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做不屈的神態使得歐倫玩味一笑,「小女孩不乖、不聽話,是不是你媽媽沒有好好教你?八成是這樣,嗯,來人!傳令下去,罰陳安妮……」
「不!」她急聲打斷他冷酷的命令,怨懣地瞅著他冷峭的俊顏,她嚥下心中的委屈苦澀,「別罰我媽媽,我……我做……」
房中瀰漫著蜂蜜的甜香味,卓玫穎心口鬱塞得透不過氣來,她雙膝乏力地跪在地上,伸出顫抖的小手——「行了」轉瞬間改變了主意,歐倫倏地扣住她細瘦的皓腕,把她的小手拉向自己的胯間……
卓玫穎忡恍半晌,眸光黯沉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胸口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酸楚填滿。
她緩緩地轉過身,腦中一片空白,等到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如行屍走肉似的走到門外了。
佇止在薄涼如水的夜色中,她忍不住鼻子一酸,一時愁腸百結,悲從中來。
「孩子,你怎麼了?」
卓玫穎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慈祥的老嬤嬤正關心地看著她,老婦慈愛的眼神瞬間瓦解了她佯裝堅強的心防,眼眶一紅,強忍已久的眼淚撲簌簌掉落下來。
「嬤嬤……」她哽不成聲,眼淚更是止不住地落下。
「孩子,有什麼傷心事,告訴伊瑪嬤嬤。」老嫗安慰地拍拍她瘦弱的肩,心裡忍不住歎息,這麼纖弱單薄的女孩,在複雜險詭的皇宮中,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來,告訴嬤嬤,誰欺負你了?」
「伊瑪嬤嬤,多謝您的關心,我沒事了……」卓玫穎以手背拭去眼淚,叫她如何告訴老婦,欺壓迫害她的不是別人,是瑟爾王啊!在皇宮裡、在整個瑟爾王國,誰有權力干涉國王陛下的事?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伊瑪嬤嬤擔憂地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哀戚小臉。儘管她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失聲啜泣,卻怎樣也忍不住決堤的淚水。「唉,你不說我也猜到你是受了委屈……」
「誰在本王這裡受委屈了?」一聲低沉沙啞的冷諷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卓玫穎如臨大敵似地轉過身,蒙上淚霧的雙眼毫不逃避地直視歐倫佞冷的瞳眸,她用眼神鄙視他、唾棄他,這個混世惡魔,她詛咒他早日下地獄去!
歐倫?龐羯雙手環胸,漠然迎祝她鄙夷的眼光,臉上的冷肅神情令人望之生畏。
他說過,她是他的貼身女奴!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准離開他的視線半步敢情她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竟敢在他忙著辦事的時候靜悄悄地開溜……一發現她不在身邊,他惱怒的事情沒辦完就推開了麗麗,臉色鐵青地衝到外面找她——「伊瑪見過陛下。」老婦祥和的語氣奇異地沖淡了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歐倫眸光一斂,「嬤嬤,這時候你好像不應該來到這裡。」伊瑪嬤嬤是從小把他帶大的保母,可以說是他第二個母親,所以,他對她一直很尊敬,在宮中特別蓋了一所獨立的宅院給她安享晚年,還派了一個宮女伺候她。
「伊瑪關節痛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所以到御菜圃去採些草藥,路經此地,還望陛下不要怪罪伊瑪。」雖得陛下厚待,但老嫗從不曾恃寵而驕,言辭也謹慎守禮。
「採草藥這事何不交給跟著你的小婢去做?」歐倫攏起眉頭,瞥了一眼老嫗手裡的一株藥草。
「洛琳的父親去世,我讓她出宮奔喪,要明天才會回來。」伊瑪據實以告。
歐倫點了點頭,「那,我今晚再派個侍女給你。」
