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 第二十八章
    接下來一段日子,心情極度不暢。不單為與將那句居心叵測的「一池春水」(我認定那是居心叵測);也因為在心情不好之餘,要應付家中精明的老爸老媽,不讓他們看出什麼紕漏。

    貴德銀行的不利傳言,漸漸有媒體披露出來,果然引發一場可怕的財經混亂。我只管冷眼旁觀,不出所料,很快又平息下去,股票高漲,比原本沒有跌落前要升了好些。別人只道貴德的總裁力挽狂瀾經歷了一次危機,能力更顯。只苦了不明就裡的小股東,低位拋出高位買入。

    我想那裡面勢必還有更深層的利益交易,不過已經不想過問。一看到這方面的報道,就不耐煩地轉台。

    黃氏發展順利,我唯有擔當起扮演勤政總裁角色的責任。行色匆匆,為其實已經不大需要增加的財富一路顛簸。

    從前未曾想過我有這麼努力工作的一天。

    與費若琳化妝品公司的合約終於要正式簽訂,那是黃氏今年五個重點項目之一。我決定親赴加拿大。

    出了機場,冷空氣撲面而來。溫哥華的冬天,原來也是這樣的冷。一夜大雪,世界儘是白茫茫一片。

    不知為何,忽然懷念香港的冬天,在那裡,冬天落霜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眼前浮現的,竟然是那只喜歡在榮家大屋外唱歌的小鳥。

    真是發瘋了。我甩甩頭。

    莫說鳥鳴與冬天沒有關係,我從小生長在法國,為什麼會聯想到香港去?

    不由咒罵與將,此中定有他的緣故,害我直至今時今日。

    分公司的人到機場接我,簡單的巡視後,他們將我送到預定好的酒店。我向來很少視察分公司。老實說,我接手黃氏也不過如此短的日子,也許因為成績驕人,給分公司員工一個「惡魔般」總裁的印象。

    所以他們對我的態度,如果不用小心翼翼,噤若寒蟬來形容,那麼可用的詞,就只剩這一個了如臨大敵。

    雖然強調了我的重要感,可這樣的謹慎態度並不讓我舒服。被他們團團簇擁著進入酒店時,我猛然察覺到自己深感不適的原因。

    這讓我想起被軟禁監視的日子。身邊的分公司職員的表現,居然和當日皮笑肉不笑的保鏢有幾分相似。

    我再罵與將,隨即心驚。

    為何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後,我便無論何事都想起此人。

    聽說妖魔之毒,在於漸入人心,終無藥可治。

    怎能不驚?

    「老闆!」

    正在驚疑,一個清脆的聲音救了我。

    放下滿腦子胡思亂想,我回頭,止不住驚訝喜悅: 「洪冰?」

    洪冰穿著一件色澤喜人的毛衣,提著旅行箱匆匆進了酒店大門。有服務員連忙上前為她提行李。

    「幸虧趕得及。」 洪冰把手中的行李箱遞給服務員,笑嘻嘻走到我面前: 「和費若琳簽約這樣的大事,怎能少了我這個一流秘書?」

    不錯,雖然人事部派了臨時秘書頂替洪冰,卻一直不能與我配合默契,所以這次簽約,我並沒有將臨時秘書帶來。

    洪冰的辦事能力和靈活性,確實無人能及。

    「兩個月假期已經結束?」 我暗自算算時間: 「還是你掛念我這天下第一好人的老闆,不忍看我焦頭爛額?」

    洪冰站在大堂服務台前,辦了定房手續,轉頭道: 「誰有這麼多風花雪月的心腸?那兩個月假期,我浪漫一半,另一半當成加班時間,豈不划算?時代不同了,人都是現實的。」 她精神奕奕,要點象日本的偶像劇場中那些穿著套裝對天大喊「我要努力!」的上班一族。

