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冷幽暗的世界中我是黑暗的主宰我的心是堅固的城牆不容光線的侵入冰冷——是我所能感受到唯一的光芒一扇打開的窗扉,綴著一襲陳舊花色的窗簾,在陣陣夜風的吹拂下,隨著風的節奏舞動。在床上年方十七歲的葉秋綾,正困在一個黑色的夢境中無從逃脫,在這個黑得不見任何光影的世界裡,她像個死囚犯般,不停的在奔逃。
好累!
她好疲倦,從她有記憶以來,只要一跌入夢境裡,她就會被身後的沉重腳步追趕。
可是,她完全不曉得是誰在追趕她?
這個在追趕她的人,目的又是什麼?
他想要什麼?
她已沒有力氣再跑下去。在夢裡這樣奔跑,已經讓她成為全校跑得最快的女生。
她想停止……終於,秋綾停下逃跑的腳步,但她沒有勇氣回頭看那個在她身後追趕的人的廬山真面目。
「你是誰?」她的聲音微弱,在空氣中迴盪不已。
四周只有沉默回應——
「如果你不回答我,為什麼又要在我的夢境中不斷的追逐我?」她問。
仍然是一片沉默——
「我和你有仇嗎?」她很懷疑自己其實並沒有在做夢,在她身後的那個男人是真實的存在著。
還是一片沉默——
到底是誰?
秋綾再也忍不住,她倏地轉過身,回過頭一看,但是,她什麼都看不到,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漆黑。
她想起來了,在這個黑暗的夢境中,她的雙眼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
她只能聽見聲音。
可是……她也聽不到呼吸聲。
難道……追她的是鬼?!
可是,鬼不用呼吸嗎?她不知道,學校沒有教。
而她,以前也沒有遇見過鬼。
如果他真的……是鬼,那她還要被糾纏多久?一想到這……原本怯懦膽小的秋綾,鼓起了勇氣說,「你到底是誰?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要遠離床,從今天開始我都不會再睡覺了,看你要怎麼侵入我的夢中?」她威脅道。
仍然只有沉默回應她——
就在秋綾以為會繼續這樣無止境的沉默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這廣闊的空間中響起。
秋綾聽得全身毛骨悚然!
那聲音只說了七個字,就是————
「我是黑夜的主宰。」
她瑟縮了一下身子,身體忍不住發抖,再鼓起勇氣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找尋你。」
「為什麼要找我?」她家很窮,窮得快要家徒四壁;他可以去找個富有一點的人,不需要找上她啊!
寂靜——
沉靜——
安靜——
就在秋綾以為他不會再回答她時,他突然又低幽地說:「黑是你身上最美麗的色彩,我很想不要破壞這份完美,卻又很想在你的身上用刀……劃下幾痕,嘗嘗……鮮血的滋味。」
他講得好像想把她的肉割下來做人肉叉燒包的樣子,秋綾彷彿聽到刀刃劃過空氣的聲音,她顫巍巍的問道:「你……恨我嗎?」
「是!」
「為什麼?」她不懂。
「你要為你曾做過的事付出代價!」冷寒的空氣,加上他冰冷的話語,彷彿更是沉到冰點。
「我做過什麼?」她想追根究柢。
「你以為將自己所犯的錯誤全部忘記,我就不會再追究了嗎?我要你……和我一起承受不得輪迴之苦,我要你和我一樣在黑暗的世界中沉淪。」他沉冷的道。
「我不要留在這裡,這裡……好黑、又好冷。」她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彷彿置身在冰原中一樣。
「我暫時放過你,我會再回來找你的。」他提醒道。
「你不用找我,我們人鬼殊途,我和你也無怨無仇。」她趕忙與他畫清界線。
「我不是鬼——」
秋綾才稍微感到釋懷,又被他緊接而來的話語打入十八層地獄。
「我和你有仇!」
「什麼仇?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告訴我,我對你做過什麼事?求你告訴我……」但這一次,秋綾等到的真的只有——沉默。
她想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找到他,讓他告訴她答案。
她伸出手,但並沒有捕捉到什麼,有的只是從她指縫間流逝而去的空氣,她忍不住沮喪的大喊:「告訴我——」她聽不到任何回答,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回聲,她頹然的坐在地上,卻感覺到地突然動了起來,然後是一股巨大漩渦般的吸力,將她往外推,直到她看到一絲曙光——秋綾從夢中驚醒過來,她摸摸自己的額頭,感覺冷汗直流。
剛才她真的是在做夢嗎?
那為什麼他的聲音會那麼的真實?
那個男人……是真的想要傷害她嗎?
為什麼?
她甚至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為什麼他要一再的出現在自己的夢中,提醒她……他們之間有牽扯不清的糾葛?
難道他們真的有什麼深仇大恨?
