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到了療養院,商子隱才明白環境的美好是自己所難以想像。若不是大大小小穿插其中穿著白衣的醫生與護士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老師模樣的男女,人眼的一瞬間,他還真以為自己到了哪個渡假勝地。
不但有廣大的庭院,漾著水波的游泳池,更遠處還可以看見籃球場,網球場等等各式各樣的休閒設施。
見過院長後讓宿舍長帶到自己以後將要住的地方,是一間不算小的兩層樓式住屋,還有自己的車庫跟庭院,裡頭的傢俱是上一個主人留下的,有些兒歷史但是安靜並且充滿溫馨,走進廚房時,甚至以為自己聞到剛考好的糕點香味。
「這裡原來住的是教導孩子們做糕點的點心師傅,他去年七月剛剛過世,因為我想你初來乍到,還不熟悉環境,所以就安排你先住到這裡,東西齊全該有的都有,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安排你住到更過去一點的空屋,整個宿舍區很大,還空著不少住屋。」
宿舍長用鑰匙一一將屋裡的每一個房間打開,除了伍師傅捐給圖書館的書籍已經搬空之外,連一些簡單還沒過期的日用品都還在,舒適的空間非常整齊乾淨,每幾天就有人來打掃一次保持屋子的使用度。
「我很喜歡,不用換了,可以更改屋子理的擺設嗎?」大致上的佈局他都挺喜歡的,可以看出去世的那一位師傅頗有生活品味,將整個環境裝潢的像個幽靜的家園。不過由於職業上的差異,他想去掉某些不必要的物品跟擺飾,換成他適用的。
「當然可以,這一間屋子已經算是你的了,怎麼改都沒關係,更換傢俱的事情可以跟養護組的人說,電話旁邊有一張名單,是每一處的分機號碼跟工作簡介,只要不是太過於專業的問題,這裡都有人可以解決。」
創建人當初就有將這裡當成一個世外桃源的構想,因此每一個方面的安排都很仔細,甚至連買日用品衣服的這種生活瑣事,都有一疊的購物單可以選擇,選好後跟採購組的人說一聲就好。
「那太好了,我的辦公室應該是靠近宿舍區的那一棟大樓是吧?」將行李箱往乾淨的沙發上一放,這次來並沒有帶太多的東西,之前他就想過先過來看看,確定之後再決定台北住處的物品要帶哪些過來,現在既然連日用品都不需要操心的話,他乾脆就趁這一段時間好好仔細經整個環境看過一遍。
「你要先認識環境?」宿舍長有些訝異,通常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先處理身邊的問題才是,畢竟在這裡工作跟搬一次家沒什麼差別,大多時候都必須花上不少時間佈置。
不過說起來從一開始見到這新的醫生時,她就已經先愣了一次了,院長是跟他說過新來的醫生很年輕,但是卻沒跟她說過竟然會是一個條件如此好的年輕人,不但有著高大的身材,還有一張媲美電視明星的臉龐。
這樣好的一個男人,怎麼會想要在這種地方工作呢?