    我不禁覺得好笑,做個苦相: 「加班工資是平日的三倍,我豈非太吃虧?」 見了洪冰,心情好轉,神情也豐富多了。

    方才跟在身邊的分公司職員互相對視,像是看不出為何剛剛一直繃著臉的總裁忽然一臉春風。

    與洪冰相見,算是一個意外驚喜。老實說,沒有她在身旁,真是諸事不順,麻煩多多。我把這當成溫哥華此行的吉兆。趁著這機會,更把與將不斷浮現腦海的身影壓了下去。

    到達酒店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夜晚很快來臨。

    謝絕他人邀請,我和洪冰一起到酒店下面的餐廳吃飯。

    洪冰拿出袋裡的彩色盒子,遞給我,興高采烈道: 「送給你的,感謝你給我的假期。」

    到底算她對我的一番心意,我很高興地接過,開玩笑道: 「為這個禮物,我可付出沉痛的代價。幾乎工作過度,腰肌勞損。」

    當著洪冰的臉拆開禮物,是一個精緻的音樂盒,做工精美。我打開,裡面機關開動,發出叮叮噹噹的金屬敲擊聲。

    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居然是一曲「三隻小豬」。

    原以為會聽到「藍色多瑙河」之類的作品呢。

    真是個小女孩。我朝洪冰眨眨眼睛,笑她心智不夠成熟。

    洪冰說: 「這個音樂盒,等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打開,可以讓你心情好轉。」

    「如此一說,竟然是個有無上魔力的寶盒了?」 我打趣她,忽然心中一跳。難道她知道我和與將之間種種往事,不然,如何說出「傷心難過」的話來?

    如此一想,臉色頓時有點難看。

    洪冰冰雪聰明,立即看了出來。她本來笑得非常燦爛,此刻小心翼翼起來: 「老闆,何事不開心?還是你不喜歡這首歌?」 語氣裡帶了些許惶恐。

    與將和我又不是什麼國際人物,哪來這麼多人關注?我臉色一沉過後,立即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心虛,一有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忙強笑著擺手: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想,一個月長假的人情,只換了個音樂盒,實在不划算。」

    本來到了這裡,大家轉個話題,算是把事情兜轉過去,繼續言笑兩歡。

    不料洪冰聽了我的話,忽然長長歎氣,一臉認真對我道: 「老闆,你總是很不快樂。為什麼?」 她的神情,是真誠地要為朋友解開心結般的嚴肅。

    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衝擊,我防守不及,瞪著眼睛愕在當場。

    我不快樂?難道在洪冰眼裡,我是一個總微微蹙眉,周圍瀰漫著憂慮的男人?

    我不承認。

    一直以來,讓我如此努力的原因,就是我不想再被與將左右,不想再充滿無力感,不想再懦弱無能。

    我希望,在世人的眼裡,我是一個站在顛峰顧盼生輝的男人。

    「洪冰,不要妄自猜測別人的內心。」 很久,我吐出一口氣,乾巴巴地說。

    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難看,洪冰困窘地低頭。她非常不安: 「對不起老闆,我把上下屬關係和朋友關係混淆了。」

    我歎氣,溫和地望著她: 「我們是朋友。」 但是任何朋友,都沒有將我身上血淋淋傷口揭開,一探究竟的權利。

    我摸摸洪冰低垂的頭: 「吃飽了嗎?明日還有事情,還是早點休息吧。」

    於是招手結帳。

    在電梯裡,洪冰一直低頭。我知道自己的反應傷了一個想關心我的女孩的心,剛剛的說話或者真的很難讓她平靜。

    沐浴了愛情的女人,是否都會想將自己感受到的愛與他人分享?

    不過一個普通的關懷,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算深入的窺探,為什麼我會如此失態?

    我把洪冰送到她的房門前,對洪冰說: 「洪冰,我為我的言詞道歉,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應該道歉才對。」 洪冰幽幽吐了幾個字,低頭一會,很快又抬起頭來對我燦爛而笑: 「真是的,算什麼大事?這般你道歉我道歉,明日的合約才是最重要的。我還要整理材料呢。老闆晚安,明早見吧。」 對我瀟灑地擺手,進了房間。

    確實沒有大事,哪裡這麼多的心傷內疚。

    洪冰的樣子,才是現代都市人的風格。

    唉,我是異類。

    我訕訕一笑,摸摸鼻子,回了自己的房間。

    洗個熱水澡,將房中暖氣開到最大,舒舒服服地穿著睡袍出來。翻翻報紙,沒有什麼引人注意的報道,我視線一轉,看見沙發上放著的音樂盒。

    反正無事,閒著走過去,將音樂盒打開,放在軟綿綿大床的正中央。

    《三隻小豬》的音樂,輕輕飄揚在空中,確實是一首讓人心情好轉的歌。

    洪冰說: 「傷心難過的時候打開,可以讓你心情好轉。」

    她又說: 「老闆,你總是不快樂。」

    難道我的面上,真的赤裸裸寫著不快樂三個字?

