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愕然轉頭,一道優美身影印入眼簾。
白衣藍腰帶,雅致地坐在一角的小亭中,修長的手臂豎在石桌上,雙掌虛虛托著嬌艷微紅的腮,好一副巧奪天工的美人凝眸圖。
原來是鹿丹。
對上那雙清澈卻又似乎望不到底的眸子,鳳鳴只覺得心事被鹿丹看出大半,不好意思地對他拱手:「國師不是在休息嗎?」
鹿丹遞一個優美的姿勢,請鳳鳴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張石椅上,不忙說話,深深凝視鳳鳴,半天才苦笑著柔聲問:「換了鳴王在我這處境,鳴王能安心休息嗎?」
鳳鳴見他瀟灑倜儻,一言一笑都透出無人可比擬的風姿,目瞪口呆,暗叫美人傾國,原來不分男女。容恬是他極親近的,若言他也見過,自己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因此對於美色可以蠱惑人心的傳言,總覺得言過其實,此刻親眼見過鹿丹,才明白為什麼有君王願意為美色拋棄江山。
想起容恬古怪的決定,越發覺得在鹿丹面前有愧,不能拆容恬的台,鳳鳴只好硬著頭皮訕訕道:「國師不要怪我們,西雷雖然豐收,但人口眾多,實在是……」
「鳴王不必如此。」鹿丹擺手截斷他的話,沉吟道:「鹿丹是來借糧的,不敢強人所難。」他自斟了一杯酒,舉起尚未飲下,轉頭對鳳鳴笑道:「鳴王見諒,這是鹿丹從東凡帶來的美酒,本該與鳴王共享。可聽說西雷王有嚴令,不允許旁人向鳴王進呈未經檢驗的食品。」
鳳鳴臉上一紅,還沒有開口,鹿丹已將杯中酒盡飲,側過頭來,幽幽歎道:「強國之主如此深情,鳴王好福氣。」
他自斟自飲,動作一氣呵成,優雅之至,真如神仙人物一般。
鳳鳴親切地笑起來:「國師說到深情這兩個字時,語氣和別人不同呢。」
鹿丹放下酒杯,視線直對鳳鳴,認真道:「世間最容易負的,就是深情二字,從舌尖說出,也是字字驚心。」
這等人物忽然推心置腹起來,連鳳鳴都有點受寵若驚,思索著問:「國師有什麼話,不如直說。」
鹿丹聽了這話,仔細端詳鳳鳴,忽然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眸子深處隱隱閃著睿智光芒,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雖然初次相見,但鹿丹與鳴王一見如故。鳴王可願幫鹿丹一個忙?」
鳳鳴早學乖了,雖然對鹿丹仰慕非常,但腦子還是打了個轉,把滿口承諾吞回肚子,蹙眉問:「什麼忙?」
「鳴王別誤會,這事和國務無關。」鹿丹伸手到鳳鳴面前,徐徐打開手掌,露出躺在掌心中的一小截紅線:「鹿丹只求鳴王日後把這個交給有性命回東凡去的人,請他轉交我們大王。」語氣沉重,竟似有無限遺憾心酸。
鳳鳴愣住,驚訝地問:「國師這是什麼意思?就算借不到糧,也不用如此沮喪啊。」
「鳴王何必知道?」鹿丹清冷一笑,飄然站起:「可歎我鹿丹竟入了西雷都城才明白過來。」不顧鳳鳴連聲疑問,自行去了。
鳳鳴帶著一肚子迷惑回到房中,團團轉了兩三圈,更無心讀書,打發秋月去看鹿丹的情況,秋月回來稟報:「那個鹿丹國師臉色並沒有不好,一直呆在房子裡,對著窗子靜靜喝酒。看不出,他這麼個美人,酒量竟然不錯。」
「秋籃呢?」
「正在弄晚飯。」
鳳鳴想起秋籃的腕上的傷,她受了輕薄,必不想人人知道,不好問秋月,站起來道:「我去看看她。」
「廚房裡怪亂的呢。」
秋星話音未落,鳳鳴已經自己去了。
到了廚房門口,一人匆匆從裡面出來,差一點撞上鳳鳴。幸虧來人身手靈活,猛向旁邊跨了一步:「鳴王?」
「容虎?」見容虎手上拿著宮廷的藥瓶,鳳鳴恍然道:「還是你細心,知道拿藥給秋籃。我正打算看看她。」
容虎不知道為何臉色居然微微發紅,低頭悶聲解釋:「不是,是秋籃叫我去擦藥。」拿著藥瓶的手竟然不知往哪裡擺一樣。
