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驚夢 第十九章
    第二日大雪初晴,到處亮晶晶一片的喜人白色。

    厚厚的雪象毯子一樣覆蓋大地,蘊育明年的種子。

    王宮正門次第大開,眾官在一夜的驚心動魄和狂歡後,恢復了平素的莊嚴面目。回頭看看魚貫走進大殿的同僚,少了幾張熟悉的臉,多了幾張陌生的臉。

    昨日清晨也許還在一起聊天討論國事的人,也許昨夜已經被秘密處決。祭師院的餘孽被毫不留情的快速剷除,誰都知道這是何人的手段。

    東凡王正坐中央,頭頂上王冠莊嚴肅穆,祭師院被剷除後,大量的權利已集中到他手中,今日起,東凡之中至少再沒有人敢當面頂撞這位年輕的君主。

    東凡王左右分別設有兩個位置,右邊坐著不動聲色的鹿丹,左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那是祭師總長當初的位置。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行過大禮後,眾人分成兩列,站回自己的位置。

    「各位愛卿,祭師院褻瀆神靈,傷害受神靈庇佑之人,遭到神靈的懲罰,連累我碧藍聖湖被化為烏黑一片,這件事大家都應該知道了。」東凡王掃一眼底下的眾位大臣,溫柔的視線停在鹿丹處,開口道:「祭師院禍亂朝政已久,國師辛苦了。接下來的事,就由國師宣佈吧。」

    鹿丹眼中晶瑩的光芒如海中央動人的漣漪,朝東凡王極有默契地微一點頭,站了起來。

    「祭師總長和各位祭師,自知觸犯神靈,已經自盡謝罪。祭師院中侍衛及侍女一同殉院,都已處理完畢。聖湖被毀,是我東凡永遠無法洗刷的羞辱。祭師院招致這樣的大禍,雖說是因為祭師院傷害了神靈庇佑的貴人,但也和祭師院一直以來作惡東凡不無關係。朝廷眾位官員中,也有不少和祭師院勾結的禍亂分子,如天音長、同文書使、工務書使……」鹿丹徐徐念出數十人的名字,字字清晰,冷笑道:「這些人不尊王室,夥同祭師院擾亂東凡朝局,已於昨夜伏法。」

    眾人偷偷抬頭觀看左右,果然不見鹿丹所說的任何一人。想起這些平日得罪鹿丹的同僚此刻不知屍首被扔到哪裡,膽子小的官員手腳打顫,拚命回想是否曾經做過令鹿丹不悅的事情。

    鹿丹不顧下面人慘白的臉色,又淺笑著道:「祭師本來是侍侯神靈的僕人,應該隱居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專心侍奉神靈,而不是進入大殿左右大王的決定。我東凡是最得神靈寵愛的國家,不能一日沒有祭師。因此,我將這些犯罪官員中原本應該處死的家人留下一批,讓他們進入天地宮侍奉神靈,希望他們以贖罪之身,盡其所有的報答神靈和東凡。」

    說到這裡,手掌在空中擊了兩下。

    一群臉上帶著稚氣,但表情呆滯的少年男女分成兩排,魚貫走了進來。

    「這些就是東凡未來的祭師,他們將不被允許踏出天地宮一步,敢擅論朝政者,將被處以極刑。」鹿丹環視眾人,柔聲問:「這樣做,大家可有意見?」

    眾人早已膽寒,哪裡還敢作聲。

    偶爾有德高望眾的王族權貴對鹿丹不滿,但他們也遭受過祭師院的壓迫,知道祭師一旦再次干預朝政,後果不堪設想,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和鹿丹計較。

    寬敞的大殿上一片沉默,無人異議。

    鹿丹的聲音在頭頂上悅耳地傳來:「另外,天地宮中使用的祭奠物品已有多年沒有更換了,那些大鼓的鼓皮太陳舊。我已經下令,將昨夜被剝皮的罪人留下的完整的人皮,製成鼓面,讓神靈知道我們懲戒罪人的決心。」

    大殿上眾臣齊齊震動。

    除了少數的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昨夜被處死的官員,竟是被活活把皮剝下來而死的。此等酷刑,實在令人心悸。看向鹿丹的眼神,又多兩分畏懼。

    「這件事,大家可有異議?」鹿丹的聲音還是溫柔得彷彿要滴出水來。

    一陣沉默。

    「如果沒有異議……」

    「國師請慢。」一把蒼老的聲音沙啞地傳來。專門負責農業的天慶司慢吞吞道:「天地宮是清淨聖潔的地方,用人皮當鼓面,似乎……」感覺到眾人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壓抑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天慶司的聲音漸輕。

    「似乎什麼?」鹿丹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耐心地看著他,紅唇裡淡淡吐出兩個字:「說吧。「

    「老臣……老臣覺得,還是普通的牛皮為好。請大王定奪。」嚥一口唾沫,天慶司不敢與鹿丹對視,瞧了對面站得挺直的軍令司一眼,才將目光恭敬地移到東凡王處。

    東凡王臉上保持著一貫的寧靜:「神靈寵愛有仁慈之心的君主,天慶司的考慮不無道理。不過國師此舉是為了警告一切有叛亂之心的人,此乃保證我東凡安定的一條重要措施。國家安定百姓才能活得更好,想得深一點,國師的決定才是真正對我東凡無辜百姓仁慈的舉措。」

    大王說到這個份上,眾臣更明白鹿丹如今的份量。

    「這……」天慶司抖動著鬍子,還欲再說,猛然瞅見軍令司的眼色,微微一頓,把話吞回肚子。「是,大王思慮深遠,國師想得周到。」低頭站回人群中。

    鹿丹見台下再無異議,露出動人的微笑:「既然大家都無異議,祭師院和罪官們的事就決定如此處理。接下來,諸位有事可以啟奏大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

    「怎麼,沒有國務要奏報?那……」

    「慢。」人群中走出一個神采高大,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表情冷冽,十足軍人模樣:「大王,臣有一言。」

    鹿丹唇角微動了動:「軍令司有事請奏。」

    軍令司掃鹿丹一眼,向東凡王問道:「請問大王,祭師院中人不能再參與朝政,祭師總長輔政一位現在空了。」伸出食指,指向東凡王身側空出的座位。「臣以為,現在最重要的是選出新的輔政。」

    軍令司掌管整個東凡的軍力,這個位置世代由軍家嫡系繼承,東凡著名的將領幾乎都出自軍家。這一代的軍令司軍青不苟言笑,作風踏實,一直以來行事不偏不倚,連當年的祭師總長都不敢輕易招惹他。現在他一發言,連東凡王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有國師一人,勝無用者千人。」東凡王輕輕笑道:「輔政的事,交給國師就好。」

    軍青身材高大,站在大殿之上挺拔過人,聽了東凡王的回答,硬邦邦道:「大王身邊至少要有兩位輔政,此乃東凡百年來的國法,不可違逆。現在除了國師,尚欠一名。」

    此言一出,眾人都知道軍青在打壓鹿丹的氣焰。

    東凡王身邊的位置,誰都知道那是過去的祭師總長的寶座。得到這個位置的人,等於得到在東凡朝局中可以和鹿丹並肩的地位。

    假如此位空懸,意味著鹿丹在東凡再無敵手。

    清除了最大的對手祭師院後,如今鹿丹的權勢正如日中天,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打壓鹿丹氣勢的,東凡裡除了軍令司,恐怕再無人有這麼大膽。

    眾人偷偷瞧鹿丹臉色,見他抿唇不語,表情不惱不急,看不出個所以然。

    東凡王被軍令司駁了話,知道他一向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氣惱,溫和道:「軍令司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個輔政的人選,倒不是一會就可以選定的。匆忙選擇,說不定還會再出祭師總長禍亂朝政這樣的事。寡人看,日後再商量的好。」

    「大王,」軍青拱手,懇切道:「輔政的人選固然不容易選定,但國務長期只讓一人輔助,對國家危害甚大。臣請大王不要延遲此事。」

    他說得斬釘截鐵,東凡王再駁就傷了他的臉面。

    「軍愛卿,這……」軍青畢竟掌管全國軍力,東凡王不能太不給他面子,他心裡當然知道一旦同意選人,就相當於同意他們打壓鹿丹,瞅沒有反應的鹿丹一眼,不禁為難起來。

    稍一猶豫,下面一名年輕官員邁出一步,站到軍青身後:「大王,臣贊成軍令司的意見。」

    「臣也贊成軍令司的意見。」

    「臣也是。」

    「臣也是。」

    「……」

    十數名武官站了出來,都是隸屬於軍方系統的人。

    這些人赫然代表了東凡軍方的意願,與炙手可熱的國師鹿丹站在對立面。大殿之上悄然無聲,眾人屏息,看向東凡王。

    東凡王悠悠閉上雙眼,片刻後緩緩睜開,向站在身旁的鹿丹看去,柔聲道:「國師以為如何?」

    鹿丹紅潤的薄唇輕輕勾起,逸出一絲極有深意的微笑,用全殿官員都能聽見的聲音朗聲答道:「軍令司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倉促之間,鹿丹實在想不到好的人選。此事還請大王定奪。」

