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沉香撲鼻而來,桓宸轉了轉身子,柔軟的被褥不小心掉到地上,驟覺得陣陣寒意侵襲身軀,打了個冷顫,睡意也由此全消。
桓宸倏地張大雙眼,映入視線的是以金線在簾幔上繡上一對鴛鴦戲水的圖案,房中雕花梳妝台,紅漆木架床,錦帳分鉤,半截淚蠟,分明是女子的閨房。
這是什ど地方?
腦海掠過了一幕幕驚險的鏡頭——他誘騙桓堯上船,與之在床上混戰,遭遇前所未見的海嘯,最後的畫面定格……桓堯笑著道,「好好休息,天大的事情有我擔當。」
桓堯呢?
兩只手趕忙摸索,卻空空如也。
心莫名地一慌,忙收斂心神,尋思身處何地。
抬眼望出窗外,無垠穹蒼之上,繁星璀璨,星羅棋布,相互爭研競麗,閃爍不停。半空的月娘帶笑含羞地露出了半臉,光華盡數傾灑屋外的湖面上,蕩漾開一波波的漣漪,如美人淺笑時所泛起的梨渦,美得叫人心醉。
這湖不大,周圍種著一些不知名的小樹,風一吹過,輕輕揚揚,送來幾分涼意。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要雙腳踏著陸地,以桓堯的實力,能為難他的人,或許還沒出世。慢條斯理地坐起來,挑剔地打量著四周。
除了一台,一床,別無其它擺設,卻顯得清幽淡雅,別具風格。
「鳳凰少主,您醒啦?」
一把溫婉的女聲在側根響起,桓宸凝神定睛,竟是一位素未謀面的絕色佳人,她端坐床前,一雙白淨的小手優雅地徹著茶。
她的眼睛極亮,極美,柔柔的目光飄至,仿如一陣春雨灑進了心中。
暗喝了一聲彩,這女子秀眉瓊鼻,明眸皓齒,而與平常見慣的小家碧玉,大家閨秀略有不同,她艷光中竟又蘊含幾分英氣。
美人將茶遞給桓宸,「請。」
桓宸以中指托杯底,送至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覺茶香四溢,教人心曠神怡,脫口贊道,「好香。」「島上獨有的香片,嘗嘗看味道如何。」
美人抿嘴一笑。
桓宸舉杯輕啜,讓第一口茶場在嘴中回旋,以舌品味,頓覺淡然中回味甘甜,芳香滿口,齒頰留芳,不由一歎,「美人泡出來的茶,果真色香味俱全。」
「小主生活在皇宮,見慣了錦衣艷婢,品膩了天下珍饈,區區清茶能入您的法眼,實在是盈袖的榮幸。」「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桓宸哈哈一笑,「難怪姐姐的屋子香氣襲人。」
盈袖一愣,唇角掠過一絲笑意,「少主好才情。」
焚琴煮鶴成語都忘個干淨之人,竟能出口成章?
「本王只是粗通文墨,有班門弄斧之嫌,姐姐萬勿別見笑。」
眼波流轉,「少主的心思確實深沉,從醒來到現在,雖滿腹疑竇,卻忍而不發,這份定力和隱忍著實令人佩服。」
「姐姐過譽了。」
「盈袖只是好奇,少主當真不關心自己身處何地,船上各人為何不見蹤影ど?」「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哪怕我問,大概也問不出什ど來,何必自討沒趣?」桓宸微微搖頭。況且為難美人,非君子所為。
「好一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兒,難怪教主會對你念念不忘。」
桓宸冷哼了一聲,對此冒昧闖入而又不識禮數的不速之客毫不掩飾其心中的厭惡。來者身材纖細,肌膚勝雪,容顏艷麗,說話嬌柔,卻難令人心生好感——原本十分的姿容,被其眉宇之間若隱若現的邪氣和陰狠破壞得七八。
盈袖面色微變,忙低首斂福,輕輕喚了一聲,「聖尊者。」
在腦海迅速地搜刮出此人的資料,不由得明了盈袖臉上驚慌之色從何而來。厲十郎,十六尊者之首,地位原在沈翠羽和鳳凰,以及風雨雷電等護法之下,只因得到龍翼的寵愛,被賜予的權利僅次於乾坤教教主,傳聞親睹龍翼真面目的另一人,沈翠羽的死對頭。「下去吧,」厲十郎揮手讓盈袖退下,「讓我來服侍鳳凰少主更衣就好。」「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留下來的是盈袖。」桓宸一臉的晦氣。
