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在那株香即將燃盡前他準時的帶著穩婆出現了。
趁著裴府亂成一團,子七偷偷拉著九金溜進了衙門收押犯人的牢房。興許是因為他仵作的身份,又或許早就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非但沒有人阻攔他們,還有個衙役很盡責地為他們領路。
穿過一條陰暗的甬道,就是牢房了。
空氣有些潮濕,還帶著淡淡的霉味,子七始終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這樣沉寂的他讓九金害怕,也不敢說話了,只好埋頭跟著他走。
一聽見有人進來的動靜,牢房裡的人就開始蠢蠢欲動,喊冤聲此起彼伏。最最響亮刺耳的那個聲音,九金很耳熟……
「哎呀,天理何在啊,不過就是幫忙端了碗綠豆湯,居然還要坐牢啊。我兒子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仵作,小心他弄死你們。我女兒更厲害啊,會把你們一個個撕咬成碎片。還有我夫君,等他回來了,你們全都死定了,他最擅長搬石頭了,一定會搬很大的石頭砸死你們!啊啊,罵了那麼久,怎麼都沒人送盞茶來給我喝啊,口渴了啊。」
「七哥哥,原來咱爹是個搬運工啊。」觀世音的哀嚎終於讓九金對那個謎一樣的段老爺子有了初步瞭解,傳說他是做生意的,看來是假的,不過就是個搬石頭的哦。
子七冷哼了聲,沒理會她,繼續跟著衙役往裡頭走。
這種時候他心情應該很不好,九金決定識相點噤聲,不要去自討沒趣。
也許是觀世音的語氣問題,直到這一刻,九金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很嚴重。可是當看見觀世音後,九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蜷縮在牆角的她,看起來還是很端莊,神情卻顯得很憔悴。
見到子七和九金後,她就像個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般,猛地衝了上來,緊拉住子七的手。
再也端不出剛才大吼大叫的氣勢了,顫著聲,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觀世音,你渴了嗎?我這邊有水。」九金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了個小水囊。這還是以前跟在師公身邊時養成的習慣,把重要物品都丟在小挎包裡,無論去哪都能隨身帶著,還要備著水和乾糧,因為她和師公都比較容易餓。
「九金,娘好想你……」很快,段夫人就鬆開了子七的手,轉而握住九金的。
「我也好想你。」九金很配合地反握住她的手,抽泣了兩下。雖然她記得她們也就分別了一天都不到,但是既然觀世音說想,那就想吧。
「你們倆一會再噁心可以嗎?」子七靠在一旁看了會,咳了聲,打斷了這對重逢的母女。
「你怎麼這樣啊,說不定我要很久都見不到九金了。」段夫人埋怨道。
「我們只能待半個時辰,如果你想要把這半個時辰全用來排遣你的思念之情,也許你會在這裡待上更久。」現實很殘酷,子七還是覺得他娘親需要體驗一下這種殘酷。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觀世音已經好慘了。」九金橫了眼子七,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暗自決定以後要是不幸生了個兒子,一定要想辦法弄死,瞧瞧段子七對觀世音的態度。哼,兒子太冷血了,不如閨女貼心。
「那你有辦法讓她離開這裡嗎?」子七揚眉冷覷著她,直到九金啞口無言地垂下頭,他才正起臉色,問道:「娘,我暫時沒有辦法再去王府勘探現場,也不能查驗屍體。你必須把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
段夫人抿了抿唇,想了會,說道:「你不是帶著王仙魚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玩了嘛,那我們用完午膳後,就打算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逛逛,順便來找你的。正好王夫人也回來了,我們就邀她一塊去,她說要去換件衣裳,我們就在中堂等她咯。誰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出來,有些不耐煩了,我就去叫她了嘛。然後再迴廊上遇見個丫鬟,說是王夫人交待她端碗冰鎮的綠豆湯進去,那我就想反正順路,就讓她退下,幫她端進去了。當時王夫人剛好再罵管家,我進去後管家就退下了,我還跟她聊了會,她還問我要不要吃綠豆湯,我說要,她又不給我吃,自己吃著吃著,就倒地上了。」
