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下) 第三十五章
    我才不要丟下小王爺,連連擺手道:「怎麼可能?笙兒…啊不…小王爺他一天也離不了我。若我去了,他肯定吃不香睡不著。他怎麼會讓我出去做官?」

    「可是,我確實聽娘娘身邊的侍人姐姐說,主子要了調令。說這個調令,本來大王爺也想要的,結果給主子爭了,還險些鬧出事來。娘娘知道了,先說主子不該惹這些閒事,後來

    又說:也好,早早打發賀家那個小子。」金妹皺眉道:「賀家的小子,除了你還有誰?」

    我聽她說得煞有其事,緊張起來,猛然從樹下的矮凳上跳起來大叫:「胡說!你都胡說什麼?一定是你聽錯了。」

    金妹臉色稍變,仔細瞅瞅我,忽然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般,雙手合在胸前道:「阿彌坨佛,看來主子總算動了真心,也求得你的誠心。」她拽拽我的袖子,看我的神色,嘖嘖道:

    「確實是個難得的,主子有眼光,你也算有福氣。若不是你碰上他,或他碰上你,哪來這麼天造地設的一對。」

    聽她這麼一誇,我比吃了蜜還甜,全身的骨頭都輕了三兩。

    不由扭捏起來,我只好裝出凶狠的模樣:「喂,我可是男人,什麼天照地設的一對?」

    金妹笑了一會,輕道:「男人有什麼不好?若你是女人,與主子相好,能讓你進門當王妃麼?不過又是生離死別。男人就不同,當成書僮清客陪在身邊一輩子,日後就算九王妃入

    門,也不敢隨便說什麼。」

    我愣了一下,倒從來沒有想過這男女之間的不同待遇。

    不錯,男人和男人雖然不能成親,但是我一定可以和小王爺永遠在一起。就在王府裡當一輩子的客人好了。

    我想起一輩子和小王爺在一起,直到頭髮鬍子都白了的情景,嘿嘿傻笑起來。

    「傻笑什麼?」金妹在我眼前揮手。

    我一把反抓住她的手,叫道:「金妹,我想好了,這一輩子,就算留在王府也沒有什麼。」

    「你不逃了?想當日,誰天天爬樹打量地形?」

    「今時不同往日。」我掏出令牌:「看,我可是出入隨意,不受約束。」

    金妹訝道:「這個居然也……」

    我點點頭,炫耀道:「怎麼,不錯吧?」

    金妹定定看著我手中的令牌,眼中閃過晶瑩的光,發呆好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覺得奇怪,正想把令牌收回懷中看她怎麼了。她驀然抓住我的令牌,連我的手一起緊緊握住。

    「玉郎,求你一件事。」金妹抓得我的手生疼,彷彿用勁力氣抓緊救命稻草。她牙齒磨得吱吱作響,好半天才說:「用這個令牌,帶我出王府一趟。」

    「什麼?」

    「娘娘要午飯後才回宮,還有時間。我平日都無法出宮,只有今天的機會。你帶我到王府外面,我想見一個人。」

    見到金妹那個模樣,我不再多問,當即點頭。

    「好,我帶你出去。」

    雖然答應小王爺不用這個令牌出門,我到底還是違背了。

    我帶著金妹,把令牌朝看門的一晃,大搖大擺上了大街。

    金妹在前面帶路,她的小步子走得很急,像歸心似箭。我跟著她穿過幾條小巷,生怕把金妹跟丟了。丟失了王妃的侍女固然不是小事,而且我對京城道路一竅不通,萬一迷路那就

    難看了。

    金妹熟悉地穿梭了一陣子,終於在一排小房子邊上剎住腳,怔怔看著前面。

    我隨她目光看去,前方一個清秀的少年正在將一捆捆的乾草垛起。他把袖子捋得高高,滿頭大汗,渾然不覺有人在牆腳看他。

    金妹就藏在牆腳,躲躲閃閃看了他好一會。

    少年將乾草全部垛完,擦擦汗,轉過身來,剛好正面對著我們這方向。

    金妹連忙閃到牆後,我仔細看那少年,眉目間居然和我有八九分相似。

    「既然想見人家,就過去啊。」

    金妹不理我,只管癡癡地看。

    那少年好眼力,轉身間已經看見金妹影子一閃,居然朝我們走過來。

    來到面前,他目光只盯著金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這個光景,誰還猜不出來?

    我看這對小情人肉麻得厲害,居然只用眼光傳神,只覺雞皮疙瘩直往上冒。連忙轉身踱到一邊乘涼,以免壞人好事。

    金妹也怪可憐,出入不自由。當日在王府也許還有機會偶爾出來相會一下,入了宮,那是沒有指望了。

    難怪她求我帶她出來。這樣好了,以後她每次隨王妃到王府,我都帶她出來好了。

    正讚揚自己心地善良,我轉頭一看,那少年居然已經轉身走了。

    不會吧?居然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說?

