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今日的夜晚,不知不覺的醉,我以為……你能給我帶來一點安慰。」
***
在平等軍的大營呆了不久,夜尋已經開始愛上了這個洋溢熱情和生命的地方,想到他將和這些兄弟一起推翻封旗的暴政,更是時時刻刻心懷舒暢。
每一個人都待他如親人,他感覺就像回到了小日族一樣,不,比小日族的感覺更好,這裡的人和他很接近,沒有敬畏和疏遠。
平等軍大概有八萬人的兵力,其餘五萬就是後勤的婦孺,和對外宣稱的三十萬有大大距離,深悉兵法的夜尋當然對此不感意外。
這裡雖然是平等軍的主營,但是平常只有兩三萬人常駐守,其他人分別監視刻當略與其他軍事重鎮,還有一部分正在與淙亢國開戰。
不知道什麼原因,帝朗司的正式軍團並沒有完全抗戰,平等軍為了保衛自己的營地和無辜的平民,反而在未與封旗交鋒前,就為封旗擋住了一部分的侵略。
「夜旗,你快來這裡看看!」演水抓住忙碌的夜尋,要把他往另一個地方扯。
夜尋的臉上依然掛著遮蓋了他驚世容顏的頭巾,這裡的人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對夜尋遮蓋面目的事情只口不提,連一向口無遮攔頑皮淘氣的演水也從來沒有問起,夜尋樂得如此。
「演水,你不要急,先讓我把這裡的看好。」沒有想到,讓夜尋完全發揮出來的居然是他學自山谷的醫術。
淙亢國越來越深入,戰線已經慢慢靠近大營,每天都有傷者送到。自從夜尋治好了第一個傷兵,他就成為了整個營地裡最忙碌的人。
演水鬆開扯住夜尋袖子的手:「哎,這幾天送回來的傷兵越來越多,這麼下去,怎麼得了?」
「戰爭就是這樣的,你愁也沒有用。」一邊細心地為躺在床上的年輕小伙子包紮腿,夜尋輕輕說道。
「我就是不……」
還沒有說完,清晨出去支援的演薛帶著一身沙塵闖了進來,喊道:「夜旗,你快點去看看開龍。」
演水臉色一變,跳起來飛一樣衝了出去。
夜尋也是心裡一跳,瞧瞧演薛惡作劇的神情,才定了下來,繼續手上的包紮。
果然,開龍粗大的嗓門很快傳進來:「我說了沒有事嘛!這麼點也算是傷?」
一邊說一邊被演水扯了進屋。演水顯然很生氣這個傻乎乎的大個子又見了紅,在他腳上習慣性狠狠踩了一腳,又想起被哥哥作弄,摔開開龍,走到演薛面前,作勢也要來上一腳。
演薛卻並非如開龍一樣怕他,怎麼會站在那裡任她踩,輕輕巧巧躲了過去。
一旁的夜尋看著直笑,一向嚴肅的演薛,在他妹子面前還真是不錯。弄好手裡的活,站起身去去另一個房間繼續治療傷兵。演水一手抓住他,下巴向開龍一翹,顯然是要他先看開龍的傷。
這小妮子,倒真是偏心得很。
夜尋笑道:「這哪裡是傷,對開龍只是撓癢而已,晚點看吧。」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等到夜尋處理好了手頭的病人,已經是晚上,再去看開龍的時候,他已經自己把傷給紮好了。
夜尋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休息。整整一天,看來做大夫可也不容易。
「夜旗,最近很累吧。」剛好演薛掀簾進來。問道。
「是啊,傷兵越來越多。」
演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重重歎一口氣:「傷兵多,死的人更多。再這麼下去,只怕平等軍要元氣大傷。」
開龍嚷道:
「封旗暴君不知道在幹什麼,國土被淙亢國侵佔,居然任由他們屠殺平民,躲在烏龜殼裡不出來。到現在,帝朗司軍團還只一味退讓。」
聽見封旗的名字,夜尋驀然睜開眼睛。
演薛道:「恐怕是要我們先與淙亢國戰個兩敗俱傷,再來揀便宜吧。」
「封旗不是這樣的人。」夜尋脫口而出,語氣堅定非常,引得演薛和開龍雙雙盯著他看,讓他大感後悔多言。
演薛盯了夜尋一下,點點頭:「不錯,封旗雖然是暴君,倒不像是縮頭烏龜。」
夜尋被他看得大不自在,又討厭自己竟然說出替封旗辯解的話,乾咳一聲,轉移話題:
「營地裡傷兵越來越多,草藥恐怕不夠了。要想辦法才行。」
