛才只是發牢騷而已,在那個情緒上,講話難免有點誇張,你不要想太多。」
「你確定你不是無意間說了實話?」
「不是。」其實句句都是她的真實感觸,但她才不會承認。
「你不想要時,我曾經強迫你嗎?」
「沒有。」但他想要時,她能每次都逃避嗎?這可是夫妻間的義務啊。
「你對我有不滿,我都努力在改,你不喜歡我應酬喝醉,我盡量避免,如果你嫌我不懂情趣,要怎麼做才是有情趣,你告訴我,我會去做。」
「那是我隨口說說的,我不是真的在意。」
「所以你對我沒興趣也是隨口說說的?」這句話讓他大受打擊。
「呃……」那句話是太殘忍,她委婉地道:「其實這是我們之前討論過的,意思是我們結婚久了,慢慢變得比較平淡,對對方的感覺不那麼新鮮而已,你現在看我,不也覺得沒什麼特別嗎?」
「你一直是我心裡最特別的女人。」
「你對我來說也是最特別的。」說這句話時,她心弦輕輕一動,但又瞬間歸於平靜。「夫妻之間,熱情很難持久,和諧相處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順其自然吧!」
既然找不回熱情,又何必多想?他們是夫妻,注定要共度一生,就這麼平平穩穩走下去也不錯啊。
只是嘴裡雖這麼說,她內心其實更想一個人看書,或者陪兒子畫圖。原來對一個人的熱情消褪後,要和他繼續表演親密,感覺這麼勉強,面對他的依舊深愛,不能回報同樣感情的她,總覺得有壓力、想逃避。
「好啦,我下次不跟璦琳她們胡說了,你別把那些話放心上。冰箱裡有紅豆湯,你先喝一點,我馬上把炒飯做好。」她繼續忙碌。
廚房裡靜下來。紀澤惟凝視妻子姣好的側臉,與她相處時,有太多這種安靜片刻,好像兩人無話可說,他隱隱地焦慮。從前活潑的她,喜怒哀樂都容易懂,如今她好像變成一道寂靜的謎語,他摸不透,這安靜像一個難以跨越的距離。
有時候,沉默比吵架的殺傷力更大,吵架也是一種感情交流,沉默卻是……什麼都沒有。
他走到她身後,抱住她,環住她的腰。
毛秀忻嚇一跳。「怎麼了?」一瞬間她有些不自在,但感覺他的心跳貼在她背後,她漸漸放鬆下來。她熟悉他的懷抱,很安心,有溫暖依戀的感覺……這種沒有激情的淡淡感情,不純粹是親情,她依然愛他,身心因他的親近而愉悅,可目前她想要的也就這麼多。
他沒回答,靜靜感覺他們身體貼近,她柔軟的曲線倚偎他,她的髮絲搔著他喉間,令他敏感緊繃,渴望她紅潤的唇,她細緻的肌膚,她柔軟的嬌軀,與他纏綿擁抱,每個在農場的夜晚,他想這些想到難以入眠,渴望她在身邊……但再想到她為了躲避他的碰觸而裝睡,慾望便瞬間冰涼。
他歎口氣。「以後如果你不想要,直接告訴我,不必裝睡。」
她臉蛋一紅。「好啦。」
「那……」他清清喉嚨。「你不想要,是因為我不能滿足你嗎?」
她的臉更紅。「不是,跟那個無關——你先放開我,我要做飯。」
他依言放開她,手機正好響了,他接聽。「喂?棋雅……嗯,我剛到家,你在哪?要我過去接你嗎……好,你過來吧!」
他收起手機。「棋雅要過來,我和她出門一趟。」
「她不是在農場嗎?」謝棋雅是農場餐廳的廚師,是個二十五歲的陽光女孩。
「她前兩天請假回老家,今天回來,她說在某個小巷子發現一道很特別的調味料,她哀求老闆很久,人家才願意傳授,我陪她去看看……」
外頭驟然傳來一個爽朗的女性嗓音。
「喲,小瑞,你還是這麼可愛!這個小妹妹是誰呀?你好……茉茉,你的名字好可愛!你叫我棋雅姊姊就好。小瑞,你爸爸呢?在廚房?好,我進去……」人隨聲到,個頭嬌小的謝棋雅出現在廚房門口,笑容燦爛。「老闆你好!喔,秀忻姊好久不見!你真的是我看過最漂亮的辣媽,你到底怎麼保養的啊?我好嫉妒喔!」
「少來了,你比我年輕,青春是最好的化妝品。」毛秀忻笑了,她喜歡這個開朗女孩,好像看到從前的自己,不過這女孩人來瘋的程度比較高。
「嘖嘖,我不行啦,你比我正多了。」她轉頭對紀澤惟道:「老闆,我們要趕快過去,那個老先生晚點還有事,不能等我們太久。」
紀澤惟頷首,對妻子道:「我出門了。炒飯做好放著,等我回來吃。」
毛秀忻送他們到大門口,看丈夫開車載著女員工離去,她吐出口氣,感覺……輕鬆多了。
自己無法以同樣的熱情響應他,她有點愧疚,忍不住想,倘若結婚初期他們沒有分離,這段婚姻會不會是另一番樣貌?