    金妹咬著唇,似乎要顫抖起來。手裡的紗巾被抓成一團皺布。直到那少年進了門,她才稍微平復下來,幽幽歎了一聲,站在當地,久久沒有說話。

    我看出不對勁,小心地湊上去,看金妹的臉色。

    金妹輕輕道:「好了,也算出來了一趟。我們回去吧。」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急忙跟在她身後。

    唉,這世間的癡男怨女啊。

    我一路跟著金妹,輕輕鬆鬆進了王府後門,順手抓住一個護院,問他小王爺回來了沒有。

    「主子還沒有回來。娘娘也在裡面等呢。」

    我放下心來,高興小王爺不會知道我偷偷跑出去一小趟,少了許多麻煩。想起金妹,連忙打疊精神去安慰她。

    我雖然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安慰人總要知道來龍去脈。這次換我把金妹拉到一旁坐下。

    「金妹,」我認真的說:「老實說我當你是好朋友。你要有什麼事,受了什麼委屈,儘管告訴我。不要這麼悶不做聲,怪裡怪氣。」

    金妹不說話,垂著眼睛。

    我撓頭,只好道:「這樣吧,我問你答。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小子?」

    我盯了金妹半天,她終於微微點了點頭。

    「那….你是不是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能這麼默不作聲看一看就走?」

    金妹又點頭。

    沒想到我居然如此深悉人心,善於猜測。

    讚美自己一番,我又問:「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你未嫁他未娶?是兩家身世不合?」

    金妹這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開口輕輕道:「我們一塊長大,一塊被自己父母賣到王府裡當奴才。」

    「那也算患難之交啊,為什麼…」

    「今年夏天,他被派到書房侍候筆墨。」

    「哦,書房….」我點點頭,猛然察覺不妥,猛地睜大眼睛:「那他…他….」

    「那個時候,他就特別沉默。後來,終於讓我知道了。」豆大的眼淚從金妹的眼眶裡湧了出來,卻無生無息:「可是他說,不要緊,主子沒有強迫他,是他肯的。和主子斗誰也沒

    有好果子吃。這王府裡的規矩,主子親近過的人,日後膩了,都是好好賞賜一番再打發出去。若是他有福出去,會快點攢錢,幫我贖身。」

    我太陽穴抽搐得發疼,開始眼冒金星,勉強道:「那他現在…」

    「你一來,主子就打發他出去了。讓他贖身,也算有個好下場。不過陪了一個月,就熬出頭了。可是,我們還是沒有在一起的命…」

    「為什麼?難道笙兒他…他還…」我想起小王爺暗地裡不知道瞞著我還幹了多少事情,心如刀割。

    「不,不干主子的事。主子是個好主子,我們這些奴才,能碰上這樣的主子真是福氣。」金妹居然還幫小王爺說好話。

    「混帳!他幹了那樣的事,居然還叫好主子,你怎麼就這麼….這麼….」那個「賤」字到了嘴邊,我到底說不出來,只好氣呼呼瞪著眼睛,恨不得立即把小王爺拽出來撕成碎片。

    因為小王爺不在,我只好扯金妹:「走!我和你去見王妃,要她答應讓你們兩在一起。」

    金妹摔開我的手,又坐了下來。

    我彎腰看她:「怎麼?你怕?不用怕,有我呢。」

    金妹還是不說話。

    我不耐煩了,自己也一肚子的氣,又去拉金妹的手:「去,我們去。」這次我唯恐她又甩開我,用了好大的勁道抓住她。

    金妹被我扯急了,哭道:「我不去!我過幾天就要嫁了!」

    「什麼?」我驚訝之下鬆了手:「你要嫁人?嫁給誰?」

    「王妃的遠房侄兒,做小…….」

    「那不是欺負你嗎?來,我幫你反對!」

    「你什麼也不懂!」金妹終於朝我大吼:「誰像你?什麼都不用顧慮,就照自己意思干?誰又像你這麼好運氣,能遇到一個動了真心,知道疼你的九王爺?我不過是一個小奴才,

    能夠進宮,已經是盼不到的好福氣。現在又可以嫁到世代大家去當姨太太……我也不想和他分,可是我有爹娘,不能就這麼空著身子跟他一輩子吃苦。」

    金妹一番話敲得我呆若木雞,我愣愣看她,像從來沒有認識她。

    金妹哭道:「我知道我勢利,我沒有情意,是負心人。可是玉郎,你見過多少不像我這樣的人?人要活命,什麼風花雪月,什麼道義,到了緊要關頭,還剩什麼?」

    這個人,居然是當日衝出來替我擋住鞭子的金妹。

    我意識有點糊塗,徐徐點頭,喃喃道:「對,不剩什麼,只為了活命。像我這樣的傻瓜,世間本來就不多。只是,你既然要嫁了,又何必再去看他?」

    金妹驀然站起來,睜大眼睛看著我,渾身激動得發抖。我屏息等她說話,可惜她漸漸緩和下來,像經過這一陣子全身力氣都消耗到了盡頭,帶著說不出的倦意道:「娘娘也快回宮

    ,我要走了。」

    我靜靜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心裡氾濫著酸酸痛痛的滋味。

    慢慢攙雜了許多恐懼。難道這世上人人都應該這樣選擇?

    那我呢?

    我豈不是異類?

    莫非我一直認為是對的,真的是錯的?

    我害怕得跳起來,在樹下走來走去,用拳頭在老樹幹上擂了許多下。終於把怒氣都轉到小王爺身上,咬牙切齒想:都是他的錯,不是他當日欺壓奴才,到處風流,哪裡會讓我遇到

    這麼多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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