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清晨,人馬都準備妥當。
鳳鳴知道要翻山越嶺,特意挑了一件短上裝,天藍緞褲,腰帶綁得緊緊,勒出漂亮纖細的腰形,下面蹬著一雙高及膝蓋的羊皮小靴,更加顯得身段頎長。
容恬看得眼珠幾乎轉不開。
他們本來想讓所有侍女都留在船上,隨羅登他們一起,比較安全舒適。秋星秋月一聽,頓時大鬧起來。
秋星哽哽咽咽去求鳳鳴,埋怨道:「我們又不是不會騎馬,從前鳴王被若言抓走,我和秋月還去土月族向外公求救了呢,沒給大王添一點負累。為什麼現在忽然要扔下我們?如果嫌侍女太多麻煩,讓秋藍留下好了,她騎馬沒有我們好呢。」
秋月在她身後嗚咽,一言不發,只是可憐兮兮看著鳳鳴。
鳳鳴正在為難,沒想到秋藍也聽見消息趕了過來,見面就跪下道:「常言道新婚夫妻難相捨,大王和鳴王開恩讓我和容虎完婚,怎麼不到兩天就逼迫我們夫妻分開?若要我留下,那就把容虎也留下吧。」
害得容虎在她身後抹了一大把冷汗,生怕自己也被留在船上,趕緊道:「鳴王不要聽她的,我當然是要跟隨在大王身邊……」
「你叫鳴王不要聽誰的?」秋藍猛一回頭,瞪著容虎。
容虎被她又圓又亮的眼睛一瞪,嚇了一跳,要說的話頓時都咕嚕吞回了肚子,立即閉嘴。
鳳鳴被幾個女人哭得心亂如麻,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敢,朝容恬直搓手,「你是大王,你快點說話!」
容恬看他手足無措,倒覺得非常有趣,笑吟吟把燙手山芋推給他,「你是鳴王,你決定吧。」
這樣一來,秋星等人的哭聲更大了,都拉著鳳鳴衣袖不放,一副不讓跟去就哭死當場的模樣。
「好啦!好啦!都不許哭!」鳳鳴被她們哭得沒法,猛然大吼,等她們都愕然停下哭聲,才退後一步,鼓起勇氣道:「秋藍留下,我把容虎留下陪你,不許再胡鬧。秋月秋星不用偷笑,你們兩個也不許跟去,留下陪秋藍。旱路太危險,要爬山還會遇見強盜土匪,唉唉……不許哭……」
那幾個侍女哪裡怕他,不等他說完,早被震天的哭聲淹沒了。
房內正不可開交,一身甲冑的子巖氣喘喘地過來,「那個烈中流真難伺候,昨晚是他自己說要立即離船的,今天早上我去和他說準備離船,他居然又和我提起條件來了。」
「什麼條件?」
「他說他習慣了享受,翻山越嶺太辛苦,要是沒有美女同行,他是不會和我們一道走的。」子巖用眼睛偷瞧幾個哭得眼睛紅腫的侍女,「他要秋月秋星也跟大家一起走。」
秋月秋星一聽,頓時滿臉驚喜。
鳳鳴皺眉道:「秋月秋星很討厭他的,一定不肯……」
「肯!肯!怎麼不肯,我們最傾慕烈中流這樣的人了!」秋星大叫起來。
秋月喜笑顏開,「只要可以不被扔下就好。」
秋藍緊張萬分,扯著鳳鳴的衣袖,「鳴王,你不會留下我一個吧?我是最早在太子殿伺候你的,你可不能這麼偏心?難道……難道因為我和容虎完婚,鳴王就不要我伺候了?嗚嗚嗚……」
鳳鳴長歎一聲,挫敗地抬頭,和笑吟吟的容恬相視。
最後的結果不必多言,得勝的當然是秋藍她們三個最會使用眼淚攻勢的侍女。
和烈兒說的一樣,拋船登岸後,沿途都是山林。