「謝陛下。伊瑪斗膽請求陛下就讓這個女娃跟我回去……」伊瑪隨口就提出這個請求,不知怎的,眼前這個女孩兒很能牽動她的心。看她剛才的樣子,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真叫人心疼啊「不行!」歐倫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
伊瑪佈滿皺紋的臉上頓時露出萬分驚訝的表情。陛下登基之後,曾允諾這位從小盡心照顧他、真心疼愛他的保母,若有任何需要,他都會為她辦妥。現在難得她第一次開口提出請求,而且這並不是什麼非分的要求,只是要這個女孩過去陪她老人家一個晚上罷了,這樣也不行陛下,伊瑪明白了。」她瞥了女孩一眼,她所說的明白,是明白自己的請求被拒絕了,可她不明白為什麼陛下不肯放人,除非這女孩對陛下來說是特別的。這時,她憶起了近日宮中流傳著一個死而復生的女奴的事,這麼看來這女娃就是……,「嬤嬤,待會兒我派別的侍女過去吧。」歐倫放緩了語氣「不用了,陛下的好意伊瑪心領了。」說著她佝僂著身子準備離開,腳步也顯得格外蹣跚,她走到女孩跟前,遺憾地歎了口氣,「孩子,嬤嬤見你乖巧,還想讓你今晚為我老人家捶捶背哩,可惜啊,是嬤嬤癡想了……」
「伊瑪嬤嬤……」卓玫穎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此時又一滴滴的滾落腮邊,她感覺到伊瑪嬤嬤對她發自內心的疼惜,這讓她感動落淚。
自從她來到瑟爾王國之後,原本平靜幸福的人生突然遭逢巨變,媽媽被關在牢裡,她孑然一身、Z徨無依,縱然先前有凱拉斯將軍的鼎力相助,但,對於將軍的關愛她雖然萬分感激,卻始終有所顧忌……可眼前這個慈愛的老嫗,她一個慈藹的笑容就足以令她敞開心扉,直想投入她懷裡暢快地痛哭一場。
「孩子,別哭、別哭了,嬤嬤心疼哪!」伊瑪故意大聲地說給某人聽。
「伊瑪嬤嬤,我……我沒事了……」卓玫穎猛拭眼淚,她不想叫這老人家為她操心。
歐倫?龐羯擰緊了眉頭,好一會兒之後,看在伊瑪嬤嬤疼了他廿多年的份上,他終於讓步地開口:
「就一個晚上!明早天亮之前我要她回到我的寢宮!」
伊瑪帶著心力交瘁的女孩回到她在宮中一處僻靜的住所。
「孩子,這除了我不會有別人,你就當作自己家,安心歇息吧。」猜到這個女孩的來歷之後,伊瑪對她更加心懷憐惜。
「伊瑪嬤嬤,我不累,您不是採了些藥草嗎?我來幫您。」這一路走來,卓玫穎稍稍平復了心情,臉上淚痕已干,雖然眼眶還紅紅的,卻已經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這孩子還滿堅強的。」伊瑪讚許地點點頭。
「伊瑪嬤嬤,我還沒告訴你,我名叫卓玫穎……」
「卓玫穎?你們東方人的名字都這麼難記嗎?這樣吧,嬤嬤就叫你玫穎好了。」
「好啊,我媽媽也是這樣叫我……」想到媽媽,玫穎臉色頓時一黯,她現在在這裡跟伊瑪嬤嬤有說有笑的,可是媽媽卻在牢裡受苦!
「玫穎,來,幫嬤嬤磨一磨這些藥草。」伊瑪見她黯然神傷,便找些事情讓她分散愁緒。
卓玫穎乖巧地磨了藥粉,還體貼地幫伊瑪嬤嬤敷在酸痛的膝蓋和手肘上。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渾身病痛哪!」伊瑪感慨地長歎一聲。
「伊瑪嬤嬤,我來幫您捶捶背吧。」卓玫穎先把用剩的藥粉放進櫥櫃裡收好,正要把櫃子的木門掩上時,突然有件東西掉落地上。
「啊!對不起,伊瑪嬤嬤,我真是笨手笨腳的!」她連忙彎腰拾起那小巧的木製品,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木雕的飛機模型,雖然線條粗糙簡單,但每一個刻痕都深入而不含糊。
「不要緊、不要緊!」伊瑪一點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心疼地細細察看那架木雕飛機,「還好,並沒有摔壞……」
「伊瑪嬤嬤,這木雕飛機是……」看得出伊瑪對這毫不起眼的小玩意非常珍惜,卓玫穎很自然地猜想這或許是伊瑪嬤嬤的孩子童年時的玩具。
伊瑪嬤嬤以手輕輕拭去飛機模型上細微的塵埃,以一種充滿深厚感情的語調說道:「這可是歐倫陛下兒時的寶貝,是他五歲時親手製作的。」
「嗄?」卓玫穎傻眼了。真難想像那冷酷的撒旦也會有童年,他小時候……恐怕已經是個小惡魔了吧!