    批閱公文發展黃氏,我費盡心血,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達到目標我到底還是不快樂,對麼?

    其實對洪冰很是佩服,她充滿現代人的特質,能夠適應社會無情的變化,不為愛恨煩惱,敢於爭取敢於遺忘。

    像今晚的事情,我就不能像她一樣頭一甩當什麼也沒有發生。

    難道現在的人都那麼堅強?

    那我豈非變了《紅樓夢》中林妹妹那般的人物?好沒有意思的比喻。

    反反覆覆聽了幾遍《三隻小豬》,我不想再胡思亂想下去,將音樂盒關上,翻身睡覺。

    人陷在軟綿綿的床墊裡,睡意很快浮現上來。

    眼前彷彿有許多雲朵在飄蕩,煞是好看。我如同躺在搖晃的鞦韆中,不斷改變身處所在。

    「生生…」 耳邊依稀聽見熟悉的男聲。低沉華麗,若撒旦的誘惑般叫人無從抵擋,只想渾渾噩噩向他靠近過去。

    迷糊間,以前與將深夜坐在床邊的感覺不期而至。依然甜蜜溫馨,讓人連心都醉了。唇上耳後,忽然熱乎乎的,似乎有人在耐心地吮舔不休。

    我在夢境和現實中糾纏不清,忽然覺得不對勁?

    那麼真實的感觸,怎麼會是夢境?

    難道有人……….

    我猛然一震,拚命將自己從夢中扯醒,咬著牙好不容易睜大眼睛,好一會五官的功能才逐漸恢復。

    眼前空無一人,只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瀰漫著令我害怕的氣息。

    輕輕的敲門聲,傳了過來。

    寂靜的夜裡,尤其才做了方纔那樣可怕的夢,我心裡一驚,拽著被子沉聲喊: 「誰?」

    房外的人似乎有點猶豫,敲門聲停下,幾秒鐘後,才有人答道: 「是我。」

    我鬆了一口氣,下床。門一打開,洪冰低頭站在面前。

    「不會是又過來道歉?洪冰,我們這樣互相道歉不會持續到明年吧?」 故意提起舊事當笑話一樣說出來。我不想洪冰以後心裡有什麼疙瘩。

    「老闆….」 洪冰抬頭,怯生生地開口。

    我很驚訝的發現,她兩隻大眼睛居然紅腫非常。

    「怎麼了?」

    問了這一句,如為洪水開了個堤口般,洪冰彷彿再也忍受不住,猛然撲在我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時值深夜,酒店這一層的服務員立即跑了過來查探情況。

    我尷尬地道歉,將洪冰拖進房間,安置在沙發上。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洪冰哭了一場,好不容易止住,啜泣道: 「我和他分手了。」

    那個他,當然就是洪冰的新郎。

    我感歎,沒想到她堅強的拚搏精神背後,也有傷心不能自禁之事。

    何苦,強裝出幸福的模樣回來面對世人,又在深夜終於挺不下去,哭成這等模樣。

    「為什麼?他對你不好?還是做了什麼壞事?」 世事難料,不久前還想著她必定幸福美滿,充滿幹勁,無事可擋。

    洪冰幽幽低頭,咬著牙。我從未想過,洪冰身上也會出現這般小女子的憂愁模樣: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她哭道: 「我什麼都說不出,就是心裡一直苦,一直苦。」

    原本是迫於無奈當小女孩的安撫者,可聽了洪冰的話,我驀然震動,心也跟著抽搐似的痛起來。

    什麼都說不出,只是心裡一直苦……….

