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命。
唐九金為了這四個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很久,時常會看著纏著繃帶的腳踝發呆,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段子七的掌溫,想到就讓她覺得心亂如麻的溫度。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麼感覺,總之以前就從來沒有過。
其實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沒有資格嫌棄,該嫌棄的應該是他才對。九金有點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那麼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雙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邊隨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著,九金很沉重地歎了聲,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過很不切實際的小夢想,就是成為像娘一樣的人。娘很漂亮,也很愛爹,還曾是個大家閨秀,為了愛跟著爹私奔了。九金很羨慕這種勇氣,她總想有一天也要找個男人私奔,哪怕從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湯,還要天天日落時分倚在家門口盼夫歸來,也是很美妙的。
炊煙木桌,田間夕陽,天倫之樂……一幕幕都是記憶很深處的畫面,九金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躲在被窩裡哭了起來,邊哭還邊斷斷續續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庫越來越龐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載,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可是,觀世音對我那麼好,我又有點不捨得走了,不過再說吧,有個小金庫也好喏,以後就不用再裝瘋賣傻了……再裝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會被人笑,我已經被笑了那麼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輩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給你燒點紙錢……」
說到後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說不動了,開始昏昏欲睡。
模糊間,好像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九金翻了個身面朝外,懶懶地掀了掀眼簾,瞧見個很朦朧的身影,她輕哼呢喃了句:「落鳳,你怎麼還沒去睡喏……」
來人沒有理會她,九金也沒力氣去研究,繼續專注起睡眠。
可是沒多久,她覺得有雙手很輕柔地摸著她的臉,然後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癢癢的,很難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她皺眉,有些煩躁地揮開那雙煩人的手。然而那雙手的主人很堅持不懈,這次乾脆就掀開了她的被子,胡亂摸了起來。
眼看就要被襲胸了,九金瞬間清醒,倏地彈坐起來,瞪大眼,費解地看著面前那人。雖然背著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間裡來摸啊摸的。
她叫得還算挺大聲,段子七卻像壓根沒聽見般,繼續不作聲,轉身朝著書案的方向摸索去了。
九金很驚恐地瞪著他,怕他又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事實上,她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開始磨墨。她咧著唇,實在很難理解他究竟想做什麼,只好屏息靜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磨啊磨的,從一旁筆架上抽出筆沾了墨,愣了會,又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語,害怕地拚命往床的角落縮,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結果她還是沒能逃開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後拍了拍她受傷的腳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這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是在給一頭豬估價。
「你到底想做什麼啦?」九金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臉,怕子七會想用筆在她臉上畫王八之類的東西。
好在他沒有對她的臉下手,而是轉而蹲下身子,研究起她受傷的腳踝。
「不會又想幫我揉腳吧?已經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話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只瞧見他舉起筆,煞有氣勢地在包裹她腳踝的綁帶上寫了起來,「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九金不識字,但她至少知道這幾個字寫得很漂亮。
按理說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卻完全沒有心情去讚賞他,他也完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大筆揮完,隨意一丟後,他起身撫袍,依舊倜儻,跟著……消失在了門邊……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終於回神,眨了幾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來:「落鳳!落鳳!救命啊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落鳳拉扯著裙擺,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七哥哥?」
「沒有啊,少爺來過?」落鳳困惑地回頭看了兩眼,「哦,我剛才去茅廁了。」
「你做什麼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選在剛才去啊。」害她一個人面對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內急這種事是很難左右的,我總不能給它固定個時辰傾洩吧。」
「那……那、那算了,你幫我看看這上頭寫了什麼?」說著,九金把腳伸到落鳳面前。
落鳳無奈地歎了聲,以為她家小姐又開始犯傻了,卻又只好將就著配合她的癡傻,把燈籠湊近幾分。不看還好,一看落鳳就倒抽涼氣了,繃帶上頭不僅是真的有字,那字還很詭異:「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喲,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為自己在癡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個段子七絕對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來擾人清夢,還要給人家烙個印兒,搞得她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這到底算什麼嘛?!
午後,本該很靜謐的,裴澄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一切。
「夢遊?!」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手中的馬吊牌,驚叫,注意力幾乎全被裴澄的話吸引了。原來段子七不是中邪,是夢遊哦。
「子七以前常這樣,聽段夫人說這些年比較少了,從前還會半夜起來爬到假山頂上引吭高歌,比較下來在你繃帶上練字還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繼續大驚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翹得很高的腳,好吧,她承認也許段子七的行為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可是……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聲,又看向九金說開了,「不過……嘖嘖,人家都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哎,我還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對你有這種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們這長安城第一仵作就這樣被你給糟蹋了。」
「哎呀,過獎過獎。」九金訕笑,還扭捏地翹了翹蘭花指,嬌嗔。心裡卻覺得,誰糟蹋誰還沒一定呢!
