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擁著你,心底好平靜。
就好像我的懷裡本該要有你一樣,如同鎖與鑰牢牢鑲嵌,這副鎖就該配這支鑰一般;不曾有過的情緒在心裡慶幸——幸好我沒殺了你。
慶幸,這字眼好陌生,如同我對你的憐惜一樣,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我心裡出沒,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又確實的存在著;從不曾後悔,也從不曾喜悅,成功、勝算之於我,那是天經地義。
未曾犯錯,又何來後悔?成功既是理所當然,又何來喜悅?
財富、名利、權位,唾手可得,得到的太過容易反而讓我過於自我,對任何人事物總是興趣缺缺。只有你,花了我三年的時間,我還是得不到你。
得不到,就毀滅,我一直都是這樣;現在的我,卻懂了什麼叫慶幸,幸好我沒有親手殺了你。
是你讓我知道什麼叫後悔,對於曾加諸於你的傷害,我後悔也內疚;是你讓我明白什麼是喜悅,因為你活著,你真真實實的活在我身邊。 別問我為什麼對你如此執著,將你留在我身邊的三年裡,我依舊找不到答案。
靜靜看著你恬靜的睡顏,其實答應幾乎呼之欲出了。
垂下眼,我承認。
我對你,應是有情。
***
天依舊漆暗,淡淡的月光灑入房內,高大魁梧的男性軀體側躺著,懷裡塞著蜷曲的小身軀。其實那體格並不算矮小,只是在過分高壯的男人懷裡,那就真的算是小了。
與結實魁梧的男人正對面,纖瘦的軀體同樣微側,壯碩男人的上肢一手枕在纖瘦軀體頸下,一手佔有的環在細不盛握的纖腰上。
纖瘦身軀的主人有著一張不及壯碩男子巴掌大的小臉,總是蒼白的唇紅艷地腫起,小巧的鼻頭紅紅的,是哭過的痕跡,骨惑的白皙身軀佈滿了會讓人臉紅心跳的點點吻痕、齒跡。
那一雙因歡愛而流淚的杏眼在數小時前是緊閉著的,現在,黑眸如火,透著月色,靜靜打量近在咫尺的放大俊顏。
久世珣突然很想笑。很難想像,在他身邊,自己也有睡得安穩的情況,但前提是自己要先暈了過去。
淡淡的月光灑在蒼冥將吾臉上,深淺交錯,褪下平日陰睛不定的狂傲氣息,沉睡的他看來好惑人。
他其實是個十分出色的男人,剛毅有稜角的粗獷臉龐上,劍眉斜人髮鬢,當他笑時會邪佞的往上挑。
適中的豐唇,在歡愛時總是故意在他身上烙下殷紅吻痕;高挺的鼻使得輪廓極深的眼更是深邃,那雙細長的眼,總是在動怒時狠狠瞇起,不寒而顫的劇悍懾人心魂。
稜線強硬的下顎佈滿青髭的鬍渣,硬硬的、略微刺刺的,廝磨時,總是在他身上留下刮痕,鬍渣並不讓他看來邋遢,反而讓他粗獷的外型更有男人味。
他有一頭十分漆黑的發,及頸的長度服貼的貼在頸後,前額的幾綹較長的瀏海平時都梳向腦後,只有在睡著時,才會不聽話的垂回額前。
他的身軀十分健碩,光是手掌就是珣的兩倍大;背膀寬闊,寬肩到窄腰是完美的倒三角,在他盛怒或極度興奮時,經由神經牽引,全身的肌肉都會費起,強悍有力得讓人畏懼。
不幸的,這景象只會發生在珣面前,常惹火他、常引他情緒亢奮的就屬珣自己了。他的手臂就有珣的大腿一般粗壯,就如現在一樣,單單一條手臂壓在他腰際就快讓他喘不過氣。
望著蒼冥將吾熟睡的臉龐,珣滿是不解。不是說他不愛與人同眠,也不愛身上有其它人的味道嗎?為何他又緊緊抱著他,強健的大腿還跨過他腿間牢牢制住?
暈過去時,依稀聽到你的問話,你這睥睨一切的男人,居然在意這種問題,你問我,恨不恨你。
恨不恨你?早些年,我也許是恨的,也是你教會我何謂恨;現在呢?在跟了你三年後的現在呢?
不,我不恨你,我只是,悲憐你;悲憐你擁有了至高的名利與權勢,心靈,卻貧乏、空虛。
你沒有愛,也沒有恨;你只會掠奪、只會佔有,你只有想要與不想要。然而愛與恨,卻是人與人之間唯一能聯繫彼此的情感,除此之外,人和人之間一點聯繫也沒有。
我可憐你,就像可憐這屋子裡的所有人一樣。
我們一直都很飢渴。
葵想要自由,司想要奇跡,你想要征服,而我,想要平穩。
葵的自由控制於你,司的奇跡取決於你,我的平穩主宰於你;好奇怪,這棟屋裡的三個人,呼吸、生存、性命都繞著你打轉,而你的征服又是屬於誰?是葵、是司、是我,還是外頭曾經有過或未來將出現的男男女女?
