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夜繁花 6 傷痕記憶
    江惟趕到八十中的時候,已是彩霞滿天時分。夏日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遲,可是當天上的雲變得金黃色的時候,離天黑也就不遠了,他當然不會認為這個時候還適合看什麼踢足球,他來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對業茵的擔心。

    他也知道自己對這個學生花了太多的心思,也許已經遠遠超過普通心理輔導老師的正常值。但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絕對不可能忽視業茵的聲音,甚至連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也會細細揣測,想弄明白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失職過,也經歷過由它所帶來的懊悔,所以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學校很小,至少比他任職的學校要小得多了,不過很熟悉呢,只是熟悉的不是景物,而是這種氣氛,讓他想起自己少年時就讀的中學,連露出斑駁痕跡的教學樓也都是如此相似。

    足球場也就是操場,不過看來並不正規,只有正常球場的四分之三左右。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江惟走到球場邊時,也一眼就看見旗台下坐著的女生。

    她看得很專心呢,居然連他走到旁邊也沒有注意到。江惟微笑著叫了聲「茵茵」,她平安的事實讓他安心,也就無法分辨見到她時的喜悅心情是基於什麼理由。

    其實葉繁並沒有看年輕男孩們踢球,說她是在發呆也許更合適。聽到江惟叫她,葉繁抬起頭來,明明只是半天沒見,怎麼覺得分開了很久似的?

    是因為這個下午,她的回憶裡都是葉繁的故事吧?跟業茵毫不相關的人生,跨越太大,讓她一時都不能明白分清了。

    「怎麼了?」江惟眼露疑惑,為葉繁的不做聲。

    「來了啊,江老師。」葉繁淡淡一笑,已然回神。

    江惟微笑點頭,坐到葉繁旁邊,有些好奇地望向球場。

    「他們打得怎麼樣了?你在為哪邊加油啊?」

    「其實,我並沒有看他們打球。」

    「嗯?」江惟傻住,轉頭望著葉繁。

    「叫你出來看球只是我隨便找的借口。」說出這樣的話,葉繁仍然是平淡從容,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江惟點點頭,也不生氣,「哦,沒關係啊,反正我也看不懂足球。」他說得一本正經。

    葉繁怔怔地望向他,江惟眨了眨眼,兩兩相對,最後兩人同時笑起來。

    「江老師,你也有這樣搞笑的時候啊。」

    江惟笑得比葉繁還要大聲,他望著她難得的笑容,鏡片後的眼睛閃閃發亮,「茵茵笑起來很漂亮,應該多笑的。」

    「謝謝,等我有心情的時候我會常常這樣做的。」葉繁的笑容已變得很淡,也沒有因江惟的話而不好意思。

    看見葉繁收起笑容,不知怎的,江惟有些失望。

    「不看球,聊天也不錯。」他收回目光,微笑著打量沐浴在金色餘暉下的中學,「你怎麼會想來這裡呢?」

    葉繁抿了抿嘴角。能怎麼回答呢?難道說是因為她站在學校門口時,突然對這裡面的一切感到懷念的緣故嗎?

    「是因為你的那個朋友曾經在這裡念過書的原因嗎?」

    葉繁狠狠震動了一下,眉頭也皺了起來,「朋友?」

    「就是你那天去看望的那個女孩……你不喜歡我提起她?」

    江惟問得很小心,葉繁打量了他良久,為之失笑,然後撤下了防備。真是的,她那麼多疑做什麼,他怎麼懷疑也不可能懷疑到那上頭去吧?

    「不是啊,你猜得一點不錯,她以前就是這個學校的,所以我對這裡很熟悉。」

    「你們感情很好。」這次江惟不是猜,而是肯定。

    葉繁看了他一眼,「感情很好倒不一定,只是關係很緊密就對了。」至少她並不喜歡自己。

    江惟笑了一笑。他還清楚記得那天送業茵去她口中「朋友」家裡時,她那樣傷心難過的表情,怎麼可能感情不好?想是這樣想,他卻沒有反駁。垂下眼去的同時,他又突然聽見她說:「其實她是一個很失敗的人。」