愛情是一種幼稚的感情,強烈地需要被滿足,當她習慣依賴自己,不再期待他,感情自然而然轉淡。既然對他不那麼在乎了,便不會想去改變現狀,讓兩人就這樣過下去。
如今她對婚姻沒什麼特別期望,只想和他當一對盡責的夫妻,照顧家庭,但偶爾想起曾經的熱戀,想起當初不顧一切要嫁他的衝動,還是淡淡惆悵。
在車上,紀澤惟靜靜地不說話,謝棋雅嘰咕不休。
「那個醬料很特別喔,又酸又辣很夠味,我猜半天都猜不出材料是什麼……」見老闆一臉若有所思,她道:「老闆,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想一點……夫妻相處之道。」紀澤惟還是很在意妻子說對他沒興趣。
「你需要想這個嗎?你和秀忻姊感情不是很好?」
「是沒錯,只是我常常不在家,跟她多少有點疏遠。」他苦笑,農場員工們都以為他們夫妻感情很好,他也不想承認兩人之間有問題。
「這難免啦,結婚久了都會有點冷淡,跟同一個人過這麼多年,沒喊無聊就不錯了。我爸媽結婚三十年,到後來都沒話說了,除了住在一起之外,根本就各過各的生活。」
他與她會變成那樣嗎?想像那種情況,紀澤惟不寒而慄。
也許他該為她製造驚喜?生活中來點不一樣的,帶來新鮮刺激,這就是情趣吧?不過他缺乏創意,除了送花、燭光晚餐,實在想不到什麼特別的,傷腦筋……
「是說……」謝棋雅眼珠轉了轉。「我以為紀寰大哥會和你一起回家。」
「他留在農場處理花圃那邊的蟲害。」
「這麼拼喔?噯,他生日快到了對不對?我們要不要幫他慶生?」
紀澤惟瞥她一眼。「你怎麼知道他生日?」
「有一次聽他跟人聊天時說的。我本來打算弄個慶生party,想套他的話,瞭解他喜歡什麼,結果最近找他他都沒空,好像是在躲我。」
他微笑。「他是有點怕你,他說他沒辦法應付你這種新新人類小女生,你講話這麼快,他聽都來不及。」
「他最好是沒辦法應付我啦……」謝棋雅嘟嘴,撇開頭,臉頰微紅。
「慶生party的內容就交給你想,費用我出。」這幾年,堂哥全心投入農場幫他,至今沒有成家,他欠堂哥不少,一個生日party是他至少能做的。
也許,他還能從這party得到給妻子驚喜的靈感……紀澤惟的唇畔浮起微笑。
當紀澤惟還在思索如何給妻子一個驚喜,毛秀忻已經把這回失言的小風波忘了。
加上好友梁芝旗摔下樓梯,失去記憶,她在台灣沒有親人,毛秀忻與白璦琳趕去醫院陪伴她,直到梁芝旗的大哥從日本趕回來,還帶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清秀的梁芝旗,竟然是一對雙胞胎的母親!