    原來天下受這樣噬心之苦的,非我一人也。

    當即同病相憐起來,對洪冰百般安慰。我天生口才還算可以,但說了無數安慰之詞,都改不了洪冰臉上悲傷神色,只好改口勸她去睡。

    總算勸得她睡下,方舒了一口氣。

    這樣鬧了半個晚上,睡眠自然不足。

    我實行紳士作風將大床讓給洪冰,自己屈就沙發。還未醒來,已經感覺渾身腰酸背痛。

    洪冰卻已經起床,在我耳邊說: 「老闆,我很有良心的告訴你,你還可以睡二十分鐘。超過這個時間,黃氏和費若琳的合約簽訂會我們就有可能遲到了。」

    一晚過去,聽她語氣聲調,彷彿已經完全轉晴。難道女人對世界的適應行如此之強?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洪冰臉上的兩個大眼圈,那是昨晚哭得過於厲害所致,問: 「洪冰,你沒有事吧?」

    洪冰臉色一黯,掩飾著笑說: 「能有什麼大事,男人而已。老闆,這事情我家人並不知情,所以……」

    我立即搖頭: 「我可沒有那麼八卦,管到你家人那裡去。昨晚的事情,自然保密。」 我翻身在沙發上起來,按摩一下酸麻的腰,認真道: 「其實你在傷心的時候肯來找我,令我非常感動。事實上,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看待。」

    「那個時候真是太失禮了。」 洪冰捂嘴笑: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大哭著衝到老闆這裡來。不過當時確實覺得老闆一定可以好好幫我排解一下痛苦。」

    「哦?為什麼?」 難道我一臉資深心理工作者的模樣?

    洪冰一笑即止: 「沒什麼,直覺。」

    她這麼說,我反而知道了原因。

    因為在她眼裡,我定是曾經受過很多傷痛的人,所以對她的處境,能更深的體會和求得同感。

    話題不免又轉到昨晚那裡去: 「洪冰,你真的覺得我不快樂?」

    「你要真答案?」

    「當然,直說無妨。」

    一晚下來,我們關係更加拉近,洪冰不再忌諱: 「唉,老闆。一個人不快樂,無論怎樣掩飾都是不快樂的。像我,笑得多燦爛,也掩不了心裡挨的這狠狠一刀。」

    她不再微笑,抿著唇低頭。

    我無言。

    同是天涯淪落人。

    是心口劇烈的痛楚,才令她在最早的時候想起同樣悲傷的我吧?難道這也有心靈感應?

    傷感過後,一切回復平靜。不知道該讚我們的現實,還是歎我們的冷血連對自己的心都是無情的,不肯多給一分鐘自憐的時間。

    洪冰回到自己房間,收拾了準備的資料。我把她送的音樂盒收了起來。兩人打扮一新在走廊會合,酒店的服務員不由多看我們兩眼。

    這不奇怪。

    頂著上司下屬關係的男女,半夜三更女方哭著跑到男方房間一夜不出,誰都會亂想一通。幸虧法國是個開明的城市,我對這些事情並不忌諱,也不想解釋。

    本來一切正常。

    上了電梯,梯門剛剛要合上,忽然聽見一把男聲喊道: 「請等一下。」 一隻穿著名牌西裝的手臂,就這樣從兩扇門的縫隙間,強硬地伸了進來。

    電梯門一碰阻礙,立即重新打開。

    我無所謂地打量這個男人,高高大大,極有英氣。他將電梯門打開,並沒有進來,側身站在梯門外,伸手按著開門鍵,似乎在等什麼人。

    果然,幾個西裝筆挺的人,走了過來。來人個個高大,中間最重要的一個更是神采飛揚,分外引人注目。

    酒店的電梯雖然不小,這麼多大男人站進來,空間立顯擁擠。

    我與洪冰,很自然地被擠到角落。

    那最引人注目的男人,就站在我面前,簡直可以說是完全封住了我的去路。

    洪冰想必被這比黑社會猶過之而無不及的陣勢嚇到,我卻沒有反應。

    非我鎮定從容至此,而是從這人露臉的時候開始,我已魂飛魄散,不知身在何處。

    鬼魅一樣出現,又強硬得不容任何拒絕。

    我怔怔看著眼前的人,把洪冰的處境扔到九霄雲外。

    兩個男人在電梯裡四目對望,一個畏畏縮縮,不盡惶恐,另一個深沉內斂,不知其意,真是很滑稽的鏡頭。

    何況電梯中有這許多的旁觀者?