秋綾從夢中醒過來之後,就翻來覆去的難以成眠,在她的腦海中一直出現那個男人的聲音。
她穿上華南高中二年級的制服,拿了書包,走出自己的房間。
秋綾想到今天學校要繳交的費用,今天已是最後一天,看來,她不說不行了。
書懷曾說過要幫助她。他是她的男朋友,他們背著父母偷偷地交往,可是……她不想拿他的錢。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秋綾只好面對她的母親,並且對她說:「媽,今天要交這個月學校的午餐費。」
她的母親江雨抬頭看她一眼,不悅的從口袋中掏出幾張鈔票,丟到她的身上,「拿去。」接著,她又沒好氣的說:「家裡的下一餐都不知道在哪裡?還要花錢供你讀書!」
「一放暑假,我就會去打工的。」
一等秋綾離開家後,秋綾的父親葉貪干便向江雨說:「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要不是你欠了人家一屁股的債,我們有必要這麼做嗎?」
「為了保險金六千萬,就要出賣我們女兒的一條命,這……難道沒有其他的法子?」如果不是別無他法,他也不想這樣做。
「不然你說能怎麼辦?等高利貸的債主拿刀把我們全家砍死嗎?」她真是苦命,才會嫁給他這個不爭氣的男人,還要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憂。
「可是……夢綾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可是……沒有錢,明天死的人就是他。
「你不能心軟,放高利貸的把我們逼得這麼緊,我們已無路可退,我已經買通了一個殺手,今天他就會下手。」
「唉!我會買一塊好墓地,好好埋葬她的。」這也算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還了高利貸的五千萬,還剩一千萬,你分五百萬、我拿五百萬,到時隨你高興怎麼花都行,可是,你別想輸光了再找上我。」
「我不會的!」那可是他女兒的賣命錢,他一定會省著花的。
這樣讓他的女兒盡孝道,秋綾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也會瞑目的。
***
秋綾在要去學校之前買了一份報紙,她打算一放暑假就立即找一份工作,不打算因為自己而增加家裡的負擔。
走在馬路之前的十字路口,剛好由黃燈轉為紅燈之際,她不經意的拿起報紙,看到一則標題——地中海底古城重現,二五○○年巨大雕像她忍不住打開報紙來看,看見斗大的黑字寫著:失落的城市旁邊還有從海底撈起石棺的照片,石棺的周圍刻著栩栩如生的老鷹和骷髏的圖樣。
為什麼她看見報上這個石棺,會勾起她內心一陣心痛的感覺?
她看到另一張照片,旁邊附解釋寫著——這是一尊實體尺寸女神希伊絲黑石無頭雕像,雕像中的希伊絲只披著透明的絲綢,袒露出她玲瓏有致的曼妙身軀,布幅在她左胸側聚攏打結,而她看不見她的四肢,這個女神像的四肢都被削斷。
看見這個無頭雕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她的心底浮起,彷彿她認識那具雕像已經很久、很久……一滴淚落到那張圖上,秋綾卻毫無所覺。
直到車喇叭聲響起,秋綾回過神來,她才邊納悶自己方纔的情緒,邊合起報紙過馬路。
就在她走到路中央的時候,先前鳴喇叭的一輛黑色轎車疾駛過來,秋綾想閃避,但車內一個蒙面歹徒卻朝她的胸口開了一槍。
「砰!」
原本忙碌的街頭更是陷入一片混亂中,開車的歹徒在沒有任何路人見義勇為的情況下,從容的逃逸。
秋綾的身體如在秋風中飄零的落葉,緩緩地落到地上。
為什麼是她?
她又沒有跟任何人結怨,為什麼殺手會找上她?
她曾看過一個孕婦逛百貨公司被槍殺的新聞,可是,她現在也沒有逛百貨公司!她只是過馬路啊!
難道現在的治安真的那麼壞?
很多問題,是不是不管她怎麼問,都得不到答案了呢?
黑暗完完全全的籠罩住她,她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她的鮮血染紅了報紙上那一則「失落的城市」的新聞,而報紙上女神希伊絲的無頭雕像,彷彿動了動!
***
她死了?!
如果死後有審判,那她現在是在天堂,或是在地獄裡?
她什麼都看不見,那麼……這裡是地獄嗎?
她不能到這個地方來,但是,人一旦死了,又有哪些事情是自己可以做決定的?
就在秋綾感到絕望的時候,她的身邊突然響起一個溫柔少女的聲音?「你醒了!」
秋綾看不見她,但她感覺得出這個聲音是在距離她左方不遠的方位,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叫安娜。」
「我現在是不是在地獄裡?」她認為自己平常做了很多善事,而她也不是窮兇惡極的歹徒,為什麼她會被「送」到地獄來?
