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風俗,成親前幾天九金就搬離了上清宮,住進了段夫人那邊的客棧。
原本段夫人很堅持地要接九金回長安,非要多此一舉地讓項郝去長安接新娘,據說,只有娶得比較辛苦,婚後才會知道要好好珍惜。可九金總覺得這樣太麻煩了,堅持沒肯,況且,她跟師公之間……已經算是很辛苦了吧,犯不著在那些形式上做文章。
為了避嫌,段夫人還是沒把子七接到身旁來照顧,只讓龍套待在銅駝陌繼續照顧他家少爺。
九金出嫁的那天,是八月十五,剛好中秋。
因為日子特殊,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的,感覺,就像整個洛陽城都被這場婚禮沾上了喜氣。
段夫人包下了整個客棧,沒有閒雜人等,八月十五一早,氣氛還是雜亂的很。
九金起得很早,安靜地坐在窗邊,看外頭人來人往的忙碌。她總覺得一切像夢,至今都無法相信,今晚,她就是有夫之婦了。居然,就真的把自己給推銷出去了,以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事實上,如果玄機姑姑沒有錯手打死她,她應該還是咸宜觀裡那個不起眼的傻婢女綠翹吧,有誰會想要娶這樣的姑娘呢。
「小姐,別發呆了,要梳妝了。」
是落鳳的聲音,九金茫然地轉過頭,衝她眨了幾下眼,看著一堆人朝著自己湧上來,有些害怕地往後挪了挪身子:「那麼麻煩啊,隨便弄弄就好了啊,反正我最醜的樣子師公都見過啊。」
「那怎麼行,新娘新娘當然要新一點。」
「……」會不會太自欺欺人了些啊,她分明已經很舊很舊了耶。
「段小姐,你別亂動,要配合。等我們幫你化好妝,保準今晚讓上清宮那個道士神魂顛倒,明天讓你下不了床。」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做什麼要吼那麼大聲?!
見九金一直齜牙咧嘴的,落鳳用出了殺手鑭,塞了一堆糕點到九金嘴裡。她忙著咀嚼,突然就變得安分了許多。漸漸地,甚至覺得累了,差點靠在牆上睡著。也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終於落鳳把她拍醒了。
九金震了震,猛地清醒,睜開眼,眼前的畫面卻是紅艷艷的一片。她這才發現已經被蓋上了喜帕,窗外是吵鬧的鞭炮聲。
一直到被落鳳攙扶著鑽進了喜轎,九金都處在恍惚狀態,好像有個人在她耳邊叮嚀了很多,可她什麼都沒聽清楚。起轎了,她總算是回了幾分神,伸手觸了觸頭上的鳳冠。其實九金還是很緊張的,手心裡已經滲滿了汗水,她很隨意地把手在嫁衣上蹭了蹭,擦去了汗水,深呼吸,調整了心態後,靜靜地閉上眼。
「我要成親了,我有相公了……」一路上,九金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把九金送上喜轎後,段老爺就趕去了銅駝陌。
為了能讓九金順利出嫁,段夫人甚至狠心地把子七給反鎖在屋子裡,就怕他去鬧場,但是效果顯然不夠顯著。
「怎麼都在門外,少爺呢?」段老爺蹙眉,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裡頭看著子七才對。
「老爺……這個……」家丁吞吞吐吐地,不敢把話給講出來。
「跑了?」
家丁點了點頭。
段老爺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眉宇一緊,繼續問:「去上清宮了。」
家丁搖頭又用力點頭。到底去哪他們當然不知道,可是這種時候少爺還能跑去哪呀。
「龍套呢?」段老爺追問。滿腔怒氣,需要找個宣洩口,此刻他很需要龍套。
「跟少爺一起消失了,早上的時候還說、說……」那句話實在好噁心,家丁了猶豫了很久,才一咬牙吼了出來:「說,沒有什麼能阻擋少爺追求真愛的腳步!」
「……」真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奴才,為什麼就不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兒子。
「咦,老爺,你去哪?」見老爺鐵青著臉,二話不說就往外走,家丁們齊齊地跟了上去。
「去找追求真愛的逆子!」
「追求真愛的逆子」穿著一襲黑衣,在逃亡的過程中髮絲變得有些凌亂。此刻,他面色冷峻,眸兒微微瞇著,氣勢凜冽地站在上清宮裡頭。
今天上清宮裡很忙,來來往往,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段子七。
一直要維持同一個姿勢,保持著肅殺的氣勢,並且又沒有被人留意到,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龍套快撐不住了,但撇見他家少爺還是面無表情之後,他決定繼續咬牙堅持。終於!終於有人注意到他們了。
那個小道士提著一桶水,衝著他們跑了過來,看了會,眉心一皺:「麻煩讓讓,你們擋住路了。」
「喂!你有沒有眼光啊,我和我家少爺是來搶親的!」龍套鬆了鬆筋骨,氣急敗壞地喊。
「搶親?」小道士有些不解,轉頭想了會,又看了看段子七,認出了他就是前段時間來道觀鬧過的人,頓時警覺了起來:「哎呀,有人來搶親啦!快去找小吳……不對不對,去找小師父,有人要搶親啦!」
聽起來,小道士的口吻裡甚至透著興奮。
子七瞪大眼看了看身旁的龍套,「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來搶親的?我是來祝福九金的。」
「啊?!」不是搶親,他做什麼要端出那種氣勢,有人用這種臉色來祝福人的嗎?
