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你的眼睛看我,
我用我的靈魂望你,
所以,我們注定無法相愛。
***
拖著蹣跚的腳步越過林立的營帳,風打在瘋狂又失魂落魄的夜尋臉上。
封旗的帥帳近在眼前,卻有一點遲疑。
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總是怯於面對封旗。
你害怕……
你愛上了封旗……
可惡的聲音盤旋不斷,夜尋惱怒地咬牙,踢開帳門闖了進去。
激勵著自己怒氣騰騰,挾驚天動地的怨恨而來。
「封旗!」夜尋對著頹然坐在床邊的封旗大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夏爾?你怎麼可以這樣傷他的心!」
封旗冷漠地坐著,粗濃的眉揚起,望了夜尋意味難明的一眼。
「你是個畜生!你怎麼可以傷害對你忠心耿耿的夏爾!」
「忠心耿耿?」封旗忽然大笑一陣,又低聲喃喃地念了一遍:「忠心耿耿……」
夜尋想到對著毀壞的帥帳如此悲傷的夏爾,越發生氣:「你到底想怎麼樣?你這個該死的魔鬼!你這個噩夢!」
「我想怎麼樣?」封旗冷笑。
夜尋要走了。
夏爾也要走了。
從此,寢宮中只有微弱閃動的燭光……
從此,帝朗司的王只能對著帝朗司湖思念……
封旗抬頭望著來勢洶洶的夜尋,讚歎地微笑。
夜尋夜尋,還是那麼美麗。
當日你傲然站在達也門大廳前,也是這麼望著我。
尊貴的、鄙夷的眼神……
讓我想毀了你,想吞沒你……
「留下來。我想你們留下來,你和夏爾都留下來。」封旗輕輕說著近乎奢想的希望,灰暗的眼瞳漸漸明亮起來。
「留下來,夜尋。只要你留下來,不要離開。我可以讓你和夏爾在一起,在帝朗司的土地上,沒有人敢為難你們。呆在我的視線裡,至少讓我望著你們來思念……」
封旗聲聲急促地說著,站起來,強健用力的手顫抖著伸向眼前的夜尋。
心被黑霧籠罩地喘不過氣來。
封旗的眼神!
多麼熟悉的眼神,狂亂的渴求、即使毀去天地也要爭取的希冀、會把自己活生生淹沒的佔有……
被壓在壯碩的身體下、被擁抱、被鎖上鏈子對著這個可怕的人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
「不!不要過來!」夜尋激動地大叫起來,企圖保護自己地尋找武器。
順手奪過封旗解下放在床邊的寶劍,惶然抽出指著封旗。
封旗並沒有停頓,似乎根本沒有看見身前的劍鋒,他張開雙手,要把夜尋摟進懷中。
「嗤……」
刺痛傳來。
夜尋持著劍的手微微顫抖。劍尖,已經穿過封旗寬厚的肩膀。
封旗茫然低頭,看看正不斷從肩膀湧泉而出的鮮血,慢慢抬頭,深深望入夜尋驚惶的眼眸。
一臉的驚訝,似乎不相信眼前的鮮血。
「為什麼……不刺在胸膛上?」封旗慘笑,向後退。
沾染著鮮血的劍鋒從肩膀抽了出來。
夜尋瞪大眼睛,顫動著長而彎的睫毛。
封旗……我傷了封旗……
全身失去了力氣似的,寶劍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封旗靠在身後的軍事桌上,肩膀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在桌上,
就像落在夜尋凌亂的心上。
不應該難過的!
這是他自找的,這是他的報應!
夜尋驚心動魄地望著露出慘淡笑容的封旗,心忽然被刀子劃過似的抽疼起來。
「不要這樣看著我……」夜尋顫聲說。
這樣的眼光,我見過。
這是……凌紛臨死前望向律朗的眼光,絕望而悲切到了極點的眼光。
你沒有這樣的資格,
沒有資格這樣看著我!
「不要這樣看著我!」夜尋流著眼淚大叫起來,撲到封旗身上,伸手掩住他的眼睛。
你不是凌紛,你不愛我!