演薛愁色更重:「何止草藥不夠,淙亢國大軍逼近,攻佔焚燒我軍自給自足的大片良田,現在連糧草也成了問題。」
開龍不耐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原本是推翻暴政的,搞半天我們來為暴君保家衛國了!與其消耗實力對付淙亢國,乾脆開進刻當略,把封旗一刀幹掉。」
「然後讓淙亢國趁虛而入,屠城?」演薛冷冷橫了衝動的開龍一眼,又緩緩看向窗外:「帝朗司……明天焰火就會回來,一切……等他回來再商定吧。」
天色陰暗,帝朗司的將來,只怕也要沐浴在風雨之中。
疲倦地回到房間,漆黑屋中人影一閃。
夜尋「鏹」一聲拔出掛在門旁牆壁上的劍,低喝到:「誰?」
難道有奸細潛入營地,不知道是淙亢國的還是封旗那邊的。
「夜旗先生,是我,學影。」柔柔弱弱的聲音傳來。
點火打亮房間,一個秀麗女孩端了一盆已經研磨好的藥坐在夜尋房內。夜尋認得她,今天她一天都跟在夜尋身邊做助手,似乎很想學醫術。
「夜旗先生,我將這些草藥都磨好,明天就不用手忙腳亂了。」
夜尋笑道:「怎麼就不點燈呢?真真是傻女孩。」
學影忽然害羞地低頭,說道:「點了燈,不就讓大家都知道我在這裡等你了嗎?」
夜尋一呆,他那日自作多情誤會演水,現在想來還覺得可笑,眼前這個倒好像真的對他頗有意思。
想起自己的經歷,不管是不是,都要立即斷絕這種可能,漠然搖頭道:「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在男人的房裡待著。你還是快走吧。」
「夜旗先生,我……我……我很喜歡你。」
沒想到這少女看來溫柔膽怯,卻是十分大膽,居然就把話說了出來,讓夜尋嚇了一跳。
夜尋歎氣:「可惜,我不喜歡你。我這一生一世,是不會再喜歡人了。」
學影蒼白著臉,在夜尋身上骨碌碌看了幾眼。夜尋原以為她會哭著跑出去,她卻站起來,走到門口,停了片刻,輕輕說道:
「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長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你若是因為你的容貌而不敢愛我,我可以毀了我的臉,從此以後,和你一樣天天遮著臉。」
夜尋尚迷惑不解,她就已經匆匆跑了出去。
看著仍在搖晃的門簾,惟有苦笑。少女懷春,實在是動人之至。
可惜,他是夜尋。當年日日夜夜被封旗壓在身下的夜尋。
原以為會失眠,沒想到卻睡了個無夢的好覺,清晨起來,胡亂吃點東西,便忙著去看望病人,至於那個人人盼望的焰火,就不去迎接了。想來不會有人怪他吧。
出門就迎面碰上學影,那女孩倒真是大方,自在地和他打了招呼,依然像往日一樣跟在他左右做助手,只是眼裡,卻不再掩飾對他的愛意。
夜尋照料病患,不時與她四目交碰,只覺得心驚膽戰。碰到這麼主動又自信的女孩,實非夜尋所願。
偏偏學影除了看著他外,對昨晚的事沒說一句,連動作都規規矩矩,想再聲明自己的意願也不可以。
看不到演水等人,想來是在陪剛回來的焰火。一天忙碌,到現在還沒有見到這個平等軍中的大人物,但焰火帶回來的最新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營地——封旗即將親自出兵,攻打侵佔他地盤的淙亢國。
雖然是敵人出兵,但大家都很興奮。平等軍與淙亢國力量懸殊,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帝朗司大軍出擊,算是個好消息。
夜尋在一旁聽著眾人議論,心裡波濤起伏,好幾次配錯了藥或扎漏繃帶,幸虧有學影在一邊提醒。恍佛間也聽見很多對焰火武藝智謀的稱頌,都沒有在意。
好不容易忙完一整天。
夜尋別了學影,坐在房內稍寐,還沒有坐熱椅子,演水就一團風一樣捲了進來。
「夜旗,快跟我來。」
這頑皮精又來攪人,夜尋懶得理她。
「快點,焰火大哥要見你。我們和他說了營地來了個神醫,他很高興,說快請來見一見。」
夜尋搖頭,有什麼好見的,如果有病人,要他去也就罷了。
若是常人,當然想見見大人物,但夜尋當年與夏爾封旗朝夕相對,又怎麼會對這有興趣?
