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
春花樓最繁華的時間已過,前來買醉、找姑娘的客人倒的倒、睡的睡,讓原本喧鬧的樓房變得寧靜許多。
只不過,余安卻清醒著。
在宮采良身旁小憩了一會兒後,她早早便醒來,摸索著下丁床,燃起燭火。便畫起她心愛的春宮圖。
方纔她坐在宮采良身上,將他的每個表情都看了個過癮,因此一下筆便停不了手,順暢得讓她完全沉溺其中。
一筆一畫,交歡中的男女身形已然顯現,女子身材嬌小、跨坐男子身上,儼然是余安的翻版。
余安僅披著外衣,聚精會神地盯著手中的彩筆,一心只想早些完工,然後抱著她的春宮圖逃命去。
因為如果她偷畫宮采良、又偷偷與宮采良親熱的事被溫娘發現,肯定會被教訓得很慘,說不定溫娘還會叫她去接客啦!
所以她得快點完工,然後躲回房裡去。這樣宮采良醒來,大概也只會以為自己作了個春夢而已。
雖然她是很想跟宮采良再多溫存一會兒……回頭瞧瞧床上的宮采良,余安面露不捨,因為與宮采良交歡的感覺,實在是讓她捨不得離開。
那些姐姐們對於自己喜歡的客人們所投注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吧?
因為喜歡,所以捨不得分開,更希望能長久在一起……
不過余安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畢竟她們都是花樓的姑娘,肯偽她們贖身的男人太少了,大多數客人不過是求著一夜溫存罷了。
至於宮采良……她已將自己的初夜獻給了他,甚至還留下了這幅圖做為回憶,所以……已經夠了吧!
想著,余安再度埋首圖面,手中彩筆飛快地為圖面染著色調。
漸漸地,春宮圖已接近完成,只消再點上幾筆,然後落下春花樓的印子,就完成了。
「看起來還不錯……」余安滿足地盯著畫中的男子,她將宮采良的神韻抓了個十足,日後借畫思人時,也不至於忘卻今日之事吧!
「什麼還不錯?」
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余安的自我滿足,她倏地一驚,燕差沒讓手中的黑墨給滴上了圖面。
「啊!」余安轉頭一看,忍不住身子一僵。
宮采良已醒。而且還身披外衣、半倚著床頭想站起來……
天啦!她剛才怎麼都沒發現?
「你……確實是姑娘們……口中的小安吧?」宮采良扶著沉重的腦袋,覺得自己好像連喝了三大壇的酒,可事實上他僅是喝了一口。
「我……我是。」余安尷尬地扯了扯身上鬆散的衣袍。
因為她根本沒想到宮采良會這麼早醒,所以連衣服都沒穿好,這下子她是跑也跑不掉了。
「這麼說……你剛才……」宮采良還記得,剛才伺候他的姑娘,就說自己叫小安。
那麼,剛才便是這個嬌小的姑娘跟他在床上……
驀地,宮采良面色一紅。
他怎麼也想不到,余安這個看來嬌小又帶點傻氣的姑娘,居然會跟他在床上打得火熱!
可是瞧余安那衣衫不整的樣子,再看看一床的凌亂,這證據可說是明確之至,而且根本無法漠視。
「對、對不起.我剛才……私自……」余安覺得有些羞窘,因為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得跟宮采良當面解釋剛才的事。』
「是我不該喝得那麼醉。」宮采良沒打算怪余安,反正花樓的姑娘陪宿客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是她們唯一的生存辦法。
說來說去,都是他不該貪杯。
「那是因為……」余安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宮采良,說那個溫娘特製的「一點唇」,至今還無人能敵。
「因為?宮采良瞧瞧余安,「怎麼了?」
「呃……沒事,總之……這件事你別在意就是了。」佘安低著頭,以身子半掩著桌面,希望宮采良不會發現她正在畫春宮圖。
「就算我不在意,我想……溫娘還是會介意吧?」宮采良可沒漏掉床上那攤細微血漬。
它說明了余安的初次是給了他,而且八成沒經過溫娘的允許。
雖然他不愛上花樓,可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通常這花樓姑娘的初夜,都是叫價得來的,而今他卻讓余安落了紅,若是溫娘知道了,一定會把余安打得很慘吧!