「我還記得當時年僅五歲的歐倫陛下用一把小刀,很專注地一刀一刀刻著這架飛機,還滿懷希望的對我說,他要駕著這架飛機帶著母親遠遠地離開這裡,永這都不再回來。」伊瑪感慨萬千地輕歎了聲。
「離開這裡?離開皇宮嗎?為什麼?」卓玫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那個霸王在皇宮裡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唉,」伊瑪悠悠地長歎,「雖然歐倫陛下現在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但是,從小到大他從來就沒有快樂過,一般家庭的孩子恐怕都比他幸福得多。」
卓玫穎露出疑惑中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但轉念一想,出身榮華顯赫確實不等於人生必定會幸福怏樂,或許他就是因篇有個不堪的童年,才造成他性格中的冷酷殘暴。
「說起來,要怪就該怪先王的喜新厭舊和薄情寡義,雖然這樣說對先王似有不敬之嫌,但我也只是就事論事。歐倫陛下兒時跟著母親真是吃盡了苦頭,在皇宮裡受盡了白眼,那時先王特別偏愛寵妃安婷所生的皇子布魯斯,因為安婷皇妃很會要手段,極懂得迎合先王,她甚至為了籠絡先王,而不惜將自己未成年的侄女誘騙進宮,讓先王奪去那可憐女孩的清白。在她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先王就只知夜夜笙歌,流連在妃子們的輕紗暖帳裡,根本就忘了蘿莎皇妃和歐倫皇子……」
伊瑪嬤嬤沉浸在回憶中,緩緩續道: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比蘿莎皇妃——歐倫陛下的母后,還要高貴賢淑的女人,而且她是那麼無怨無悔地深愛著先王,可惜先王一點也不懂得珍惜,任她在宮中悒鬱成疾,年紀輕輕就抱憾而終。她去世後,歐倫陛下悲痛消沉了好一陣子,從那時候起,他整個人就變了個樣,母后的摔死對他的打擊甚大。唉,其實他的本性是很純良的……」
卓玫穎輕輕地搖頭表示不以為然,無論一個人遭遇過什麼坎坷,都不能作為將他種種冷血暴行合理化的借口。
「歐倫陛下小時候心地善良的連看見廚娘殺雞他都覺得殘忍,而且還堅持不肯吃那煮好的美味雞排。唉,那麼純真敏感的孩子,怎會變成這樣……」
卓玫穎聽著聽著,澄澈的水眸也泛起了悲酸的淚霧,她彷彿能感受到當年那個小男孩心中的悲哀和傷痛。
伊瑪嬤嬤喟歎地將木雕飛機放回櫃子裡,那裡面還擺著小風車、不倒翁和彈弓。
卓玫穎不山自覺地伸手逐一撫摸這些樸拙的小玩意,可想而知,當歐倫?龐羯狠心割捨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痛下決心不讓任何事物進駐他冰漠冷酷的心。
「那安婷皇妃和布魯斯皇子現在怎樣了?」她心裡不免疑惑,既然先王偏愛的是布魯斯皇子,照理說應該會把皇位傳給他才是。
「十五歲的布魯斯皇子有一天在湖心泛舟時,不意小舟突然翻覆,布魯斯皇子掉落湖中,慘遭溺斃,從此十三歲的歐倫皇子就正式受封為皇位繼承人。安婷皇妃據說是受不了獨生愛子夭折的打擊,不久在宮中懸樑自縊。」
「布魯斯皇子墜湖之時,難道沒有別人在一旁嗎?」她覺得奇怪,皇族子孫不是去到哪裡都有一大群人包圍守衛著,怎麼會輕易的墜湖溺斃?
沒料到會被問及這個問題,伊瑪嬤嬤佈滿皺紋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不自在。
「當時就只有歐倫皇子和他在一起,兩個皇子瞞著宮裡所有的人,約好去泛舟,不料卻發生了這種不幸的事。」伊瑪嬤嬤將櫃子的木門關上,走到床邊捻亮了床頭燈,似已不願再多談。
慘禍發生時,就只有歐倫皇子在場,而布魯斯皇子一死,歐倫皇子就取代了他成為皇位繼承人……想到這裡,卓玫穎心中籠罩了一大片疑雲,她不禁脫口追問:
「難道沒有人懷疑布魯斯皇子的死是人為的嗎?」
這個一針見血的問題,令伊瑪嬤嬤掀起被褥的手僵頓了一下,她沒有轉過頭來,只是以一種摻雜著疲憊的空洞聲音反問了句「你也認為是歐倫皇子謀殺了布魯斯皇子?」
「啊?」卓玫穎聞言,整個人從頭冷到腳。原來,不只是她一個人會這麼想。兩位皇子怎麼說都是親兄弟啊!如果歐倫?龐羯在十三歲時就狠毒地謀殺了自己的親兄弟,這種連手足親情都罔顧的冷血暴君,他的心只怕比鐵石還要冷硬無情!
