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雷文斯堡時,天色已經暗了,但是大廳緊閉的門裡面仍然傳來狂歡宴樂的聲音。
海倫下了馬車,不顧整齊的馬廄中庭,城堡內的騷動令她豎起耳朵。
「別擔心,海柏夫人,」艾莉迅速說道。「今晚你不必見我哥哥或其他的賓客們,我們單獨用餐。」
「我不想封他人失禮。」海倫懷疑地望向西蒙。 _
但是回答的是艾莉。「我保證,夫人,主人一點也不知道你要來,而且如果他們一直不知道,你捨比較自在一黠。」
女孩那尖刻的語氣使海倫有些詫異。她知道雷文斯的名聲,但是女孩如此輕蔑的談及她的家庭,仍然令她相當不自在……況且那些人在她結婚之前都是掌控她的人。海倫再次瞥向西蒙。
「艾莉說話很直率,」他靜靜地說。「但是在眼前的狀況下,我不怪她,她說的是事實。」
艾莉聽見「在眼前的狀況下」這句話,眼中射出怒火,他清清楚楚的告訴海倫,以前他也會指責他的妻子,彷彿她是小孩子,偶爾素行不良,他認為可以和密友討論一下管教的方法。
可是不管他說什麼或做什麼都無所謂了,這是暫時性的,她不需要因此而沮喪。
「對不起,我必須先去照顧我的馬匹,提森會帶你到綠色起居室,然後他會協助海柏夫人的女僕將行李拿到你的房間,我相信夫人會想喝一杯雪莉酒……或其他的,你只要交代僕人就可以了。」她轉身大步離開了。
「哦,老天,」西蒙呢喃。「恐怕我觸到我的小新娘的某些痛處。」
「她似乎……呃……呃……相當不尋常。」海倫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說她超乎常軌最合適。」西蒙苦笑。「我從來沒見過任何和我妻子相似的人,海倫。」他勾住她的手臂,帶她走向城堡的側門。
幾分鐘後,提森帶他們來到舒適的小起居室,牆上主要是綠色的掛毯,地毯也是以綠色為主題,他們在火爐邊擺了張桌子,上面有酒杯和酒。
「以前我沒有來過這裡。」西蒙欣賞的點點頭……
「這是艾莉小姐的私人起居室,爵爺,她通常不帶任何人過來,以免爵士們發現。」
提森平靜的說明,彷彿一個年輕女子在紳士家裡將一間私人起居室保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一樣。
海倫愕然以對,西蒙倒是很瞭解,起居室就在臥室正上方的樓上,和臥室一樣的氣氛,有如沙漠中隱密的綠洲。
「艾莉小姐說你們要自理,所以我不再打擾。」提森退出去,關上房門。
「這個家似乎管理得很流暢,」海倫脫下手套。「不知怎地我為什麼覺得驚奇?」
「我也很驚訝,但是艾莉是個千面女郎,你很快就會發現了,親愛的。」他伸手解開她的斗篷。
海倫包住他的手。「我不應該來的,對嗎,西蒙?可是我真的想幫忙。」
他沒有濃度挪開她的手。「如果你能得著艾莉的信任,吾愛,那我會很感激,她還有許多我不瞭解的地方,我努力過,可是她在迴避。」
他皺著眉頭,兩人在沈默中佇立,仍然像是多年熟悉的情侶。
艾莉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背對她站立,從他們的肢體語言當中,她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真正的關係。她心中湧起強烈的嫉妒,她無聲的退到門外。
她沒有權利嫉妒,她的丈夫當然有過情人,一如他也必須和貝奧利的惡意攻擊競爭,尤其還在新婚之夜。
不,這種情況她沒有權利覺得一絲一毫的沮喪。況且她打算不久就會放棄扮演妻子的角色,如果西蒙想找情婦,也不干她的事了。
她踏進房裡,大聲說道:「我將狼犬留給亞德照顧,因為我不確定海柏夫人對它們的感受如何。」