    他沒有積極阻撓,忽然變得這般好說話,連台階下的軍青等軍官都覺得驚訝。

    「大王,」大將蒼顏跨出一步:「臣願推薦軍令司軍青為輔政。軍令司對東凡忠心耿耿,行事公正嚴明,處理軍務從不苟且,臣認為,大臣之中只有軍令司有這個資格。」

    他一出頭,軍方系統的人自然都站出來。

    「臣願同薦。」

    「臣也是。」

    「軍令司多年來對東凡貢獻良多,對王室一向忠誠。」

    「請大王考慮。」

    眾人積極推薦自己坐上東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政之位,軍青並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以一貫的軍人姿態直挺挺站在台下,等待東凡王的表態。

    「臣等願共同推薦軍令司為輔政。」

    不但軍方將領,連文官也似乎察覺這樣隔岸觀火不妥,這個表態的時候假如不作聲,萬一將來真由軍青當上輔政,清算起老帳來豈不糟糕。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怕得罪鹿丹,又恐得罪軍青,混身不自在地聽著殿上眾位將領一力推薦軍青。

    只有鹿丹恍如未聞,伸出蔥花似的十指,仔細地打量一番,忽然眼也不抬地輕輕喚道:「天慶司……」

    天慶司正心神不安,猛然聽見鹿丹點自己的名,打個哆嗦,老態龍鍾地小步擠出來:「國師有何吩咐?」

    「你是老臣子,先王曾誇你見識甚高。」鹿丹抬起頭注視他,兩眸黑寶石似的閃爍著溫潤的光芒:「輔政之位,是否只有軍令司一人有能力擔當?」

    「這個……」天慶司左右看看,鹿丹淺笑得高深莫測,軍青一言不發猜不出個究竟,這兩個都是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天慶司苦惱了半天,小心地答道:「輔政人選是關係國家的大事,老臣覺得還是請大王定奪為好。」把燙手山芋輕巧推回給東凡王。

    鹿丹點點頭,霍然轉身,向東凡王深深一躬:「臣也認為軍令司是東凡所有大臣中,最有資格成為輔政的人選。」

    此言一出,全臣嘩然,尤其是軍方系統的人,更是一個個目瞪口呆。誰不知道鹿丹和祭師院多年來鬥個你死我活,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今日剛剛大權在握,怎麼可能這般輕易讓東凡出現一個可以鉗制自己勢力的人?

    東凡王「嗯」了一聲,讚許的目光飄向軍青,開口道:「軍令司多年來為東凡王室效力,極少差錯,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選。」略停了停,又問:「依國師的意思,應選軍青為另一位輔政?」

    鹿丹沉吟:「臣認為軍令司是個適當的人選,是因為他確實是東凡大臣中最傑出的人。不過……」

    他忽然改變語氣,拖長著吐出「不過」這兩個字,沉浸在欣喜中的將領們忽然生出不妙的警覺。

    「……軍令司的能力在於保衛疆土,訓練士兵,以軍令司為輔政,東凡平安是一定平安的,但說到要擴展富強,鹿丹卻並不抱多大希望。」

    軍青一直默默站著,聞言不慍不火,用幹練的聲音回道:「軍青的才能,自然比不上國師。」

    「軍令司誤會了。」鹿丹善意地笑對軍青:「鹿丹雖然自負,但還不敢如此自誇。大王,臣指的是一位正在東凡的貴客,此人智計天下皆知,無人不服,若得此人為我東凡輔政,則是我東凡大幸。」他轉身,對東凡王恭敬道。

    東凡王頓時瞭然,笑道:「國師推薦的定是西雷鳴王。」

    「容恬已死,鳳鳴無處可去,這是神靈賞賜給我東凡的良才。」

    蒼顏見事情急劇變化,知道東凡王對鹿丹一向言聽計從,忙道:「鳴王並非我東凡大臣,怎能成為東凡的輔政?請大王千萬三思。」

    「蒼顏將軍所言有理,這也是鹿丹一直沒有推薦鳴王的原因。」鹿丹歎道:「才幹雖好,卻不能用,可惜,可惜。大王,為了保險起見,臣還是覺得舉薦軍令司為輔政的好。」

    「那麼,寡人就……」

    軍青向來心高氣傲,怎會聽不出鹿丹的意思,這樣當了輔政,說不定一輩子都背個不如西雷鳴王的名聲。他出生東凡世家,對名譽極為看重,這種吃蒼蠅似的陞官最叫人難受,猛然跨出一步,道:「大王,臣有一請。」

    「哦?愛卿有何話要說?」

    「輔政對東凡極為重要,一定要選擇適當人擔任才合適。今有天下聞名的鳴王在我東凡,白白不用,太過可惜。」軍青見東凡王微微頜首,語氣一轉:「可鳴王的神機妙算,臣等都是聽傳聞而來,並沒有親眼見識。世上以訛傳訛者眾多,假如東凡選了一個只有浮名的人來當輔政,豈不更讓人覺得可笑?」

    東凡王點頭,柔聲道:「愛卿說得很有道理,依愛卿看,應該如何處理?」

    「臣認為,先仔細考察鳴王的本領,假如他真有通天之才,又驗明他對我東凡的忠心,自然該選他成為輔政。如果結果令人失望,那就要再行商討輔政的人選。」

    軍青雖然沒有明言,但眾人心裡都明白,一旦再行商討,這個位置肯定是軍青的。

    「愛卿說的對。」東凡王誇了一聲,視線轉到鹿丹處:「國師以為如何?」

    鹿丹淺笑著躬身:「全憑大王定奪。」

    「那好。寡人給你們三個月時間。」東凡王宣佈道:「三個月內,予鳴王參與東凡軍務的權利,讓我們看看在鳴王的努力下,是否能令我東凡軍力勝於從前。」

    軍青道:「鳴王對東凡軍務不熟,請大王允許軍青在一旁配合。」

    「當然。」東凡王點頭答允。

    從輔政的位置爭鬥延續到軍方系統的權利控制,一場德高望眾掌握軍權的軍令司和陌生來客鳴王的軍務較量,慢慢拉開了序幕。

    鳳鳴前夜思緒萬千,幾乎一個晚上沒有合眼。

    下定決心後,放開一切,居然無夢而眠,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他生性豁達,說難聽點就是神經比鋼筋還粗,把所有的煩心事扔到腦後,確定自己要好好在東凡打拼,鬥志便燃點起來,再沒有開始患得患失的難受感覺。

    在床上懶洋洋打個哈欠,眼簾裡跳入鹿丹含笑的眸子:「鳴王讓鹿丹久候了呢,有個好消息,心急著要告訴鳴王。」

    鹿丹有條不紊地將今天大殿上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嚇得鳳鳴從床上坐起來,臉上變色道:「國師不是說笑吧?這是什麼好消息?你不是想我代替你的位置保護東凡王嗎?怎麼我還沒有挨到東凡王的邊就得罪了一個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人物?」

    鹿丹道:「軍青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所有軍方的人都聽命於他。假如他想殺你,就等於整個東凡所有的軍官士兵都會要你的命。」

    鳳鳴倒吸一口清涼氣:「既然如此,你還叫我和他爭什麼官位?」

    「鳴王先別埋怨,鹿丹是在幫助鳴王呢。」鹿丹徐徐分析:「第一,我雖然是東凡國師,也不能一人決定所有朝局大事,尤其是象輔政這樣的重要職位。只有用計激怒軍青,使他自己鑽進圈套,將來才能促成鳴王在東凡舉足輕重的地位。軍青這個人很要面子,三個月一過,只要鳴王可以成功證明你比軍青有能力,他絕對會信守諾言推薦鳴王成為東凡輔政。又因為他控制著東凡軍權,只要他和我支持你,東凡再沒有敢反對你出現在東凡大殿上。」

    鳳鳴依然沒有放鬆,翻白眼道:「三個月?我能不能活過這三個月還是個問題,就怕軍青的小弟們圍上來喀嚓喀嚓兩刀,就把我對付了。」

    「這正是鹿丹為鳴王考慮的第二點。」鹿丹微笑,明眸皓齒分外好看:「鳴王想一想,假如兩個人要進行三個月的比賽,其中一個人不公平競爭,而是利用自己手中的勢力把對手偷偷幹掉,鳴王會如何評定這個人?」