「是啊!先認識一下環境,要接手工作也容易些。」
「院長說過不需要急著開始上班的。」
「我曉得,只是習慣了快一點進入狀況。」晚一點上班不過是造成進度的停留,他可不想一開始上班就忙得昏天暗地,在他的生活觀裡,人過生活還是別給自己太多的壓力,也不能給予自己過多的緩和空間。最近的實驗指出沒有壓力的人死得早,壓力太大的也是一般。
「也好,需要我帶你參觀嗎?」
「不了,謝謝!我喜歡自己來。」這樣才可以觀察到更多。
印象這東西,不需要別人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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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往常一般,下了課就坐在角落靠庭院的位置上,小泉遠遠的就注意到這個新來的醫生,張醫生跟他說過從下個月開始他就要準備退休了,接他手的人是一個很年輕的醫生,雖然不曾跟他說明過新醫生的模樣,但是這裡來來往往的人他都記得,像這樣特別又不認識的一個人很難去忽略。
他有著高高的身材,挺挺的鼻樑,眼鏡後面的眼睛很好看,柔柔和和的就像他常常看的水一樣。
這裡的醫生跟護士還有老師都有著一雙溫柔的眼睛,每次在他學不會字體跟說話時都不會打他跟罵他,曉得他害怕人跟人之間的碰觸,所以總是拿著一個大大的白板,很慢很慢在上面寫著今天要認識的字體,不是學著小鳥飛翔,就是找來一堆的東西告訴他那些字體所代表的意義。
他曉得自己笨,老學不好圖形跟講話,很多時候今天記得了明天就會忘記,不曉得為什麼,在自己的眼裡那些東西就是混在一起的黑線,如何也理不清一堆黑線放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張大夫說,那不是自己笨,那是因為自己的腦袋沒辦法將圖形歸類,像數學他就可以做得很好,因為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種記號的排列組合。
三年多的時間來,這裡的人都是這麼對待他,用一雙雙溫柔的眼睛教導他一切。
然而這一個新來的醫生,雖然有同樣溫柔的眼,會讓他想到水,卻是第一次。遠遠地看著,心裡頭有聲音告訴自己,那一雙幽黑的眼瞳,能像水一般將自己緊緊包圍。
但,那不關他的事,新來醫生而已……
不關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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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子隱在看見坐在角落小小的人影時,馬上就認出他是誰。
這個療養院的介紹文件很特別,表格上少了其他地方必有的相片欄,多了一張寫滿故事的單子。單子上的故事有的是病患自己寫的,有的是醫生護士或是老師寫的,每一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論好的,壞的。
不用表面去斷定。
這是療養院的希望,很多患者都有著一張與常人不同的樣貌,但是那並不代表他們的心不同於常人,不代表他們能努力的比常人少。所以介紹欄上,寫了這入學了什麼、擅長什麼、得到過什麼,也寫了他們在學習中所犯的錯誤,以及含著淚水努力的改正。
在一生的介紹單裡,他注意到了一個叫做任泉的少年,跟其他的病患比起來,他的單子裡似乎空白了些,除了標明推測兩字的一些過往,與將他帶回療養院後的教導與治療,沒有更多的東西。
空空白白的一張故事……
與院長見面時,他就提出了這個問題,清晰瞧見院長眼中的疼惜。
「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的。」帶著疼惜的笑容,院長輕輕的說,好像此刻那個孩子就在身邊聽著。「除了固定的治療時間之外,如果你在療養院的角落瞧見一個抱著布偶熊的孩子,那就是他。」
結果,他來的第一天,才剛剛走到教學大樓,就看見了那個抱著布偶熊總是在療養院角落待著的少年。
從側邊看過去,他有一管筆直小巧的鼻,略薄小而豐潤的唇,濃而筆直的眉,還有一雙像洋娃娃一樣的大眼睛,又黑又長的眼睫在尾端微微翹著,模樣好看得緊。
沒想到這孩子會這麼漂亮。
或許是他先入主觀的誤導,覺得一個會被父母打成重傷的孩子,大概是小小怯懦不起眼的模樣。
他是小小的沒錯,但是卻漂亮得很。
什麼樣的父母會捨得打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
繞過正中央的擺飾,輕聲慢步走到任泉身邊,不敢離他太近,知道會嚇跑他,所以在那一雙大眼轉過來警戒地瞧背他時停下。
「你好,我叫商子隱,新來的醫生。」原地蹲了下來,隔著段距離仰視那一雙清澈的眼睛。
對於他的來到,任泉有些不知所措,剛剛看見他時還在剛入教學大樓的門口,以為他會順著路線—個一個參觀第一間教室,不會注意到他,更不會有機會跟他說話,沒想到他不過是一個恍神的瞬間,人卻已經來到自己眼前看那一雙水一樣柔的眼睛看著他。
「你好,任泉。」一樣是慢慢的語句,說話時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盯著前面的人,懷裡胖胖的大布偶熊被一雙纖細的手腕抱出腰身,可以感覺出他的緊張。
雖然他沒靠他很近,但是還是想逃,逃離那一雙眼睛可以見著的地方,但是商子隱沒給他機會,小小的腦袋還在思索到底該怎麼辦時,他已經伸出他的手,一隻大而有力的手。
他想做什麼?
疑惑跑進腦海,在他伸出手的同時身子已經自作主張地往後坐,將兩人的距離能拉多遠就拉多遠。
「第一次見面。」與雙眼一樣柔和的嗓音對他說,除了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之外,沒有更多的解釋。
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跟他伸出手有什麼關係?
