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過宮殿石板路的噠噠腳步聲,太子、皇子們房前的小太監恭敬叩門稟報,太子年紀十七,他在眾位兄弟中排行第五,是皇上當時的愛妃所生,一出生就被冊立為皇太子,可說是榮華加身,一出生就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地位牢不可破。
皇子共有八人,公主有四人,皇宮中另有皇軒殿供這些皇家子孫居住。
「皇上有旨,宣眾皇子覲見。」老太監尖而細的聲音傳滿了整個宮殿,太子出了房門,見著了剛進中庭的人。
「二哥。」招呼聲稍嫌了冷淡點,實話是,太子從不把這個二哥看在眼裡。
「太子。」
葉青衣淡淡作禮,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就如他出生的排名一般,他在兄弟中各種表現中,不論文武,他都僅次於其它兄弟,皆為第二,沒有一樣專長,但也沒有一樣落後,是全部皇子之中,最不起眼,也是最不樹敵的一個人。
他是宮中侍妃所生,侍妃是民間選秀進宮,在朝中並無任何應援,她在葉青衣七歲時被毒死。
這樁毒殺在皇帝並不是真心的想追究之下,變成無頭公案,從此之後沒有再提,因此被後宮傳言,這樁毒殺應是誤殺,想殺的人可能是當時皇帝的愛妃,也就是皇太子的娘親,但是謠言很快就被太子的娘親,也就是現任的皇後撲滅。
葉青衣年紀十九,因為身世沒有特殊之處,在眾皇子中的表現也無特別的突出,他已經十九歲,卻還遲遲沒有納妃。
朝中大官也不急於將女兒說親予他,可見他身世平淡無奇,人品也毫無特出之處,在朝中算計權位的人們眼裡,根本就沒見著他這個人。
他平日與其余皇子也不熱絡,其余皇子忙著勾心斗角,急著扳下太子位置,他在朝廷毫無勢力,因此沒有任何作用,也無人想跟他合作,自然在宮中更是形單影只。
皇子們聚集在宮門,一一的入內,六皇子說話最直,他的後台地位僅次於太子,平日與太子也交好,因此說話更顯得粗聲粗氣,不把他人看在眼裡。
他煩悶地道:「我可不要站在青衣身邊,他那張死臉,沒悶死蚊子,也會悶死我,我向來猜不懂他在想什麼。」
葉青衣應話平緩,就像沒聽見六皇子語氣中的嫌惡之意,或者那只是單純的漠視。「那我不站在六弟身邊就是。」
「那就站在我旁邊吧,二哥。」
年幼的第八皇子,與葉青衣同病相憐,但是他身份更為低下,他的娘親為一介姿色平庸的宮女,在酒醉的皇帝色心大發之下發生關系,一次之後,就打入冷宮。若不是懷下龍子,只怕永遠在冷宮中過活。
進了泛龍殿,過了半個時辰,皇上還未出來,有些皇子已經等得不耐,葉青衣臉上卻沒有不耐神色,或是該說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總是很難出現其它的表情,這也是六皇子最看不過他的地方。
小太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後頭領著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年,少年瞳孔往下望著地上,白膚美肌就像天然的雪色,烏黑如墨的發絲直拖向地板。
小太監已經姿色不俗,但是少年的姿色勝於百倍,他的玉貌花容如夢似幻,凡間沒有一個字可以形容得出。
「這是人偶,還是真人?」年幼的八皇子最沉不住氣,因此叫了出聲。
「是真的吧,是真的吧。」好色的三皇子,早已一臉色瞇瞇地望著眼前的人。
小太監將少年帶來泛龍殿,眾位皇子還是站著,那少年已經擇了一紫檀木椅子坐下,他捉起一束頭發自顧自的編玩,瞳孔從未抬上過,就像沒看到眼前所在恭敬站著的人,對他們視若無睹。
「這是個傻子,竟然沒看人?我們站著,他也敢坐著!」
太子自幼即為太子,向來予取予求,再加上自己的母後就是皇後,他享盡了尊榮,自然也難以忍受他人的漠視,發音的聲音有些刺寒,他沒見過這麼美的人,但是更沒見過這麼無禮的人,讓他不滿盈滿心頭。