十一國征戰不斷,幾乎每個國家都在大量徵兵戍國,許多村莊剩餘的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開種過的土地尚且不夠人手耕種,像阿曼江邊一帶的荒山,更加沒有人來理會。
眾人在山林中走了兩三天,只有偶爾遇上打獵的山民。反而大概是因為人煙少,林中有不少珍奇野獸。容虎甚至親自獵殺了一頭企圖在晚上靠近他們的豹子,他將殺死的豹子剝下皮,獻給容恬,卻被容恬反賜給秋藍了。
鳳鳴還沒有和容恬在山林中冒險的經歷,所以看見什麼都極有興趣。開始容恬還擔心他會害怕蛇蟲,也一定不適應硬梆梆的泥地和林中寒冷的露水,沒想到鳳鳴笑瞇瞇道:「跟著你什麼也不怕,我從前就很喜歡野營,可惜沒有機會。這次剛好可以體驗一下,說下定我也可以親手射一頭狼什麼的呢。」
烈中流對於容恬非常優厚的恩寵一直沒有多大反應,彷彿一切都理所當然。不過自從上山之後,他就自然而然地和子巖待在一塊。子巖被分配的任務是開路和打探前方狀況,這些事在不經意間有大半都變成了烈中流的責任。
子巖知道烈中流熟悉山川地勢,很多時候都聽他的意見。但烈中流畢竟還沒有正式投靠容恬,子巖未免還是有點擔心,他找個時間和烈兒容虎商議了一下,烈兒便去悄悄向容恬請示:「烈中流這個人神神秘秘的,如果不是大王英明,看破他的身份,我們恐怕到現在還當他是不入流的畫師。屬下有點擔心,如果這個人是敵人派來的怎麼辦?別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在荒山之中,叢林深處,萬一他故意指一條死路給我們,或者把我們引入有敵人埋伏的絕境,那可就糟糕了。大王,我們真的聽憑他指路,跟著他走嗎?」
容恬毫不在意,「鳳鳴曾經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就是要看看他會把我們帶往什麼地方。」
烈兒無奈,只好把容恬原話帶給子巖。
烈中流對烈兒的小動作毫無察覺,依舊和子巖一起做開路先鋒。他對這裡的山脈地形確實非常清楚,哪裡有水源,哪裡有捷徑,連哪裡的泥上濕滑危險,都說得分毫無差。
這天晚上還是在林中過夜,容虎選了一塊靠近小溪的平地,點了一堆火。眾人都圍在火邊休息。
談笑正歡,烈中流的臉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嘻嘻咋舌道:「累了一天,要是有點野味就好了。」硬擠進秋星秋月姐妹中間坐下,惹得兩個女孩哇哇大叫,恨不得把他一腳踢出去。
鳳鳴知道一路上都是他在帶路,笑著看了氣鼓鼓的秋月秋星一眼,欣然舉杯,「烈先生辛苦了,先喝一杯。」
烈中流朝他使勁瞅了半響,失笑著搖頭,「鳴王千萬不要對我太好,你這樣的美人隨便一笑,足以讓人浮想連篇。」
眾人見他一開口就調戲鳴王,都面面相覷。
這傢伙在找死嗎?
當我們大王隱形啊?
容恬在眾人不安的注視下怡然自得,取過鳳鳴手中的杯子,瀟灑地仰頭暍下,這才看向烈中流,非常溫和地問,「本王可以問先生一個問題嗎?」
正戲來了!