望向那隻手的眼睛看回商子隱幽深的眼瞳,目光相對的同時,突然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知道的。
第一次見面,握手是一種禮貌,也是一種友好的表示,這些老師曾經教導過他……但是,他怕……
可以不握嗎?
大大的跟瞳裡閃爍著無言的乞求,偏偏與他相對的那眼睛如此固執閃爍著,那一隻手也一直在兩人之間對他展開,不遠不近的距離,足以讓他看見掌心上每一道細細的紋路,像錯綜的地圖。
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跟其他人有身體上的接觸,除了固定的身體檢查跟生病時一定要的接觸之外,他總是能跟人離多遠就多遠。在少得可憐的回憶中,明明是帶著笑容的臉龐,也會用手打他。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很多次……
因此他害怕,害怕他以為柔和的人,對他好的人,在接觸的那一刻,給予他的卻是難以忍受的疼。
儘管離上次疼得哭泣的時間已久,但是他沒敢忘記疼痛的滋味,腦袋裡對彷彿深入骨髓的痛楚記得深深刻刻,就像身體的一部份,就算有一天腦袋不中用地忘記了,身體依然記得。
很怕,真的很怕……
商子隱並沒有因為他眼中的畏懼,身體的遲遲不肯行動而收回自己的手,從資料裡他清楚任泉除了有學習障礙之外,還有著官能上的障礙,他不太能解讀入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從僅有的知識裡,讓他學會笑代表著友善、快樂與各種美好的感覺,哭就是悲傷難過,卻不明白笑其實代表了很多很多的意思,有些時候對你笑,並不代表就是對你好……他,無法理解人類的複雜情感……或者該說是不懂人類奸詐狡猾、善於欺騙掩飾的那一部份。
於是當他父母、老師、同學對他笑卻又打他時,腦子出現了混淆,一次又一次可怕的經歷,使受傷的心再也不相信表情所代表的意義。
院長也跟他說過,任泉一直是到最近才認得每一個人的面孔,那對於無法借由外貌去認識人的他來說,必須經過很大的努力,而任泉做到的原因只因為他在用這種方式,去記憶誰會傷害他,誰對他好。
但是那不過是一種逃避,先前院長跟張醫生他們很顯然不願意去做出任何有可能嚇到他的行為,他們很疼惜這個孩子。他何嘗不是,在剛剛見面的同時,他就曉得自己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去傷害他,他自己更不可能去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很多時候,想要進步就必須有人推一把,要不然永遠都只能在原地踏步。
很清楚自己現在正在強迫他認識自己,接觸自己,這樣簡單的一個接觸,從充滿恐懼與慌張的黑瞳裡就可以明白他的害怕。
然而,他不會因為他的害怕而收手,他希望他能從現在開始懂得不是每一份接觸都是一種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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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伸著手不願收回。
院長跟醫生都會問他可不可以摸摸他,也對他伸出手過,可是每次只要他開始覺得害怕,伸出的手就會很快收回,不讓他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彷徨。
這個新來的醫生一直這麼伸著,過了好久好久的時間都沒有收回的打算。
奇怪的是,慢慢的,心似乎沒有像一開始那般害怕,看進那雙柔和的眼睛,好像可以看見他想表達的意思,想告訴他,他不會傷害他。
從來就沒有這樣的經歷,可以看見柔和的雙眼,凌厲的眼眸,卻看不懂它們要表達的意義,老師說故事給他聽時,曾經請到看著一個人的眼睛就可以明白他的心,只要心裡有對方,眼神交會時就能明白對方要說的話。
可是他不懂,很努力地看人的眼睛,然而沒有同故事一樣的結果,怎麼他也不懂對方要表達的意思。
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好像可以從他的眼睛裡知道他不會傷害他的事實。
很慢很慢地,他鬆開抱著布偶熊的一隻手,很小心的往前探向那一隻一直對著他展開的大掌。自己都可以看見自己伸出的手輕輕抖著,然後終於碰著了那一隻等待的手。
指尖才剛觸著掌心,就發現溫熱的觸覺從那塊不大的接觸面慢慢傳來,猶疑地又看商子隱一眼,還是一樣的眼睛,他又朝前伸了點,將整個手掌貼在他的掌上,腦袋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時,一隻手就被下面的人手給包圍。
一瞬間密密實實的溫暖,讓他嚇得幾乎想抽回手……但是,手掌心離開一半之後,才發現捨不得……捨不得那一份可以包圍自己的溫暖,猶豫地將手停在抽離的那一那,眼睛傻傻看著商子隱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好可愛!好坦白!