西蒙拿著海倫的斗篷退開一步。「海倫對狗的喜好只及於小型狗。」他將斗篷放在椅背上。「我這你們倒酒好嗎?」
「小型狗?」艾莉很驚奇。「可是它們是寵物,不能稱為狗,海柏夫人。」
「請稱呼我海倫,親愛的,」她封艾莉微笑。「西蒙有占誇大,不過我的博美狗當然不能和狼犬比。」她接過酒杯坐下來,優雅的拉直裙擺。
艾莉坐在她對面,雙腳交叉,又立刻鬆開,她騎馬裝的寬裙擺有些皺褶,但是線條沒有海偷那般優雅。
西蒙坐在海倫旁邊的沙發上,心不在焉的揉著大腿。
「你的傷口還很痛?」海倫說道。
「今天比平常狀況更糟。」西蒙苦著臉。「可是艾莉有神奇的手指,更有許多寶貴的藥方和藥膏。」他狡黠的瞥她一眼,半懇求半詢問,令她脹紅臉的跳了起來。
「稍後我再替你調一些安睡的藥方,我們要用餐了嗎?我餓死了。」
晚上遇得相當地愉快,艾莉是很很周到的女主人,海倫封舒適的環境也深感滿意。西蒙察覺到海倫一直以她機靈的經驗在評估艾莉,她瞭解艾莉的背景,又有西蒙的信任——她知道他封婚姻以及封這位新娘的感受。他只希望海倫的洞察力能對她有幫助。
至於艾莉又是怎樣看待海倫呢?她封丈夫的摯友有什麼樣的印象,她會想瞭解他們全部的歷史嗎?他發現自己很希望艾莉能夠關心到開口問他。
艾莉交由西蒙帶海倫去她的臥室,自己友善的道過晚安,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那一刻她讓站半掩,討厭自己側耳聆聽,但是又情不自禁,她聽見西蒙嚴肅的交代海倫和女僕晚上要鎖門,他沒有解釋原因,海倫也沒有追問。
艾莉關上房門,走到火爐邊:心不在焉的脫掉騎馬裝,不要再偷聽下去了,就讓海倫和西蒙私下道晚安,何況又有女僕在一邊。
她挫敗的咬住下唇,自己究竟在想什麼,這種嫉妒心太陌生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她著長內衣,背對著門,在火爐過烤暖時,西蒙回到房裡,他關上門,將枴杖放在牆邊,鬆了一口氣的坐下來。
「海倫是你的情婦嗎?」老天!她不是故意問的。
「不是,」西蒙的雙手放在頭背後。「不再是了。」
「哦,」這樣還不夠。她轉向他,西蒙表情嚴肅,眸中則有一抹笑意。「什麼時候結束的?」
「當我決定結婚的時候。」
「哦,」今晚她的詞彙似乎極為有限。
即使這麼問時,她察覺到這樣的追問本質上和西蒙詢問她和貝奧利的關係是一樣的。如果她逼問的原因是出於愚蠢又無法控制的嫉妒心,那麼對她而言也是如此。或許他要表達的不完全是憎惡,而是嫉妒。
西蒙懶懶的打個呵欠。「自從我們十分年輕的時候,我當時才十五歲。」
「可是……可是那……可是那……」艾莉迅速算了一下。「十九年了!」
「是的,當然是一直斷斷續續的,戰爭是中斷的原因。」他微笑說。「你還想知道什麼呢?」
「你們為什麼不結婚,是你們的父母反封嗎?」
「不是,我相信他們會很高興,但是我們當時很年輕,以為一切都可以等……」他更正。「至少我以為那樣,我想參加戰爭,不想讓妻子獨守空閨。但是我傲慢的自私也以為海倫會等我,直到我準備安頓下來成家。」
「而她沒等你?」
「她不被允許。」
「哦。」
她轉向爐火,凝視著火焰。如果西蒙和海倫結婚,她自己的未來會和現在所面對的不一樣嗎?或許不然,過去這幾個星期在她的計劃中無疑像打嗝一樣。
西蒙在她身後開口,聲音緊繃而要求。「過來這裡,艾莉。」他握住她的腰,將她拉到膝蓋上。
那一刻她生硬的坐著,他的手移向她的背脊摸索,她奮力抗拒他碰觸的歡愉,他的親近、他的體味,以及他結實的腿。然後她告訴自己不必抗拒,他們沒理由不能及時行樂。但是當她放鬆的倚向他時,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他們分享的每一刻歡愉,以後她都必須以永恆的孤寂來償付代價。