所幸雙胞胎的父親也同時現身,梁家大哥也將雙胞胎送回父母身邊,希望幫助妹妹恢復記憶。
除了這件事之外,她的日子照樣平順地過,直到某天丈夫回家來,說晚上在一家pub幫紀寰開生日party,邀全家人一起去。
「我要看店,而且我和璦琳約好了,她要教我插花。」她懷疑地看丈夫。「做生日選在pub?你什麼時候會去那麼時髦的地方了?」
「是棋雅挑的,這次party也是她設計的,我負責出錢而已。一起去吧,就一晚不開店,跟璦琳說一聲就好,不然找她一起去。」
她搖頭。「太突然了啦,而且我有點懶,不想出門。小瑞太小了,也不能去那種地方,不如你帶媽去吧,但別喝太多喔,你再喝得爛醉,我就讓你睡陽台。」
紀澤惟再三慫恿,她還是不為所動,最後他只能和母親前往。
晚上九點半,毛秀忻關了租書店大門,白璦琳帶了花材過來,兩個女人邊插花邊聊天。在白璦琳的指導下,她這個新手用玫瑰和羊齒蕨完成一盆小巧的作品。
白璦琳讚美不已。「你很有美感,角度都抓得不錯,很適合走創作這條路。你說你以前念美術系是不是?」
「嗯哼,大學還沒畢業就懷孕,只好奉子成婚,不然我本來也想念設計類的研究所。」
「現在呢?沒考慮回去深造?」
「一開始還想過,可是年紀大了,反應變慢,怕回去上課跟不上大家,不敢回去。」家庭瑣事消磨她的精力,人越來越懶,也就安於現狀了。
「不會的,學習不嫌遲,我也是生了茉茉才去學花藝,有興趣的東西學起來特別有動力,即使晚起步也不會趕不上同學。」
毛秀忻被她說得有點心動。「你是有計劃地生完小孩,才去進修嗎?」
「其實我原本沒有進修的打算,是生茉茉的時候,知道我前夫有外遇——」
毛秀忻第一次聽她談自己的過去,氣炸了。「太過分了!你還在懷孕,他就跟別的女人亂搞!這男人真是混帳!」
白璦琳淡淡一笑。「我倒覺得,雖然知道這件事時很痛苦,但總比繼續被他欺騙得好……總之,我知道他外遇就馬上離婚,之後出國散心,偶然遇到開花店的朋友,覺得花藝挺不錯的,才去上課。也許我該感謝他,要不是他,我不會發現自己在這方面有天分。」
「換成我老公外遇,我只想把他剁碎去餵豬。」毛秀忻對她的寬闊心胸生出一絲敬意。白璦琳不是美女,但有股溫雅堅韌的氣質,讓人忘了她外表的平凡。
「你先生對你很好,不會發生那種事的。」白璦琳抿唇微笑。「我覺得你很厲害,他一個人在外面經營事業,每個月回家幾次,你竟然放得下心。」
「他又沒什麼特別的,哪個女人會喜歡啊?」
「怎麼會?他長得挺帥的呀,而且誠懇踏實,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聰明的女人都搶著要。」
毛秀忻開玩笑道:「有人要就送她嘍!噯,昨天來找你的外國人,是你的追求者嗎?」
白璦琳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別說了,我沒想到他會追我追到台灣來……」
兩個女人談談聊聊,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送走白璦琳,毛秀忻才想到丈夫和婆婆還沒返家,她正要打電話去催,丈夫的車回來了。
駕駛座一開,下來的卻是謝棋雅。她尷尬地道:「秀忻姊,要麻煩你了……」
她繞到副駕駛座開門,座位上赫然是紀澤惟,他滿身酒味、兩眼無神,喝到掛的典型姿態。
後座的紀母下了車,無奈道:「阿寰一直灌他酒,說不醉不歸,也不聽我阻止,他就變成這樣了。」
毛秀忻暗自翻了個白眼,上前攙扶丈夫,和謝棋雅一人一邊架起他往屋裡走,紀母想幫忙,被謝棋雅阻止。
「紀媽媽,他很重,我來就好。」
紀母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忍耐下來。
兩個女人合力把紀澤惟扛上二樓,毛秀忻對謝棋雅抱歉地道:「不好意思,還要你幫忙。」
「應該的啦,那我先走了……」
謝棋雅走了,毛秀忻回頭對婆婆道:「媽,你先去休息,澤惟交給我就好。」見紀母始終沉著臉,她補問一句:「pub不好玩嗎?」怎麼不大高興的樣子?