「你進去的時候她在罵管家?罵了些什麼?」子七若有所思地問。
「唔……前些日子鎮宅之寶不是被人偷了麼,好像提到了這個,還說了些生意上的事。」
「王姑娘不是說王夫人今日在外頭也有飯局嗎,怎麼那麼早回來了?」回想起王仙魚那句無意的話,子七略顯困惑。
「是呀,多半是跟人聊生意的飯局,好像鬧得有些不愉快,她回來的時候氣呼呼的。我們讓她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時,她還說散散心也好。我猜,她最近興許是悶壞了。」這事說起來的確挺邪門的,自從那個鎮宅之寶被竊後,王府就不斷出事,先是王仙魚染上怪病,跟著王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王老爺子突然邀你們去赴宴,是不是想借銀子周轉?」王家生意上出了些問題,這事段子七也略有耳聞,就因為猜到了今日這頓午膳的目的,他才寧願去何靜那逛逛的。見段夫人點頭,子七又追問:「你答應借他銀子了?」
「沒有。他獅子大開口,我又作不了主,你爹也不在,總要問下你的意思吧。」鬧歸鬧,段夫人一直堅信自己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對了,子七,你聽說過那個人稱『牽羊大俠』的俠盜麼,就是裴澄懷疑偷王家鎮宅之寶的那個人。」
「聽裴澄提起過些,怎麼了?」子七彎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佯裝不經意地飄了眼九金,視線落在了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在她若隱若現的鎖骨上停留了片刻後,他突然就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
「我聽說,但凡被『牽羊大俠』光顧過的大戶人家,都會有血光之災,有時候他還會為了幫百姓洩恨,偷完之後直接把那些十惡不赦的人殺了。奈何他的行蹤太飄忽,官府也一直拿他沒法子。子七,你說如果王家的鎮宅之寶真的是他偷的,那……王夫人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係?」段夫人徘徊著,陷入了沉思。
子七一派輕鬆地聳肩,問道:「這些話你打哪聽來的?」
「裴澄說的啊。」
「哦?他還真是明察秋毫。」子七咕噥了句,很粗暴地搶過娘手上的那隻小水囊,擰緊蓋子後,強塞進了九金的小挎包裡,「我們走了,你暫時熬一下,我會讓裴澄給你換個舒適點的牢房。頂多再睡三天,我一定會接你出去。」
聞言,段夫人笑得很燦爛,突然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又嘮叨了句:「子七啊,不要趁我不在欺負你妹妹哦。」
「哼,以她的表現來說,恐怕很難。」子七揪起她九金的衣領,邊往外拖,邊輕嗤了句。
惹得九金一個勁地掙扎大叫,「你做什麼啦?這樣很難受耶,你想勒死我啊,放手放手,我自己會走啦。」
「誰准你沒有我允許擅自出門的?」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愈加用力了。
「咳咳……」九金無奈地咳了兩聲,打算不再做無謂的抵抗,衝著觀世音擺了擺手:「我們走了哦,天涼啦,你別著涼,過些天我跟七哥哥一起來接你哦。」
「管好你自己吧。知道天涼了,做什麼還把領子敞那麼開,你打算露給誰看?」子七鬆開手,很大力地把她的衣領拉攏了幾分。
「才沒有咧,我是很保守很端莊的女性。哎喲,都怪師公啦,亂摸亂摸的,居然把人家摸成這副衣衫不整的德性,好討厭喏。」九金拉扯著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語般地埋怨著。說起來,他真的很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可是,指望師公負責,還不如指望母雞報曉。
「摸?」他瞇起雙眸,斜覷著她,「嘖嘖,真該抽空跟你師公好好聊一下。」
「聊什麼?」他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身為兄長的義務,打算讓逼師公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嗎?
