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丁羅匯吵架甚至冷戰的事,讓丁宗儒無眠了幾天,他無法道歉,更說不出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只能等這一件事冷卻後,再跟丁羅匯重修舊好。
他星期六到賀極住的旅館,因為太沉浸在心事裡,所以開門後,完全沒注意到地上散落的衣物。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賀極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其實他跟平常來的時間一樣,賀極可能昨天晚睡,所以才會這麼說。
「沒有,跟平常一樣時間。」
講完這一段話,他忽然愣住了,因為賀極睡的床上棉被裡,有另外一隻裸白小腿伸出來,而且裡面的人也被吵醒了。
「極哥,你助理來這麼早啊?你不是說他會晚來,所以晚點睡沒關係嗎?」
賀極重新睡回床上,無所謂地道:「我不是這樣說的,我是說他來也沒關係,不會吵我們的,繼續睡吧。」
丁宗儒站在原地,臉色一陣發白,然後又轉青,賀極懷裡伸出了一個頭,那是在片場叫賀亟亟哥的女演員,她雖是二線,但是在很多出連續劇都演過,只是很難令人叫出她的名字,但是她年輕貌美,身材高挑,私底下的桃花聽說也不少。
「不好意思,小儒,幫我把衣服送洗後,你就可以回家了,我想睡覺。」
他站在那裡像個傻瓜一樣,瞪大著眼睛看著女星在棉被裡露出的肩頭完全的赤裸,他們昨晚做了什麼事而晚睡,忽然是那麼清楚而明顯。
他望著賀極的臉一定是一臉蠢樣,賀極躺下去睡,完全只把他當成普通助理,對自己的風流韻事也毫無遮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等昏昏沉沉的送完了衣服,騎著腳踏車回家,一進到房間,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他匆然自卑起來。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如果有那麼漂亮的年輕女人投懷送抱,賀極怎麼會選擇他這種三十歲的男人。
他拔下了領帶,脫下了襯衫,他靠在床邊,淚水一滴滴的流下來,他像個笨蛋跟傻瓜一樣,做著跟以前一樣不切實際的夢想,其實賀極一點也沒有改變,今天的一切不必賀極作任何說明,就可以明白他在賀極心中的地位。
賀極看著他的目光,總讓他有種他是唯一的虛榮感,其實那都是假的,那只是他演戲的一種方式,自己卻老是不可自拔的落在這種美夢的漩渦裡。
他壓抑聲音的哭泣著,聲音嘶啞悲痛,卻要盡力壓低聲音,他不想被丁一峰跟丁羅匯發現,他不能再作那種不切實際的夢,他笨到一點也沒學到幾年前的經驗。
他回復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然後才發覺自己把一年辛苦攢來要給丁羅匯出國唸書的錢花光了,甚至還透支了薪水,所幸他還有賀極這份工作補貼。
他六日還是去作賀極的助理,只是他低調了許多,賀極也像之前與他的熱愛只是一場遊戲般,現在連正眼都不會看他一眼。
他不可能不在意,卻更明白自己只是個傻瓜,他回家後,首次丁羅匯跟他講話了,他震驚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丁羅匯性格之拗,又屬於那種會記恨的類型,自從上次吵架過後,再也不肯跟他說話,讓他心情很低落,想不到他今天竟開開心心的跟他說話。
「爸,謝謝你。」
「什麼?」
丁宗儒抱著他,緊緊的不放,他聽不懂他為何道謝,但是他愛著丁羅匯這個孩子是無庸置疑的,這個孩子是他在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是他從賀極身上偷來最大的禮物。
他無法擁有賀極,所以他擁有了賀極的小孩。
「賀極後來有到學校門口跟我拍照,他說是你請他去的,我同學羨慕死我了。」
丁宗儒站了起來,他完全聽不懂這一段話,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要丁羅匯跟賀極見面。
「你跟賀極見面嗎?」他詢問的語氣已經接近歇斯底里。
丁羅匯沒聽出他的焦急,他還在講賀極的事情,而且驚訝又感歎,賀極的車好漂亮、好大,他從來沒有坐過私人轎車,這讓他感覺既新鮮又新奇。
「不是爸你請他去學校接我的嗎?他今天載我回來,我坐他的車,他的車又大又舒服,他請了司機開車,然後他坐在後座跟我聊天。」
「你們聊什麼?」
丁宗儒幾乎快喘不過氣,不會被發現,也不可能被發現,但是賀極為何特地去接丁羅匯下課?