「這……」余安縮了縮肩膀,她本來是想事後再偷偷把床單抱去洗乾淨的,反正她總是在打雜,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件事。
「小安,我不知道你的價碼到底多少,但我會盡量讓溫娘滿意,讓她不會責罰你。」這是宮采良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雖說這整件事看起來,像是他這個客人被余安這丫頭吃了,但現實就是,如果他沒能給溫娘一個交代,余安一定會被處罰。
可他實在是不忍心見這個小姑娘被責罰。
何況……雖然這麼想是令人有些困窘,不過余安的主動親熱,確實讓他留下了難忘的回憶。
所以,就當是他買下了余安的初夜吧!
「價碼?你說陪宿的錢嗎?」余安眨眨眼,先是一愣,然後才猛地連連搖頭,「不用了!」開什麼玩笑,要是溫娘知道她做出這種事,肯定把她剝皮抽骨!
「咦?」宮采良納悶道:「怎麼不用?」他從來沒聽過上花樓找姑娘卻不用付錢的!
「因為那是我喜歡你才這麼做的,你不說、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了嘛!」
余安著急地勸著宮采良打消念頭。
這事,不說倒沒事,說了可會出人命的。
「你……」宮采良一愣,他還當余安是不想讓人叫價拍賣初夜,免得留下痛苦的回憶,才情願與他同歡,可是……
余安卻要他保守秘密?
這秘密守不了多久吧?
難不成余安想自己扛起責任?
所以她才會說,她是喜歡他的……
畢竟這樣的事.除了心上人之外,有誰會如此地心甘情願?
可是……他與她才初次見面啊!
「小安,你……」宮采良覺得要問一個姑娘家這樣私密的問題,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不問個清楚,他心裡又不好過。
「什麼事啊?」余安見宮采良即使是清醒了,也未曾對她大小聲,或是抱怨她,甚至沒有罵她、或叫溫娘來處罰她,依然和顏悅色的與她說話,心裡著實高興極了。
所以,她才會這麼喜歡宮采良吧。因為他與那些上花樓的客人完全不一樣。
「關於你說……你說喜歡我的事……」宮采良瞧著余安的小巧臉蛋,初見時只覺她年紀甚小,個頭不高,模樣不似一般姑娘病弱嬌柔,反而神采奕奕,而今相談之後,他發現余安的性情還真的與那寫姑娘相差極大,雖不會撒嬌,卻是性子開朗。
相較之下,他這個顧慮許多的男人倒顯得彆扭了。.
「哦,你說那個啊……」余安被問得臉蛋一紅,仰起頭問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才會這麼做的。你會生氣嗎?」反正事跡早己敗露,與其躲躲藏藏、避不回應,倒不如乾脆點。
「你是真心的?」宮采良微驚。
「是啊。」雖然她是因為跟宮采良親熱,才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歡宮采良的,不過順序不重要嘛!
「這……我還以為花樓的姑娘們說喜歡,只是為了討客人歡心罷了。」宮采良真沒想到,自己居然勾走了余安的芳心。
這可不好,他該怎麼辦?
雖然他是客人,大可以一走了之,不用管余安。但是想到余安是拿真心在待他,就讓他無法丟下這小姑娘不理啊!
「沒錯,大多數時候,姐姐們都是在說笑的。」采安點點頭,並不否認。
「可你是真心的?」宮采良面泛微紅。
說實在話,讓個小姑娘對他當面示愛,像這種事……他可從來沒遇過。
身為聞名京城的美人圖畫師之一,他的生活向來宛若隱居,為的是清心作畫,所以要說他會碰上什麼艷遇,那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可偏偏……他就在春花樓裡,遇上了余安這小姑娘。
「不只是我,有些姐姐們也是真心的,只不過我們都知道,真心付出回應難求,所以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反而幸福。」
余安雖不接客,卻與春花樓的姑娘們感情融治,偶爾也聽聽她們的煩惱,因此多少明白身為花樓女子的無奈。
「雖然這麼說是沒錯,但你才幾歲年紀……」宮采良突然搖搖頭,歎起氣來。
余安的話,他不是不懂。但她說得淡然,他卻聽了心裡微酸。
若是可能,既然他倆已有情緣,讓他來照顧余安,倒也未嘗不可。
「我啊?我五歲就賣到這兒來,應該有十年了吧!所以現在應是十五歲。」
余安從沒想過這問題,倒是姐姐們總在每年年初替她送上一碗熱騰騰的麵線,說她又長了一歲.