「不是。」安娜搖頭回道。
「為什麼這裡這麼黑?」這種黑的感覺……好像……她夢中的景象,而不同的是,那個男人沒有再出面追著她不放。
「這裡是在黑暗魔王統治下的黑暗王國。」
黑暗王國?!
她在地理課本上並沒有讀到這個地方啊!
可是,他們都只念聯考會考的國家和地名,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國家太小,聯考不考,所以,她壓根就沒有讀過?
不管如何,重要的是她現在想要走,她上學已經遲到了,「怎樣我才可以離開這裡?」
安娜對她的問題似乎感到很為難,不知如何回復。
「才剛來,就要走?」一個冷沉的聲音倏地響起。
秋綾覺得這個聲音很熟,然後,她靈光一閃—她立刻知道他是誰了。
是他!
那個在夢境中糾纏著她的男人。
所不同的是,他現在沒有在追趕她。
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她被困在這裡,他根本毋須再費力追她。
秋綾往他發聲的那個方向摸了過去,但她什麼都沒有接觸到,除了空氣,「我摸不到你!」
「除非王願意,不然,你是無法觸摸到他的。」安娜一時衝動的回答。
「你太多話了,自廢一手,下去!」那聲音惡狠狠的交代。
安娜連忙磕頭致歉說:「對不起,我失言了。謝謝王、謝謝王……」她拿起刀刃,就想削下自己的手。
秋綾雖然看不見,但她聽到刀刃聲,立刻疾喊:「慢著!你太殘忍了。」
「我是這個世界的王,我操縱這裡的一切,所有想活下去的人,都要聽從我的命令。」
「你好鴨霸、好野蠻。」她不怕死的說。
「你也想要我廢掉你的手嗎?」
秋綾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須臾間,安娜已廢掉自己的一隻手臂,向夜魔躬身行禮後退出。
「殘忍!」秋綾只敢小小聲的說,不敢再正面激怒他。
「你說什麼?」一道寒冷的聲音響起,語調中透露出嚴重的威脅性。
「我說……今天的天氣很好。」她不想自己的雙手沒了,她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裡的氣候每天都是一樣的。」他當然聽見她剛才說了什麼,這筆帳他記下了。
經他一提醒,和他方才殘酷沒有人性的舉動,她感覺到身體十分寒冷,心也異常寒冷。
「可以告訴我……我們有什麼仇嗎?」她大膽開口。
「你是背叛者!」
秋綾鼓起勇氣說:「可以讓我……碰碰你嗎?」她看不見他,也許可以借由碰觸他,瞭解到他們兩人過去的怨仇。
「我不想讓你這個背叛者碰我。」在她的身上,只刻著「恥辱」兩個字而已。
「我想回到我的世界。」既然這樣,那她不如歸去,她還是弄不清楚兩人之間曾經發生的事,當然無法化解這段宿怨。
「沒有人希望你回去。」他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期望。
「我的父母、朋友們一定會希望我回去的。」他們現在一定因為找不到她而著急,她不想讓他們為她擔心。
只要她能夠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像今天這樣的暴風雨很快的就會煙消雲散。
「在你回去之後,你一定會發現你一點也不想再待在那裡。」人類只會將別人對生存的盼望……打碎!
「不!我想要回到充滿陽光、充滿溫暖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只有黑暗和冰冷。」他怎麼可以自以為是的認為她喜歡的是什麼?
「如果你想走就走,我並沒有鋸斷你的雙腿。」雖然他很想將她碎屍萬斷,但他更想慢慢地凌遲她,讓她為自己曾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
「我要怎麼離開?」如果知道怎麼離開,她早就走了,她一直覺得他有點陰陽怪氣的。
「求我!」他以冷冰冰的口吻,將這個要求視為理所當然。
秋綾毫不考慮的開口說:「我求你。」只要可以令她再一次感受到陽光的照耀,要她說什麼,她都願意。
「沒想到一向倨傲的希伊絲,也會說出懇求我的話!」他不屑的道。
西醫師?!她不是西醫師啊!她只是個平凡的女高中生,不曉得他在對誰說話?不過,他講的這個名字令她聽起來耳熟……秋綾抑下心中奇怪的感覺,開口對他說道:「我已經求你了,你還不肯放我走嗎?」
「這次……我就放過你,下次我們再相逢,我可不會這麼輕易的就放過你。」
秋綾在他看不見的背後,扮了個鬼臉說:「沒有下次了。」
夜魔口中唸唸有詞,不久,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秋綾帶離黑暗。
她闔上雙眼,因為,她彷彿聽見惡魔的詭笑,雖然她知道她無法看見,但她仍害怕的不敢睜開雙眼。
他注視著那個帶走她的黑色漩渦,在自己的心中默念著,「只有黑暗能收容你流離失所的心,你沒有地方可去。」
他們很快就會重逢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