「還好啦,但是棋雅她……」紀母想說什麼,又悻悻地忍住。「算了,明天再跟你講。」她說完便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屋裡剩下夫妻兩人,毛秀忻瞪著呈大字型仰躺的丈夫,狠狠道:「我說過你喝醉就得睡陽台,我說到做到,你認命吧!」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盯著他和浴室之間不算短的距離。到底該如何迅速將他運進浴缸?
紀澤惟呻吟一聲。「這是哪裡……」
「是你的家,你不認得了嗎?」她試著扶起他。「你能不能自己走?」
「我感覺不到我的腳……」他癱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當然感覺不到,因為我把它砍了,讓你再也不能出門喝酒!」扶不起他,她放棄,改抓住他的腳踝往浴室拖。
但紀先生很不合作,先是唱歌,接著開始報各種樹苗的價錢,發現她在拖他,他突然抵抗起來,扭來扭去不讓她抓,最後乾脆巴住沙發腳,讓她拖不動。
「你給我放手!」她猛扳他的手,他鬆開手,蜷縮在地板上,嘴裡還喃喃念著價錢。
「你是真醉還是假醉?醉成這樣,價錢還記得這麼清楚……」
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困困的聲音。
「媽媽……」
毛秀忻喘著氣回頭,看見兒子站在房門口。「吵醒你了嗎?乖,回去睡。」
「爸爸又喝醉了喔?」看父親一身狼狽,紀修瑞搖搖頭。「我來幫你。」
「不必,我處理就好。」她花了五分鐘哄兒子回房去睡,回到浴室前繼續拖人。這回丈夫乖乖被她拖進浴室,好不容易把他塞進浴缸裡,她披頭散髮、滿身大汗,正納悶他怎麼這麼合作,只見他呼吸均勻,發出輕輕鼾聲——他睡著了。
她忙到快累死,他大爺睡得舒舒服服,還有沒有天理?!毛秀忻一陣火大,很想踹他。
都幾歲的人了,一點節制都不懂,就算是生日玩得瘋了點,喝成這樣也太過分吧!他都沒想過會給她添多少麻煩嗎?他還哀怨他們之間熱情不再,他這副又臭又重的糜爛樣,她會有熱情才有鬼!
「紀澤惟,我等等就去拿相機照下你的樣子,等你醒過來自己看,連兒子都看到你這副樣子,你當爸爸的面子往哪邊放?」她動手脫他衣服,這一脫他又醒了,繼續反抗,抓著衣服不讓她脫。
「放手啦!不脫衣服怎麼洗澡?你別想我會讓你這樣臭兮兮的上床!」她拚命扯他衣服,他則拚命抵抗,她咆哮:「叫你放手聽到沒有?!」
他竟然也對她咆哮:「不要脫我衣服!」
「我偏要脫你要怎樣!」她氣炸了,使出吃奶的力氣猛扯他衣服,他奮力抵抗,鬧到臉紅氣喘,好像她脫他的衣服是要殺他似的,死命扞衛。
最後她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一把推開,跌坐在地。她氣得發抖,夠了,她不管了!讓他睡浴缸算了!
紀澤惟眼神矇矓地瞪著她,大聲道:「小姐,不要亂來!我是有老婆的!」
她呆住了。「你說什麼?我不就是你老婆嗎?」他醉得不認得她了,以為她是要非禮他的陌生女人嗎?他不肯脫衣服,原來是在扞衛貞操……她的沖天怒火頓時消一半,好氣又好笑。
「澤惟,你看清楚,是我。」她靠近他,他往後縮,防備地瞪著她。
「小姐,你不要亂來,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愛我老婆,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你不要過來,我對你沒興趣……」囉唆一大串,他終於又睡著了,還緊抓著胸口衣服。
她拉他的手。人雖睡了,手裡攢著衣服,攢得死緊。
「我是有老婆的!」
想著這句話,她嘴角微彎,心情奇妙地好轉了。他醉得不認得她,心中卻還是惦記她……
她忽然發現,有許久沒仔細看丈夫的臉,他曬黑了,從前的俊俏男孩變成陽剛男人,他的眼角有細細紋路,左耳垂竟多了條小疤,是什麼時候受傷留下的?長期的勞動讓他變得結實,她輕輕撫摸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有好多繭。
上一次和他手牽手,是什麼時候?上一次和他好好聊天,又是什麼時候?