    葉繁咬著嘴唇,並沒有看向江惟,而是將目光放到很遠很遠之外。

    「也可以說是很墮落。」這個詞語,是她聽得最多的一個評價。

    她笑,帶著點陰冷,跟剛才的笑容全然不同,看得江惟心驚。來不及出聲阻止,就看見她露出那種冷冰冰的笑容,以很平淡很平淡的語氣說:「雖然她是死於車禍,不過我一直都覺得,她是死於吸毒。」

    江惟的表情已不單單是用驚訝來形容了。聯想起那女孩父母當時的態度,他又有些瞭然。光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就夠讓人傷痛了,而這樣的事情,更是讓當父母的無法接受吧。

    「對於這樣的事,你恐怕也沒什麼心情聽,我們還是走吧,天快黑了。」葉繁掃了江惟一眼,表情恢復淡然,站起身來。

    江惟拉住她的手臂,輕輕說:「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很想聽。」

    葉繁驚訝了片刻,然後淡淡笑起來,「老師,你的好奇心真是旺盛啊。好吧,如果你請我吃飯的話,我就講個故事給你聽。」

    江惟也笑了一笑。其實他的好奇心沒那麼重,他只是想通過她所說的「故事」多瞭解她幾分罷了。

    「你不回家吃飯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反正他們也不在家。」

    「他們常常都不在家吃飯嗎?」江惟聽得皺起了眉。

    「看起來是這樣的。」至少她所見到的這段時間都是如此,「老師打算請我吃什麼?路邊攤可不行。」

    江惟看著她沒什麼血色的小臉,有些心疼,「沒問題,你想吃什麼?」

    呵,口氣不小嘛。葉繁瞇著眼看了他一會兒,「什麼都行嗎?那就西餐吧。」某人都這麼心甘情願地被宰了,她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

    「好啊,反正我也很久沒吃了,今天正好改改口味。」江惟笑了,花這點錢算什麼,只要她開心。

    事實上,他也很高興。也許連業茵自己都沒發現,她已經漸漸學會跟他開一些小玩笑了。

    由於江惟的制止,葉繁沒能享用與沙朗牛排相配的紅酒,但她卻沒有不悅。在失去父母的關心之後,她才懂得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麼,也學會對別人真誠的關心心存感激,無論那關心是不是她所需要的。

    然後江惟用車送她回家。比起晚餐前,她的心情已經平靜許多。一路上江惟都透過反光鏡小心打量著她的表情,頻繁得連葉繁都發現了。她撐著頭,有些好笑地問:「江老師,你一直看我做什麼?」

    她以為被揭穿的江惟會不好意思,誰知江惟卻微笑大方承認:「我想知道,你的心情有沒有好點?」

    葉繁笑了一笑,「有啊,謝謝你的關心。」又點一點頭,「還有,謝謝你的晚餐。」

    江惟只是笑,心裡卻覺得奇怪。好難得,平時的他雖然少有心情低落的時候,但真正高興的時候也不多,今天一反常態,像此刻,一顆心更是輕飄飄的。是受了業茵笑容的影響嗎?

    「對了,我想起來了。今天中午我到學校食堂打飯的時候,聽到一些有趣的傳言,你知道是關於什麼內容的嗎?」

    葉繁一聽就知道江惟說的是什麼。她垂下眼,扯動嘴角,「怎麼你也有八卦的時候?別忘了,你是老師,對於早戀之類的事應當持打擊態度吧?」

    「對啊,所以我也不支持。不過我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學生,被男孩子追求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葉繁哼笑一聲,不置可否,心裡有些不高興。同時又問自己:我在不高興什麼?

    「……他嗎?」

    略一走神,江惟的問話便只聽到最後兩個字。她坐正身體,「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你剛才問我什麼?」

    江惟也注意到身邊女孩的臉色有些改變,他卻不明白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

    見她轉過頭來勉強詢問的樣子,他只能笑著搖頭,「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你沒有聽清就算了。」

    葉繁也沒有追問,轉臉望著車窗外的景色。但她知道,其實自己什麼也沒看進去。

    車裡的氣氛立刻就變了。江惟收回探詢的目光,心裡滿是懊惱,又有些擔心。

    好不容易才讓她的臉上出現了笑容,這樣的成果卻被自己頃刻間毀滅,江惟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加力,但他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趕緊放鬆力道。詫異之餘,江惟瞄向旁邊,想說點什麼,又怕再次說錯。