演水卻不管這麼多,拉了夜尋就跑。夜尋歎了一聲,知道不去演水只怕會把開龍一同找來拉他,只好乖乖跟著去了。
進了主帥的大房,演薛開龍等幾個重要的人物都在。一個身形比得上封旗的男子站在眾人中間,正在和演薛說話,頗有氣勢,看來就是他們所說的焰火。
很奇怪,他的臉上也戴了頭巾,遮蓋大部分的容顏。
看見夜尋和演水進來,開龍拍著夜尋肩膀道:「我們的神醫來了,你怎麼躲了起來,難道是不想見我們焰火主帥?」
他手勁奇大,又神經大條,大手打得夜尋隱隱作痛。如果是以前那個弱不禁風的夜尋,只怕早被他拍飛了。
演薛斯斯文文走來,笑著把夜尋推到焰火面前,介紹道:「焰火,這就是我們的新兄弟,夜旗,軍中的傷患,多靠他照顧。」
夜尋還在謙虛:「我也只是盡力……」就被焰火拖住手,上下打量起來。
焰火眼中炯炯有神,深深看得夜尋開始不自在,才翩然一笑:
「果然是好兄弟,我知道他們借歡迎你的篝火會大樂了一晚,將營裡僅存的美酒給喝了不少。」
焰火不愧是主帥,言談自有風度,眾人大笑起來,其中又以開龍笑得最響。當日的美酒,只怕有三分之一是到了他的肚子中。
「今天先高興一下,軍中的事明日詳談。」
於是眾人談笑甚歡,入夜後才紛紛散去。
夜尋也和開龍等一起道別,卻被焰火叫住:「夜旗,請留一步,我有一個朋友患了奇症,你醫術高明,幫我想想辦法。」
夜尋原本很累,但聽他這麼說,只好留了下來。
偌大房間只剩下焰火和夜尋兩人。
燭光閃動,夜尋開始不安起來。
「焰火主帥的朋友患的病有什麼症狀,請說出來讓我聽聽。」
焰火神情不定,走到夜尋面前,忽然微微一笑:「症狀有很多,我知道是什麼病,卻找不到醫治的辦法。」
「哦?是什麼病。」
焰火沒答夜尋的問題,反問道:「夜旗,你知道我為什麼遮著臉嗎?」
情形太過詭異,夜尋不語,搖頭。
毫不猶豫地取下面巾,焰火的臉盡入夜尋眼中。
班班駁駁的傷部滿原本應該英俊非常的臉,下半臉的皮膚已經沒有了,只露出一些恐怖的白肉,燭火搖逸下看見這麼一張臉,確實讓人害怕。
夜尋深吸一口氣,道:「這不是病,是傷。」
焰火緊緊盯著夜尋,坦然道:「我的臉,是當年入宮殺封旗的時候燒傷的。」
當年……
王宮的大火,夢中搖醒夜尋的天夢,飛奔的夏爾……
呼嘯而過的風……
還有……眼前的焰火。
當年得以逃出生天,此人功不可沒。
夜尋只有內疚地說:「五年前的燒傷,我也沒有辦法完全恢復你的容貌。」
「把你的頭巾取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臉,還是不是這麼美麗?」
「什麼?」夜尋大驚,抬頭瞪著焰火。
沒有預兆地,焰火驀地扯去夜尋的頭巾。
讓人瘋狂的容顏再現。
驚變忽現,夜尋愕然得愣在一旁,任焰火撫向他的臉。
「夜旗?夜尋封旗……夜尋殿下,你來平等軍,是要向封旗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