眾人都知道容恬要正式對這個來歷古怪的人才發動攻勢了,個個屏息靜待。
「西雷王請問。」烈中流恍若一無察覺,仍然心不在焉,欣賞著左右兩邊一對姐妹花的美色。
「請問先生,天下間,先生最佩服的人是誰?」
「絕對不是西雷王。」烈中流隨口答道。
容恬對他相待甚厚,他居然這麼不客氣地當面對容恬不敬,眾人都感到驚訝。
容恬卻笑容不改,拿起酒壺,自斟了一杯,把玩著盛滿美酒的玉杯,忽道:「長夜無聊,不如我們玩一個遊戲,都來猜一下烈先生心裡最佩服的人是誰?」
「好!」子巖道:「我第一個猜,嗯,能夠和我們大王爭鋒的,天下只有離國若言。你最佩服的人不是我們大王,那麼就是若言了?」
「錯。」烈中流不屑地搖頭,「若言殘暴不仁,喜歡用毒,心胸狹隘,他哪裡值得我佩服了?」
秋星朝他做個鬼臉,「你這麼自大,最佩服的人說不定就是你自己。」
「我當然佩服我自己,不過卻不是最佩服的。嘿嘿,小美女你猜錯了,給我一個香吻,我就告訴你答案好嗎?」
「你休想!」
秋藍坐在容虎身邊,垂頭想了想道:「你最佩服的是我們鳴王。鳴王心底善良,聰明機智,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厲害。」
烈中流哈哈笑道:「鳴王的厲害天下哪個不知?先失陷於博間,後被擒於若言,接著被誘騙到東凡,讓西雷王東奔西走,自顧不暇,無力再展他吞併天下的大志,果然非常厲害。」
烈兒一直斜眼瞅著他,聽他笑得這樣張狂,再也忍不住,猛跳起來,「大膽!你這個混蛋,竟敢……」
「烈兒!」鳳鳴驀然開腔,用目光制止烈兒。
他整天被人抓來抓去,說起來也挺讓人臉紅,這時候被烈中流當眾挪揄,難免有點尷尬,咳嗽一聲,把話題拉回原點,「輪到我猜了吧?」
烈中流大概也知道剛才說得有點過分,見鳳鳴還是態度溫和,大為過意不去,拱手道:「洗耳恭聽。」神色間居然友善了不少。
鳳鳴的神色變得謹慎起來。
他雖然不確定烈中流的本事有多大,不過他非常確定容恬識人的本事非常大。
有為的君主第一要素就是必須會分辨人才,使用人才。
容恬對於烈中流的惡劣忍耐至今,顯示出他少見的耐性,鳳鳴很希望自己可以助容恬一臂之力。
可是,應該怎麼助呢?
「看先生的樣子,好像曾經遊歷過不少地方。」鳳鳴徐徐開口。
「不錯。」
「十一國,先生都去過嗎?」
「都去過。」
四周人聲靜寂,大家都在聽他們對談,只有木材燃燒時偶爾發出劈啪劈帕的聲音,在幽黑的夜林中,分外響亮。
鳳鳴不再看著烈中流,把目光轉向燃燒的篝火,臉上露出落寞回憶的表情,輕聲道:「我不夠聰明,猜不到先生心裡最佩服的人是誰。不過,先生想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嗎?」
月已快過樹梢,夜色分外溫柔,連帶著烈中流的聲音也低沉溫柔起來,「請問鳴王,你最佩服的人是誰?」
鳳鳴沉默下來,他臉上的落寞更深了。
四周更加安靜,微風浮掠,帶動火光一陣輕輕跳動。
「是鹿丹。」鳳鳴歎息了一聲。
容恬從袖下伸出手,緩緩握住鳳鳴柔軟的手,緊了一緊。
鳳鳴一把反握了容恬的大掌,貪婪地感覺掌心的熱氣。
「鹿丹……」烈中流低低歎了一聲。
這人吊兒郎當,風流不羈,一聲低歎,卻幽遠悲涼得令人一顫。
他終於把目光從秋月漂亮的臉蛋上挪開,停在對面的鳳鳴臉上,深深看入鳳鳴眸中,淡然問,「鳴王說的是哪個鹿丹?」
「還有……另外一個鹿丹嗎?」鳳鳴直視著他,低聲反問。
烈中流彷彿第一次看見鳳鳴般,換了另一種肅穆的神色,仔細地打量他。
半響後,唇角忽地逸出一絲苦澀。
他驟然長身而起,仰頭暢快笑道:「鹿丹,鹿丹,你聽見嗎?原來除了我烈中流,還有人記得你?天下人都在唾罵你賣王賣國,出賣東凡,你這個癡人,你這個癡人!」狂笑之中,兩行熱淚灑在頰上。
他狂聲哭笑,似乎要把抑悶在心中的痛苦一洩而空。
眾人認識他以來只知道他滑稽可笑,貪婪好色,都沒想到他有這樣痛苦的一面,心下撼動。
烈中流長笑之後,提袖把臉上淚痕擦乾,杯中酒順手一潑。
篝火驀然哧哧暴騰,映紅烈中流清逸的臉。
他臉上一掃剛才的悲切蒼涼,瞬間又回去了原先的表情,氣定神閒地向鳳鳴問道:「鳴王還想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嗎?」
鳳鳴點點頭。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豎起耳朵,洗耳恭聽他的答案。
烈中流狡黠一笑,「我最佩服的人,就是鳴王你。」
眾人都被他耍了一把,個個呆住。連鳳鳴也覺得他在說笑。
他剛才不是揶揄鳳鳴像耗子一樣被人四處逮來逮去嗎?