第二天早上艾莉走向馬廄時,霧濃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拉緊斗蓬,心裡在思考,如果可以說服西蒙躺在綠色起居室的火爐邊,她就可以用錦葵調配成一種熱熱的糊敷在他的傷口,由海倫和他的朋友陪在一邊,在他妻子不在時,娛樂他,使他分心,那就解決了一大難題。
亞德已經在等她了。「晚上會是個好時機。」他沒頭沒腦的說。
「是的,完美極了,」艾莉冷得牙齒打顫,獵犬前腳搭在她肩上,又舔又吠。「不會有一點月光。昨天狄克途信耛我,明天黎明他會預備迎接它們。那些船夫安全嗎?」
「是的,安全又守口如瓶,只要一枚金幣。」亞德嘲諷的笑了。
「我們必須用麻布包住馬蹄,即使濃霧也不能冒險發出聲音。」艾莉就道,走過一間一間的馬房,檢視每一匹馬,她的心痛苦的怦怦跳,獨立自主的時刻已經接近了。
她坐在稻草堆上,西蒙會選擇離婚或婚姻無效呢,他必須給她合法的自由她才能過自己的生活,他會想要再婚,有個繼承人:他會想要一個妻子安於擔任伯爵夫人和他子女的母親,過著受他拘束、依賴他仁慈的生活,無論是情感的幸福或身上的華服都仰賴他慷慨的供應。
艾莉歎息的站起來,離婚……婚姻無效……全是一樣的結果。
那一天過得很慢。雷文斯兄弟和賓客們在玩牌,隨著酒意和睹注的提高,他們的脾氣益發暴躁,赫斯摩一行人不在並沒有引起評語,僕人也盡量躲遠一點。
但是在北邊角樓的綠色起居室裡,玩牌的賭注比較少,談話輕鬆愉快,僕人也用心伺候。西蒙穿著內衫和睡袍躺在沙發上,受傷的腳敷著熟熟的綿葵葉子,舒緩疼痛,海倫則在一邊刺繡,艾莉不時進進出出,過了好一會兒,西蒙才在舒適的氣氛中察覺艾莉不在場的時間比較多。
「你今天在忙什麼?」當她離開特別久,午後才出現時,他隨意的問。
「哦,就是一些家事,」艾莉拿著酒,一一添滿每個人的杯子。「這種天氣正好可以做做平常拖延的事。」
西蒙抬起頭,瞇著眼睛打量她。她的頭髮蓬鬆,還有幾綹濕濕的垂在額頭上。看起來不像熱,倒像是跑到潮濕的濃霧裡面。她似乎察覺他的目光,迅速瞥一眼,耳朵就變紅了,紅暈擴到頰邊。
「是什麼樣的事情?」他追問,敏捷而迅速的洗牌。
「哦,重新安排食物貯藏室和床單櫃子,還有縫補——」
「可是我以為你對針線是外行。」他打忿,隨意的抽了一張牌,丟枚金幣在桌上。「莊家下注,紳士們。」
「艾莉沒說是她親手縫補。」海倫對西蒙的詢問有點困惑。艾莉顯然被問得不太自在。
「是的,我沒說,」艾莉感激地對海倫一笑。「只是男人對家事安排一無所知。」
「我們怎能瞭解呢?艾莉?」石橙爵士笑著問,跟著莊家下注,掀開一張牌。「男人都不懂創造舒適的藝術,只會搞戰爭,製造混亂。」
「那是說你自己,老兄。」西蒙掀開自己的底牌。「莊家贏了,紳士們。」
「我看莊家贏太多次了!」傑克宣佈,眾人喃喃同意,西蒙笑著讓位,轉由石橙爵士作莊。艾莉慶幸注意力移開了,信步走向窗邊,窗外暮色漸暗,霧還是很濃,她剛到河邊察看運送馬匹的一切細節,督促那些船夫不致忽略任何步驟。
「我去看看大廳的狀況。」她溜向門口。「這裡還有任何人有任何需要嗎?」
「有,需要你的陪伴,」西蒙迷惑的打量她。「你似乎沒辦法坐下來。」
「是因這這種天氣令我發慌。」艾莉關上房門離開。
西蒙搖搖頭,把注意力轉回桌上。
艾莉匆匆下樓,過廚房,來到大廳的樓梯旁,她站在陰影底下觀察,賓客沒有一個是清醒的,芮夫坐在桌首,眼神渙散,抿著雙唇;芮南愉快的著杜爵士情婦的耳朵,她格格笑,任由他上下其手,芮福則趴在餐桌上睡著了。貝奧利則不見蹤影。
艾莉悄悄的回到廚房,今晚很安全,芮夫沒有起疑,這種晚上若沒有好理由,他不針到河邊。