    葉繁卻突然轉頭,江惟眼底的擔憂自然全落入她眼裡。不管怎麼樣,他的關心是真實的。想到這一點,葉繁心裡長歎一聲。不能太貪心啊……目前她所擁有的都已經是偷來的,該知足了。

    可是,此刻她卻依然沉默……只能沉默。

    業家的別墅已近在咫尺,葉繁看房間內燈火全無的樣子,就知道業氏夫婦仍沒有回來。

    待江惟將車停好,葉繁下了車,再次道謝:「江老師,謝謝你送我回來。」

    「茵茵!」江惟探出頭來,語氣有些急促地叫住了葉繁,卻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後,還能說什麼。

    「……你不是說,只要我請你吃飯,你就講一個故事給我聽嗎?」脫口而出後,他才發現這借口雖顯無賴,卻是很「正當」的理由。

    葉繁同樣感到驚訝,「你要我現在講?」

    江惟抬腕看了看表,「現在才九點鐘,不算很晚。」

    他有個感覺,業茵並不是總有心情告訴別人「那個故事」的,也許過了今天,那個故事就只能成為業茵心裡的故事了。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還是擔心她,他不想讓她一個人回到那個黑漆漆的家裡,至少現在不適合讓她一個人待著。

    沒有人要他承擔過責任,但是他心裡很清楚,他必須為業茵仍是選擇了自殺承擔責任。也許……從他接到業茵的電話那天起,這個女孩的幸福就已經是他的責任了。

    葉繁微微皺眉,她看了江惟好一會兒,才重新走回車邊,拉開車門坐上去。

    「就在你的車上聊吧,順便還可以看星星。」她淡淡道,而江惟的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

    「嗯,不過這幾年城市裡幾乎都看不到什麼星星了。」他沒有猜錯,她果然不喜歡那個所謂的「家」。事實上他也不喜歡。除了華麗、空洞,他無法由那幢漂亮的別墅聯想到別的什麼詞。

    葉繁高高仰著頭,望著只有幾顆星光的夜空,有剎那的迷茫。要說嗎?將自己的故事告訴給仍算是陌生人的他……

    雖然她今天之所以會打電話叫他出來,正是因為她想說話,有很多話想找個人說說。

    不過,那樣的故事,也許更適合告訴給陌生人吧……比如他。

    「你見過一種花沒有?」葉繁轉過頭望向江惟,「那是一種隨處可見的野花,綠色的葉、深紅的莖,花朵小小的,有紅色、白色、粉色,有時候一株甚至能開出兩種顏色的花來。」見江惟迷惑地搖頭,她笑了,「可能你沒有留意過,像現在這種時候,就正是那種花開放的時候,我們學校裡也有呢,那種名叫『夜繁』的花……」

    江惟雖然聽不太懂,卻也沒有打斷她的話。他只是在腦海裡努力搜索著「夜繁花」的資料,然而一無所獲。

    突然,他想起,「對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也叫做葉繁?」

    葉繁望著他,彎起嘴角,然後輕輕點頭,「沒錯,她叫葉繁。」有什麼東西在她眼裡一閃而過,亮晶晶的,他卻沒能看得清,因為她很快地轉過了臉。他只看到她有些憂傷的側面。

    江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提到那個葉繁的時候,她總是一臉悲傷的樣子?

    平靜一下心情後,葉繁深吸口氣,竭力以最平常的語氣開始述說回憶。許多她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的往事。

    算算看,有些事也不過才發生了十年,再回首,卻已是滄海桑田。

    葉繁高三的時候,與普通的高中女生沒什麼區別。如果非得說點什麼,也許就是她比一般同學更加出眾。成績出眾、體育出眾、人緣出眾,長相也出眾——雖然最後這一點,興許是有太多的光環加身,讓她原本只是「好看」的臉更加神采飛揚而已。但沒有人能否認,葉繁是令人羨慕的。

    如果不是那個時候的那場戀愛,也許她的一生都不同了。愛情突如其來,等她意識到「啊,原來我喜歡上他了」時,她的目光已經離不開那個人。同齡的那個男生,幾乎跟她一樣優秀,其實連葉繁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麼喜歡上他,也許是因為他的笑容,很陽光的笑容,甚至還帶著一種孩子的天真。她猶豫過,也彷徨過,不知道該怎麼樣讓自己激烈鼓動的心平靜下來,高三時的愛情,來得太不合時宜了。但是,儘管埋怨自己,她的目光卻無法不追逐那個人的身影。

