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片鳥不生蛋的荒蕪地區,再穿過滾滾的黃沙,一抹鮮艷的紅停在國境交壤處的一座城門前。
城門上的匾額簡單書寫著「邊城」兩個字,那蒼勁卓絕的力道,似乎連黃沙都不敢侵犯,讓人望而生畏。
興許是兵家重地,所以通關比起其它的城門要嚴厲許多,但是那抹紅艷卻不以為意,通關之後,慢吞吞地踩著繡著小白花的紅鞋前進。
她隨意跟著人群走,來到據說是邊城最熱鬧,也是唯一有客棧的街道上逛著。
說是最熱鬧的街,其實也不過就是個販賣雜貨的小市集,遠遠比不上其它都城的繁華熱鬧。
而且或許是地處邊陲,每天吃著一口的黃沙,還不時有戰事擾亂,居民看起來都沒什麼生氣,連路邊的黃狗也懶倦地窩在一角。
艷紅的身影逸出淺淺輕笑,竟讓路過的人聽了都忍不住骨頭酥軟,因為那聲音嬌媚得連邊城第一名妓清紗姑娘都比不上。
突然,她停在一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屋子前,揭下掩蓋住大半容貌的面紗,也露出那一頭飄逸的長髮。
她勾唇一笑,「就是這兒了。」
很好!這個地方完全沒有辜負她對北方的印象,毫無生氣得讓她蠢蠢欲動,直想在這荒無之地大鬧一場。
呵!看來這一年裡,她應該不會無聊了。
如今天下勢力,先以海島與陸地一分為二,陸地上則以中南北又分出三大塊。
位於北方的天擎王朝、南方的金玉皇朝,以及夾在南北之中的飛鳳王朝。三個國家因為地理環境的不同各自發展出其獨特文化。
以天擎王朝為例,天然環境的惡劣鍛煉出最刻苦耐勞的人民,尚武風氣十分盛行,而物產豐饒的金玉皇朝重文不重武,以謀略文明撐起自己的一片天,至於飛鳳王朝,依憑南北貨運樞紐的重要地位,培養出不少富可敵國的商賈,也因為這些商賈,它才能站穩四分天下之一的地位。
然而,這樣的局面卻有即將被打破的趨勢,原因是這幾年天擎王朝連年的乾旱,再加上新上任的共主野心勃勃,不斷的加派兵馬犯事邊境。
飛鳳王朝也陸續在北方國界加重防禦幾座相鄰的城池,其中又以可直達王都的「邊城」最為重要。
經過了幾年的交戰,兩國的情勢越加緊繃,正式交戰的戰鼓聲似乎也悶悶地開始震響了……
這一日,操練結束後,人稱紫龍將軍的盛浩然按照慣例先到城牆上巡視一遍,才打算回將軍府休憩,而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柳家孿生兄弟也因為結束了例行的工作,開始閒聊起來。
「這兩個月裡邊城可熱鬧了,說起來自從我們跟著將軍駐守在這個城以來,似乎還沒看過這番熱鬧的景象呢!」口氣中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詫,柳義嘖嘖說道。
柳正睨了自家兄弟一眼,一眼就看出他提起這個話題的意圖,「最近邊關是平靜了點,但是可還沒到讓你可以上酒樓喝酒的地步。」是暗示也是提醒。
畢竟他們身負重任,總不可能跟著百姓,還有一些小兵們瞎起哄。
「嘿,大哥,我當然知道咱們任務在身不可太過放蕩,但是,說老實話,你應該也很想知道那被傳成像狐仙一樣的晴姑娘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吧?」柳義竊笑著,「別告訴我兩天前你到琴瑟酒樓坐了兩個時辰只是想討杯水喝,而不是想看看聽說比花魁更美的晴姑娘一眼。」
男人嘛!食色性也。他也很懂得的。
柳正語塞,黑臉上冒出薄紅,一邊尷尬的看著正回頭過來的盛浩然。「將軍,我……我是被底下的參軍們給遊說去的……我……」
盛浩然眼眸淡淡的掃過跟在他手邊最久的兩名部屬,不慍不火的表示,「大家窩在這邊城裡沒有別的熱鬧去處,偶爾上酒樓坐坐也無妨,只是莫要沉溺女色忘了國家大事就好。」
「將軍果然通情達理。」柳義嘻嘻笑著,一手還大剌剌地搭上兄長的肩頭,「嘿嘿,大哥,你就別再辯解啦!將軍也是男人,多少能體會我們的心情的。」
「你—」柳正無奈以對。