「你從來沒出去外面過」十年來都在這花樓裡?
「沒有。春花樓的姑娘是不許外出的。」這是溫娘的規定。
「我瞧你並不怎麼在意……」宮采良還當花接裡的姑娘,總想著哪天能有人贖身出去,可瞧余安卻是開朗得很。
「因為大家都待我很好。」余安可不覺得外邊的日子會比裡頭好。像她這樣的小丫頭,出去了准在街頭餓死。
偶爾她也會從窗口看見街上有乞丐在乞討,甚至被打,像那樣的日子,不會比她窩在這兒畫圖好啊!
「包括溫娘?」宮采良忍不住想起那群姑娘對余安的評語。
她們說,小安是特別的。
也許,那特別,指的是她這開朗性子吧!
光是瞧著她笑起來的模樣,或是與她談談天,心情便會不由自主地放鬆。
所以那群姑娘才會待余安如此親切吧!因為余安確實夠特別。
「溫娘其實待我挺不錯的,因為她沒叫我接客。」余安老實地應聲。
「哦?」宮采良這回真是愣住了。
這倒鮮了,哪個老鴇會這麼好心腸?
「因為她說我長得不夠漂亮,皮膚又不白,賣不了錢。」余安忍不住迸出笑聲,「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長得不漂亮、皮膚黑一點,竟有這麼大的好處呢!」
為此,她還特地天天跑到外邊去掃庭院,就為了保持皮膚看來既黑又不嫩的模樣。
只是她畢竟還年輕,膚色是曬黑了點,但只消一摸,依然是軟嫩嫩的。
「不漂亮?」被余安這麼一說,宮采良忍不住往余安身上打量了下。
確實,余安比起那春花樓名妓紅煙是遜色許多,但若要論起那眼眸的清靈感,余安卻比紅煙可愛多了。
也許一般人總覺得膚白勝雪,才是個精緻美人,但他倒覺得,余安那被陽光曬過的膚色,看來比其他姑娘精神許多。
而且那半露於衣袍之外的柔軟胸脯,小巧渾圓、柔嫩滑溜,配著余安嬌小的身軀,看來更是誘人之至。
「大家不是都喜歡紅煙姐那樣的美人嗎?」余安被宮采良瞧得有些羞窘起來,只好另找話題。
「那倒是不一定。至少……我就比較喜歡你。」宮采良輕咳一聲,連忙把視線移開。
雖然這副柔嫩的身子,他早已嘗過其甜美滋味,但那實在是場意外啊!
「真的嗎?」余安突然眼兒一亮,又驚又是喜地追問,「你真的比較喜歡我?」
嘩!她沒想到宮采良居然會喜歡她呢!
這大概會是她這輩子最好的回憶了吧!她喜歡的人也喜歡著她……
「我喜歡你的眼睛。」宮采良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讓這小姑娘高興成這樣,霎時,他忍不住興起要讓她更加開心的念頭。
這是不是代表著,他多少對余安有些喜歡呢?
「不過若是只有我能欣賞你的可人之處,那倒也好。」
知道老鴇不會叫余安接客,宮采良突然覺得安心許多。
怪不得余安會說他用不著付錢,就是這個原因吧!
依余安的情況,付了錢反倒會讓老鴇知道他倆私通了……
些許歡喜的心情染上了宮采良的面龐,令他綻出釋懷的笑容。
可他為的,卻不是因為余安與他的秘密私情絕對不會被老鴇艘覺,而是因為——
他希望余安不用抱著喜歡他的心情,強迫自己接客。
也許,他多少是在乎著余安的,所以才會介意這些事情吧!
「我也喜歡你呢!因為你一直都好聲好氣地說話,而且好溫柔……」余安開心地摟住宮采良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汲取著專屬於他的氣味。
「小安……」宮采良輕輕摟住余安,發覺與這小姑娘相處起來可真是輕鬆愉快,絲毫不需要虛應客套。.
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這麼容易就接受了余安吧!