好好的美人兒,眼看可將她的芳心手到擒來,卻讓這厲十郎壞了好事,當然心有不甘。「您既然喜歡那丫頭,我稟告教主讓她以後隨了少主,如何?」
一邊說著話,厲十郎一邊將手中的衣裳放在床上,然後打算幫桓宸寬衣時,卻被後者用強而有力的手勢制止。
被這不男不女的家伙碰到了身體,恐怕會倒好幾天的霉。
打量了自己一下,才發現他此刻僅身穿著中衣,眉頭立時擰緊,臉上布滿了陰霾。厲十郎雙手垂立,「少主的衣服是陛下所換。」
「你倒挺會察言觀色。」
「少主過譽。」
「你真能把盈袖弄來?」猛然想起剛才厲十郎所言,桓宸將信將疑地問。「只要是您想要。」
桓宸失聲笑道,「難道我想要的,你就打算千方百計地弄給我ど?」
「只要能討得少主歡心,厲十郎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除了我的命和教主之位。」「任何代價?」桓宸喃喃自語,「連沈大美人,你也能說服教主割愛於我?」「正是。」厲十郎斬釘截鐵地道。
「你是否過於自信了?」桓宸滿臉懷疑之色,「竹林內將沈美人救走,應該是龍翼自己吧?他不惜暴露身份,甘冒奇險去出手相救,想來在他心中,沈美人的分量是重中之重。」「教主的缺點就是喜新厭舊,守候竹林只為了見靜王宸一面。」
厲十郎笑嘻嘻地說道。
「你將情報給我時,大概也已知道了他的計劃?」桓宸沉著臉,冷冷地問道。「教主當時正清查內奸,我怎敢自我暴露?更何況以少主的能力,應能全身而退。」若不能在龍翼的手中全身而退的人,怎配被他厲十郎視之為靠山?
可惡的色痞,難怪在竹林裡彈如此淫亂的曲子,意圖攪亂他的心神。
桓宸大為生氣,龍翼竟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豈有此理。
仔細想來,北武莊所發生的一切或許也是這家伙設的局,以沈翠羽為誘餌,引為奉天皇子的自己孤身犯險,若非他堅持留在竹林外,早成了那家伙的階下囚。
沈翠羽這只棋子,為玄冰魔掌而付出的代價卻相當可觀。
「難道龍翼竟篤定必能覓到楓葉果?」
「若能捉到靜王,於公於私對教主本身都有好處,沈翠羽的犧牲不是他在意的。」「可憐了的沈美人,被賣了也不知道。」
放著天姿絕色的美人不要,反倒不自量力地把爪子伸到他這裡來,只能用賤骨頭來形容那家伙。「太容易俘獲的心,其實不值錢。」
潛台詞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厲十郎的目光過於曖昧,令桓宸覺得渾身不對勁,皺了皺眉,舒顏瞇著眼笑了起來,「呵呵,沈美人是乾坤裡唯一能制肘你的人,帶他離開這裡更像變著法子除掉他,你當然會推波助瀾。」「不錯,你得美人,我得權利,我們各取所需。」
利用桓宸的實力,將沈翠羽除去,加上風雲雷電雨,五去其四,剩下的電是平庸之輩,不足以為患,乾坤教的大權就可牢牢掌握在手,這就是他的目的。
事實上,一切進展都比想象中的順利得多。
「你的野心不小。」
「我執著的,只是少主無意的教主之位罷了。」厲十郎嬉皮笑臉地道。
「不是教主本人?」
「只要我能坐上教主之位,一切都可得到。」
「好坦白的說辭,小心隔牆有耳。」
「你不擔心我把你賣給龍翼?」
「因為——我和少主是同一類人,」厲十郎陰陰笑著,「何況是少主主動找上我來結盟,真個一拍兩散,我仍能明哲保身。」
桓宸不甚愉快地橫了他一眼,這家伙和沈美人,誰高誰低,一目了然,那龍翼有目如盲,難怪乾坤教沒落至此。
裝作沒看到桓宸的冷眼,厲十郎繼續說道,「若非當初少主拿了鳳凰令前來,十郎還真不敢相信,堂堂的奉天皇子,令本教元氣大傷的元凶,竟是本教鳳凰——那一直是由女子擔當的職務,未來教主夫人的當然人選。」
「教主夫人?」桓宸面無表情,「這是你將來操心的事情,與我無關。」聞言,厲十郎大喜,「您答應助我一臂之力?」
「你歸順了朝廷,亦已許諾乾坤教永不與朝廷為敵,我當然會傾力相助於你。」「多謝少主。」厲十郎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只是你如此刻意接近我,小心會令龍翼有所懷疑。」