    「卑鄙、無恥、混蛋、自卑的傢伙、庸人……」鳳鳴這方面反應奇快,也許聯想到自己就是那個被人幹掉的傢伙,更加義憤填膺,最後竟爆出兩句英文形容詞。

    鹿丹對鳳鳴那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不予置評,點頭道:「正是如此。有了這三月之約,軍青為了避免被人說他能力不如鳴王,或心胸狹窄,一定不會讓鳴王遭到任何不測。有了整個軍方系統的保護,即使在現在複雜的情況下,對鹿丹心有怨恨的人也不敢對鳴王下手。」他壓低聲音道:「不瞞鳴王,祭師院剛剛蕩平,表面上雖然大致平靜,底下仍是波濤洶湧,這個王宮中,除了有限的幾個心腹,連普通侍衛侍女都不能完全信任。危險就在身邊呢,假如沒有這三月之約,軍青認定鳴王你是我這方的人,為了打壓我,說不定會下令除掉鳴王。這宮廷中的侍衛,十有八九是軍隊裡的精英,夜裡無聲無息下手,鳴王逃得過嗎?」

    鳳鳴斜眼看看遠處站得筆直的侍衛,想像這些侍衛到了晚上幾十幾百個的湧過來,亂刀齊下……生生打個寒戰,暗道:好險。

    又蹙起清秀的眉,不滿道:「三個月之內生命雖有保障,但三個月之後又怎麼辦?總不能叫東凡王延期吧。」

    鹿丹還是一副淡然安靜的模樣:「那就是鳴王你自己的事了。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假如三個月後你無法對付軍青,軍青極有可能奏請大王處死你。沒有用處的人,根本不值得留著,何況你參與過東凡軍務,軍青不會不滅口。」

    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嗎?難得他剛剛才立下大志要在東凡有一番作為……鳳鳴惱得瞪大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忽然想到一事,得意地笑起來:「國師別忘了,我與大王分持無雙劍,你不顧我的性命,難道連東凡王的命也不顧?」

    「鳴王誤會了。」鹿丹並不驚慌,欣賞著櫃上的雅致花瓶,淡淡道:「鹿丹只說另一把劍在大王那裡,並沒有說大王已經佩上此劍。鳴王放心,當鳴王通過三個月的考驗,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對東凡王室的忠心後,大王就會將無雙劍配上。那個時候,所有忠於大王的臣子都會拚死保護鳴王了。」

    鳳鳴象被人在頭頂用錘子狠狠敲了一下,傻傻道:「國師不會在和我開玩笑吧?」

    「鹿丹不喜歡開玩笑。」水銀似的眸子轉向鳳鳴,鹿丹柔媚的聲音傳來:「大王是鹿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鹿丹絕不會把他輕易交給別人。幸好,鳴王已經通過鹿丹很多測試,只要再過了這道生死之關,就可以成為鹿丹心目中最適合的人選。」

    「我從來沒想過成為你的人選……」鳳鳴虛弱地**。

    誰能想到,大權尚未在握,要他小命的考驗就來了。容恬不在,容虎烈兒等都不在,西雷遠在千里之外,只能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鳳鳴瞅著淡然若定的鹿丹。這位東凡的國師果然老謀深算,一步一步地,已使鳳鳴陷入複雜的政治鬥爭中,逼迫得鳳鳴為了自己的安全而和他站在同一戰線,用自己的知識為他打壓重要敵人。

    假如真的在三個月內對付了軍青,國師鹿丹的聲名將更加如日中天。

    這樣的人,幸虧不是生在離國。

    不知離國的若言和妙光,最近怎樣了。

    西雷兵變,繁佳蠢蠢欲動,永殷太子棄位,離王昏迷,東凡祭師院被滅……這個十一國的動亂時代,什麼時候才能大統?

    當天夜屏未臨,東凡王的王令已經到了鳳鳴所在的宮殿。

    「大王有令,鳳鳴今日起參與軍機秘要,一切事宜,由軍令司安排輔助。」東凡王派來的使者從容讀完聊聊數字的王令,笑瞇瞇對鳳鳴道:「大王說了,鳴王的封號還保留著,若真能三個月內有所建樹,你就是我東凡真正的鳴王。」東凡王宮中沒有中國古代的陋習,並無太監這種不男不女的角色,使者一般都在二十歲左右,樣貌清秀。

    鳳鳴接了王令,想起三個月的生死考驗,愁眉苦臉,晚飯略微吃了一點,沐浴後便挨在床邊。

    夜深時,有開始降雪。鳳鳴沒見過軍青,單從鹿丹口中的敘述看來,已知此人不好惹,怎麼想點現代軍事技巧,把這個軍青嚇唬一番,立威揚名才好?

    想了大半夜,才覺得困意泛上來,閉上眼睛。

    睡到朦朧間,耳邊似乎有人輕喚。

    「鳴王?鳴王?」壓低了的男聲,帶著幾分熟悉的稚嫩。

    鳳鳴迷迷糊糊「嗯」了一聲,眼皮卻像有千斤重,睜不開來。

    「鳴王?快醒醒。」

    肩上被人急切而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誰在裡面?」守衛在外的侍衛似乎察覺到什麼,斷喝一聲。

    喝聲入耳,鳳鳴猛然掙扎著睜開眼睛,面前空蕩蕩一片,屋中諸般擺設依舊,月光被外面的白雪反射,地上亮燦燦一片,哪有半分人影。

    珠簾丁零作響,兩位指派侍侯鳳鳴的侍女舉著若明若暗的小燈,用燈中的火點燃了屋內的油燈,掩嘴打著小小的哈欠,輕問:「鳴王有吩咐?」

    鳳鳴坐起上身,愣了兩三秒,搖頭道:「沒有,大概是我在說夢話吧。」

    方才耳邊的聲音,依稀想來倒有幾分像容虎,只是沉睡間恍恍惚惚,鳳鳴又有點不敢確定。難道思念西雷的眾人過甚,做了什麼怪夢?

    負責保衛鳳鳴的侍衛小頭領進門來仔細查看了一番,對鳳鳴冷冷道:「鳴王放心,我等一定會好好保護鳴王安全的。有我們在,鳴王只管安睡。」說完退了出去。他是軍方的人,心目中直把軍青當成天神一樣崇拜,對鳳鳴這個和軍青爭奪輔政位置的「外來人」說話的語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夜深了,請鳴王早點安寢吧。」侍女向前,將鳳鳴安置好,幫他掖好被邊,吹熄燭火,也悄然無聲退下。

    鳳鳴被這樣一攪,如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湖被人猛然投下一顆石子,哪裡還睡得著,按捺了一會,壓低聲音向四周道:「是不是你,快點出來?」

    周圍寂靜無聲。

    鳳鳴傾耳聽了許久,又小心喚了幾聲,依然毫無回應。他這才停了聲音,不由又惦記起西雷種種事,想起容恬等人,歎了幾口長氣,拍額小聲罵道:「不是說過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事嗎?徒然感歎猜想,有什麼用?」這才縮回被窩躺下,可又偏偏不能入眠,一夜翻來覆去地翻身,折騰了一夜。

    晚上沒有睡好,天氣又冷,鳳鳴第二天繼續補眠的計劃卻被人中途破壞。

    一大早,剛剛雞啼,侍女便進來請安,嬌聲笑道:「鳴王該起身了,軍令司派了蒼顏將軍來,請鳴王參加會議呢。」

    「這麼早?」鳳鳴有氣無力地**。

    「鳴王快梳洗穿衣,聽說軍令司為人極嚴厲的,曾試過將參加會議遲到的將領打斷腿呢。」

    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睜不開眼的鳳鳴被五六個年輕侍女從被窩裡拉出來,七手八腳為他梳洗,換了裡衣小褲,外面是一套純白棉袍,還選了幾樣鹿丹送來的飾物戴上。

    鳳鳴睡眼惺忪,隨她們擺佈了半天,見打扮停當,乖乖向外挪步。

    一名侍女抿唇笑道:「鳴王別急,還沒行呢。」

    捧出一席色澤鮮紅的披風,對鳳鳴道:「這是國師昨天過來時留下的,說鳴王怕冷,若是出外,一定要穿厚實點。」

    披風不知什麼料子織就,觸感極佳,圍著脖子的一圈皮毛似乎是希罕的白狐狸毛,穿在身上果然又暖和又舒服。

    鳳鳴雖明知鹿丹在收買人心,也不得不佩服鹿丹的心思周到。

    在侍女們簇擁下出了寢室的門,轉過迴廊,遠遠看見一名身著東凡高級將領服飾的男人站在前方,背影流露幾分軍人的傲氣。鳳鳴心道,這一定就是那個什麼蒼顏將軍。

    從現在開始,每個東凡軍方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敵人,瞧見那個絕不好惹的背影,鳳鳴雖未睡飽,也立即清醒幾分,腰骨一挺,掩去一臉惺忪,以被容恬教導多時的高貴姿態走向那人。