這棟屋裡的每個人都不苟同我對你的態度,前些年,沒有人相信你會迷戀我超過三個月我的無語你應是不會在乎,在眾人面前更是可憐的象徵。
近一年裡,奇異地、跌破大家眼鏡地,我依然在這棟屋裡,依然在你的身邊,沒有缺胳臂、沒有斷條腿,更沒有要死不活。你毫不掩飾的在眾人面前表示對我的疼愛,我的無語反被大家認為不識好歹、不懂把握。
我只能在心底苦笑。你是個喜怒無常的男人呀,你也承認,前一秒視為珍寶的東西,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讓你視為垃圾而丟棄,這些年你寵我,難保明天你是否依然迷戀我,你就是這樣善變、任性而為的男人,教我怎麼敞心、怎麼相信?
今晚,也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徹底惹怒你的我居然還活著,真是一大奇跡。
我不是故意動手打你,你說的話太傷人了,話是對著那可憐的男孩說的,可我聽來,卻像極了對我的諷刺。
我又何嘗不是張開腿伺候著你,換取享之不盡的好日子過?那些話聽在耳裡,痛在心裡分不清你是說給男孩聽,還是我?
其實我,並不堅強。一次次的武裝只是保護自己的最後方法,我的傲氣也在你不經意的溫柔撫慰下漸漸淡去,沒有了高傲的尊嚴與你對抗,我只剩對你的舉動做出不聞不問的態度來保護自己了。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對你沒有悲憐以外的情緒,沒有愛,也沒有恨,等你倦了、膩了,不再留戀的放手了,我也可以瀟酒的走,不傷心、不流淚、不回首;只要對你沒有愛恨,我相信你抽身時,我也可以全身而退。
別說我冷漠、別怪我不識好歹,我只是在保護我自己而已,因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你的寵愛是一天,是一年,還是一輩子。
我並不想冒險,也沒有籌碼下賭注,所以請你,維持這樣就好。 別再對我另眼相看,別再讓我抱有著想,別再為我改變你的處事態度,別再為我更改你的作息習慣;輕輕移開腰上的手,我不想改變你的習慣,不想留下我的味道,不想讓你,習慣我的味道。
忍著下身的疼痛,輕輕地爬起身,我也不再眷戀你——突發的溫柔。
***
自北苑回東苑的時候,一定會經過「牲門」。
裡頭燈還亮著,跪著的人影在燈光的照耀下拉得長長。
他還跪在那兒呀?珣納悶。喔,是了,蒼冥大爺還沒決定他的去留時,沒有人敢動他,大老爺他還沒決定他這牲畜是活是死,他就不准離開牲門。
凌晨四點,天未亮,風微涼,久性珣拖著疲累的身軀回房裡,再度走出時,手上已多了一件和服外袍;拖著不聽使喚的下半身,珣走入牲門,輕輕將外袍蓋上男孩的肩。
直挺跪著的男孩嚇了跳,全身寒毛戒備地豎起,見著是珣,認得是救他一命的人,男孩對他靦腆一笑。「謝謝。」
珣在他身邊蹲下,拉過他的手寫下:不客氣。
「你不會說話?」男孩很吃驚。
懶得解釋他與蒼冥大爺的愛恨情仇,珣草草點著頭。名字?他寫著。
「我叫佟,雨宮你」男孩回答,不經意瞥見珣身上的點點紅痕,額上也留有勒過的痕跡,他擔憂的問:「你還好吧?他們說你打了帶我回來的男人必死無疑,你幫了我,他有沒有為難你?」
先擔心你自己吧。珣在他手心寫著。
不優雅的打個呵欠,珣拍拍他的肩,不穩的站起身,再度拖著蹣跚的腳步回房去了。
佟只是盯著他離去的姿勢,納悶不已。
***
不知過了多久,牲門口有一高大影子經過,跪生於牲門裡頭的雨宮佟立起全身汗毛。他認得那道身影,那是帶他回來的惡魔。
雨宮佟戰戰兢兢的正襟危坐,以為他是來下判決的,可人影越過牲門,仍在迴廊走著,隨即沒了聲響;不久,迴廊又有了踏步的聲響,最後停在牲門口,讓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蒼冥將吾打著赤腳,懷裡抱著自東苑房中抱出的睡美人,隨著他的步伐移動,胸前如黑緞的長髮跟著晃動,經過牲門時停了下來,冷冷看著端正跪坐,抬眼看他的你「你該感謝他,要不是他代你受過,你能好端端的跪在這兒?好好待著,明天一早,我再決定你的生死。」
說完,他看了懷中人兒一眼,棕眸滑過不經意流露的點點溫柔,腳步往北苑走去。
直到高壯的身影再也看不見,直挺跪舊的佟才全身虛脫的軟了背脊。好可怕!那男人簡直就是個惡魔!