「沒什麼,只是比較好奇他的眼光和品味。」說著,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會九金。
還是那種充滿鄙夷的目光,九金抿著嘴笑,努力讓自己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是哦是哦,師公的眼光和品味總是那麼好,這一點我也很好奇。」
真個人理解重點異於常人的死丫頭,子七乾瞪了她片刻,面對著那張傻氣十足的笑臉,只好歎氣,轉開了話題:「你脖子的上玉白菜呢?」
「玉白菜?什麼東西,我沒吃過白菜啊。」九金睜大眼眨了幾下,一臉的茫然。
「裝傻麼?」他側過頭,微笑著,「我還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試驗,你想嘗嘗,嗯?」
嗯你個頭嗯!九金偷偷緊握了下雙拳,「你是說我從道觀偷的那個玉白菜哦,別提了,那是假噠,是蠟做的,我昨晚把它丟桌上,結果不小心撞翻了燭台,然後……那白菜就被毀了,好慘。」
「最好是這樣。」道觀偷的?分明是她師公送的吧。子七冷冷地丟下話後,逕自轉身離開了,雖然有氣,但暫時還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畢竟有些事也不過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你是覺得我脖子上光禿禿的很難看,想送我項鏈嗎?」
「對你來說,送你真金白銀會更實際吧。」
「哎呀,到底是七哥哥,就是那麼瞭解我喏。」
「沒辦法,我對禽獸和死人總是特別瞭解。」
「……」
又一次被他弄得無言以對了,九金只好躲在他背後擠眉弄眼。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七哥哥不會再問玉白菜的事了。雖然她不知道那個玉白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師公不准她給別人看,又特別在趕去裴府前要回去,目的應該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吧。
月兒被厚厚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夜色被襯得越發凝重了。
巷子深處傳來了打更的聲音,每一聲都顯得很沉重,久久迴盪著。一慢三快,四更了,這時辰的大街上本該是杳無人煙的,此刻,卻很不尋常。
龍套舉著燈籠,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家少爺身後,邊喘著粗氣,邊刻意壓低聲音衝著前面喊:「少爺少爺,你慢點,等等我啊,我跟不上。」
「你怎麼講話像蚊子叫,不會說得響一點嗎?」子七沒好氣故意回得很大聲,腳步非但沒有放慢,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可是都已經四更了,被人發現不太好吧。」龍套還在費力地追。
前面的路太暗了,沒有龍套的燈籠走起來太艱難,子七隻好停下腳步等他,當瞥見龍套的模樣後,不禁蹙起了眉心,「你的樣子怎麼那麼猥瑣,我們又不是去做賊。」
「呃……少爺,說真的,我們倆的打扮跟賊有差別嗎?」
「你什麼眼光啊,當然有差別!」子七很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撫了下自己的衣裳,「你有見過哪個賊穿得像我們那麼帥嗎?看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夜行衣,採取的是無縫處理,人性化設計,永遠不可能出現脫線現象。束腰的,完美貼合不滲漏還不透光,可以徹底展現出身材的曲線。」
「這個……」提起這身衣裳龍套就抑鬱,原本分明可以早些出門,速戰速戰,早點回去睡覺的。他家少爺偏偏光是挑衣裳就挑了兩個時辰,不就是出門偷偷摸下屍體嘛,還真是穿給鬼看。
「跟你講這些你也不懂。」看他呆滯的模樣,子七輕嗤,冷哼了聲,仰頭長歎:「哎……知己難覓啊,放眼整個長安城,能看懂我內心惆悵的大概也只有何靜了。你不懂,不懂啊……」
「不會啊,我覺得你跟小姐看起來也很有共同話題。」
「我跟她?!」子七再也維持不住形象,扯開嗓子,怪叫了起來:「那算是有共同話題嗎?分明是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她也只有在聊起她師公的時候,才會像個正常人……」
「可惜那個時候你不太正常。」龍套自言自語般地接著他的話說道。
子七沉默了些會,須臾後,陰沉地喚道:「龍套。」
「啊?」好令人膽寒的聲音啊,比迎面吹來的風更清冷。
「今夜的你好像很興奮,弄得我也跟著亢奮了。一會你抱著王夫人的屍首唱小曲給我聽吧,你不是一直說唱曲時顫音部分總是掌握不好嗎,我相信今晚你應該能發揮得不錯。嗯,早知道應該順路去買點宵夜,邊吃邊看才帶勁。」
「不要了吧,這樣對死者很不敬啊。」龍套反駁得很無力,在他的記憶裡,少爺就從沒對死者敬重過。
「要的要的,機會難得。」子七微笑著,拍了拍龍套的肩膀,以示安慰。
龍套本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已經到了王夫人的靈堂。按理說,這時候應該還是由官府的人暫時看守著的,王家人也可以留夜守靈。可是,眼下四周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靜得有些出奇。
「少、少爺……怎麼一個人都沒?」陰森森的感覺讓龍套有些害怕。
「大概都被鬼差順手帶走了吧。」子七聳肩,心情還算輕鬆,就開起了玩笑。
裴澄既然敢讓他直接來王夫人的靈堂查驗屍體,自然是都已經安排好了。據說只派了一個衙役守著,估計那個衙役去偷懶了,這也算不上什麼怪事。
「可、可是少爺,我、我……我好像踩到一個人……」龍套臉色煞白,全身顫抖著,緊拉住子七的袖子。
子七的目光順著他的腿慢慢往下移,還真看見他的腳下踩著一雙手,繼續打量過去,才發現是個衙役打扮的人暈倒在地上,手腕上還有個滲著血的齒痕。靈堂的門半開著,微弱的燭光透了出來,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他皺著眉,拍開龍套的手,撩袍往靈堂的方向走去。
立在門前深吸了口氣後,子七才伸手輕推開靈堂的門,率先印入他眼簾的不是王夫人的屍首,而是……唐九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