盛浩然不管他們兩兄弟的鬥嘴,逕自邁開腳步巡視著城牆,平靜深沉的眼底卻有著淡淡的笑意。
身為一個將軍,尤其是駐守在這軍事要地,在手下前他早已習慣擺出威嚴的神色讓人不敢放肆,而尋常百姓看見他,說不上畏懼,但是也親近不起來,久而久之也只有在跟他許久情如手足的柳家兄弟敢在他面前談笑了。
「不過,將軍,等你哪天偷了個空閒,真的可以到琴瑟樓去看看,那晴姑娘,嘖嘖,先不提那張顛倒眾生的芙蓉臉還有玲瓏身段,那一雙眼像是會勾人似的,就連嗓音都又軟又媚,讓人一聽骨頭都酥了,更不用說那酒又猛又烈,絕對是個男人該喝的酒。」柳義口沫橫飛的鼓吹著。
「哦?能被你如此稱讚,看來那酒倒有過人之處,有空一定要喝個幾壺。」盛浩然豪邁的笑著,然後話鋒一轉。「但是行軍之人酒可喝卻不能過分以免誤了軍情,明白嗎?」
話調雖不疾不徐,但卻字字鏗鏘有力,而且也只提及酒,並未講到那個晴姑娘,大男人主義展露無遺。
「將軍訓斥得是。」柳義心中喊苦,嘴上卻不得不乖乖答應著。
唉,真不該在將軍面前談起這種話題!
都怪他急著想跟大哥和將軍分享最近城裡的熱鬧事,卻忘了將軍可是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也是徹頭徹尾的軍人脾氣,別說是青樓了,平常就連酒坊都沒去過,就怕喝酒誤事。
盛浩然神色一整,明白自己方纔的訓話又太重了點,放鬆了語調補充道:「總之,偶爾還行,但千萬不可就此沉溺酒色,忘了我們身負重任。」
換句話說,去還是行!柳正柳義交換了記眼色,非常瞭解他隱含在話中的意思。
向來平靜的小街上,突然喧騰起來,人人爭相望著那頂軟轎停在街口中間,囂張的行徑讓人嘖嘖稱奇卻沒人敢說半句話。
軟轎四周蓋滿輕柔的紅紗,讓人只能隱約的看見轎內有位女子身影,無法一睹其真實面目。
不過沒人懷疑女子的身份,畢竟敢穿用那鮮艷的紅紗出門,不怕俗氣又能穿出媚態的,也只有大名鼎鼎的晴姑娘了。
晴姑娘出現在市集的消息像風一樣快速的傳了出去,街頭街尾頓時湧進許多看熱鬧的民眾。
身材福泰的秦掌櫃頭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陣仗也忍不住嚇了一大跳,隔著紅紗對裡面的人說著,「晴姑娘,這外頭的人多得嚇人啊!您需要些什麼差下人去買了便行了,何必自己親自出門呢!」
他語帶恭敬,甚至跟著外人一樣也客客氣氣的喊她晴姑娘。
一來,是因為他也不知道她的全名為何,只知道有個晴字,二來是,她可是琴瑟酒樓的救難菩薩,不但願意出銀子整修他那破樓子,而且還給了幾個方子讓酒師釀出兩款絕世好酒,那酒香之濃郁,讓酒樓的利潤幾天之內就翻了幾翻,更不用說她後來還親自出馬招攬客人,就才露臉過那麼一次,爭相看她的男人就讓他將大門的門坎給換了好幾次。
唉,今兒個若不是她堅持要出來逛逛,他也不想讓這尊活菩薩兼財神爺出來拋頭露面啊!
「秦掌櫃的,都出門了,就別再嘮叨了吧!」
慕晴丹撩開紅紗探出頭來,一雙媚眼輕掃過他,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但臉上的警告卻是不言而喻的。
搞個酒樓出來,是看這地方死氣沉沉想製造點樂趣,可不是要個糟老頭來管她的。
況且這陣子忙著打點酒樓上下,也讓她快悶壞了,怎麼可能還安分地待在那樓裡不出門!
秦掌櫃被她那眼神一看,連忙低下頭,瑟縮的退到一邊,「是是。」
沒有多理會他,慕晴丹單手搭著一名女婢的手走下軟轎,楚楚容顏展露在眾人面前,頓時抽氣聲四起。
「天啊!這不是天仙下凡嗎?」
「莫不是仙人下凡了,哪裡來的這樣面貌。」
「難怪那些大爺個個爭先恐後的跑去琴瑟酒樓買酒,就是希望順便看晴姑娘一眼也好啊!」
看著那些引頸圍觀的百姓,慕晴丹緩緩的勾出滿意的微笑。
呵!瞧這人山人海的景況,看來她的確有替這城裡製造出一點生氣。
大膽的作風,加上那高純度的白酒還有幾款水果酒果然讓她知名度大漲。
不過,她最滿意的功績可不是那幾款酒,而是這間酒樓的名字。
琴瑟,情色,取其音近,算是她小小的惡搞啦!