一直一直,不過把我當成征服的對象。
我已經被你得到了,
我已經無時無刻,不被你的影子所覆蓋。
「為什麼?你還不滿足嗎?為什麼還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夜尋瘋狂地擋住封旗的眼睛,根本不理會自己已經被封旗激動地摟在懷中。
「你是魔鬼,為什麼!要日日夜夜啃著我的心?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滿身的鮮血,是封旗的鮮血。
夜尋急喘著停下來,茫然看著手中的鮮血。
沒有想到,封旗的血,竟然也會殷紅至此。
血肉在歡呼,在迎接……
這是我的鮮血,被封旗奪去的紫眸之血。
封旗的心,在劇烈的跳動,那快速的頻率,和我的心跳動的頻率居然一模一樣。
封旗的世界,我可以看見。
那裡,是灰暗和血紅的世界;封旗就在那個高高的頂峰,向我招手。
這是……曾經讓我心動的,曾經讓我哭泣的……
感覺……
被渴求的感覺!
「你在招手……」夜尋低聲在封旗的懷中啜泣。
「是的,我在招手,一直在招手。」
封旗長歎,將夜尋緊緊擁在懷中。
帥帳外傳來喧嘩。
簾子被忽然拉開,讓滿天的明媚陽光宣洩進來。
夜尋回頭,急奔而來、滿身戎裝的夏爾提著寶劍立在門前。
「夏爾……」夜尋輕輕驚叫。
夏爾凝視擁抱在一起的兩人一刻,淡淡地溫柔地笑了起來:「果然,如我所想。」
夜尋被夏爾目光中的淒涼嚇了一跳,彈出封旗的懷抱,驚慌地解釋:「不是的!不是的!」
他斜看封旗一眼,驚訝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地跑到封旗的懷裡。該死的!
他是封旗!
是封旗啊!
「不是的,不是的……」夜尋反反覆覆說著這三個字。
夏爾卻只是笑,輕輕柔柔地笑:「這樣很好啊。陛下和夜尋,都是我希望幸福的人,都是我最愛的人。」
夜尋愣了一下,忽然羞愧地無言以對,呆呆回頭看了靜坐一旁的封旗一眼,又望望剎那隔得很遠的夏爾。心頭一酸,眼淚狂撒著跑出了帥帳。
夏爾看著夜尋衝了出去,低頭惆悵半晌,收起手中本來打算營救夜尋的劍,轉身欲離。
「夏爾……」
夏爾一震,停了下來。
封旗走到夏爾身後,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輕歎一聲,憐惜地從後摟住帝朗司最美的將領。
被封旗的熟悉氣息驟然包圍,晶瑩的眼淚差點掉下眼眶。夏爾呆在當地,說道;「陛下,夏爾已經換了新的帥帳。」
封旗將夏爾摟得緊緊,慚愧的說:「是我錯了,怎麼可以又傷你的心?」
「傷心?不過是換了一個帥帳而已。」夏爾死盯著腳下的土地,聲音微微顫抖:「換了帥帳,我還是帝朗司第一將軍。」
狠心扳開封旗摟著自己的臂膀,夏爾快速地在封旗已經開始凝固的傷口瞥了一眼,轉身正對封旗。
「不過……已經不是當年羽圓戰場上的夏爾了。」
封旗吃了一驚,用力拉住夏爾:「夏爾,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你可以離開我?你如果可以沒有我,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帥帳如此傷心?」
「夜尋已經回來了。」夏爾晶亮的丹鳳美目盯著封旗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陛下心裡,又放得下我幾分?」
封旗虎目中閃動連連,低沉地說:「沒有我和夜尋,你只會傷心地一個人活下去。」
沒有你?
沒有夜尋?
再這樣盲目的纏繞在你們之中,直到你們終有一天對我視而不見,
我寧願選擇傷心和孤獨。
夏爾仰起頭,送封旗一個道不盡酸澀的輕吻,微微一笑。「陛下,似乎……太低估夏爾了。」
他猛然轉身,忘形地高喊起來:「我,羽圓將軍夏爾發誓!從此以後……」
夏爾激動地起伏胸口,回頭看有幾分悲傷的封旗一眼,聲音漸漸低下去……
「從此以後,從此以後……」
喉頭哽咽,說不出後面讓人傷心的話。
忿忿別過臉,夏爾掀起厚重的帳簾,大步走了出去。
陽光下刺眼的紅披風,刺痛封旗銳利的眼。
帝朗司君王豪華莊嚴的帥帳,又恢復死寂一片……
「從此以後……」
封旗喃喃夏爾臨走前反覆的四字,仰躺在床上。
那天,夏爾躺在這裡,奄奄一息……
那天,夜尋躺在這裡,臉色蒼白如雪……
如今,這床冷冰冰,封旗躺在這裡——寒冷入心。
為什麼?連一點體溫和味道都沒有留下。
真是消逝得快啊。
一滴晶瑩如雪的眼淚,終於從帝朗司君王的眼中滑落。
封旗,你的這滴眼淚,到底為誰而流?
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