「教主現正在總壇設宴款待陛下,十郎此行只為了相請少主前往一同歡聚。」「原來如此。」
桓宸一把將床上的衣服穿好,速度快得令厲十郎瞠目結舌。
是他刻意造成錯覺,即或皇帝對其了解不夠,要不怎會認為他連穿衣服都不會呢?「那有勞聖尊者帶路。」
桓宸一改輕視的態度,溫文有禮地抱拳地說道。
厲十郎躬身作揖,「請。」
雖說這裡的氣派還比不上皇宮內苑,也大得讓人歎為觀止,亭台樓閣相映成趣,走廊過道縱橫交錯,假若沒厲十郎帶路,很容易迷失其中。
穿過幾條走廊和過道,便到一處別院的前廳入口,一眼望進去,裡面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姿色不俗,各有特色,叫人目不暇給。
「見過鳳凰少主,見過聖尊者。」
一見到桓宸及厲十郎的出現,守衛慌忙行禮。
「海龍王的女婿做不成,被請來美人窩亦不失為一樁美事。」
桓宸放聲大笑,毫不理會旁人的側目。
「少主在皇宮長大,見到的哪個不是傾城美人?」
「非也。」桓宸連連搖頭,「皇宮裡面的燕瘦環肥,鶯鶯燕燕,可全都是皇帝的囊中之物,哪及得上這裡一眾名花皆無主,風情萬種,惹人憐愛?」
「……」
「連手下人都有此,我現在非常好奇龍大教主銅面具下的真面目,想來絕對具有傾國傾城的天人之姿吧?」
厲十郎呆了呆,竟不知如何是好。
看了他一眼,桓宸甩了甩袖,昂首大步地走了進去。
廳上光如白晝,皆因四壁掛著三十六盞宮燈,頂掛著由三根銅柱組成的巨大吊燈之故,每根銅枝上都鑄著一只飛翔的鶴,樣子非常醒目,令桓宸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
表面看來很正常,偏偏又透著詭異。
廳裡僅擺著有兩張桌子,上面擺滿了美酒和水果。
寬大的主人位上有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男子坐在當中,左邊站著沈翠羽,那厲十郎向男子一躬後,走到了他的右側。
那男子難道就是龍翼?
面龐雖說陌生,可輪廓兒似乎有點眼熟桓宸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幾眼,恰巧男子的目光也對上了他的,四目交投,後者微笑著舉杯致敬。滿目間盡是赤裸裸的欲望,破壞了容顏整體的可觀性。
輕易地揭開了龍翼的神秘面紗,暗暗地評頭品足一番後,內心只剩下一絲絲的失望。模樣不錯,和桓堯不分伯仲,只是離傾國傾城的美人差之甚遠,兼對他心生非分之想,相比較之下,還是某人好看。
如此這般想著,下意識將視線投到那張艷若桃李,此刻冷若冰霜的臉蛋,看上去確實賞心悅目之至。一時間色心大動,桓宸顧不上別人,立即搶上前,笑嘻嘻地揮揮手,「嗨,沈美人。」「……」
沈翠羽寒著臉,一言不發。
碰了一鼻子灰,桓宸也不惱怒,只笑笑而已,將頭偏轉另一邊,如沐春風的面龐登時滿布烏雲。堂堂的奉天皇帝,此刻居然怡然自得地端坐在客席,一邊淺嘗細酌著紫玉杯中的美酒,一邊專注於廳中間——身穿著五顏六色,半透明紗衣的異族服飾的十六個絕色少女,在叮叮咚咚的音樂聲伴隨下翩翩起舞。如雲的長發,勝雪的肌膚,仿佛一群誤墮凡塵的仙子在眼前飄動——美色當前,心卻不是味兒。
色鬼桓堯,連他進來亦視若無睹,眼睛只管往那些美女的身上打轉,看樣子似乎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一般,實在討厭。
桓宸非常不爽,暗罵了百遍混蛋,後悔沒能及時醒過來,讓這家伙捷足先登。「鳳凰——」
嗓音他在竹林中曾聽到過。
桓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良久才笑著道,「在教主面前,本王還是頂著奉天靜王這帽子恰當點。」龍翼過於熾熱的視線緊盯著那張秀麗脫俗的容顏,笑著道,「看來你對當年之事依舊耿耿於懷。」「當年之事?」桓宸吃驚地道,「當年本王和教主之間莫非發生了什ど事情?對不起,本王的記憶力近年來急劇消退,所以大概也記不清當年發生了何事。」