「你是傻子吧?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這裡是什麼地方?」三皇子早已伸出手指去戳弄著少年白藕般雪白的手臂,說是質問,倒不如說是調戲。
被他這麼一戳弄,少年咕嚕一聲笑了出聲音,他的聲音既輕脆又悅耳,就像搖著小鈴一樣悅耳動人,但是他的語句讓全部的皇子全都冷顫上了背上。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是死人,這裡是墳場,你們八個人站在這裡,至少有一個人要死在這兒的。」
「你胡說些什麼?」
忍不住氣的三皇子一巴掌掃了過去,那少年抬起眼瞳望向三皇子,卻讓三皇子寒意從腳底升起,手掌硬生生的停止。
他退後了幾步,他們剛剛只是看了少年的側面,已經覺得少年美不可言,但是少年抬起頭來,讓他們看到了全臉,只見他長得雪白精靈,卻又妖艷冶麗,像被層層血液染過的血艷唇色帶著濃濃的笑意。
他很美,但美得像鬼,更像窮凶惡極的災厄。
「我是災禍之星,任何碰過我的人全都要死的。」
他鈴音般的聲音像是天籟般甜美,甜得宛如要腐爛前的果實,充滿過甜的香氣,卻又帶著即將滅亡的芳香。
「你這瘋子,胡說什麼!」
三皇子驚懼得大吼,但是他不敢再動手碰他,反倒往後退了幾步,其余皇子也跟著退了幾步,尤其是年幼的八皇子膽子小,他嚇得發抖,捉住身邊的葉青衣道:「二哥,我好怕啊」
皇帝跨進了殿中,少年沒再答理他們,他繼續編玩著發絲,好象他的世界裡,只看得見自己,看不見他人,他人全都是隱形人,沾染不了他,也讓他毫不掛心。
皇帝輕撫著他的發絲,就像愛撫著脾氣陰晴不定的寵物,誰也沒見過親生的父王露出這種表情過。
皇帝低聲道:「他沒有名字,他在宮中可以任意進出,他要的東西,你們都得給,聽懂了嗎?」
錯愕還不足以形容眾位皇子的心情,皇帝繼續說著,「還有,你們誰敢碰他,我就殺了他。」
「父王,我不懂!」太子仗著寵愛,一開頭就道出大家的心聲。
皇帝厲聲道:「我沒要你懂,我只要你們做到。」
少年歪著頭笑道:「可是他剛才碰過我了。」
他比著三皇子,甜美的聲音又甜又嬌,但是他黑瞳露出血腥冰冷的笑意,下一刻,三皇子已經被推出去砍頭,他的慘叫聲傳遍整個宮殿,如此的殺雞儆猴,眾位皇子噤若寒蟬,沒人敢再發問。
「我早就說過我是災禍之星,誰都不能碰我。」
少年隱沒了黑瞳,合上了雙眼,八皇子則是嚇到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
葉青衣低垂著頭,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也沒有應聲,就像他在皇宮中一概的反應。沒有名子的少年,被養在深宮之中,不能看他、不能碰他、不能跟他說話,皇帝對他的占有欲已經超乎常理。
少年的生辰八字,命理堪輿之書,一開頭就道:「千年出一,極凶大惡災禍之星,近身者必死,累及六親,無一幸免。」
「可惡,簡直是是」
氣到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形容詞可以形容他胸腹中的憤慨跟怒火,皇太子看著地上的碎片,還有被砸爛的名花。
被砸爛的,不只是他喜愛的名花而已,宮殿裡這條小道,旁邊所有東西全都七零八落,原因全在於少年在宮中驅策馬車奔跑,聲音不只震耳欲聾,馬的咆哮聲更是響徹雲霄。
皇上的御用汗血寶馬,被當成拉車的粗劣馬匹,牠當然頑劣難馴,不肯就范,少年就驅策著牠狂奔,牠越不馴頑劣,想要掙脫,少年銀鈴般的笑聲就更是暢快喜悅,可見他性格之扭曲。
「有沒有人能管管他?」
六皇子直言敢說,皇太子只是被砸爛了名花,但是他珍惜的前朝花瓶,娘親、爺爺送他的價值連城寶物,全被少年看中拿走,他只是拿走也就罷了,他看了幾眼,又覺得不喜歡了,就砸碎一地,讓太監收拾。
一連串的新仇舊恨,早就讓氣焰極高的六皇子好幾次氣得發抖,想要上稟父皇,但是父皇根本就不容許他們提到這個少年,就算有什麼抱怨,父王也只是冷冷地道:「全天下是朕的,所以全天下的物品也都是朕的,他砸毀的是你的東西,還是朕的東西?」
當場,脾氣直爽的六皇子還想再說,比他聰明一倍以上的皇太子卻已經噤口不敢再言。