這倆人聊得太渾然忘我,完全忘了馬吊牌是需要是四個人打的。
於是……
砰——
子七用力拍著下桌子,讓身旁三人也跟著顫抖了下,跟著他張狂大笑了起來:「自摸!」
「又自摸?」裴澄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是說情場得意賭場就會失意嘛,這個傢伙怎麼就那麼妖,處處都能那麼得意。
「我早就讓你穿好小褲衩來了,不然就準備裸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從剛才起就很有衝動地想撕爛那張嘴了。
「啊!輸了要脫衣裳?」聞言,落鳳震了下,紅著臉偷瞄著守在少爺身後的龍套。
「哎喲,人家沒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賒賬啊。」九金好後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給穿出來了。
「沒人讓你脫!」子七很惡狠狠地吼了她聲。腦中卻忍不住很邪惡地勾勒起她沒穿肚兜的樣子……真的好邪惡,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臉,怒斥:「以後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為了方便你嘛,說不定你哪天又夢遊,跑到人家房裡摸啊摸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講得正開心,沒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裡地馬吊牌一丟,驀地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洗手,好髒。」
「哪裡髒了,這牌挺乾淨的啊。」九金摸著牌,自言自語。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別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摸過你,覺得有點髒。」
「……那下次換我摸你好了,我不嫌你髒的。」九金忍氣吞聲,歪著頭,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揚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間氳開了,但很快又嚴肅了起來,「落鳳,帶小姐去換衣裳,把她弄得能見人些。」
「要出去玩嗎?」九金問道。
「嗯,今天重陽,晚上有賞菊宴,娘說你應該喜歡,想帶你一塊去。」
「啊?不打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問,他特地一大早就跑來段府報道,連午膳都在這蹭了,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猶未盡啊。
「來日方長,你急什麼?反正這中堂已經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後我們天天都能玩。」
一聽這話,裴澄就又笑開了,「哈哈,也對也對,多虧了你這副墨寶。」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寫這東西。」說著,子七還厭惡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東西。
「……」他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很歡,九金怔愣地張大嘴,頓時覺得心裡堵得慌。
她還一度以為七哥哥其實很寵她,所以才會把這句話寫下來裱框,原來……原來只是想要觀世音從此不再跨入中堂,能騰出個地方打馬吊?!
「少爺。」就在這時,有個家丁闖了進來,稟報道:「門外有個很年輕的男人,自稱是小姐的師公,說要見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沒想就丟出這句話。
那家丁一臉錯愕地看著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開始佩服起他家少爺,竟然已經把小姐無視到這種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揮舞著雙手,試圖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見他?」子七收起笑意,臉色倏地一寒,挑眉,問道。
「想……」九金脫口而出。
「嗯?」子七湊近了她幾分,眉宇間透出威脅。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顯然子七很滿意她的答案,丟給了她一個笑容,轉頭吩咐道:「去跟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小姐出遠門了,短時間裡不會回來。」
「……」九金垂著頭,雙手用力擰著衣角,緊抿著唇,不想說話。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轉念想到那天的畫面,她就猶豫了。還是不要見了吧,好丟臉的,她都還沒想好要怎麼去面對師公,又說不定他是來告別的。要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哭的,一哭就會影響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如果小姐不願意見他,就讓我替他轉達一些話。」
「什麼話?」家丁的話,讓九金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這前後巨大的反差,讓段子七很不悅,他皺眉掃了眼九金,沉聲命令道:「滾去換衣裳,這裡沒你的事!」
「我……」瞧見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後,九金只好把話吞了回去。落鳳已經迎上來攙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無奈,嘟著唇,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剛跨出門口,她就附耳在落鳳耳邊低語道:「落鳳,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這幫我偷聽。」
「小姐,偷聽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線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這樣決定了。我回房咯,你一會要告訴我師公說了什麼哦。」九金很蠻不講理地硬是把落鳳留了下來,自己喜滋滋地離開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落鳳欲哭無淚。其實也是可以不理會的,然後隨便掰句話回去覆命就好,可是……落鳳也很好奇,只是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現得太明顯,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現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這種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氣了。
於是落鳳就真的躲在門外,開始偷聽。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顯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忍不住嗟歎:「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後一定要離你家妹妹遠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變成那樣。」
段子七輕笑,撇了眼門外的落鳳,索性由著她去,轉而問向了家丁:「他要你轉告小姐什麼?」
「說是,小姐這些年的悄悄話他都看了,唔……很可愛。還說他之所以回長安,是因為聽說小姐死了。哦,還有……他還說小姐烤的魚很好吃,身子抱起來很軟,頭髮很香,小手嫩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啊?」還有很多沒有說啊。
「龍套。」段子七沒理會他,忽然衝著龍套吩咐道:「記下他的名字,扣他一個月的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