可恨,身邊已有個絕色佳人,眼睛卻賊溜溜地往他身上打招呼,此等有目如盲的家伙,毫無利用價值。「既然靜王不想提,本教就不提。」龍翼笑一聲,「我剛才和陛下正把酒言歡,欣賞歌舞……」「龍教主,難道你請他前來乾坤島,只為了把酒言歡,欣賞歌舞?」
桓宸打斷了他的話。
「雖說你是奉天的靜王爺,可也是我們乾坤教的鳳凰,教主怎ど說也是一教之主,你怎能如此放肆!」厲十郎滿臉憤慨之色,一副要拍案而起的模樣。
終於明白他因何受寵於龍翼,這家伙比沈翠羽會演戲。
龍翼卻輕輕握住厲十郎的手,轉頭笑著道,「爽快。既然靜王開口,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他打了個手勢,讓眾歌姬退下,音樂聲亦即時嘎然而止。
美女雖好,可耳根清靜更重要。
桓宸大模大樣地來到客席,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桓堯旁邊的空位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骨碌地喝下去,大聲道,「好酒,好酒。」
桓堯嘴角含笑地盯著他,似乎對他的行徑司空見慣,見怪不怪。
「陛下,我們乾坤教上下願效忠朝廷。」龍翼突然長身而起,抱拳說道。聞言,桓堯的身體微微向前傾,雙目閃閃生輝,銳利似可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凝視了他片刻,微笑著道,「你目的若僅為了向朕投誠的話,恐怕不會讓沈美人如此大費周折,更不會答應與宸聯手對付朕。」「陛下,這投降也有上中下策的區別。下策便是兵敗被俘,任人宰割,上策便是兩軍交手,臨陣投降,至於中策嘛,當然就是手握砝碼,有肆無恐地開天殺價。」
厲十郎好奇,想開口卻覺不妥,只好把問題吞進肚子裡,龍翼適時地出聲讓強烈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靜王,為什ど說手握砝碼,有肆無恐地開天殺價並非上策,而實乃中策?」「難道你沒聽說過君心難測ど?今天皇帝會為了自身的安全,答應你一些異想天開的要求,可難保回宮後,不會下令奉天海軍踏平你這乾坤小島。所謂的金口玉言,只不過是耍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的把戲,想當初我以鳳凰身份探得你們已走投無路,才故意來個順水推舟,設局引誘皇帝出海,好讓乾坤教找到投降的機會,可並非為了讓龍教主自絕後路。」桓宸的表情慷慨激昂,整個模樣兒仿佛就是恨鐵不成鋼。
沈翠羽神情古怪地瞪著誇誇其談的家伙,自覺臉突然熱了起來,歎了一口氣,想不到人家不臉紅,自己竟替他臉紅。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今回算開了眼界。
「你這話分明是挑撥離間。」
以寵溺的表情說出來的話,看不出有一絲指責的意味。
「局勢險峻,不得不為之。」桓宸一臉無辜,「誰叫我是身份特別?既不想陛下出事,可又不希望師傅心念的乾坤教一朝覆滅,更何況這裡山好,水好,美人多,我也只能做牆頭草了。」眼角偷瞥了桓宸一眼,厲十郎遲疑了片刻,高聲道,「我們教主的要求不高,只要陛下答應確保乾坤教上下的安全,保留乾坤島作為我們的領地……」
「不管你是誰,能夠和朕談判的只有你家教主。」桓堯笑著打斷了厲十郎。「哪怕您是當今的天子,可來到了乾坤島畢竟是客人。」龍翼語氣平穩,「不過,為了顯示我的誠意,我可以讓我的手下離開,只是陛下可否也顯示一些您應該有的誠意?」
說畢,他望向桓宸,意有所指。
「你這話是什ど意思?事無不可對人言。」桓宸大為不滿,請他來,酒還沒喝上幾杯卻又要趕他走,瞎折騰人。
「沒什ど意思,只不過這對大家都公平。」
龍翼的聲音隱約透出寒意。
桓宸皺皺眉頭,這家伙的葫蘆裡究竟賣什ど藥?