    先是暗戀,其實她從來沒想過跟他有什麼真實的發展。甜蜜的幻想是有,不過都被她藏在心裡,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悄悄拿出來品嚐一番,然後又再一次放回心底。所以,當她心裡的那個人從幻想當中走出來,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微微紅著臉,卻又一臉認真地問她能不能當他女朋友的時候,她慌亂了。當然更多的是喜悅……儘管當時她逃開了,但那個晚上,她趴在陽台上,望著星光傻笑了一夜。

    然後她戀愛了,真正地戀愛了——這次不再是暗戀,她的目光在追隨他的身影時,不僅能得到回應,有時則是深深的凝視,以及屬於他的,能讓她更加臉紅心跳的燦爛微笑。

    也許注定了她最後的天真會在那個時候用盡,可是到最後,她能怨恨的,也仍然只能是自己——

    如果她不知道那所謂的真相,可能過後她就算有遺憾,也不會被顛覆整個人生……

    「你知道那個男生為什麼會跟她告白嗎?」葉繁淡淡道,「其實跟『喜歡』或者『愛』完全不相關。因為他們兩個是競爭對手,免費出國留學的名額只有兩個,其中一個被校領導的子女內定,另一個就會在他們兩個中產生。葉繁知道這個消息後,放棄了機會,因為她知道那個男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出國留學,而他們家的經濟條件,根本不允許他自費出國。」

    「你是說,一開始那個男生接近葉繁……就是有目的的?」江惟聽到這裡,隱隱察覺到業茵接下去說的將會是什麼,可是他仍是有些懷疑。十年前,那個時候他也正是高二、高三的年輕,記憶裡,同學們的感情都非常淳樸,根本不像現在的校園裡,充斥了太多浮華。

    「是啊,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那個名額而已,葉繁的自願放棄,成全了一個謊言。」說的事都是太久遠的過去,好奇怪,當初明明感到痛徹心扉的,現在說來卻像是看的一場電影。

    「可是……」江惟乾巴巴地說,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會不會只是一個誤會?也許那個男生根本不是這麼想,而是葉繁自己誤會了……」

    「誤會?」葉繁瞇起了眼,轉頭望著江惟,目光似乎變成了實質,「我倒希望是誤會!」她冷笑,「不過那個人親口告訴葉繁,是葉繁『誤會』了!其實她也真是傻,被甩了便被甩了,何必非得要個清楚明白的理由呢?原本還打算跑去跟人家說『我會等你回來』……也是她那種笨蛋,才會識人不清……」

    江惟無言,半天才長長歎了一口氣,「葉繁她不是笨蛋,她只是……信錯了人。」

    葉繁一震,眼睫輕輕扇動,然後轉過頭去「哈哈」大笑,「行了!也只有你這樣的爛好人才會說她不是笨蛋,我看她不僅是笨蛋,還是混蛋王八蛋。」

    她的笑聲反常,江惟也覺得迷惑。他本以為那個葉繁應當是業茵很好的朋友,但看業茵此刻的態度,似乎卻是對葉繁厭恨至極……不,應當不是厭恨,而是失望吧。

    「那……以後呢?」他記得業茵之前說葉繁是死於吸毒……想到這裡,江惟心裡窒息了一下,很痛心。

    「以後?以後……她認識了一群對她很好的『朋友』,跟以前學校裡完全不同的朋友。她放棄了高考,放棄了做世人眼中的乖孩子,她學會了另一種活法。」

    「你是說,吸毒嗎?」江惟沉痛地問。

    葉繁藏在身後的右手握起了拳,就是那種指甲扎進肉裡的痛感,才讓她保持了臉上的冷靜。

    「一開始並沒有。那個時候父母也還沒有完全放棄她,可是葉繁活在自己的迷茫和痛苦裡不放。所謂的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而這一切都不過是她自作自受……」她咬著牙,目光直直的。有些話她原本並不想這樣說的,可是這些詞卻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再然後她就成為過街老鼠了,就在她碰過那種白面之後……先是向父母要錢,父母不給就去哄、去偷、去騙,到最後連最疼愛她的奶奶都關了大門不願看見她……她被送去戒毒,然後沒過多久又吸上,又進去第二次、第三次……」一輩子都記得那種暗無天日的感覺,被完全剝奪了希望的感覺……毒癮發作時痛苦得想死掉,然後一遍又一遍問自己為什麼還不死,還不去死……