    「這位一定是蒼顏將軍。將軍久等了。」鳳鳴綻放一個燦爛親切的笑臉。

    蒼顏霍然轉身,犀利的目光直射鳳鳴,瞧清楚那張年輕俊美的臉時,也不禁楞了楞。他並沒有參與那晚的王宮宴會,關於鳳鳴的事大多是聽說而來,見常有人評他俊美,直接地認為是鹿丹那種陰柔毒辣,不料現在一看,竟是個風度翩翩,頗有英氣的青年。

    令人難以起惡感的開朗微笑毫無虛偽痕跡,和鹿丹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成截然對比,五官雖比不上鹿丹,卻溫和地呈現了一種自信的風采。

    鳳鳴讓蒼顏上下打量自己,燦爛地扯著嘴角笑問:「蒼顏將軍高大威猛,看起來一定是審問敵軍奸細的好手,呵呵,因為只要被蒼顏將軍這樣的大眼睛一掃,什麼秘密都保不住。」

    蒼顏不自在地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軍令司大人已在軍務議廳中等候,請鳴王隨我來。」他在軍紀森嚴的軍隊裡呆了二十多年,養成一絲不苟的習慣,轉身帶路。

    鳳鳴的燦爛笑容外交碰了個硬釘子,看著蒼顏筆直的背影吐吐舌頭,伸手拉緊脖子上的狐狸毛圍脖,冒著從昨夜開始就沒有停過的風雪去了。

    地上已有積雪,相當不好走。鳳鳴這次可沒有和鹿丹在一起的福氣,有人為他抬轎子。一腳深一腳淺跟著蒼顏走了幾乎小半個時辰,鳳鳴累得氣喘吁吁,不由腹誹道;東凡國家不怎麼大,怎麼王宮建得這麼大?真是勞民傷財。

    其實東凡王宮當然比不上西雷王宮宏偉廣大,但建築風格上與西雷中正肅穆的設計不同,道路往往崎嶇蜿蜒,所以走起來分外不方便。

    「將軍等等!」鳳鳴叫道:「別走這麼快。」

    蒼顏聽見聲音,放緩腳步,不耐煩地等在路旁。鳳鳴小跑幾步跟上,皺眉道:「還要走多久?」

    「前面就是了。」蒼顏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回答了一句,手向前指。前面果然有一所大房子,四周並無相鄰房屋,門外和四角上都站了神情警戒的侍衛,大門正中上方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軍務議廳。這就是東凡軍方討論軍務事宜的最高場所。

    鳳鳴打起精神,隨蒼顏跨入大門,掀開厚厚門毯,一屋將領赫然已經擠了滿屋,分左右兩邊整齊地排列著,似乎等級較高的將領都有位置,他們身後站的應該是屬下將領或者副官,大多數非常年輕,個個朝氣蓬勃。

    中央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雙目深凹,顯出旁人無法比擬的自信。他正低頭細看一份文件綜卷,左肩上佩著一根紫帶,說明他是東凡目前最高級的軍方統領。

    鳳鳴和蒼顏一進去,所有的視線無聲無息移到鳳鳴身上,這些人都是沙場上打拼出來的,目光犀利遠勝常人,被他們這樣集體圍視,連見慣市面的鳳鳴也覺得空氣驟然沉重,呼吸困難。

    唯一沒將目光投向鳳鳴的,是端坐中央的軍令司軍青。他這麼顯眼的位置和獨特的大將風範,鳳鳴不用人介紹也知道他是誰。

    蒼顏稟道:「軍令司大人,鳴王已到。」

    軍青似乎對這位敵手並不在意,好一會才徐徐放下手中綜卷,抬起頭向鳳鳴望來。

    鳳鳴昂然站在對面,直接迎上他的目光。電光火石間,目光在空中如利刃交鋒,穩穩碰了一擊,才各自收回視線。

    軍青略動了動,抬手道:「鳴王請坐。」

    早有侍衛搬上桌椅,不知是否出自軍青授意,擺放位置竟就在門檻附近,使鳳鳴必須正對軍青,兩側是眾位將領,這樣的位置,將鳳鳴和軍青對持的形勢完全表現出來。

    鳳鳴在這個極不舒服的位置坐下,表面上從容,心裡其實一直打著小鼓,對軍青笑道:「軍令司這麼早叫我來參加軍務會議,不知想討論什麼?」

    斜眼看看前後左右,都是軍青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自己。自從與容恬在阿曼江邊甜蜜嬉戲沉沉睡去後,霉運似乎就沒有離開過鳳鳴,現在情況比當初被關在天地宮時相比,實在沒有多大進步。

    「這麼早?」一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將領輕蔑道:「哼,我們已經等了一個足足一個時辰。」

    「邪光,鳴王是大王親自指定來參與軍務的客人,不可無禮。」軍青淡淡開口,那將領立即閉嘴,不再作聲。

    蒼顏的位置在軍青左側,看來地位僅在軍青之下。他對鳳鳴道:「今日會議,主要是為了討論練兵事宜。眾將都早已將各自想到的練兵計劃寫成條陳,上遞給軍令司大人。」

    鳳鳴在肚子裡翻個老大的白眼,不愧是軍人,做事雷厲風行,第一天就把人從被窩裡拖出來考究練兵策略。他雖然從前對武器軍隊什麼的有點興趣,但古代方面通常看的都是漫畫,裡面的士兵飛天遁地,個個都會相當於降龍十八掌這樣的高級武功,現代方面更不能隨便說,打死軍青也不會明白什麼是航空母艦。

    兵法也就算了,最多找兩個歷史上著名的大戰把過程告訴他們,練兵確實實實在在的東西,匆忙之間,真的很難想到什麼驚人的點子。

    「練兵?軍令司是東凡著名猛將,說到練兵,一定有很多方法。」鳳鳴的大眼睛東轉西轉。

    軍青怎麼會被這種裝傻的話糊弄過去,直視鳳鳴道:「今日的軍務主題是討論練兵方略,各位將領已各自遞上條陳,現在就缺鳴王的條陳了。」

    身上聚集幾十道充滿危險的目光的滋味並不好受,鳳鳴看看軍青嚴肅的面孔,知道避無可避,只好打疊起精神,擺出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樣,唇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軍令司莫急,先讓我說說你們的練兵之發。各位將軍想到的練兵之法,無非是加緊訓練,整理隊列,嚴肅軍紀,明確賞罰,將領應該身先士卒,保持士氣這幾條,對不對?」

    眾人臉色微變。

    鳳鳴說出的這幾條,其實都是從容恬那裡學來的,不過猜想各國練兵方法都應該差不多,果然一猜就中。這些技巧在現代看起來沒什麼,在古代幾乎可以屬於國家軍務方面的機密。鳳鳴輕輕鬆鬆隨口道來,怎能不讓這些一直把他定位在以色狐媚西雷王的角色上的將軍們大感吃驚?

    軍青最為從容:「聽鳴王這麼說,我們的練兵之法尚有不足之處,請鳴王賜教。」

    鳳鳴在這敵人四繞的環境下如坐針氈,這時才更深入明白鹿丹的心機。

    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明明知道會對鹿丹有益,他也將不得不絞盡腦汁想辦法給軍青製造點強烈的挫折感出來。

    「我怎敢說將軍的練兵之法不足,」鳳鳴瀟灑一笑,索性站了起來,在眾人目光中,踱步踏上中央通道,彷彿超級世界名模穿著最新時裝展示一般,威儀高貴,風流倜儻,邊走邊朗聲道:「如果光從小方面著眼,當然可以練出一支軍紀不錯的隊伍。但這卻不是創造,真正上乘的練兵之法,是可以創造出一支天下無雙的軍隊來的。」

    充滿自信和高傲的步伐緩緩踱到軍青面前,鳳鳴停下,低頭審視軍青沒有一絲表情的方正面孔,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軍令司想不想知道,什麼才是真正上乘的練兵之法?」

    軍青傲然抬頭,對上鳳鳴的目光:「正想請教。」

    「那就是……」紅潤的唇間,吐出兩個字:「制度。」

    「制度?」軍青皺眉。

    「制度?」屏息等待答案的眾位將領滿頭霧水,面面相覷。

    「不錯,制度。」鳳鳴站在議廳中央,大方面對左右兩邊將領,徐徐道:「大家都知道士氣的重要,卻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一支軍隊的士氣達到頂峰。賞罰、操練、每日不停的重複基本功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改革軍隊中的制度,使每個士兵都力爭上游,不斷鞭策自己。」