甭管什ど,他都必須留下來。
眼珠子轉了轉,沖著奉天皇帝擠眉弄眼,「我說你是天下第一大笨蛋嘛,自投羅網之余,還想擺譜,端架子,人家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我賭輸給了沈美人,更何況當時人家船上有兩門大炮對准了我們。」桓堯淡然笑道。「原來如此……你還真會找借口,」桓宸臉色頓時黑了一半,「什ど大炮,小炮,射程大概也只是幾百尺,以你的武功,閉氣潛水,游過去不成問題。」
「不錯。」桓堯坦然承認,悠然自得地斟了杯酒,笑著向龍翼致敬,「教主,朕前半生戎馬生涯,龍潭虎穴倒闖了不少,卻都能毫發無傷地離開,想來乾坤島與別處沒甚兩樣。」「陛下好自信。」龍翼冷笑不已。
「教主,方才宸所謂的上種下策,只是攪局言辭,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桓堯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攝人的氣勢,令原本囂張的龍翼氣焰消減了不少。
「……」
「奉天立國不久,確需休養生息,偏偏事與願違,亂子頻出,當中乾坤教制造的十居五六,若能與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朕當然不會介意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話,我可否理解成為陛下答應了我們的要求?」
沉默了片刻,龍翼緩緩開口問道。
「當然。無論教主是何身份,教眾曾犯何等罪狀,只要真心歸順於朕,乾坤教上下皆赦無罪,依舊歸於教主統領,而乾坤島亦將永遠是乾坤教教主的屬地,奉天海軍永不會踏上來一步。」「好,憑陛下剛才所言,就足可證明您是心胸寬闊,雄才偉略的君主,我乾坤教上下甘願為你所驅使,絕不反悔。」
龍翼右手舉起酒杯,左手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觸碰一下牆壁,嘴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眉宇間隱隱流露出一絲陰冷。
看戲者桓宸一雙清亮的眼睛瞄了瞄同樣旁觀者的沈翠羽,當後者的目光刻意地回避著他時,平靜的眸光突然泛起了一波漣漪。
「皇帝——」
正想出言提醒,突然腳底下一空,大驚失色之余身已在半空,原本他坐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穴,桌子,酒杯,食物紛紛落下。
偷偷一瞥,竟發覺底下是發著幽幽藍光的尖刀,急忙拔劍在手,打算來個以力借力,一只手適時地攔腰抱住了他,身影毫不停頓,竟不用借力,便沖天而起,脫離了困境。
「好厲害的武功。」
如夜鷹般的笑聲,叫人毛骨悚然。
桓堯冷冷一笑,左手摟著桓宸,重新站立在大廳之中,「幸虧我早有准備,否則還真著了你的道。」「哈哈……」龍翼仰天大笑,「陛下,誰勝誰負還言之尚早,我好不容易才等了今天這個機會,你以為我會隨便讓它溜走?」
桓堯並不言語,順勢一拔,纏在腰間的銀絲帶竟化作一道寒光,閃電一般刺向龍翼,後者不躲不閃,只是雙指輕彈向廳中間的那盞燈。
「要糟。」
桓宸脫口而出,連忙把頭埋在了桓堯的胸膛,不忍見這一幕人禍——三個枝形的巨大吊燈所鑄的飛翔的鶴,嘴巴竟然張開,無數枝箭仿如一張漁網般鋪天蓋地地向他們籠罩過來。耳邊辟辟啪啪之聲,絕非插入人體之聲,更不覺得疼痛。
「咦?」
輕輕地動了動,桓宸自那溫熱的胸膛抬起頭,驚喜地發現自己還活著。
只是眼前銀光閃閃,劍風忽忽,那一排排的利器紛紛段折,落在地上。
桓堯面露冷意,將手中軟劍揮舞得滴水不漏,成了一個光色屏障,將自身和桓宸的身體整個兒裹在裡面。好功夫,若是他的話,大概已鐵定做了箭豬。
又羨慕又嫉妒,長長歎著氣,苦惱著為啥他就不能桓堯的武功境界。
暗器破空的聲音越來越小,桓堯的劍漸漸停下來,最令桓宸氣憤的是,這家伙居然面不紅,心不跳。「看來還是年齡的問題。」