她往前走幾步,圍觀的人群也自動自發跟著她移動後退,頓時大街上除了她正前方的道路外,全都給擠得水洩不通。
她像是第一次上街一樣,對每種東西都抱持著極大的興趣,東摸摸西看看的。
她姑娘玩得開心,跟在她後頭的秦掌櫃卻是心驚膽跳的,就怕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左右一堆男人那如狼似虎的眼光,讓人不得不防啊!
誰要這晴姑娘膽大包天,招搖出門便罷,竟然還不帶任何護衛,萬一發生什麼事情,難道要他這個老頭拿著算盤衝上前去不成?
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才剛這麼想,前方就出現幾個不懷好意的男人擋住去路,秦掌櫃一看立刻嚇出全身的冷汗。
去路被擋,慕晴丹也不惱,抬起頭,慵懶的問著,「有何貴事?」嘖,雖然終於有熱鬧可瞧了,但是這來找碴的人未免也太不入流了。
瞧他們一臉草包的樣子,她整個人都快提不起勁來了。唉,等等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就讓三色樓派給她的暗衛去處理好了,這種貨色還不值得她出手。
「妳就是琴瑟酒樓的晴姑娘?」一個身材略矮的漢子一雙賊眼直往她身上瞟。
「需要我掛個名牌在身上嗎?」她嫣笑嘲諷,「哎呀!不過我怕你可能看不懂名牌上的字欸!」
「大哥,她是什麼意思?」身材略壯,站在矮漢子後頭的男人呆頭呆腦的問著。
矮漢子狠狠的痛毆了他一拳,惱怒的罵道:「你這笨蛋,她在笑我們不識字。」
「咦?她怎麼知道我們不識字?」另一個漢子驚訝的說著。
「真是一群笨蛋!蠢材!」矮漢子怒斥著,轉過頭看著她,「臭婊子,不過就是個出來賣酒賣笑的女人,老子願意收妳當我的第四房小妾都算抬舉妳了,還裝什麼高尚,老子今天要不給妳一點教訓,妳還真當自己比男人高尚了。」
眼一瞇,慕晴丹撥了撥頭髮,心中隱含著怒氣,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哦?是嗎?什麼教訓我倒想領教領教了。」
秦掌櫃在一旁聽得差點又沒嚇得腿軟。那個姑奶奶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跟和誰說話啊那可是這邊城裡最知名的地痞流氓王二麻子耶!
「賤女人,看老子我怎麼修理妳!」王二麻子冷下口氣,揮手示意,「上!把這賤女人給我帶走,讓她知道些厲害。」
她倒要看看是誰讓誰知道些厲害呢!慕晴丹眼一冷,手勢就要揮出,召來始終暗暗跟在她身邊的暗衛。
秦掌櫃則拉扯著嗓子喊救命。
看著三個凶神惡煞直撲慕晴丹而去,圍觀的眾人也全都屏息以對。
就在這時,一道冷淡的斥喝聲突然響起,「這是在做什麼?」
所有人都往出聲的地方看去,並且快速的清出一條路,讓那個見義勇為的英雄能夠快速前進。
慕晴丹還有準備動手的王二麻子一夥人自然也循聲看去,但是王二麻子眼快嘴更快,嘴賤的多說了一句,「哪個王八羔子敢阻攔老子我?」
從人群中慢慢走出的三道人影,其中兩人在聽見他這張狂的話後,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阻攔你的就是我,不知道你有何指教?」盛浩然冷眼瞄過那群仗勢欺人的混混。
剛巡城回來,途中卻看見這裡人潮擁擠得像是發生什麼大事,從一路聽來的談話才明白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甚至打算出手擄人。
向來他只著重於邊城的軍事部分,內城的治安都交給內政務官打理,倒是不知道這邊城裡有混混如此囂張。
「哎呀!是將軍大人呢。」幾個眼尖的百姓馬上認出他來。
將軍大人?慕晴丹玩味的咀嚼著這四個字,一雙眼立刻放肆地打量起盛浩然。
站的姿勢筆挺,一看就知道是對自己要求甚高的軍人,俊朗的面目、清澈的神色看起來又有著讀書人的瀟灑,身材高瘦,隱藏在軍甲下的應該不是太過誇張的肌肉,而那深邃難測的黑眸則是他外貌裡最吸引人的地方。
總結來說,他算不上是美男子,但是風姿颯朗,是個獨樹一格的型男。
「將、將軍大人?」王二麻子終於感到大難臨頭,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霉,立刻帶著一干小嘍囉跪下求饒。「將軍大人這次請饒了我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盛浩然對於他的求饒置若罔聞,偏過頭問道:「柳正,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民女可處何刑?」
柳正立刻上前,躬身回答,「以皇朝律法,可判鞭數十,並加罰金二十兩。」
「萬一無法付出罰金者,再鞭數十後判處勞役。」
王二麻子一夥人聽了柳義的補充說明腿都軟了。
別說是二十兩了,他們連五兩都拿不出來啊!