她幾乎不曾問起他在農場的情況,他雖然忙碌,仍時時關心她,她卻理直氣壯地因忙碌而忽略他。她的眼只看著自己,她的心只想著自己,沒有想到他,沒有關心他的想法和需求,日復一日地忽視他。
既然愛情是一種幼稚的感情,強烈地需要被滿足,她一點也沒有對他付出,夫妻間怎會不日漸冷淡?而她還自我安慰這是正常情況,甚至對他的熱情覺得厭煩,她真是……自私。
「我是有老婆的!」
她擔當得起他這麼全心全意的珍愛嗎?看著他熟睡的臉龐,毛秀忻心底生出一股歉意。
浴缸裡的紀澤惟作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與妻子在農場,在一大片玫瑰花田前面,他打扮成侍者,端著蛋糕和香檳伺候她。
她身著桃紅色長洋裝,艷麗如明星,曼妙嬌軀懶懶地躺在籐椅裡,桃紅高跟鞋在她玲瓏的足尖晃呀晃。她嘟嘴道:「噯,說好的驚喜呢?」
「就快了。這是本農場為小姐精心設計的節目,必須在特定時間觀看。」他看表。「還有十秒鐘,九、八……」
「最好是個有趣的節目——」突然,狂風驟起,瞬間刮起無數玫瑰花瓣,繁麗繽紛的花雨讓她好驚喜。「好漂亮!」
待花瓣落盡,他微笑道:「您的滿意,是本農場的榮幸。」
她嫵媚地斜睨他。「我只有一點不滿意……」她指著落在裙上的幾枚花瓣。「花瓣掉在我裙子上了,幫我清乾淨。」
「是。」他彎身拈起她裙上的花瓣,她忽然揪住他領帶,將他扯近,嬌潤紅唇險些吻上他。
他尷尬閃避。「小姐,請不要這樣,我結婚了……」
「我知道你結婚了,你老婆不就是我嗎?」
他一怔,失笑了,對上她盈盈笑眼,他低身覆住她的唇,熱烈親吻……
夢裡的甜蜜,讓紀澤惟醒來時,嘴角仍有笑意。
他睜開酸澀的眼,發覺身處自宅臥室,滿屋明亮。他太陽穴抽痛,滿腦子混沌,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事。
叩叩。有人敲門,房門打開,小男孩探頭進來。
「爸爸?你醒了喔?」紀修瑞端著早餐走進房裡。「我幫你做了早餐,三明治和蜂蜜麥片,水果和濃茶是媽媽做的。」
「謝謝。」他還是想不起自己怎會在家中。「我以為我應該在農場……」
「昨天伯伯生日,你們去pub幫他慶生啊,半夜才回家。」
「喔?」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他依稀記得堂哥興致高昂,不斷灌他酒。「我好像喝醉了……」他很少喝到沒記憶,有點不妙。
「你不但喝醉,而且醉死了,媽媽把你拖到浴室洗澡,你還不配合,一直掙扎。」紀修瑞搖搖頭。「爸爸,你別喝那麼多酒嘛,媽媽每天工作很累,還要照顧你,很辛苦耶!」
紀澤惟爆出滿頭冷汗。「她很生氣嗎?」竟然還賢慧地幫他洗澡更衣,而不是放一缸水淹死他?他摸摸自己,一身乾淨,沒有酒臭味,真的被徹底清潔過。
「沒有耶,昨天晚上媽媽是不高興,可是今天早上沒說什麼。」
她怎麼可能不生氣?他唯一一次喝到不省人事,她氣得三天不理他,這回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該不會茶裡加了瀉藥?
「媽媽還說,你昨天太醉了,今天一定會頭痛,要多喝點茶會比較舒服,她把熱水瓶裝滿了,你隨時可以泡茶喝。」
太反常了,這不是他認識的毛毛,該不會她已受不了他,決定離婚,這是她給他的最後溫柔……這麼一想,紀澤惟慌了。
「媽媽人呢?」
「在店裡面。」
他二話不說跳下床,往樓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