瞧見他完全不懂掩飾心思的模樣,原本就為他疼著的心加進了點暖暖的酸楚,在這一個行業裡他做了不少的時間,很多孩子都天真的帶股傻氣,然而他們都曉得那是因為天生的智能不足而帶來的不解世事。
而任泉不同,他不是智能不足的孩子,相反的,除了學習上的障礙之外,在其他方面他可以做得比一般人好,很多生活上的事情他都懂,但是在一顆玲瓏的心下,飽受傷害的過去並未使他失去孩子的天真自然。
很容易地將手往前伸,重新包圍住那五指的纖細,這一次他握得緊緊的,不讓他有抽離的機會。
「喜歡嗎?」瞧他怔怔愣愣直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小嘴微張,慢慢地抬起眼注視這一個奇特的人,然後似乎從來不曾笑過的唇,慢慢勾起了一道靦腆的淺淺笑。
「喜歡。」傻愣愣的說,覺得握住的手感覺好舒服,就像懷裡抱著布偶熊的感覺一樣,只是還是有點不同,這次,他像是被抱著的那一隻布偶熊。
這一隻布偶熊是他剛來療養院的日子時張醫生買來送他的,那時候他每一天只要閹上雙眼,浮出腦海的就是一張張無法辨識的臉龐。他不曉得其他人嘴裡所說的惡夢是什麼樣的夢境,但是對他來說,那一張張分不清誰是誰的臉龐,讓他無法在疲累的時候閉上眼睛。
張醫生知道後,就給了他這麼一個布偶熊,不曾跟他說過給他這個女孩子玩的玩具是什麼意思,只是當他抱著娃娃,讓自己的體溫溫暖布偶再溫暖自己時,閉上雙眼時只剩下黑黑的一片,連夢境都是黑黑的。
從那天起,所謂的美夢,就是抱著布偶的一片黑色。
……而這一隻手……好像不用閉上眼睛的夢,有顏色,有聲音,還有看得見言語的眼睛。
喜歡,真的真的喜歡。
「我也很喜歡,可以握著你的手到處走走嗎?」瞧見那一抹極淺的笑容,商子隱心頭驀然一動,恍若沉重鼓槌敲在心口的感受,他曾經熟悉過;那是他高二那年遇上—個笑容靦腆的學弟時而感受到的悸動,十六歲半青澀年少的初次心動。
明白了原來心動是痛,瞭解也是一種痛。
短短的疼,卻必須花上好多年的時間去遺忘熟悉。
「拜託!連追求都不曾有過的初戀可以痛到哪裡去?」
前年朋友婚宴前的單身派對,每個人說了自己初戀的故事,只是他自己的故事裡,忘了告訴他人對象的性別。
「很多時候,連開始都不曾有過的戀情,比什麼都來得疼。」
感到心悸的學弟,不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人,從很久很久以前起,從一雙眼睛就能看出兩個世界的不同,你在這邊,我在那頭,看得到,不能說,甚至連碰觸也無法感受到兩人曾經有一小塊地方是相同的溫度。
那是一種冷到失去知覺的痛!