    但我說不出話來。我身我心,都在真真正正戰抖著,彷彿只要動動指頭,身體就會破碎成無數塊,在地上堆成一處廢墟。

    思緒飄飄蕩蕩,麻木一般。

    眼前的人與將,他的眼睛自看見我開始,就不曾移動分毫,彷彿知道自己僅僅憑借眼神就可以將我凌遲。

    整個人,都沉浸在他的目光中。

    太多的含義蘊藏於與將的眼中,像所羅門的寶藏。

    閃爍晶瑩,亮如星辰。

    可惜我太過驚惶,根本無從分析。

    「叮!」 電梯忽然發出悅耳的鈴聲。

    我霍然一震,如大夢初醒。原來一樓已經到了。

    早被擠到門口的洪冰一步跨了出去,在梯門緊張地等著我。我也想出去,無奈與將擋在面前。

    這命中的剋星,遇上他,我哪裡能使出分毫的力氣抬腿?

    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與將身邊的男人也三三兩兩出了電梯,我盼望他也快點出去,他卻偏偏一動不動,只一味盯著我。

    要上電梯的客人被與將的保鏢彬彬有禮地擋住,天知道他們又想到什麼可笑的理由?我不敢分神去聽,注意力集中在最危險的人身上。

    與將深邃幽黑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忽然往後伸手,按下酒店最高層。

    梯門又關了起來,頓時,這麼狹小的空間只剩我們兩人。

    氣壓讓人無法呼吸。我忍住胸口的疼痛,堅決不開口。

    與將望著我,始終沒有說話。他沒有移動分毫的目光,讓我難以抵擋,像被他眼中火光燃燒一樣。

    電梯在相持中,終於到達頂樓。梯門又打開來。

    我窺探與將的臉色,揣揣不安,生怕他又有什麼折磨人的手段使出來。

    莫非要將我從這裡扔下去?以他的本事,絕對沒有人能以謀殺罪名將他送入監獄。

    正猜想不斷,與將終於稍動,向我靠近。

    我全身立即一僵。

    「你昨晚和秘書共住一室?」 他在差點碰上我的地方停下,不再往前。話裡的口氣,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是取笑。

    「是又如何?」 怒火頓起,我狠狠反擊: 「榮與將,不要以為一定有人對你死心塌地。」

    顯然,反擊並不成功。

    與將臉上波瀾不驚,挑釁我的目光也沒有絲毫減退跡象。

    梯門又關上。電梯向下而行。

    我倆用眼神較量片刻,沉默地對峙。

    與將熟悉的味道飄到鼻尖,我忽然想起一事。

    「榮與將,你昨晚偷偷潛入我房間?」 當時房中若有若無的,就是他熟悉的氣息。

    赫然驚覺,難道自己一直還在他掌握之中,不過籠子變大了而已。

    如果他點頭,我必定高聲尖叫起來。

    彷彿為了測試我的耐性般,與將冷冷看我多時,並不開口。

    我頓覺窩囊,被人困在電梯裡任看,還無反擊之力。

    目光中不屈之意漸升。

    這時,又是「叮」一聲,告訴我們電梯已經到了一樓。

    梯門打開,一臉擔憂的洪冰和與將的保鏢還等在門外。

    原以為與將還要按頂樓鍵,在電梯裡把我作弄個徹底,沒想到他居然轉身走了出去。

    離開前,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裡扔下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生生,你以為我會對你死心塌地?」