而她一介無足輕重的女子,想要從他手中救出自己的母親,可能嗎?
「布魯斯皇子的死完全不關歐倫陛下的事!」伊瑪嬤嬤斬釘截鐵地說,「布魯斯皇子一向很疼愛他惟一的親弟弟,歐倫陛下雖然對他報以冷漠,但是,他絕不會做出對布魯斯皇子不利的事!這一點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
聽伊瑪嬤嬤說得如此堅決,卓玫穎輕輕地點了下頭。
說真的,她也不願意去相信瑟爾王那麼沒人性,狠得下心對自己的親兄弟痛下毒手,這會讓她對他,也對自己的處境更加絕望!
「伊瑪嬤嬤,我為您捶捶背吧。」她擠出一個笑容,努力振奮此刻愁鬱灰暗的心情。
「不用了,玫穎,你的好意嬤嬤心領了,明天你得一大早就回到陛下的寢宮去伺候著呢,真是難為你了……」伊瑪嬤嬤讓她睡在同一個房裡,原本是給跟著她的侍女洛琳睡的床鋪上,熄燈之前,慈祥的老婦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孩子,早點休息吧。」
老人家心裡明白,這女孩伴在國王陛下身邊,而且還是以女奴的卑下身份,她在宮中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能像現在這樣安然無慮就寢的機會怕是不多……「嗯,伊瑪嬤嬤,您也早點兒睡。」
卓玫穎柔聲向伊瑪嬤嬤道了聲晚安,不一會兒,老嫗便已沉沉入睡。
安靜地躺在床上,卓玫穎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水眸燦瑩瑩地瞪著天花板,心裡百轉千回,在聽了有關那冷血霸君的事之後,她的心仿如被風吹皺的水面,掀起了波動,久久不能平息……銀亮的月光透過紗窗,靜靜地洩落在女孩躺臥的床頭上。
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出現在窗口,遮蔽了明皓的月光,那投映出來的巨大陰影像鬼魅似地籠罩了女孩清麗的睡顏。
兩道灼灼的眸光緊鎖著女孩即使在睡夢中仍略帶輕愁的絕美顏容。
半夢半醒間,卓玫穎極不安寧的翻轉身子,倏地她一身冷汗的坐起身,黑暗中,她驚懼地瞠大了瞳孔,虛弱地喘著氣,她作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被一個無形的鬼魅壓在床上,壓得她透不過氣來……那鬼魅似乎就近在她身旁,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迫人的氣勢!
她突然警覺地側過頭去盯凝著窗口——只見透明的紗幔被夜風撩起,輕輕地飄揚著。
她無聲地吁了口長氣,可是,她仍然覺得心緒不寧,她無助地用手掩住了疲倦蒼白的臉蛋,然後一動也不動地維持這個姿勢良久良久,直到一抹妖魅的黑影倏忽掠過窗口,她猛地抬起受驚的水眸。
「誰……」
她被自己不自覺逸出的微弱聲音嚇了一跳。
她連忙搶住嘴巴,看了看在另一張床上沉沉酣睡的伊瑪嬤嬤一眼,她不想讓自己的疑神疑鬼驚擾了她老人家的好夢。
半晌之後,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雙手顫抖地揪緊了上衣的襟口,她長髮披散、赤著小腳走出了房門。
這時,狀似沉睡的伊瑪嬤嬤突然睜開了眼睛。
事實上,老人家一向都睡得很淺,早在那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窗口時,她就已經醒了過來,卻機警地繼續佯睡。
皇宮裡戒備森嚴,能夠這樣來去自如的,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瑟爾王本身!
伊瑪嬤嬤擔憂地歎了口氣,玫穎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了出去,千萬別出了什麼狀況才好。
她可以感覺到,那女娃在歐倫陛下的心目中似乎是非常特別的,要不然他又怎會執意將她救活,而且還半夜時分來到這裡窺望她,這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然而……這個一直刻意抹煞所有感情的冰酷男人,他能夠允許自己喜歡上任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