看著少年再度驅車回頭,往他們的方向疾馳奔縱,根本沒把他們看在眼裡,他們無可奈何地往各自居住的宮殿回去,再怎麼悻悻然,又怎麼敢惹父王,只能口裡低聲說道:「希望這馬摔死他。」
「呀——」
道道鞭子往馬匹身上招呼,汗血寶馬吃痛,四蹄更加狂亂,牠慌亂之中踩進了宮殿,車子翻倒,將牆上撞出了一個洞來,也讓在宮殿服侍的侍女、太監個個尖叫竄逃,這凶星雖美卻惡,沒人敢近他一步。
縱然少年在宮中已經惹事慣了,但是這是第一次毀壞整的宮殿,宛如地牛翻身般的慘狀,簡直是叫人搖頭,而此殿的主人就是向來與其余皇子無甚深交集的葉青衣。
葉青衣挺直著背,他手裡正拿著一本書觀看,面對滿室的慌亂,他一向面無表情的目光掃向少年。
寶馬終於不支倒下,車子整個覆地,少年滾了幾滾,滾到了葉青衣的腳底下,就算歷經了剛才的重摔,白玉無瑕的肌膚卻沒有一絲的骯髒。
牆上被車子撞出大洞,冷風從那個破洞灌風進來,殿中有馬屍、破車和被撞翻的桌椅床幔,雜亂無序,就像被大風卷過。
奔逃的太監與侍女尖叫聲越傳越遠,獨留冷靜的葉青衣坐在破殿中,他將手裡的書籍輕握,少年就算毀了他的宮殿,不但毫無悔意,還露出向來的乖桀笑靨。
「來玩嘛」少年撒嬌似的道。
「玩什麼?」
葉青衣竟也回答了,明明他該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他竟然回答了話語,只是他的聲音維持一貫的冷寂,聽不出溫度。
少年唇角綻出純美的笑顏,就像天真的孩子般,露出稚美的笑臉,跟他出口的惡語簡直是雲泥之差。
「玩是你死,還是我死的游戲?」
葉青衣沒有溫度的聲音有如風雪所鑄。「只要跟你說話,就是我死,不是嗎?父王不會容許任何人跟你說話的。」
「嘻嘻嘻」
少年嘻嘻而笑,葉青衣將手裡的書卷往後一拋,他抬起少年冷艷的面容,少年收攝了笑意,眼裡漸漸籠罩深不見底的陰沉。
兩對同樣陰沉黯黑的雙眼,蘊藏著好象不懂感情為何物的瞳孔,不需要言語,看望一眼,早就明了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同樣不知感情為何物、無情無心之人。
少年捉住了葉青衣的臂膀,他嬌羞的雙唇微微張開,在體溫中就像著寒一樣的抖碎著身子。
「我好冷!」
「我抱著你。」
少年緊摟住葉青衣,他嬌聲在他耳邊道:「你是第一個敢抱我的人呢,連我爹娘都不敢呢。」
他嬌滴滴的聲音好象要化掉人心,左手卻在地面摸索,捉起馬車摔壞的一截前端尖銳短木,他抬起手臂,刺向葉青衣的心口,那一刺毫無留情,葉青衣用力扯住他的發絲,他吃痛的喘息,卻一邊咭聲的笑出,越笑越是花枝亂顫。
「讓我殺你吧,總比像那個蠢蛋被砍頭的好吧?」
葉青衣的回答是更用力扯緊他的發絲,劇痛讓少年的淚水順著眼窩留下,他松開了手掌,木棍滑了下來,從他絲綢的衣物慢慢往下滑動,滑到少年的腿間。
少年撩起了衣衫,露出幾乎什麼也遮不住的褻褲,雪白的大腿,雙腿間的幽密,讓人盡覽,他舔著紅唇道:「我得這裡好看嗎?」
「好看。」葉青衣一貫的面無表情。
「你不想壓在我身上嗎?」他挑逗的另一只手攀上葉青衣的臂膀。
「不是現在。」
少年聞言不笑了,他推開葉青衣,整理著衣衫,側眼望他,幽冷道:「下次再敢碰我,我就真的殺了你。」
「那也要你殺得了我才行。」
少年轉身就走,葉青衣喃喃低念,右手的手掌上,環環繞著幾絲黑色發絲,隱隱沁出無以名之的致命芳香,這種芳香,只有九五之尊才能擁有。
被丟至身後的書籍,乃是御書房中珍藏的卜筮之書,是現有最舊的版本,也是與所有版本不同的舊書,少年的生辰八字,核對之下,只出現二行字。
「祥獸降生,命格特異之吉瑞福星,千年出一,凡擁有者,必然雄圖霸業,位極帝王,王朝千秋萬業,永世流長。」
「父王。」
御書房中冷冷清清,窗外寒月映照入內,初秋的氣候使得夜晚變得寒冷許多,葉青衣恭敬無語地站在書桌前,從他入內開始,皇上一直批改奏章,直至批改完,才抬起頭來詢問,這沉寂的等待時間,宛如問刑前的壓力。
「聽說他撞毀了你的宮殿?」
「是。」
這個「他」,不必多言,就知道是誰。
「已經幾天了?」
「大約二日了。」
皇上垂下雙目,露出沉思的目光。「已經兩天了,你沒來抱怨?」