    她閉上眼,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你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把毒戒掉的嗎?」在江惟面露詫異的同時,她睜開了眼,「是最後一次進戒毒所的時候,那時候正是冬天,很冷。我們這裡不下雪,可是那裡會下,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雪就是透過那裡的狹小窗戶。隆冬啊,窗外都有冰稜子了,新年算著日子就會到了。可是真冷……到處都那麼冷,她凍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就托人代信給爸媽,說很冷啊,能不能給她送條暖和一點的褲子去。其實她哪兒是真的惦記褲子呢,她是想他們了,想藉著這麼個理由見見爸爸媽媽。可是一直沒有回音,她以為是口信沒有帶到,於是又托人捎話,直到春節過了,大年也過了……然後她知道,他們不會來了。他們已經……把她當成不存在了。其實從那一天開始,在爸媽心裡,她就是一個死去的人了。」

    江惟的心像被什麼捏著,又緊又疼,他看著葉繁空洞的眼神,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茵茵、茵茵……」

    葉繁一震,垂頭,透明的水滴剛好落在江惟的手背上。她一下子笑出來,抽回被握住的手,抹去臉上殘留的水痕,「好奇怪,原來說別人的故事時我的情感會這樣充沛啊。好吧,後面的我就簡單說了。那次出來以後,葉繁就不再吸毒了。不過家裡的錢已經全被她弄光了,還有不少外債,就算找到工作最長也只做了半個月,你知道,這種事情總是傳得特別遠特別快的。再然後……她出門時被車撞了,於是這次是死得徹徹底底了。」停頓片刻後,她對著江惟笑,「我連她死的時候什麼樣子都沒看見。故事到此為止,希望你聽了以後,今晚不會做噩夢!」

    說完,她避開江惟的眼睛,推開車門下車,卻又被拉住手臂。

    「怎麼啦?」她還是垂著眼笑。

    「茵茵……不要再難過了。我跟你保證,你跟葉繁她不一樣的,你還有這麼多人愛著你、關心你,你不用再為她傷心難過,更不用覺得你跟她一樣地孤零零,至少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知道嗎?」

    葉繁抬起眼來,看著他。

    握著她手臂的掌心好暖好暖,而他又將她抓得好緊好緊。

    「我相信你。」她笑,輕輕的。

    而他仍是望著她,很不放心的表情。

    「真的,我相信你。」她重複道,這次連他都感覺到她話裡的真心。然後他笑了,帶著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我送你進去吧。確實不早了,也許我不該拉你講這個故事的……」江惟下得車來,雖然笑著,微皺的眉宇卻沒有完全放開。

    葉繁望著他後退兩步,搖頭,「不用了。這已經是門口了,還送什麼呀。」

    「那……我看著你進去。」

    「不,我要看著你開車離開。」

    「茵茵……」

    「你還是叫我業茵吧,我聽著順耳點。還有啊,我說過相信你,也請你相信我,我說了我沒事就真的沒事。」

    江惟見識過她的固執,不好再堅持,只好苦笑,「好吧。那你明天記得準時到學校上課,如果願意的話,中午還是到我那裡去吃飯吧,我給你準備綠茶。」

    葉繁定定地看了江惟好一會兒,帶著一種很奇怪的神情看著他微笑,「你真的、真的好溫柔……」

    江惟有點困惑又有些難為情,「你說什麼啊……」

    葉繁收起笑容,「江老師,晚安。」

    一聲「老師」讓江惟面露錯愕,他迅速回神,微笑回答:「晚安。」然後像是逃避什麼,飛快上了車。儘管如此,在將車啟動之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回頭,望了葉繁一眼後,才駛車離去。

    而葉繁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之後,才在馬路邊坐下來,抱著膝蓋。

    「明明家就在身後,怎麼我還是覺得……無家可歸呢……」自語自言地說著,她望向天空。孤零零的幾顆星星都變得忽明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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