「謝謝你,采良,只要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余安露出笑容,開心地應道。
「你真是容易滿足。」宮采良笑道:「或許,我該替你畫張圖……」他從來不曾畫過像余安這樣的小可愛,畫的總是美人。
不知道余安如果入了他的畫,會變成什麼樣子?
「咦?」余安突然一僵。
要替她作畫?
她是很高興宮采良想面她,但是她的畫還沒面完啦!
如果宮采良要替她面像,豈不是馬上就會發現她在畫他們兩人的春宮圖了!』
「來,到桌邊坐著吧,我替你畫張像。」宮采良並不清楚佘安為什麼究然緊張起來,只當她是沒給人畫過像。
他拉著她往桌邊走近,推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回頭正想取來自己的筆.卻沒料到——
「啊!你不能看啦!隨著余安的阻止與驚叫,一幅色調鮮明的春宮圖,已然映入了宮采良的眼裡,而且——
一覽無遺。
宮采良詫異地瞪著那幅尚未完成的春宮圖,眼眸瞪大,幾乎不敢相信。
那畫中的男女.不正是他與余安嗎?
而且畫中的交歡姿態,亦與他們先前歡愛時相仿……
「采、采良……我說過你不要看的嘛!」余安欲哭無淚地縮在椅子上,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宮采良。
因為宮采良先前已經說過,他對春宮圖沒興趣,偏偏她又把他入了畫……
這下可好,她該怎麼說明呢?宮采良會不會因此而討厭她?
「你……小安,這圖是你畫的?」聽見余安哀叫的聲音,讓宮采良忍不住做此聯想。
「嗯。」余安無奈的點點頭。
這兒就他們兩個人,不是她畫的,還有誰能畫?
「你……這是畫我們倆吧?」宮采良瞧著那精緻的筆觸,再瞧瞧眼前這小姑娘,實在不知道該讚歎,還是先責問她一番。
「對……對不起,我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想畫起來留做紀念的我沒有別的意思!」余安連聲道歉,把頭壓得極低,慢吞吞地續道:「所以請你不要把我交給官差……我……我真的只是因為喜歡你,才會這麼面的……」
「交給胄差?」宮采良納悶道:「就算我不高興你這麼做,也不可能把你送交官差啊!」當令律法,可沒說畫春宮圖要判罪的。
「真的嗎?」余安偷偷抬頭,瞧了宮來良一眼。
「真的。」宮采良真不知道余安為什麼會這麼想,不過此時並不是追究這些細節的好時機。
比起那件事,他倒是比較想知道,余安這一手好技藝是怎麼練就的?又是跟誰學的?
他學多年,才終於小有成就,可是對於人物的刻畫,反倒沒有餘安這春宮圖上的男女表情來得細膩而生動!
「那……你會原諒我把你面進去的事嗎?」余安依然有些擔心。
「你是真心喜歡我,所以我可以理解。但是……」宮采良走近余安,低下頭與她平視,沉聲問道:「我想,你應該不是為了畫春宮圖,才與我親熱的吧?」
「你是問一開始,還是後來啊?」余安貶了下眼,反問道。
「什麼一開始、後來的?」富采良真是越聽越不懂。
「我原本只是想畫你,可是因為我不希望其他姐姐們碰你.只好自己來,可我一跟你親熱,才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敢你,所以……你這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嘛。」余安一口氣把自己的心意道出,而且還是源源本本、一點不留。
宮采良聽著她那一長串宛若真心示愛的自白,唇邊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氣了。」富采良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余安的這個回答。
喜歡這心情,他並不想為其加上罪名。
尤其,他也對這小丫頭有著莫名的好感。
「那你就是原諒我了!」余安欣喜地重展笑顏,「我就知道采良的脾氣最好了!」
「別灌迷湯。我問你,這春宮圖你是跟誰學的?」宮采良又好氣又好笑地瞧著余安單純的反應,她的喜怒哀樂總是如此的明顯,教人不由得被她的情緒牽著走。
「跟誰學的?」余安眨眨眼.心裡有些納悶。
怎麼?宮采良不是不喜歡春宮圖嗎?為什麼還問她這個?
不過既然宮采良想知道,那她什麼都會說的!
「嗯。你總有師傅吧?」在這春花樓裡,若真有此高人,那他倒想討教一下。
「沒有。」余安搖搖頭,笑得甚為開心,「這春宮圖啊,是我自己學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