「沒聊什麼,他問我幾歲、生日是什麼時候、父母是誰而已。我說爸爸是丁宗儒,媽媽已經死掉很久了,所以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爸爸也沒說過。」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
丁宗儒的頭很痛,他眼淚幾乎快掉出了眼眶,他緊緊抱住丁羅匯,就像怕在下一刻失去了他。
「羅匯,爸爸上次打了你很後悔,你還氣不氣爸爸?」
「是滿生氣的,可是、可是……」他嘟著嘴,記恨的個性流露無遺。「因為是爸爸,所以就算了,但是不可能會有下一次,不過若是有人敢這樣對我,我一定會恨他恨到死。」
丁宗儒這一夜抱著他一起睡覺,屋外暗影幢幢,他盯著懷裡睡得香甜的睡顏,他的心抽痛起來,他撫著丁羅匯柔軟的黑髮,吻在他的額頭上,低語著他的心事。
「羅匯,爸爸愛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愛你,也比你親生的爸爸更愛你。」
隔沒幾天,丁羅匯到了下課該回來的時候還沒有回來,丁一峰急死了,急忙通知正在兼第二份工作的丁宗儒,丁宗儒立刻就趕回家了。
回家後,家裡一片沉寂,丁一峰坐在老舊的椅子上,他揉著眼睛,眼淚從他的指縫裡流出來,丁宗儒嚇到了,他快步向前道:「爸,怎麼了?你怎麼哭了,是羅匯發生什麼事了嗎?」
另外二張椅子,坐著丁羅匯跟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丁宗儒側頭才看到丁羅匯,他這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心終於穩定下來,他臉上露出微笑,「羅匯,剛才爺爺說你一直沒回家,害爸爸擔心極了,立刻就趕回家了。」
丁羅匯沒回答問題,但是他兩顆像火球燃燒的眼珠子正怨恨的盯著他,他看他的樣子讓丁宗儒不寒而慄,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丁羅匯的眼神,是只有對那種恨之入骨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你都在騙我,你根本不是我爸爸。」
「什麼?羅匯,你、你在說什麼?」
他的語音開始顫抖起來,而身邊的丁一峰聽到這一句話,忽然抽泣起來,丁羅匯跳了起來,他站在椅子上,就跟丁宗儒同高,他怒吼道:「你根本不是我爸爸,我剛才看到DNA的證明書了,我是賀極的兒子,不是你的兒子。」
丁宗儒啞口無言,隨即他立刻明白,紙包不住火,賀極當初一見到丁羅匯時就已經產生疑心,只是他沒表現出來,那次他去學校接羅匯,只是為了要拿羅匯身上的毛髮去驗DNA。
他猛烈搖頭,「不是這樣的,羅匯,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才不是,才不是!你這個騙子,你把我從賀極爸爸的身邊抱走,然後裝成我是你的兒子,你這個騙子,你根本都在欺騙我,我才沒有你這種丟臉的爸爸!」
他幾乎窒息,丁羅匯對著他怨恨的大叫,他淚眼望著丁羅匯,只能一再保證道:「羅匯,你聽我說,你是我的孩子,這是真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才不相信,你敢驗DNA嗎?你敢驗的話,我才相信。」
丁羅匯衝著他吼叫,丁宗儒住口不語,他全身都在顫抖,抖得骨頭都快發出嘎吱聲,他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去驗DNA。
「不,我不能驗DNA。」
丁羅匯聽到這裡,就已經證明了他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憤怒的把那張DNA證明書往丁宗儒的臉上丟去,「我跟你再也沒關係了。」
他挺直背,聲音變得陰冷,「我很高興有賀極當我爸爸,因為他有錢又帥,還是知名的影星,賀極爸爸有跟我說過,什麼時候要去國外唸書就去國外唸書,隨我高興,賀極爸爸還說,這些年太委屈我了,住在這種又窮又破爛的地方,他以後絕對不會讓我受這種痛苦的。」