「父王說過要對他視而不見,兒臣只是謹遵教誨。」
他得體的言語讓皇上睜大了目光,「你倒是與太子他們不同,青衣,我好久沒好好的看過你了,你走近些,讓父王看看。」
「是。」
他靠近了桌子,葉青衣劍眉星目,俊朗豐爽,已經是個英偉青年,他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死去的妃子,皇上問道:「你幾歲了?」
「兒臣現在十九歲。」
「納妃了嗎?」
「並未納妃。」
「你想要強而有力的後台嗎?」
「不想。」
如此回答出人意表,皇上目光變了色。「你恨父王不深究你娘親的死嗎?」
「不恨,父王的作為有父王的深意,兒臣不懂,但兒臣知道父王一定是為了兒臣好,況且娘親在兒臣年幼時就過世,兒臣已經忘了她的長相,也沒有什麼恨不恨的。」他說得十分平靜淡然,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般。
「你跟『他』說過話嗎?」
「沒有,兒臣謹遵父王指示,對他視而不見。」他恭敬的回答,姿態完全沒有改變,就算說謊也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很好,青衣,你做得很好,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說謊呢?」
轉向位子後,揭開了紗帳,紗帳後的小榻上,少年正側著身子,從頭到尾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他穿著絲綢閃著銀光的美麗衣物,修長的身形一覽無遺。
皇帝將手輕撫著少年的秀髮,少年半闔著眼,就像貓咪享受他人的輕撫。
「他跟你說過話嗎?」
少年張大了雙眼,瞳孔帶著血腥笑意,望著一貫冷然站著的葉青衣,他小指按上紅唇,歇息個一會,經過長長的沉吟,才露出俏皮的艷笑。「我沒見過他!他是誰啊?」
皇上拉上了紗帳,轉向自己的二兒子,「你做得很好,青衣,既然你宮殿被毀了,我再賜你一座吧,為了補償你,太子那座給你吧。
太子的宮殿是全宮殿中最好的一座,也是皇後精心設計要人蓋的,據說龍子才能住在那個方位上,若是要了那座宮殿,簡直是明著與太子、皇後作對,這究竟是皇上的寵愛,還是欲致之於死地的借刀殺人?
「兒臣不敢收受太子的宮殿,兒臣愛靜,請賜給兒臣最偏遠的宮殿。」
皇帝深沉地望了葉青衣一眼,「青衣,你若得了最偏遠的宮殿,其余人會怎麼樣想呢?」
葉青衣淡淡道:「會想兒臣是個沒有用的廢物,幼年失恃,既無娘親,又無後台,父王也不寵愛,再加上毫無特出之處,兒臣在皇宮中會更加無立足之地。」
「這樣你也要最偏遠的宮殿嗎?」
「是,請父王成全。」
皇帝道:「我知道,你退下吧。」
「是,兒臣告退了。」
葉青衣行禮後大步離去,皇帝看著他的背影,少年拉開了簾幕,他咬著自己的小指,將指頭咬出血來,再吸吮著指頭上的甜腥血味,但是自己的血還不夠,他還渴求他人的血腥。
「我討厭太子跟六皇子。」
「為什麼討厭?」
皇帝一手摸上他柔軟的發絲,少年小山般的小小眉峰往上挑弄,「因為他們很壞心,希望我趕快被馬摔死!」
皇帝嘴角露出笑意,「這就是我立他為太子,而遲遲沒有廢掉的原因,他很好懂,不是嗎?很好懂的兒子可愛多了。」
「嗯啊,但是我喜歡剛才的人。」
少年移動,甜笑的撥弄著發絲,皇帝臉上神色一變,「你為什麼喜歡他?」
「因為啊」少年越笑越甜,「我毀了他的宮殿,他眉都不皺一下,我希望能弄哭他,這樣一定很好玩。」
「還有呢?」皇帝在聽見他越來越甜的聲音時,臉上的殺意則越來越濃。
「我滾下地的時候,他很好心的拉了我一把,讓我沒有摔傷,他是我出生以來,第一個敢把我抱在懷裡的人呢。」
少年失望的歎息一聲,眼眸裡卻依然帶著血腥的笑意,好似知道下一刻情勢會如何演變。「很可惜,他確認我沒受傷後,馬上就把我放下了,他真是個好心的人,對不對?」
皇帝沒有再回話,他收回手,喝令大太監,傳下他的旨意。「立刻叫太子把他的宮殿讓出來,我要賞給二皇子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