烈中流顯然知道大家心裡在想什麼,擺手道:「我剛才只是說鳴王被人再三抓獲,又沒有說不佩服他。」他呵呵笑了兩聲,又驀地正色道:「被各國敵人擄去多次,卻可以平安歸來的,十一國中能有幾個?天下除了鳴王,還有誰可以從鹿丹的手中逃出來?又有誰,可以讓鹿丹在死前,以東凡王的將來相托?」他看向鳳鳴,眸中烏黑晶亮,深不可測。鳳鳴被他的目光震撼得一時無法動彈。
篝火獵獵作響。
烈中流一番話說完,也不告辭,彎腰把再沒有一滴酒的酒杯放在秋星身旁,直起身子逕自去了。
背影在黑夜中更顯修長,挺直,彷彿可以承受任何衝擊,腳步踏著音律般的節奏,消失在樹後。
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烈兒才喘出了第一口大氣,「這姓烈的到底什麼來頭?」
「我現在卻開始擔心了。」容虎表情嚴肅起來,「如果他是鹿丹的好友,甚至親人,那麼他很可能會加害我們為鹿丹報仇。」
「不會。」容恬忽然開口。
不解的目光紛紛移向他們的大王。
容恬凝視著烈中流消失的方向,沉聲道:「鹿丹在臨死前用自己剩餘的性命換得鳳鳴的平安,這個人,絕對不會讓鳳鳴出任何意外。」他轉頭,找到鳳鳴的視線,「這個人,是為你而來的。」
容虎還是放心不下,謹慎地問,「接下來我們還要他帶路,大王真的決定完全信任他?」
「這個人雖然表面上滑稽貪婪,但眸正瞳亮,不是奸惡之徒,如果他要害我們,絕不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繼續讓他領路。」
「是。」
柴火發出一陣最後的劈啪聲,篝火已經燃到盡頭。
秋星秋月醒悟過來,趕緊站起,「夜深了,我們去鋪好墊子。」
「我也一道去。」秋藍也站了起來。
一時烈兒容虎等離去,子巖也去巡查附近有沒有異常動靜,殘火邊只剩鳳鳴和容恬。
容恬道:「林裡到了深夜就會變涼,你過來一點。」
鳳鳴乖乖地靠了過去,挨在他懷裡。
夜深露重,但窩在容恬的懷裡,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鹿丹?」
「不知道。」鳳鳴蹙眉,思索著道:「大概是因為那個烈中流,讓我想起鹿丹。」
「鳳鳴「
「嗯。」
「為什麼最佩服的人會是鹿丹?」
鳳鳴把臉蹭在容恬胸前,彷彿想避開容恬的視線,把身軀微微蜷縮起來。
「因為我覺得鹿丹好厲害。」鳳鳴低語道:「他那樣有本事,可以輔助東凡王,他是一個王者最好的情人。」
容恬在緩緩撫摸他的黑髮。
修長的指尖延著黑髮而下,觸到柔軟的後頸肌膚。他用指腹輕輕揉著心上人貓瞇般慵懶的後頸。
「鳳鳴,鹿丹不值得你佩服。他不是一個王者最好的情人。」
鳳鳴在容恬懷裡蹭了贈,沒有作聲。
容恬溫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那我應該佩服誰呢?」久,鳳鳴把頭從容恬懷裡探出來,看著容恬。
眸光如星,氤氳無限深情迷濛。
「你應該佩服自己。」
「為什麼?」
「因為你是西雷王最好的情人。」
鳳鳴搖頭。
「難道我說錯了?」容恬奇怪地問。
「我應該佩服你才對。」鳳鳴瞇起眼睛打量容恬,唇角上揚,緩緩化成一個大笑臉,「因為你是西雷鳴王最好的情人。」
他伸出手,給了容恬一個大大的擁抱。
夜深人靜,竊竊私語。
「為什麼鹿丹不是一個好情人?」
「因為他到死,也不知道東凡王要的是什麼?」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你知道?」
「嗯。」
「來,讓我確定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好癢,呵,別亂來啦,容恬。秋月秋星他們鋪好墊子會過來的……」
「讓她們享一下眼福又怎樣?她們早晚也要和心上人幹這件人生大事的。」
「嗯嗯……嗚……你這……」
「這什麼?」
「……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