    「鳴王說了這麼多,一直沒有說到點子上呢。」忽然,有聲音從身後傳來。聲音雖然嬌嫩,卻帶著和軍青極相似的冷冽語氣:「士氣的問題,我們早已知道。而鳴王所說的制度,到底為何制度,是不是真的能令士氣大振,又是不是真的能令東凡的軍隊作戰力快速上升,這些問題鳴王一個都沒有回答清楚。天下無敵云云,更像無知者誇下的海口。」

    鳳鳴被人一針見血點出問題,心裡連做幾個鬼臉,轉身朝發問者看去。那人顯然地位特殊,是唯一一個站在軍青身後的年輕將領,身著和眾人一致的將服,膚色白皙,眉目秀氣,可惜眼中閃著冷冷光芒,一看就知道從小受到極嚴苛的軍式訓練,絕對不苟言笑。

    軍青見他打量自己身後那人,開口道:「這是小女軍亭,現任東凡十三軍軍佐。」

    原來是個女孩,怪不得聲音清脆嬌嫩,模樣也生得秀氣。

    「軍亭姑娘,你好。」鳳鳴友好地對她笑了笑。

    「這是軍務會議,鳴王請稱呼我十三軍佐。」軍亭冷冷道:「小將剛剛提出的問題,還請鳴王回答。」

    鳳鳴不氣不惱,答道:「闡述制度很容易,創立制度並使之有功效卻絕不是易事。十三軍佐剛剛問了我一個很中肯的問題,我的方法是不是真能令士氣大振。假如我現在將方法說出來,大家並不能看到實際效果,所以,我要用一個更好的方法證明給大家看。」

    「什麼方法?」這次提問的是蒼顏。

    實際上,他是代表眾多已經被吊起胃口的將領問的。跟容恬和鹿丹這兩個善於玩弄心理戰術的人在一起,鳳鳴怎麼也學到一點心理策略的皮毛。

    「事實勝於雄辯,結果才能看出效果。」眾目睽睽下,鳳鳴腰背一挺,拿出抖擻慷慨的氣勢,向軍青拱起雙手,昂然道:「要驗證我的練兵之法,請軍令司撥給我一隊人馬,由我全權負責操練,三個月後,軍令司就可以查看操練情況。」想了想,又道:「我不會要求撥給太多人數,軍令司不放心的話,只要一百人便足夠。」反正三個月後的刑期一到,要死的總要死。先拿到一點兵馬在手,和人接觸機會多了,出門的機會說不定也有了,到時候要是適當使用心理策略,也許還可以把這一百人當成幫助自己逃跑的本錢。

    有改變就有機會呀。

    軍青是東凡軍方最高統率,殺伐決斷不比常人,沉吟一會,痛快道:「只有一百人,怎能看出練兵成效?我將十三軍三千士兵撥給鳴王,由鳴王全權負責操練,十三軍佐輔助。另外,不能三月後才看效果,我們一月演習一次,就以我的親兵營三千人和十三軍為對手,用三次比較的結果評定鳴王的練兵之法。」

    十三軍?十三軍佐輔助?一月演習一次?鳳鳴臉色微白。

    軍亭才不管鳳鳴臉色,中氣十足應道:「小將聽命,一定好好輔助鳴王練兵。」

    「那好,今日討論到此為止,散會吧。」

    軍青站起來,各位將領整齊一致站起,向軍青行禮。

    眾人紛紛和同僚們討論著退出,臨走前都斜眼看看誇下海口的鳴王。蒼顏似乎有話和軍青說,尾隨著軍青離開。

    鳳鳴站在大廳中,正懊悔不假思索吹了牛皮,好端端三個月才露餡的事,怎麼現在好像變成一個月就會露餡?

    肩膀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戳,他回頭,看見一張秀麗但沒有絲毫花季少女該有的表情的臉。

    「十三軍目前就在王宮後山的牧場中修整,每天從寅時開始操練,鳴王記得明天要早起。」

    「寅時?」鳳鳴瞪大眼睛,幾乎哀叫起來。

    「身為軍人,怎能偷懶。寅時點人,無論兵將,遲到者一律受二十軍鞭。」軍亭不屑地冷哼一聲,掀開門毯離開。

    這位軍家的女兒,和她老爸同樣極不好惹的樣子。

    第二天天還黑漆漆一片,鳳鳴就被侍女們搖醒。

    「十三軍佐大人派人來催了,鳴王快起來。」

    冬天冷風刺骨,被人從熱被窩裡挖起來實在可憐。鳳鳴叫苦連天,自從到了這個時代,還很少有人敢打攪他睡懶覺,哪次容恬不是輕手輕腳自己離開去處理政務,留他甜甜美美地享受睡懶覺的幸福。

    來請他的並非軍亭本人,而是軍亭派來的十二名彪壯大漢,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對比起鳳鳴明顯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更是個個顯得精神抖擻。

    「軍佐大人已經到了練兵場,請鳴王立即過去。」帶頭的那漢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姓軍,說話字裡行間都是屬於軍家冷冽的語氣。上下打量了鳳鳴身上裹得緊緊的華麗披風,皺眉道:「練兵的將領需著將服,幸好軍佐大人早有準備,鳴王現在沒有正式的軍職,請先著軍佐等級的將領服裝。」手一抬,身後同來的人立即遞上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軍佐服飾。

    鳳鳴瞪大眼睛:「不穿軍服可以嗎?」

    「不行。違反軍中服飾規定者,受軍鞭二十。」

    「好好,我可以穿這件外套,但是內衣絕對不換。」有誰會大冬天把又暖又軟的綢衣脫下,換上粗棉布的?

    「不行,軍中規定,不得奢華浪費,軍服必須穿戴完整,膽敢有所玩忽者,受軍鞭二十。」

    「天啊,你那是納粹軍嗎?」鳳鳴有氣無力道:「這至少這件披風……」

    「軍佐自有繡上軍佐標記的披風。」他指指那席和軍服放在一起,看起來一點也不暖和的披風。

    軍亭一定選了軍中最冷血無情的傢伙過來。

    對上鳳鳴可憐兮兮快傻掉的目光,大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鳴王請不要再磨蹭,遲到的話,按照軍規,受……」

    「受軍鞭二十嘛,我知道。」鳳鳴接過口。

    看來軍亭真的很想用軍鞭抽他這個鳴王一頓,好為老爸出氣。鳳鳴當然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別看他現在地位看起來似乎很高,又有鹿丹在一旁照應,他敢肯定,如果在十三軍中犯了什麼差錯,肯定任何人都會同意扁他一頓並且拍手稱快。就算鹿丹事後發怒,對於他這個已經吃了大虧的人來說根本就是無濟於事。

    衡量過後果,鳳鳴決定遵循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在幾個大漢似乎隨時打算動手的凌厲視線下,鳳鳴乖乖回房,將華麗精緻保暖的宮廷服飾扔到一邊,套上又硬又扎人的軍服。

    在風雪中小跑著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王宮後面的牧場。草早枯死大半,空曠的草地上並無多少積雪,想來是士兵們打掃過了。

    鳳鳴趕到的時候,已經聽見士兵們演練的喊聲。天灰濛濛的,太陽尚未露臉,正是應該好好睡覺的時候。

    鳳鳴歎一聲,為他夭折的懶覺哀悼。

    軍亭帶著幾個親兵騎馬過來,在鳳鳴面前勒住韁繩:「鳴王遲到了。十三軍中,將領違反軍紀與普通士兵同等處罰,念鳴王今日初犯,又是大王指定參與軍務的貴客,二十記軍鞭先記著。我明日不會再派人去請,從明日起若再遲到,和今天的二十記軍鞭一起處罰,要打四十鞭。鳴王可要小心了,到時候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清早見面就挨了一通訓斥,鳳鳴受了一肚子氣,卻也不能發作,眨眨眼睛,不置可否道:「十三軍佐現在打算去哪?」

    「當然是視察操練情況。請鳴王和我一同去,正好也具體聽聽鳴王的練兵制度。」軍亭命身後親兵道:「給鳴王一匹馬。」

    身後一名親兵立即下馬,將韁繩遞給鳳鳴,自己和另一名親兵共乘。

    鳳鳴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剛剛坐穩,那匹高大的駿馬不知為何緣故,竟猛然長嘶一聲,提起兩個前蹄,人立起來。

    軍亭吃了一驚:「鳴王小心!」

    鳳鳴的馬術由容恬親自教導,早不是當年那低級身手,感覺身下異樣,立即緊握韁繩輕盈挺腰,就著馬勢翻身落馬,乾脆利落,姿勢優美。背脊剛著地,驟然發現兩隻馬蹄在自己上方,耳邊傳來軍亭的驚呼:「快閃!」