丁宗儒捉住他的手臂,嘶聲道:「不准你這麼說,爺爺跟爸爸雖然沒有很多錢,但是這是我們的家,只要是有你爺爺跟爸爸在的地方,就是溫暖的地方,不是又窮又破爛的地方。」
「你少管我,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跟我又沒關係,我偏要說這裡又爛又窮,又破又小,你管不到!」
丁羅匯怒聲大叫的甩開他的手,坐在他身邊的中年男子就像已經看完了這出鬧劇,他現在才自我介紹。
「你好,丁先生,我是賀極先生派來的律師,我剛才已經有給丁老先生看過文件了,也得到他的確認,敝人代表我的僱主賀極先生,賀極先生原本要提告你綁架他的小孩,但是小孩受到妥善的照顧,而且賀極先生是個名人,為了羅匯著想,他不願意把事情鬧大,讓報章雜誌提到羅匯,因此只要你們簽署法律文件,讓丁羅匯回到他應該去的地方,一切就解決了。」
丁宗儒推開那些紙張,他不會在羅匯這一點上卻步,「我不會簽的。」
「那只好提告了了。」
「要告就告,羅匯是我家的孩子。」丁宗儒非常堅持。
「那連幾年前你與賀極先生帳務不清的事,也要一併提告,法院很可能判你因為私怨而偷抱走賀極的兒子。」
丁宗儒嘴唇顫抖,他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什麼。「你說什麼?」
「有文件可以證明,你因當時擔任助理之便,偷走了賀極先生家中貴重的物品,因此才被賀極先生解職。」
丁一峰愕然的抬起頭,丁宗儒不敢相信賀極竟用這種爛招,他怒吼道:「這種無的放矢的事,你們竟敢亂講,我才不是被賀極解職!」
「但是你並沒有交接就突然消失,若不是心裡有鬼,怎麼會倉促離職?」
他那時只是被賀極傷透了心,他再也受不了那種關係,更受不了他竟去赴那個男星的約,所以他才心灰意冷的離開,完全不是賀極說的那樣。
「不是,不是,賀極自己知道我為什麼離開的,絕不是我偷了他的東西。」
「不管你個人如何辯解……」
律師的話還沒說完,丁一峰已經拿過紙張,簽下他自己的名字,他年老的聲音沉痛道:「這個家是我作主,我簽了算。」
丁宗儒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丁羅匯扁著嘴,丁一峰道:「我不要羅匯上什麼報紙頭條,他年紀小,不需要被那些無聊的記者把他寫得很難聽。」
「爸。」
他明瞭丁一峰的心意,他是心疼羅匯,但是簽了這張紙,就等於是他們跟丁羅匯再也沒有關係。
丁一峰轉向他,狠狠的一巴掌摑了他,他老淚縱橫的哭道:「你只是因為你愛的女人喜歡賀極,就把羅匯給偷抱走,我沒這樣教過你,你真讓我丟臉。把羅匯還給人家,別人才是他的親生父親,況且他又有能力照顧他,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不要擔誤了羅匯的前途。」
丁宗儒哭出聲音,要他放棄羅匯丁宗儒哭出聲音,要他放棄羅匯他做不到,他當初是怎麼千辛萬苦擁有了羅匯,豈肯現在放棄,他跪下來哭道:「爸,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的。」
「走,你們都走,這是我丁家不幸,才會生出這種兒子。」
律師跟丁羅匯都離開了,尤其是丁羅匯離開時,眼神不曾留戀,更沒有回頭,讓丁宗儒心都碎了。
他這幾年犧牲一切,就只為了丁羅匯這個孩子,但是他的個性就跟他親生父親一樣,對他從來不屑一顧,他跪在廳堂,哭得聲嘶力竭,他怎麼能說出自己的秘密,他又怎麼能去做DNA檢測。
這樣丁羅匯的秘密就會曝光,他反而會被報章雜誌渲染得更難聽,他絕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他跑到賀極住的旅館去求賀極,賀極已經從律師處得到了消息,他神情愉悅,非常開心的對他道:「對,沒錯,其實丁羅匯是不是我的兒子,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有沒有跪地求饒,我對你離開我的方式非常的不愉快。」