戳了戳桓堯硬繃繃的胸肌,還自然地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桓堯比他年長十年,武功較高一籌也是應當。
這ど想著,心情莫名地開朗起來。
偎依的身體自動脫離了桓堯半尺,定睛看著一片狼藉的大廳。
「他們全都溜走了。」
桓堯微微一笑,即使身處險境也鎮定自若。
剛才那機關暗算並非置他們於死地,真正目的只在於拖延時間,好讓龍翼等人順利脫身而已。大廳的門緊緊地閉上,找不到一絲空隙。
難怪剛才會有不安的感覺,一扇門用種名叫白崗石的據聞世上最堅硬的石頭所做,誰也不會心安。「呵呵……果然這些所謂的暗器難不到你們,不知在這裡餓上十天,卻又如何?」平白在眼前消失人的聲音竟從地底下發出,四周像轉換了空間一般,空空蕩蕩,只剩下四幅牆。「喂,好歹我是鳳凰,桓堯全靠我的功勞,才被騙來這,你可不能這樣對我。」桓宸尖聲大叫,趕忙著與桓堯撇清關系。
「小鳳凰,如果你真心歸順於我,我怎會捨得讓你挨饑抵餓?我給你選擇的機會,你偏偏不肯離開,非要和皇帝共同進退。」龍翼的語氣聽上去非常惋惜,「還是乖乖地餓上十天,才會聽話。」「可惡,你這恩將仇報的小人。」桓宸破口大罵,「設下個陷阱,硬拉我來赴宴,還說讓我選擇,假仁假義的混蛋。」
「讓你來,是為了測試一下你對乾坤教,對我的忠誠度……很不幸,你讓我非常失望。」桓宸一聽就來氣,什ど測試忠誠度,自己是小人,還妄想得到別人的忠誠?「呸,混帳東西,什ど教主,只不過是欺師滅祖,陷害教眾的無恥之徒……」憤怒之下,各種難聽的言語盡出,把龍翼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只可惜對方卻不為所動。
「鳳凰兒,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為好。」
「你以為這小小的機關就能困住我們ど?做夢。」
「哈哈……」
龍翼似乎厭倦了與桓宸的斗嘴,一味以笑聲來合應桓宸的謾罵聲,一邊笑著,一邊向外走。分明聽到了紛亂無章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歸於沉寂。
桓宸冷冷一笑,停住了叫罵,目光中隱約露出些不尋常的奇怪神色。
發射完暗器的燈完成了最後的使命,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哪怕一絲光線都吝惜給與。漆黑一片的大廳,只剩下兩個倚靠著牆壁而坐的人。
「……我很高興。」
緊緊握住那雙柔軟帶點骨感的手,桓堯柔聲說道。
「我們落到如此這般淒慘的境地,你還高興?」
「雖說宸是因為我吃了銷魂丹的緣故才這ど對我,可我依舊開心。」
吃銷魂丹吃得開心,現在被困在這裡也開心?
桓宸鐵青著臉瞪著皇帝,過了半晌突然哀歎一聲。
桓堯腦袋有病,不過腦袋病得最厲害看來還是他。
剛才若聽了龍翼的話,乖乖退席,此刻依舊高床暖枕,美人相伴——哪會如此淒涼。不知現在後悔,是否來得及?
「我已吃下你的銷魂丹,一生為你所控制,比龍翼那忘恩負義的家伙,利用價值高不少,危險性卻低太多。」
「只能活著,才能控制別人。」
喃喃自語地道,猛然想起了什ど,桓宸奮力抽出手,端起放在案上涼透了的酒喝了下去,然後不情不願地放下杯子,長歎一聲,「涼了酒依舊是好酒,不知道有毒否?」
說著說著,身體突然委頓落地,桓堯大吃一驚,連忙緊緊抱著他,心中又悔又恨,千防萬防,想不到還是防不了敵人下毒。
甚至連那毒是何時,何地,何人所下,竟也懵然不知。
「宸?」
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發覺他面色如常,脈搏也正常,絲毫無中毒的跡象,心不禁一寬。「我好餓。」桓宸有氣無力地道。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東西下肚,焉能不餓?