    鳳鳴就地一滾,避過足可以踏出人腸子來的馬蹄,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這邊,親兵們早已擁上,制服駿馬。

    鳳鳴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胸口:「好險,多謝十三軍佐出言提醒。」

    連軍亭也稍微有點驚訝於鳳鳴的身手,點頭道:「鳴王沒事就好,我受家父嚴令,要好好保護鳴王安全,不料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情。」眉間忽然掠過一絲懷疑,別過臉命令各位親兵道:「你們都退開。」

    她親自下馬,圍著剛剛發狂的馬匹繞了一圈,忽然將秀氣的眉深深蹙起,向前將手伸入馬鞍與馬皮的中間,凝神摸了半晌,似乎抓到什麼,將手縮了回來。

    軍亭握手成拳,緩緩打開,掌心中赫然是一塊尖銳的石子,已經隱隱帶了血跡。鳳鳴坐上馬背時,馬鞍壓力加大,這個刺痛了馬匹,馬匹才會忽然發狂。

    軍青目視親兵們,臉上帶了怒氣,喝道:「這是什麼?」

    幾名親兵都低頭不語,一人狠狠瞅了鳳鳴一眼,正是剛才將馬匹讓給鳳鳴的人。

    「在馬鞍裡放石子暗算騎馬的人,這是軍家的行徑嗎?荒謬!」軍青將石子狠狠往地上一扔,當即叫來負責掌刑的軍士:「軍曉受四十軍鞭,其他人每人二十軍鞭,立即執行。」

    刑罰當場進行,並不需要到特殊的地方去。軍士們拿來染著暗黑血跡的軍鞭,命各位親兵跪下受刑。

    親兵們並不畏怯,自動把軍服脫了,露出精練的脊背,等著鞭子下來。

    鳳鳴最怕這種場面,比親兵們更緊張,不由看向軍亭:「十三軍佐,其實我也沒什麼事……」

    「替受罰的人求情,與受刑者同罪。鳴王最好想清楚才開口。」軍亭淡淡掃他一眼。

    這也行?鳳鳴目瞪口呆,咕嚕一聲,把話吞回肚子裡。

    最先挨打的是那個名叫軍曉的親兵,石頭九成也是他將韁繩交給鳳鳴時候偷偷在馬鞍裡放置的。

    軍士下鞭極重,看不出絲毫留情,鞭子在空中咻一聲,準確落在脊背上,帶起一道血花。那軍曉很硬氣,咬牙不吭一聲。

    打了十數下,脊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受刑人仍挺直脊樑跪著,鳳鳴已看得膽戰心驚,搖搖欲墜。

    咻!又一鞭。血珠濺到周圍白皚皚的積雪上,分外鮮艷。

    咻!又是一鞭,鳳鳴手上微有異感,低頭一看,一滴鮮紅沾在肌膚上。

    鳳鳴心臟猛跳,忍不住喝道:「停!」喝止揮鞭的軍士,轉向軍亭道:「姓軍的,你還講不講人權?」

    軍亭奇道:「何謂人權?」

    鳳鳴語塞,在這種沒有開化,會把青春少女送去當祭品,其家人還覺得無比榮幸的時代講人權,那和豬頭討論人體DNA一樣荒謬。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講人權,總得講點什麼。

    鳳鳴瞪著眼睛想了半天,露出個不倫不類的笑臉:「軍佐大人別誤會,我不是想求情,只是有一個疑問,放石子的事,明顯只是一人所為,懲罰軍曉就足夠了,為什麼還要懲罰其他人呢?」

    「鳴王相信其他人不知情嗎?」軍青冷笑道:「知情者同罪,根據軍紀,不論是否出手,只要知道罪行而未向長官報告,就必須承受相當於主犯一半的懲罰。」

    鳳鳴奇怪地問:「你口口聲聲說軍紀,這到底是誰規定的軍紀?動不動就懲罰這個懲罰那個,具體的文件條款有多少條,具體情況寫清楚了沒有?」有空一定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免得犯了什麼規矩而不自知。

    軍亭有趣地打量他:「軍紀當然就是十三軍的軍紀,需要什麼條款?我是十三軍的軍佐,只要我認為需要處罰,就可以處罰,哪個軍隊不是如此?」

    「你是說……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鳳鳴張大嘴巴。

    「怎麼可能有?」軍亭理所當然地反問。

    果然是未開化的時代……

    持鞭的軍士上前問:「軍佐大人,是否要繼續行刑?」

    「且慢!」鳳鳴倒不是真的想替這些親兵求情,主要是為了自己的純潔眼球和弱小心臟著想,思索半日,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十三軍佐,用鞭子這種普通的刑罰太無趣了。其實,刑罰也是練兵的一種,應該講點策略。不如我們的制度改革,就從他們開始?」朝跪在地上的各位親兵一指。

    軍亭露出輕微的疑惑表情,她父親指明要讓鳳鳴實踐他所謂的獨特練兵之法,鳳鳴提出要求,當然不好一口回絕,而且她也確實想看看鳳鳴有什麼絕招,當下沉著臉問各位親兵道:「你們可敢接受鳴王的懲戒?」

    「軍佐有命,屬下定然遵從。」眾口一詞。

    軍亭冷笑道:「既然答應了,可要好好聽從吩咐,不要再生旁的心思。若有別的事端,小心我稟告父親,將你們逐出軍家家衛隊列。鳴王請說出你打算用的刑罰。」視線轉到鳳鳴處。

    鳳鳴咳嗽兩聲,走到眾人面前,見他們在北風中赤著脊背,雖然個個鐵打似的精幹,也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也不忙說自己的方法:「你們先把衣服穿起來。」

    眾人見他出言溫和,都覺意外,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軍亭,都低頭沒有動作。

    「你們聾了嗎?照鳴王的吩咐做。再有指令,不許猶豫。」軍亭命道。

    幾個親兵碰上軍亭,都向老鼠見了貓一樣馴服,這才乖乖穿上上衣。

    鳳鳴道:「石頭是軍曉放的,這點大概不會錯,但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誰?你們把這個人指出來。」目光從親兵們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

    這幾個都是軍家的家衛,從小一塊長大,親如兄弟般,與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怎會聽鳳鳴一言就供出自己人,都挺起胸膛迎向鳳鳴的目光。

    「放石頭的是我,提出這個想法的也是我。」軍曉開腔。

    鳳鳴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是嗎?」眸子深處閃過淡淡笑意,和軍亭眼神輕輕一碰,隨即轉頭宣佈道:「有道是法不責眾,可縱容又只能滋生腐敗。我不願懲罰所有人,也不能一個人都不懲罰。所以,我會在你們中選一個人出來,接受嚴厲的懲罰。」

    軍曉道:「鳴王不用選,一切責任都由我擔當。」

    「軍曉已經受傷,鳴王所說指使之人,是我。」另一名親兵走上來。

    「軍程你下去,與你何干?」

    那叫軍程的青年也是二十上下,對軍曉瞪大銅鈴似的眼睛怒道:「你還逞什麼能,鞭子挨得還不夠嗎?」

    「是我。」

    「錯了,是我!」

    幾人紛紛向前,打算把事情攬上身。

    軍亭蹙眉道:「你們都下去,讓鳴王評斷!請問鳴王,你打算選擇哪個人進行懲處?」她看向鳳鳴。

    「當然是用一個有趣的方法選擇。」鳳鳴輕描淡寫道:「聽說軍家的家衛個個武藝高強,殺敵勇猛,比一般士兵強上十倍。我要你們從普通士兵中各自選擇一個對手出來。」

    「對手?要我們和普通士兵打鬥?」親兵不屑地問。

    「錯了。」鳳鳴微笑:「是單對單的教導。」

    「教導?」眾人愕然。

    軍亭若有所思地打量鳳鳴。

    「我給你們十天時間,你們各人必須努力將一身本領教導給自己選擇出來的那名普通士兵。這十天裡,他就是你的徒弟。十天後,你們的徒弟將代表你們,也就是他們的師父,開始一對一的打鬥。比賽採取循環淘汰制,贏的人的師父就是我要懲罰的對象。」鳳鳴狡猾地笑笑:「你們感情這麼好,一定不願意自己的朋友受罰,所以想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就好好教導自己的徒弟吧。」

    說罷,走到早已安靜下來的馬匹旁,摸摸馬背翻身上去,轉頭對軍亭道:「十三軍佐,十天後,你軍中就會多出十名精兵來,豈不過癮?其實鍛煉士兵,重在策略,單憑鞭子是沒有用的。明天開始我不會過來,我要留在宮殿裡好好籌劃十三軍需要的軍法軍規。十天後,我會準時過來檢查他們的教導成果,另外,讓你看看我具體的計劃。我回去了,不用送我,再見。」一夾馬肚,循著原路回宮去。