很矛盾的說法,卻是再真實不過的感受。
任泉點點頭,不大的手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反握給予自己熱度的掌,同樣慢吞吞地站直身,大眼眨了一下,神采恍惚了一下,終於還是一手抱著布偶熊輕緩地走到商子隱的身邊。
「可以。」又是那樣慢慢的語句夾著更緩慢牽起的淺笑。
不是……不是那麼的怕……
不會在靠近時從胸口深處將冰冷往四肢蔓延……
好像,對他沒有害怕。
仰起頭,察覺原來商子隱比自己高的許多,剛剛隔著一段距離,他坐著,他蹲著,視線是不同的接觸。「你,很好。」懂得為什麼他要遠遠蹲著對他說話,因為怕嚇著了他。
忍不住,像個依然天真的孩子搖晃任泉的手,商子隱揚眉為自己不起眼的動作好氣又好笑,職業病的思索著自己這個傻舉動的意義,猛然想起剛剛的悸動除了短短的疼痛之外竟然還多了一點焦慮。
那一絲焦慮因為這樣簡短的一句話倏地灰飛湮滅,取代而之的是裝了羽翼的欣喜在胸口飛揚。
思路就此頓住,疑惑地凝視任泉始終望著自己的眼,沒有排斥,沒有隔閡,緊密的接觸在兩人之間,彼此的溫度從交握著的肌膚傳遞到對方的心裡。
他,可以感覺到他。
不如第一次心動的兩個世界,真真切切探著心裡希冀已久的溫暖,原來自己傻氣的行動來自於不曾被推拒的希望。
「小泉也很好。」在不經意間,心失落在初次見面的少年身上,完全無法控制法預料地………
「我,很好?」小臉蛋上那一抹淺淺的笑又加深了點。
「嗯!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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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診療室出來的張大夫,在看見商子隱手中牽著那個小人兒時,暫時顏面神經失調地露出愚蠢的呆樣,一張嘴張得老大,撐大的眼睛忘記怎麼闔上。
他是因為在心裡念了太多次的願望,所以才會在大白天裡產生幻覺嗎?
誰來跟他說他現在眼睛瞧見的景象不是事實?
「嗅呲!」顯然是在嘲笑他的蠢樣的笑聲非常難以忽略地在耳邊響,張大夫用力晃了一下腦袋又看向庭院中的兩人,終於確定自己所瞧見的不是幻覺,他是真的看見惹人心疼的小泉讓剛來的新醫生牽著手,有一步沒一步在充滿綠意的庭院裡散步。
「新來的商醫生好厲害。」護士小姐坐在診療室靠窗的椅子上佩服的歎息,剛剮她看見這一幕時也呆了很久,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的時間了,從任泉進來到現在她一直都看著,有時候看見坐在角落裡與人群遠遠隔離著的他,會有種或許永遠就這麼下去的難過。
結果上天讓她有機會看見這一幕,很像是奇跡的一個畫面。
扶著桌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雙刻著歲月痕跡的手慢慢摘下老舊的眼睛,充滿紋路的臉默默凝視。
年紀大了,嚴重的遠視反而讓他很清楚瞧見隔著一段距離的兩張年輕臉龐,不但瞧見交握著手,還看見從來不曾有過的笑顏。
真的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所以連從事了一輩子的工作也不如人嗎?
他努力三年多的時間,依然沒換來一次牽手一個微笑,而這新來的年輕醫生,卻在剛報到的第一天得到他想像很久的畫面,這讓一向以自己能力為傲的他有股挫折感,明曉得自己的想法不過是沒有必要的自我困擾,可這樣令人難過的想法無法控制地在腦中盤旋不去。
如果不是他醫術不佳,或許小泉,以及更多的患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得到心靈的撫慰……
想著想著,瞧見動作比別人緩慢的小泉兩步慢、一步快地走著,很努力的想跟上商子隱的腳步,然而商子隱早己明白他的狀況,修長的腳一直都是配合任泉的速度前進,結果當任泉好不容易走快一步時,他反而要加快趕上。
兩人的舉動,很顯然是在配合著對方,可惜時間還沒足夠讓他們養成默契,只好一次次錯過、追上、等待再停留。
一個能力再強的醫生,也不可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做到如此地步。
兩個人的舉動讓老醫生猛地醒悟,更仔細往兩人臉上表情看,那種淺淺的笑是屬於叫做「滿足」兩字的表情,而那種眼神相視間的滿足,只有一種人能給……
會嗎?
事情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可是才一天的時間,而且他們一樣都是男………
自我掙扎的當口,手裡拿著的眼鏡擦過白衣,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曾經對某一個憂鬱症患者所說的話……
真是的,瞧瞧他是怎麼地,竟然會混亂地忘了自己曾經給予的安慰,同時也是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醫生,不去休息嗎?」護士小姐起身收拾東西,瞧見剛剛說要小睡一會兒的人現在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笑著。
眨眼,瞧見剛剛兩人站著的地方早已失去蹤影。「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愛,沒有所謂的對錯………
那是他很久以前曾經說過的話,愛,沒有所謂的對與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