鳳鳴仔細看容虎臉上的傷,果然都被人細緻地塗了一層膏藥,再瞧瞧容虎的表情,心中明白起來,不由竊笑,眼睛一轉,湊近壓低聲音,鬼頭鬼腦地問:「那秋籃的傷,你幫她塗了嗎?」
容虎臉色更紅,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她說她自己塗就好。」
「笨!她手腕都淤青了,自己怎麼塗?」鳳鳴猜秋籃八成正在廚房裡偷聽,故意高聲道:「你快點去照顧秋籃。秋籃是本王最重要的侍女,出了一點閃失,我要你賠。」
門簾忽然一掀,秋籃站在門口,露出小女兒嬌態,氣鼓鼓瞪著鳳鳴:「鳴王欺負人,我今晚不做飯了。」又瞪容虎一眼,摔著門簾閃進廚房。
鳳鳴對容虎使個眼色,容虎高大的身軀幾乎燒起來似的發紅,像被煮熟的蝦子般,被鳳鳴戳了兩戳,深深呼吸一口口氣,猛然跺腳,鼓起勇氣捧著藥瓶鑽進簾子去。
鳳鳴對著廚房大門一陣捧腹大笑,心情總算好點,笑瞇瞇地轉回房間。剛跨進去,發現容恬已經談完政事回來了。
「遇到什麼好事,高興成這樣?」
鳳鳴驟見容恬熟悉的笑容,卻忽然感動起來,走上前拽住他的腰帶,與他站得幾乎貼在一起,盯著容恬的眼睛發誓般的嚴肅道:「平日是我不好,總給你添麻煩。」
容恬警惕起來:「今天怎麼忽然反省起來?」
「今天才知道你當大王不容易。」鳳鳴體諒地看著他。
「從何說起?」
「例如那個瞳兒,可惡之極,你雖然是大王,卻礙著繼承人的名分不能教訓他。不過你放心……」
「放心?」容恬瞇起眼睛。
「我已經叫容虎教訓了他一頓,」對上容恬不贊成的目光,鳳鳴吐吐舌頭:「我提醒過了,下次教訓的時候戴上面具,別叫人認出來。」
容恬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半天才啞然失笑:「你真會為我找麻煩。」歎著氣搖了兩三下頭,把鳳鳴拉進懷裡,下巴蹭著他的肩膀,輕聲道:「瞳兒年紀不小,也應該教訓一下。唉,是太后告訴你的吧?」
靠在肩膀上的頭越來越沉,看來容恬真的有點累了。鳳鳴雙手大開,像抱超大玩偶一樣摟住容恬的腰,悶聲道:「後果嚴重……」
「什麼?」
「我們在一起後果嚴重……」
容恬把頭抬起來,正色道:「胡說什麼?」驀然低喝,像萬里晴空一聲突如其來的悶雷。
他平日和顏悅色,對鳳鳴更是溫柔體貼,今天居然輕易動了怒,連鳳鳴也嚇了一跳,鬆開抱住容恬的手,晶瑩剔透的大眼睛看著容恬。
「菜做好了,好香!」
「秋籃今天真的不對勁,竟死也不肯端菜過來呢。」
「嘻,一定是鳴王捉弄了她。」
秋月秋星捧著熱騰騰的菜從房門進來,剛跨入一步,已敏感地嗅到異常空氣,忙收斂笑聲,屏息不語。
怎麼了?
偷眼看大王,臉色陰沉得怕人。兩人對視一眼,快速吐一下舌頭,默契地放下菜碟,靜靜佈置了碗筷,朝容恬和鳳鳴各行一個禮,恭恭敬敬低聲道:「大王,鳴王,請用餐。」
木頭似僵著的兩個人才微微動了動,容恬的臉色稍好了點,揮手道:「你們出去吧。」打發了侍女,別過脖子,對鳳鳴不自在地揚揚下巴:「吃飯吧。」
鳳鳴默然坐下,拿起筷子,卻什麼也沒有夾,只是靜靜發呆。
兩人從不曾出現過這樣的時候,安靜得令人心裡難受。容恬咳嗽一聲,夾起一片羊腿肉放到鳳鳴碗裡:「嘗嘗這個。」
鳳鳴乖巧地點點頭,仔細咬了一口。
「這個豆腐,是秋籃按照你說的法子做的?味道不錯,下次叫她再做。來,你吃一點。」
「喝點湯。」
「你身子不好,多吃點菜。」
「鳳鳴,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
碗裡放滿了容恬細心夾過來的菜,鳳鳴默默低頭,隨意挑一點愛吃的咀嚼。
吃到中途,容恬「啪」一聲放下筷子,沉聲道:「鳳鳴,你過來。」
鳳鳴放了碗筷,站起來走到容恬面前。
容恬用神打量他,隔了很久,才輕聲歎氣:「你如今才知道後果嚴重嗎?」
鳳鳴眼窩微熱,被容恬拉著,索性就勢靠入容恬懷中。
兩人緊緊相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