原來救了他的人是拿自己去換的,心裡萬分愧疚,佟終於明白為何他走起路來如此蹣跚。
***
回到北苑,輕手輕腳的將珣放於床鋪之上,蒼冥將吾同樣在他身邊躺下,大手拉過薄被蓋住兩人,他只手撐額,細長的眼專注的看著珣。
讓他這麼抱過來抱過去都沒有醒,今晚的歡愛想必是累壞他了。
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他幾乎是因為懷中的空虛感而驚醒;不經細想,人已起身往東苑走去,回過神時,手裡已然抱著珣回到北苑來了。
懷中的重量與羽毛沒什麼兩樣,細碎的呼吸必須仔細傾聽才可聞,珣是這麼的瘦弱、這麼的易碎,他之前怎會對他做出如此殘忍的事,他甚至差點親手殺了他!
俊野的臉龐貼近珣胸口,耳邊輕輕傳來規律的心跳聲,蒼冥將吾閉起眼,仔細感受生命的活力。
「還好你活著,我的珣……」歎息的低喃自血唇溢出,沒人敢相信聽來像是在乎與慶幸的歎息會出自這男人口中。
分不清你的存在是什麼意義,只是我肯定,你不再是我的玩具、我的遊戲了;你哭泣了我會心疼;你受傷了,我想殺人;你的願望,我都想為你做到;就算你動手反抗我,我也不會忍心傷害你了。我想寵你、我想疼你、我想好好的憐惜你,只要你,別逃開。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我身邊總是睡不安穩。在這棟屋裡,每當歡愛後我閉目養神時,不管走不走得動,你都會爬起身乖乖離去;我不曾攔你,因為我本就不愛身上、床上留有其它人的味道。
日子一久,對你的渴望反而有增無減,漸漸的,我開始習慣你的味道;出遠門時,我一定得常著你。睡在別院,你仍是會在我閉目或入眠時,起身到另一間房休息;若夜宿飯店,你躺在我身邊,肯定睜眼至天明。
今夜,我緊緊擁著你,你在我懷裡首次睡得如此安穩,哪怕是因為你不知道身邊的人是我也無妨。
我知道,你怕我,也許,你還恨著我。初識的那年,我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逼你臣服於我,讓你遍體鱗傷,讓你心碎不已,我曾經感到後悔,是的,我後悔,但我一輩子都不會說出我的歉意。
那是我高傲的尊嚴,不容人反抗的尊嚴,我不會說出口,只會以行動表示,只要你睜開眼,你就能明白。
可是你的眼,你的心,早因我的傷害而緊閉,你誰也不看,誰也不聽,誰也不在乎。
你什麼人也不願意去相信了嗎?
因為那麼深那麼重的傷害過你,你就不會再留一點縫隙的讓自己軟弱,也就不會再被擊垮吧。
明知道你將心鎖得緊,我仍是想試著彌補,我也終於向自己承認,我對你應是有情。
請你相信,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請你,別再逃開。
輕輕將你擁入懷裡,心底,很平靜。
***
刺眼的陽光射了進來,窗外的蟬兒歌舞吟唱,緊閉的眼終於告別夢境,難耐吵雜的掀了掀。
珣困頓的揉揉眼,慵懶的伸懶腰,雙手高舉的動作在空中停格,因為全身擾人的酸痛正不客氣的傳來抗議。經驗老道的慢慢縮回手,猶帶睡意的惺忪睡眼不經意瞥過房裡的擺設,不熟悉的設計讓他呆滯的眨眨眼,這裡是……北苑!
見鬼的,他怎麼會睡在蒼冥將吾房裡!?
他昨晚明明走回東苑,還拿了件外袍給雨宮佟穿的……腦海閃過數個畫面,終於想起昨夜的一切!
拉拉身上的單層單衣,攏攏絹長的黑髮,顧不得下身的疼痛,他急忙往牲門跑去。希望蒼冥將吾能遵守諾言,不再打雨宮佟的主意,雖然他這兩年很少再出爾反爾,珣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身體很疼,可腳步仍不遲緩地在迴廊奔跑著,跑沒幾步卻在北苑的飯廳瞥見閤家團圓吃著早餐的畫面。
珣倚著門,急喘著。
坐於首位的蒼冥將吾看他一眼,沒什麼表情的開口。
「別擔心,由於你昨晚的盡心服侍讓我很滿意,你想救的人安安穩穩的坐在那裡吃早餐。我答應你不動他,改讓他跟在葵身邊服侍,你滿意了嗎?」就是為了要宣佈這件事,平時極少見面的父子倆才會一同用早膳。
蒼冥將吾看著不斷細喘的久世珣,濃眉蹙起。「你跑著來?敢情定我昨晚沒搾乾你,你的身子不會痛?」
痛!當然痛!
放下心後痛得更厲害,全身都疼,腦袋瓜地疼,珣牙一鬆,眼一閉,腿一軟,就這麼直直倒下。
不其然的,預期跌落榻上的疼痛並沒有發生,他倒入一個迅速奔來的溫暖懷抱裡,耳邊傳來聽似焦急的怒吼,一聲高過一聲。
你緊張嗎?蒼冥將吾,你在為我緊張嗎?
昏過去前,不常笑的嘴角竟微揚了起來。
心裡有的,是佔上風的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