如果只是要他跪求,丁宗儒願意,他毫無自尊的跪求著賀極。
「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把他還給我,他是我的兒子。」
賀極露出滿意笑容,只是他沒有那麼好說話,也不可能是做好事的大好人,丁宗儒曾經讓他非常震怒過,他不過是要給他一個教訓。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把他做出來的,反正我也不在乎,但是我要告訴你,我不會把丁羅匯還給你。」
他眼裡含滿厲光,他記恨的個性跟丁羅匯一模一樣,甚至更加極端、沒人性。
「你就這樣收拾行李,頭也不回的離開我,告訴你,只有我賀極甩人,沒有別人敢這樣甩過我,就算你對我不代表什麼,我也不能忍受你這種方式跟我說再見,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生氣,偏偏你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我找不到你,可是老天是公平的,它讓我再遇見你,好好的教訓你一頓。」
他求了許久,只換來賀極的嘲訕跟侮辱,他絕望的回到家,丁一峰眼睛紅腫,看到他就是臉轉往另一面去。
他手腳乏力的跌到自己的床上去,淚水不斷的流著,可是丁羅匯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
他在床上抽泣著,這就是賀極的報復,他先是讓他墜入這場愛戀關係,找他上旅館、對他說話溫柔體貼,等他完全投入這場愛戀裡,他立刻連看也不看他,跟他人發生關係,就是要讓他心碎痛苦。
而且他發現丁羅匯是他的兒子後,更找到復仇的標的物,他很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痛苦至極,以報復他當初不發一語的離開他。
那一天之後,他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丁一峰也在失去丁羅匯之後彷彿老了十歲,雖跟鄰居說丁羅匯只是北上唸書,但是從他們失落絕望的眼裡,大家都明白事情並不是他們說的那麼簡單,只是鄰居們都好心的沒有多問什麼。
丁一峰就像也對他絕望一般,平日裡根本不會跟他說話,大概是他認為丁宗儒竟為了私怨,而把賀極的兒子偷抱到自己的老家來,這種泯滅天良的事他也做得出來,丁一峰對他完全失望了。
丁宗儒無法解釋丁羅匯的身世,而賀極也確實是丁羅匯的親生父親,他只能把眼淚跟委屈往肚子裡吞。
日子一天天過去,丁羅匯好像真的跟他們斷絕關係般,連封信都沒寫回來過,丁一峰飯吃得越來越少,眼光越來越空虛,每當有學齡兒童走過自家門口時,他就滿臉悲傷的看著與丁羅匯同年紀的孩子。
丁宗儒無法說出他的歉意,但是看父親年紀這麼大了,卻還這麼傷心,他做兒子的於心不安。
為了安慰父親,他又不能軟弱的哭泣,只能更加照顧父親的日常生活。但是他知道自己也跟丁一峰一樣,心裡藏滿了悲痛。
過了三個月後,丁一峰病倒了,他心臟病發,送進了加護病房,他躺在病床上,眼裡流著淚水道:「羅匯,我想要見見羅匯。」
這幾個月積藏的悲傷跟痛苦讓丁宗儒幾乎崩潰,他也哭著保證道:「爸,我會帶他來見你,拜託你撐下去。」
賀極在南部的戲早已拍完,現在已轉到北部的棚內去拍,丁宗儒去了北部,他知道要懇求誰,才能讓丁羅匯來見他父親一面。
他費了很大的功夫,縱然進得了攝影棚,但是賀極根本對他視若無睹,他在南部時為了要報復他,所以身邊都沒帶保鏢,好讓兩人有獨處的時間。
但是現在在北部,他身邊隨時有保鏢清場閒雜人等,不是賀極特地交代過的,根本就見不了他本人。
他在絕望跟痛苦中打轉,丁一峰的病情越來越危急,而賀極又漠然相對,他又沒有其它認識的人可以幫忙疏通,更何況他也沒有多餘的金錢可以疏通。
他只能待在任何賀極會去的棚裡,希望賀極看他可憐,給他一點機會。
縱然如此卑微,但是已經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