「杜妮?」她招來女僕。
「是的,小姐?」杜妮匆匆走過來。
「我需要你辦點事,十點鐘時我要你到綠色起居室叫我,就說村裡有人要生產,亞德等著載我過去。」
「哦……可是誰要生小孩呢,小姐?」
艾莉歎口氣。「你不必問,只要在十點上樓送口信就好,可以嗎?」
杜妮有點茫然,但還是點點頭。艾莉離開廚房,再次回到馬廄裡,亞德正忙著包住馬蹄。
「我從尾端開始。」艾莉拿著亞麻布,走向最遠處。
「城堡裡不需要你要場嗎?」亞德實際的問。「我以為你不想引人注意。」
亞德說得對,但是她更害怕西蒙看到她臉紅。「我先幫一下忙,然後再回去用餐。」
她會撐過晚餐時間。
她匆匆上樓,發現只有西蒙一個人。「大家在哪裡?再十分鐘,提森就會送晚餐上來了。」
「他們去更衣。」西蒙伸展上了藥膏的大腿。「既然我今天當病人,就免了這樣的禮儀,可是……」他揚眉打量艾莉亂糟糟的衣服。
艾莉俯視自己的舊騎馬裝,不住詛咒自己的愚蠢。「封不對,我……我忘了有客人,」她結結巴巴。「每個人都很輕鬆,非正式,所以我……忘了。」
「我想你今天忙得忘掉這種不重要的事,」西蒙打量她臉上的紅潮。「過來這裡,太……」
艾莉努力掩飾心中的勉強,走了過去,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很困惑。
「有什麼事,艾莉?」
「沒事!只是太忙了……有很多事要做!」她想抽回手,但是他握得很緊。
「你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不!」她驚呼。「因為你讓我有罪惡感,害我臉都紅了,而我不應該有罪惡感的,你也知道。」
他笑著放開她。「好吧,原諒我起疑。既然你說沒事,我當然相信你。」
艾莉雙頰火燙的轉開身去。「我必須去更衣了。」她留下西蒙深思的盯著爐火,他實在不相信她在說實話。
艾莉為著晚上的工作,盡量穿著簡單,畢竟絲質和天鵝絨都不適合,一旦杜妮來叫時,她不會有時間換衣服。
晚餐實在很難捱,西蒙不時盯著她,她藉由招呼賓客的需要來掩飾。十點整杜妮的叩門聲令她大大鬆口氣。
「有人生產需要小姐幫忙。」杜妮努力把話說正碓。「亞德在中庭等著載她出去。」她靈光一閃。「請你快一點,小姐,產婦狀沉不太好。」
艾莉跳了起來。「當然,我立刻下去。」她心不在焉。「封不起,海倫……各位紳士們,我可能很晚才回來,或許明早見,西蒙,別熬夜等我。」她幾乎跑著離開,心裡
「那是怎麼一回事?」海倫困惑的問。
「我真希望我知道。」西蒙靠著椅背,懶懶的轉動杯子。
「可是……生產這種事?」
「我的信上有說艾莉是個接生婆,村裡很需要她的醫術。」
「是的,我想起來了,」海倫喝口酒。「我大概不當真。」
西蒙笑聲很短暫。「相信我,親愛的,艾莉要做的事一定要當真。」他起身走向窗戶,凝視著外面,遇了一會兒他回到位置上,然後他突然吐口氣,將椅子踢翻在地上。
「該死!那個丫頭一整天都在騙我!」他拿起枴杖。「我的長褲呢,該死!我不能穿短褲出去。」
「我去拿。」傑克跳了起來。「可是你打算怎麼做呢?」
「去看看發生什麼事!」西蒙陰沈的宣佈。
「我替你去。」
「拿長褲給我就好……哦……還有斗蓬,外面冷得像墳墓。」他脫掉睡袍,坐不來剝掉腳上的檠膏。
「讓我幫你。」海倫說道。
「不……謝謝你。」他說。「我會自行應付我那迷失的妻子。啊,傑克,拿來給我。」他幾乎是把長褲搶過來氣急敗壞的穿上,結果靴子卡在褲管,後來是傑克過來把長褲弄好。
「謝謝。」西蒙起身穿上斗篷。「原諒我打斷宴會的進行,可是我的感覺不會錯,我有婚姻的職責在身。」他野蠻的說。「事實上,我已經忽略它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