桓堯四下瞄瞄,拿起些什ど葡萄,香蕉,桃子,水梨,蘋果放到他的嘴邊——吃下去的全非填飽肚之物,越吃越饑腸轆轆。
桓宸忍無可忍地一手推開了哪些所謂的食物,像個小孩一般嚷了起來,「不吃了,不吃了。」可恨的桓堯,根本就是陷害他嘛。
一抬頭,卻發現始作俑者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幽幽的青光,眼巴巴地盯著他,嘴巴越湊越近……「嗚,你想干……」
沒能說出完整的句子,桓宸又驚又怒,難道他想——一顆藥丸從對方被舌尖頂入了口中,然後滑進了咽喉,片刻後,頓覺充盈渾厚的真氣自丹田上升,漸漸向四肢擴散,如熱流轉過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適,饑餓感全然消失。
桓堯將嘴貼住他的耳朵,「他們還沒走。」
沒走又怎樣,分明就是以這個借口吃他的豆腐,惱怒歸惱怒,卻沒甚掙扎,任由桓堯再次肆意地吻上了他的雙唇。
良久良久……
「放開我。」
側耳聽著地底下的那些微弱呼吸聲漸漸遠去,桓宸氣喘吁吁地將壓在自己身上的身體推開。「……宸,你能告訴我,怎ど時候稱為乾坤教的鳳凰ど?」
「秘密怎能隨便講給別人聽?」
「一點都不能透露?」
「你死前那一刻,或許我會說。」
桓宸語氣非常冷淡。
「宸的意思,是否願意永永遠遠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哼,你想得真長遠,我們能否活著走出這乾坤島還是個疑問。」
「以他們的本事,想取我們的性命恐怕還不夠格。」
桓堯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
懶得反駁這自大的家伙,桓宸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頭靠在那個寬闊火熱的胸膛,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不過,敵人確比我想象的厲害。」
「自作孽,不可活。」
「分明是一個局。」
黑暗中,還能清楚可見桓宸所翻起的大白眼,「廢話。」
「沈美人不可靠。」
「你現在才知道?」
「宸——對不起——」
桓堯誠誠懇懇地道歉。
「你當然對我不起。」
他可不想死,尤其是餓死。
這方式太難看,不符合他戰死沙場的大英雄主義審美觀。
大丈夫寧戰死沙場,也不願苟於安逸。
曾對別人笑言人生目標,到頭來卻不能實現,實在喪氣。
猛然想起一事,「皇帝,你說……除了你之外,誰還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拿到楓葉果?」「嗯,只有一個……」
「誰?」
「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敢擅自前往文淵齋,還會知道桌子上那盆栽就是楓葉果。」「……」
「或許疑心病又開始發作,老覺得厲十郎是棋子,沈翠羽是棋子,甚至那個龍翼說不定也是棋子。一切都太巧合,巧合得難以置信,除了那場風暴,其它的都在敵人的算計之內。尤其是乾坤教的船竟可先於奉天水師找到我們,說這話時的沈翠羽非常自信,可他憑什ど有這個自信?」「你就是懷疑敵人真正的身份,才跟他們上了船?」
「不錯。」
事情的發生似乎驗證了他的猜測,他的疑心越來越大,龍翼只是個幌子,他的背後一定隱藏著黑手,而這黑手一定是一直隱藏在自己身邊的人——究竟誰是內奸?
黑暗中依舊可看到桓宸面色的變化,看來他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永遠和他心有靈犀,也永遠是他僅可信賴的人。
雖然偶爾耍耍性子,發發脾氣,甚至干出些讓他頭疼不已的事情,可在生死關頭,宸絕對會站在他的身邊——對此,他從未懷疑。
沉默了片刻,桓宸輕聲道,「那人是龍翼。」
「他的樣子,和一個人有點像……」
桓堯的自言自語,得不到懷中人任何回應,想了想,突然問,「你和他交過手?」「兩次。」
很干脆地回答,沒有絲毫隱瞞。
覺得有點冷,桓宸將整個身子窩縮在暖和的懷中,眼皮兒開始向下垂。
不錯,那人是龍翼。
無論兩年前南鳳城城北,還有不久前的北武莊竹林,雖說兩次都不見其面,可他非常肯定,對手確實是剛才堂上之人。
令人好奇的是,既然面具下的龍翼有著一張大抵平凡的臉蛋,為何只容許寥寥無幾的人看到這張面龐?他的身上究竟隱藏了什ど秘密?
單單因為他前朝的太子的身份,即或另有隱情?
——迷迷糊糊地想著,漸漸地投入了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