「段兄喜歡用這種出場方式來祝福嗎?似乎,走正門會更好些吧?」聞訊趕來的梅項郝依舊穿著一身道袍,含笑睨著子七。有人來喜宴上祝福會選擇偷偷摸摸地爬牆?呵,還真是少見了。
子七沉默了些會,也揚起嘴角笑了笑:「我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就好。」
「看她在我懷裡笑,會讓你覺得很滿意?」項郝咄咄逼人地靠近他。
「當然不會滿意,只是會覺得安心。」
「……想不到多日不見,段少爺還真變了很多,你不怕我騙你妹妹了嗎?」
「她選擇的,我無話可說。」子七聳肩,顯得很無奈,「你怎麼還不換衣裳?」
聞言,項郝笑著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沒多解釋,只是說了句:「我們到屋子裡去聊聊吧,我有話跟你說。」
子七幾乎是沒有猶豫就點頭了,看著少爺被梅項郝帶走,龍套想攔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多餘了,反正少爺只是來送祝福的嘛。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龍套始終在院子裡徘徊,外頭的鞭炮聲愈演愈烈,喜樂聲也越來越近。聽說喜轎已經停在門口了,小吳跑進院子裡防備地掃了龍套一眼,兩人惡狠狠地用眼神較量了很久,小吳不屑地嗤了聲,往項郝的房間走去了。
沒多久,忽然就傳出一聲驚嚷。
「新郎不見了!」
新郎不見了?!
這句話一直從後院傳到前廳,再傳到門外,頭上蓋著喜帕的九金身子一僵,唇翕張了會。她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可感覺到周圍的混亂後,她不得不相信,師公……又拋下她了。
「小姐……」見大伙都亂成一團,到處在找新姑爺,只有小姐一直呆呆地站在沒有任何反映,落鳳有些怕,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又是這招!他玩不膩了是不是?!」九金終於有反映了,她猛地扯下喜帕,提起繁複的嫁衣,推開人群直接衝向師公的房間。
想到這半年裡他對自己的疼愛,想到他說過的那些承諾,想到了很多很多……九金就是沒有辦法相信,三年後,在婚禮上,他竟然又一次丟下了她。除非親眼所見,要不然她是怎麼都不願信的。
就是為著那份執著,九金踢開了師公的房門,見到了屋子裡的龍套和小吳。她順著他們的目光焦點看了過去,「七哥哥?!」
床上,昏睡著的人是段子七,穿著一襲紅色的喜袍,那本該由師公穿著的衣裳。
「小良……」小吳也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勸。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喜轎來了我就跑來找小師父,可是只瞧見了段子七。」這是小吳唯一能給出的解釋了。
「……有沒有什麼信?」九金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吳仁艾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把屋子裡找遍了,什麼都沒有。
又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沒有隻字片語,總是自以為是的替她決定一切,從來就沒有想過,她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什麼都可以任人擺佈的。
段夫人在紅扁和落鳳地攙扶下也跑了進來,後頭還跟著不少道士和賓客,屋子裡頓時陷入嘈雜。
床上的段子七蹙了蹙眉心,慢慢地轉醒,下意識地咕噥了句:「好吵。」
「起來!你怎麼會在這?你爹不是命人把你鎖屋子裡了嗎?」連段夫人都沒想到會這兒見到子七。
「我記不清了……」子七面前撐起身子,太陽穴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眉頭越皺越緊了,睜著惺忪的眸兒掃了眼四周後,他漸漸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把弄暈了,之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你跟小師父說了什麼?」小吳堅持覺得一定是段子七說了什麼話,把小師父刺激到了,所以他才會一走了之。
「關你屁事。」子七沒好氣地橫了眼吳仁艾,他憑什麼要跟這個死道士交代。
「我……我倒是跟他說過……」段夫人忽然插嘴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向她,讓她略顯尷尬地咳了聲,「不是,是他跟我說過。說是不想勉強九金,更不想她為了責任去完成這個婚禮,也許……他更適合天地為家的生活,九金不適合他……」
「不適合……」不適合他為什麼要求親,不適合他為什麼還要籌備這場婚禮?他憑什麼認定她是為了責任才想嫁他的?
「龍套,去替你家少爺端盆冷水來,讓他洗個臉,清醒下。沒辦法了,總不能讓九金成為洛陽城的笑柄。」段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重大的決定:「子七,去拜堂,娶九金!」
「我不要!」
段夫人的話,換來了子七和九金異口同聲的拒絕,兩人互看了眼,誰都沒說話。
「為、為什麼不要?你傻了啊。」段夫人用力拍了下子七的頭,人家梅項郝都已經把機會送到他眼前了,又能英雄救美,又能娶得美人歸,多好的事,這傻小子居然給她拒絕?!
「這個爛攤子我會替九金收拾的。」子七起身,揉平了眉心,反正處理這種婚禮主角缺席的事他已經有過經驗了,「至於九金……我不想她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嫁給我,就算娶,我也要她親口答應。」
「謝謝……」九金很輕聲地咕噥了句,用只有段子七才能聽清的聲音,之後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看著她面露惆悵的模樣,子七輕歎,沉穩地命令開了:「落鳳,陪九金回房換下這身衣裳,一會不用讓她出來了。龍套,你陪娘回客棧收拾下東西,把我們銅駝陌的那些東西也一塊收拾,明天我們就啟程回洛陽。」
「那……外面那些賓客呢?」吳仁艾問道。就這樣一走了之,也不是辦法呀。
「你陪我出去打發,婚禮不取消,只是延期。」說著,子七動手開始解喜袍的扣子,他可不想穿著這身好笑的衣裳出去見人。
「延、延期?」難道小師父還會回來嗎?
「是啊,延期。我早晚會把你們家小良娶回家的。」子七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口吻卻異常認真。說完後,他的目光很順勢地掃向九金,見她依舊愣著,反映遲鈍,也沒在多說什麼,只輕語:「都出去,我要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