    軍亭也不阻撓,使個眼色,早上來接鳳鳴的幾個大漢連忙催馬趕上,前後左右將鳳鳴圍在中間,領頭者道:「十三軍佐有令,我們護送鳴王回宮。」

    鳳鳴知道自己是完全沒有人身自由的,也不在意,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回到宮殿。

    沒想到鹿丹正在裡面等待,見鳳鳴風風火火從外面進來,鹿丹站起來笑道:「鹿丹又猜對了,鳴王沒有被軍家的小貓困住呢。」

    他今日穿了一套純黑鑲金邊的緞袍,袖邊上一圈上好的皮毛圍著,也許是一直靠在爐火邊上取暖,臉上顯出一圈嬌媚的紅暈,細緻的五官仍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鳳鳴現在對這個心機深沉的國師感覺複雜,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親切,見面嚷道:「等我一會。」鑽進房中,把討厭的軍服脫下來,讓侍女們換了柔軟舒適的宮廷服飾,這才愜意地鬆了一口氣,走出客廳,一屁股坐在火爐邊,把手探過去享受爐火的溫暖,發牢騷道:「國師現在可高興了,軍方所有人都當我是敵人,第一天就有人往我的坐騎屁股裡塞石頭。」將今早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鹿丹奇道:「軍亭這麼容易就讓你走了?她是軍青唯一的女兒,將來也許就是軍令司一職的繼承人,軍青從小對她非常嚴格,把軍法當成家法來用,所以軍亭雖是女孩,整治軍隊卻凶狠毒辣,人見人怕。」

    他另有深意地打量鳳鳴一番,忽然逸出一絲淡淡笑意:「不過鳴王利用這次意外,不但不報復地責罰親兵,反而力爭為十三軍提高普通士兵的素質,大有遠見。雖是小事,也可看出鳴王在對待練兵一事上的基本態度。軍亭如果因為此事而對鳴王生出好感,那對我們會很有用。這女子性格倔強,眼界又高,極不容易勾引。」

    鳳鳴被他詭異的笑容弄得心驚肉跳,愕然道:「國師不會慫恿我用美男計吧?如果打算通過軍青的女兒和軍青達成妥協的話,我看還是國師親自出馬比較妥當,世上還有比國師更俊美的男人嗎?」

    他只是隨口說說,不料鹿丹的反應竟大出意外。

    他苦笑道:「鳴王以為我沒有試過嗎?若能得到軍青支持,我何苦和祭師院纏鬥這許多年?軍亭連眼角都不看我一眼,鳴王是否覺得我有些丟臉?」

    鳳鳴張大嘴巴:「那東凡王……」

    「大王不會反對。」鹿丹幽幽道:「只要是我決定的事,大王從不反對。」

    鳳鳴暗道:是反對不了吧?

    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干涉,撓頭強笑道:「國師打算用什麼方法爭取軍青與我無關,我只告訴你,美男計我是萬萬不會用的。」

    「鳴王別慌,難道鹿丹會強迫鳴王不成?」

    兩人正交談中,珠簾微晃,一名侍女掀簾走進來稟道:「軍令司派了一位親兵來,說有緊急軍情,請鳴王立即到軍務議廳。」

    鳳鳴變色道:「剛剛才敷衍了女兒,老爸現在就殺上門來了。糟糕,看來他們是打算用疲勞戰術,天天把我當推磨的驢子一樣使喚,風裡來雪裡去,還要穿那笨重難受的軍服,恐怕不到三個月我就嗚乎哀哉。」

    鹿丹輕笑道:「鳴王真幽默。既然是軍令司親自派人來請,恐怕不是小事,還是快點去吧。東凡軍紀,重大軍務會議,金鼓敲擊三十下還不到達者,一律杖責。」

    鳳鳴瞪大眼睛,猛跳起來:「怎麼你們東凡軍隊這也要罰那也要罰,動不動就濫用私刑,不行,我還是快點去好。」抱怨著進了內室,匆匆換了軍服,跟隨親兵向軍務議廳去了。

    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軍務議廳,果然聽見外面有侍衛在擊打金鼓,幸虧每隔多時才擊打一下,鳳鳴趕到時剛好數到二十九。

    走進廳內,各位將領已經到齊,鳳鳴又是最後一個,聚集到他身上的目光難免又帶著不屑。這方面他的臉皮出奇的厚,而且自認為並無遲到,也沒有什麼過錯,進門朝軍青點頭示意,大模大樣坐回了那張位置顯眼的椅子上。

    「趕得好急,」氣氛緊張,鳳鳴只好盡量活躍一下氣氛,故做輕鬆地和左右將領打個招呼,還朝軍青身後表情嚴肅的軍亭眨眨眼,才問:「有什麼事需要召開緊急軍務會議?」

    敘述事情來龍去脈這種事當然不需軍令司親自出馬。軍青咳嗽一聲,朝蒼顏點點頭。蒼顏站起來沉聲道:「半個時辰前,在城門的駐軍發現了一個企圖潛入軍營的奸細,此人身上藏有好幾張北旗國的王宮密函,其中某些字句表明,北旗另有間諜滲入我國軍隊中。此事事關重大,因此軍令司下令立即召開軍務會議。」

    「拷問奸細,有沒有得到什麼情報?」有將領問。

    蒼顏搖頭:「那奸細一見即將被活擒,立即吞毒自盡了。」城門駐軍由他掌管,出現這樣的事情,當然臉色難看。

    軍亭到底是女孩,比較細心,思索著問:「蒼顏將軍剛剛說的密函中的某些字句,指的是什麼?奸細的來意,可還有其他線索?」

    「有一個不是線索的線索。」

    軍亭奇道:「什麼叫不是線索的線索?」

    蒼顏道:「奸細身上的密函,曾有提到滲入東凡軍中之人的字句,但具體的名字,藏在哪個軍中,是何職位,如何聯絡,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奸細臨死前,奮力要把懷裡另一份文書撕碎,幸虧我們阻攔及時,從他手中搶了下來。」

    另一位將軍名叫嚴頻的動容道:「那份文書一定相當重要,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寫當然是寫了很多東西,」蒼顏苦笑:「可是我們卻一點也看不懂。」

    眾人愕然。

    軍青徐徐開口:「據我猜想,那上面也許是一種古老的文字,也許是北旗國最近約定使用的暗語,召集大家,就是為了讓大家想想辦法,看是否能讀懂裡面的內容。我已命人將文書抄寫了多份,你們各人手持一份,仔細看看。」

    蒼顏身後親兵捧出剛剛抄襲好的文書,每人都發了一份。眾人拿到手上,看見上面古怪的連字都稱不上的筆跡,都眉頭大皺。

    鳳鳴接到自己那份,剛一展開,立即渾身大震,幸虧身邊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各自手上的文書吸引,並沒有注意他的動靜。鳳鳴連忙收斂驚態,按捺著心底的激動,低頭看著手上的文書。

    長長短短,短短長長,有點有橫,看似莫名其妙的筆畫,佈滿了整張白綢。包括軍青在內所有東凡將領都不可能看懂的東西,換到任何一個現代人眼裡卻是無論如何都會有點概念的基本常識摩爾斯密碼。

    最最原始,最最簡單的現在密碼的基礎。

    這是世界上他只把這個教過給容恬,這是他們兩個小情人之間的秘密,往常只有一兩次拿來翻譯過一些肉麻話。

    容恬,是容恬來了!鳳鳴的手暗暗發抖,緊咬下唇,幾乎想猛跳起來大喊。

    這個混蛋,居然敢光明正大把訊息傳進東凡王宮,不過這確實是值得誇獎的好辦法。

    他和容恬聯絡使用的密碼方式很簡單,以普通點橫方式表達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然後將字母用漢語拼音拼出來,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當然,如果鳳鳴英語到家的話,就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直接用英語聯繫了。

    鳳鳴隱藏雀躍,表面上強擠出愁眉苦臉的模樣,腦子裡迅速轉動,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將手上的點橫轉換為字母,再拼出讀音。

    一個一個字母,再一個一個讀音。

    長長的佔滿整個白綢的密碼,轉換過來,不過寥寥數字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這一定是鳳鳴這輩子看見的最令人感動的信。

    心臟象被人猛然捏緊,又痛快地鬆開來,鳳鳴讀到「等我」兩字,一陣酸氣直衝腦門,幾乎放聲大哭起來。正緊緊攥著文書不能自己,耳邊忽然傳來軍亭的聲音:「鳴王神色激動,莫非看出了什麼端倪?」

    鳳鳴霍然抬頭,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軍亭扯到自己身上,大叫不妙。知道容恬傳來消息,整個人頓時心曠神怡,腦子立即靈活了何止十倍,哪把軍亭放在眼裡,淡笑著反問:「十三軍佐有空閒觀察我的神色,是否也已經看完文書,看出了端倪?」