「這些人……」盛浩然平淡的看著那些已經快嚇暈的人一眼,「不用鞭數十,各罰五鞭以示警告,另外,付不出銀兩的話,帶去補城牆。」補城牆的人手一直不夠,略以小懲之後,讓他們去填補人力也是一種折衷的選擇。
他說得輕巧,但是那不容置疑的上位者風範便足以震懾全場,不只是犯事的王二麻子等人,就是圍觀的百姓也都噤聲不敢多議論。
柳家兄弟沉聲答應後,領著士兵將王二麻子幾人押往一旁,而盛浩然這才轉過頭來慰問慕晴丹。
「姑娘,讓妳受到驚嚇了。」
終於注意到她了嗎?慕晴丹好笑的想著。
方纔他那形容肅穆的樣子的確帶給她不少震撼,但是她可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沒那麼容易被嚇到的。
她抬起頭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盛浩然,並仔細留心他的反應,「感謝將軍搭救小女子。」
四目交接的瞬間,盛浩然有種心頭一震的感覺。
身著紅衣的她像是團燃燒的火焰,身段婀娜多姿,潔淨的瓜子臉上僅清抹胭脂卻仍掩不住她的艷麗,頭上還插了支招搖的牡丹花鈿讓她更顯得雍容華美,而她的眼似笑非笑的瞅著他,撩撥他靜如止水的心湖忍不住泛起陣陣漣漪。
但是那著迷很快便被他收藏在眼底,臉上還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慕晴丹見他馬上就恢復鎮定,心裡不禁覺得有趣起來,小腳往前邁開來到他的面前。
呵!竟然有男人能夠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這麼快就回過神來,是真的不為她的美色所動?還是,假裝正經呢?讓人很壞心的想測驗看看啊……
盛浩然輕皺起眉,看著對方就這麼不知羞地往他靠近,那距離太過接近,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這已經逾越了禮教,他連忙想後退拉開距離。
然而,他的後退並未成功,因為她伸出素白小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讓他不得後退,除非他使力將她給推倒。
「將軍大人,您如此見義勇為救了小女子,小女子當真是無以為報呢。」她輕啟紅唇,媚眼一挑,風情萬種的望著他。
「姑娘請自重。」他抿緊唇,眉頭皺得更緊,「救人本來就不該求回報,姑娘不必多想了。」
他雖然對於母親所喜歡推薦的大家閨秀沒有太多興趣,但這也不代表他喜歡看見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對男子調情。
咦?這樣還能堅持不動心?看來還得再下點猛藥了。慕晴丹眨了眨眼暗忖。
「這是哪兒的話呢!」外罩的紅紗不小心褪了幾分,那白色肚兜若隱若現的招惹著他,白皙的臂膀也露出幾分春色,胸口更是貼近了他的身上,「假如不嫌棄的話,奴家今晚想在琴瑟酒樓裡設宴招待將軍,以答謝將軍的救命之恩……將軍以為如何?」她特意再放軟了語調,那魅惑的嗓音幾乎讓所有人腿軟。
見她直往他身上黏來,原本就對她印象不佳的盛浩然下手不再留情,將她狠狠的推開,不讓她身上的香味繼續影響他的思考判斷。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後悔救了這個女子,於是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被推開的慕晴丹被秦掌櫃給接住了,她心底明白是盛浩然留意了她倒落的方向,沒讓她撲倒在地有摔傷的可能。
她穩了穩身子,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閃動興味的眼盯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移。
這個將軍大人,看來還真不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呢!呵,這下可有趣了。
慕晴丹笑著,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為止,她才轉過頭,對著已經快暈厥的秦掌櫃說道:「走了,回去吧!」
果然出門就能碰到好事呢!將軍大人,希望你不介意成為我這一年內的玩具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