    無盡的譏諷嘲笑,蘊涵其中。

    我呆立在電梯角落,不能動彈。

    聽他一言,幾乎當場吐出一口鮮血來。

    與將眾人意氣風發地離開,洪冰才小心翼翼入了電梯,將魂不守舍的我拉了出來。

    「老闆?你可好?」

    我緩緩回神,把視線轉到洪冰處: 「我沒事。」

    「那就是榮氏總裁?第一次見真人,比報紙上的更有男人味。」 洪冰看出我幾許驚惶,識趣地不問緣由: 「合約簽訂會快到時間,我們還是快點去吧。」

    我點點頭,與洪冰一起走出大門。

    與費若琳的合約,其實已經談妥,簽約不過是最後的儀式。幸虧如此,所以即使我心不在焉,狀態失常,還是順利地把合約簽好了。

    簽訂後,自然是眾人興致高昂的慶功會。身為黃氏總裁,實在無法推辭,只好強笑著在酒會上站了將近半個小時。

    很快,開始有點頭昏眼花。我對合作夥伴道歉,說我坐飛機太過疲勞,而且睡眠不足,終於從酒會上逃也似的跑回到酒店。

    溫哥華此行,一定災禍連連,還是早點回法國為妙。我在電梯裡已經有了這個打算。

    有榮與將的地方,注定不是淨土。

    我出了電梯,匆匆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心裡著實害怕遇上與將。

    我對他的懼怕,恐怕一生都無法消除。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我仔細關緊房門,轉身。

    頓時愕住,再次動彈不得。

    房間裡的不速之客,正站在我身前。他手上拿著我的睡衣,冷冷看著我。

    如果我轉身時眼角所看到的是真實情況的話,他剛剛正把我的睡衣放在臉側,閉著眼睛,輕輕摩挲。

    心悸…….

    「不是參加慶功會嗎?這麼早回來。」 自然的語氣,毫無困窘羞愧。

    我大叫起來: 「榮與將!你這個變態!將我睡衣放下。」

    每次一見此人,全身力氣就像被驟然全部抽走一樣。

    與將一臉坦然: 「哦?那是你的睡衣?」 在我憤怒的目光下,他將我的睡衣隨便一扔,笑道: 「我還以為是你那個寶貝秘書的。」

    「不管是誰的,你這樣的行為都和變態無異。」 我咬牙切齒: 「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與將陰森的目光禁錮著我,讓我冒冷汗,他跨前一步,我立即向後連退幾步。

    「生生,不要把別人扯下水。」 與將慢慢靠近,像獵人微笑著靠近他的獵物: 「那個被拉下水的人,會很慘的。」

    看著他不明含義的微笑,我心驚膽戰。

    「與將,擅入他人房間,窺探私人物品,是犯法的。」

    「無非是酒店的員工給錯鑰匙,而我….剛好走錯隔壁的房間。這不算大罪吧?」

    又是狡猾的借口!他彷彿天生就有這樣的伎倆天賦。

    我恨恨瞪他,支撐自己正隨時間逝去而不斷減退的鬥志。

    與將任我盯著他,吃定我不會有任何動作似的閉上眼睛,深深呼吸數下,彷彿在用力聞空氣的的味道。

    又在搞什麼?我寒毛豎立。難道他在房中放了什麼迷藥,要對我……

    「你身上沒有味道。」

    「什麼?」

    與他今天早上冷冷的微笑不同,與將忽然翹起唇角,露出一貫溫柔的微笑: 「生生,你的身上,沒有那個女人的味道。」

    驀然如驟雷襲頂。

    五臟六腑都穿了,破了。

    何來半點戰鬥意志?

    我深吸一口氣,卻無法鼓動自己絲毫。唇上一熱,與將已經侵略進來。

    撩動我翻騰不休的心潮,這人卻淺嘗後退開。

    立即,感覺一片空虛。我失望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與將後退幾步,與我保持距離,溫柔地看著我的臉。

    此刻,我還浸在他的溫柔中醒不過來,怔怔對著他望。

    「生生,是你先來擾亂我的。禮尚往來,不算過分吧?」 與將一句話後,悠然自得,走向房門。

    我癡癡看他從容走出房間。

    直到房門關上,我還如在夢中。

    禮尚往來?不過如此。

    與將,這麼千里而來,處處機關,難道就為我一個電話攪了你的「一池春水」?

    或你也和我一樣,中毒太深……

    我長歎,抓起電話,撥通酒店總台。

    「我是1709號房的客人,請幫我訂兩張最快到法國里昂的機票。另外,請問一下,1709房旁邊的房間,入住的客人姓榮嗎?」

    「不能奉告?算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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