    軍亭輕輕哼了一聲,別過眼睛,顯然什麼也看不出來,被鳳鳴問到丟臉處。

    軍青卻沒有軍亭這樣容易瞞過,仔細審視鳳鳴,銳目稍稍瞇起:「鳴王眼眶微紅,雙手顫抖,不似對文書內容一無所知的樣子。鳴王不會打算隱瞞什麼吧?」

    鳳鳴怎麼知道自己激動成這個樣子,暗中吃驚。抬頭環視周圍,大家都等著他的合理解釋,他當然不能把容恬的事說出去,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

    「唉,軍令司眼力果然厲害。」捧了軍青一句,鳳鳴再度發揮自己的表演天分,站起來走到中央過道上,作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良久才咬牙道:「本來我不打算說的,但如果此事真的有關東凡軍機,不如實稟告怎能報答大王對我的深恩?實不相瞞,這種語言我曾經在很多年前見過。」

    一說出這話,眾將都露出關注表情。

    蒼顏忙問:「那文書上寫的是什麼?」

    鳳鳴聳肩:「我雖然見過,卻也不知道如何識別這種古老的文字。師父曾經說過,這種語言是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所使用的,通常會出現在高山之顛或者懸崖峭壁上,昭示一些重大的時代變動或國家之間的機密。」

    看來他已經沾染了容恬他們的壞習慣,彌天大謊說多了,越講越順口,從誠實的好青年墮落為奸詐的西雷鳴王。

    「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

    「昭示機密?」

    東凡是篤信神靈的國家,用神靈做靶子應該百發百中,何況他曾作出令偉大的聖湖一夜變黑的驚人舉動,如此荒謬的解釋說出來,鳳鳴一派安然,各位將領面面相覷,竟似信了幾分。

    軍青皺眉道:「即使是神靈的語言,也該有凡人看懂才對。不然神靈何以將機密傳給人間?」

    這個問題鳳鳴早想到了,點頭道:「不錯,確實有人懂得這種文字。」

    「誰?」

    「我師父,孫子。」鳳鳴心情舒暢,看見軍青等人奇怪的表情,幾乎笑斷腸子,表面上一本正經道:「關於師父的本領和來歷,軍令司如果懷疑我說謊的話,盡可以去問國師。」

    有鹿丹先入為主的誤導,還怕軍青不同樣被誤導?軍務會議結束後,各人懷著自己的難題散去。蒼顏因為無法破解文書中的內容,也是鬱鬱不樂,問鳳鳴道:「鳴王的師父,可否請到東凡?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文書中,隱藏著一個關乎東凡國運的大秘密,這說不定也是北旗要派奸細將文書帶入東凡交給在東凡的間諜的原因。」

    鳳鳴肚子裡笑得發疼,嘴角抽搐著回答:「我師父的下落早已告知國師,國師正竭力請他老人家出山呢。不過師父神仙一樣的人物,喜歡到處雲遊,未必這麼容易找到。」傻笑著回到自己宮內,端在爐火邊上放聲大笑了一會,想起終於有了容恬消息,又簌簌掉了幾滴眼淚,唯恐暗中監視的侍女察覺異常向鹿丹報告,便收斂了激動的情緒,向侍女道:「今天一早被軍亭的人吵醒,睡得不夠。讓我先沐浴小睡一會,再起來吃晚飯。」

    沐浴後,揮退眾侍女,自己爬上床縮進被窩,想一會容恬,落一會眼淚,開始一直擔心他遭遇不測,現在知道這人安然無恙,想到他沒心沒肺讓自己白擔心,又咬牙切齒,考慮見面時怎麼報復。

    其實心裡的高興,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如此反反覆覆,最後紅著眼睛沉沉睡去。到了傍晚,侍女到床邊請安,道:「鳴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鳳鳴睡得正好,不肯起來,連晚飯也不吃了,繼續在夢中與容恬纏綿。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雞剛蹄,侍女竟然又來打攪他的懶覺,鳳鳴怒道:「不是和軍亭說了我十天內不會去看什麼操練嗎?告訴她派來的人,我要潛心寫練兵方略,進行軍隊制度改革,這是她父親大人給我的權利,如果不服氣找她父親去,或者找國師也行!」

    「鳴王,來請的並非是十三軍佐的人。」

    侍女嬌滴滴的聲音回道:「國師說有重要事情,請鳴王立即到大王寢宮的側殿去。」「國師?他有什麼重要事情?」「國師說,他已經將鳴王的師父請到東凡王宮了。」

    鳳鳴猛然從床上直挺挺坐起來:「你再說一次?」「您的師父孫子,正在側殿呢。」鳳鳴傻了眼。有沒有搞錯,這也能請來?再一次大冷天一早就從熱被窩鑽出來,鳳鳴這次倒挺心甘情願,因為他也很想看看何方神聖竟連孫子也敢冒充。雖然這個時代的人未必知道孫子其人的厲害,不過冒充鳴王的師父,也算一件具有冒險精神的事,被發現可是要殺頭的。

    這個人,會不會是容恬?不可能,鹿丹見過容恬,他本人就是易容高手,即使容恬經過高手化裝,還是不可能瞞過鹿丹。這樣推算的話,也不可能是烈兒、容虎等人,就連西雷中被鹿丹見過的各位重要官員,也不可能瞞過鹿丹的眼睛。鹿丹到底從哪裡把這個冒充的孫子給找到的?難道……是鹿丹的敵人暗中打探了鳳鳴給鹿丹的地址,然後派人假冒孫子進入王宮,企圖謀取某種利益?那他們的膽子真大,因為鳳鳴會隨時拆穿。

    不過,如果真是鹿丹的敵人冒充的,到底拆不拆穿好呢?鳳鳴對目前與鹿丹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狀態,實在頭疼得很。心潮起伏地入了側殿,迎面見到滿面春風的鹿丹。

    「鳴王讓我好等。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人到了鳴王指名的高山徘徊多時,都找不到令師的蹤跡,正打算無功而返,不料竟然碰上了。令師本來不肯來,後來聽說你在東凡王宮,才動了心,答應來一趟。」鹿丹和鳳鳴快步走進殿中,罕見的眉飛色舞。

    鳳鳴疑道:「國師怎麼能肯定他是我的師父?」「鳴王放心,我怎麼會是隨便被騙的人?」鹿丹邊走邊答:「我剛剛已向令師請教了孫子兵法,令師不愧高人,竟講解得比鳴王更清楚更深入。」鳳鳴愕然。「令師就在裡面。」

    鹿丹掀開簾子,向裡面笑道:「讓孫大師久候,令徒鳳鳴已經到了。」鳳鳴一隻腳跨進門,視線往裡面一掃,「啊」一聲驚叫,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似的,整個愣住。

    房中人雍容高貴,雖身著布衣,卻掩蓋不住令人仰慕的尊貴氣質,對鳳鳴的笑容親切中帶著少許責怪:「鳳鳴我徒,多久不曾上山拜見師父?若不是我特意來尋你,只怕你十年也不會想到師父吧。」鳳鳴發楞了好一會,才失魂落魄似的,呆呆走到「師父」面前,真的象久久流浪在外的徒兒,忽然見到教導自己的師父般,眼圈一紅,雙膝跪倒,大哭道:「師父……師父,徒兒不孝,您老人家竟然為我入宮來了!師父啊!」嚎啕起來。

    連鹿丹也不由為師徒相見的場面微微感動。這位冒充的「孫子」,赫然就是西雷王宮中唯一不曾被鹿丹見過面或見過畫像,一直被外界認為對西雷政局毫無影響,可以忽略的太后。鹿丹怎能料到,一向遠離世事藏在西雷王宮中,目前應該被瞳兒控制的太后,會居然出現在派人前去尋找「孫子」的高山上?

    太后完全換了平日裝束,布衣打扮,在東凡王宮中仍然儀態不凡,彎下腰,輕輕撫摸著鳳鳴的腦袋,慈聲道:「好徒兒,國師已將你的事稍微告訴為師。別怕,軍令司雖掌握軍權,卻也不是無法對付的。」

    她歷經西雷兩朝,在動盪頻繁複雜無比的政治鬥爭中存活下來,護住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登上西雷大王的寶座,說起這番話來絕對沒有誇口的感覺。鹿丹歎道:「沒想到鳴王的師父竟是一位女子,真令本國師大吃一驚。」鳳鳴將太后恭敬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乖乖謹守師徒之禮,站在太后身後,笑道:「國師這就不對了,小看女人,很容易會吃大虧哦。」也許潛伏在西雷深宮中不為人知曉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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