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北領有位江湖聞人。
此人名喚米西西。
寫得一手漂亮文章,還很擅長抒發個人情感。曾有一句名震江湖的愛情廣告語——「除了你,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因真摯動人,遂成千古絕唱。 無名對東十二說:「這個米西西非常有名,雖然這並不是她的願望。在這個江湖,大部分人都爭名奪利力爭上游,但也總有一種人從來不使任何手段,就莫名其妙名滿天下。當事人往往遭人羨妒,一舉一動備受矚目失去自由不堪困擾,卻又偏偏有苦難言。」
東十二奇道:「此事確實莫名其妙。為什麼我就不能像她一樣,備受成名困擾?」
無名說:
「因為神一定要和我們對著幹才能顯示他是神我們是人。他不想成名,所以就一不小心當了名人。你想要成名,就得千辛萬苦,還不一定當得上。人世間沒有順心遂意,只有事與願違!」
「此事真乃怪哉。」東十二攤手,表示無法理解。
「人世間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怪哉。」無名笑語嫣然,「就好比,為何這天地間,總有一個人要喜歡另一個?」她瞟向東十二,笑得意有所指。
「兩個字——犯賤吧。」東十二咳了咳,躲過無名別有深意的目光,「要知道去追求一個人,是全世界最無聊的行徑。因為能被你輕易追到,表示她不過是個賤人!如果她不賤,高貴地拒絕了你,你卻還是賊心不死,那就表示你是個賤人!總之,這世間的情侶每二人中必有一個賤人!結果我們永遠是和一個賤人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不是當了一個賤人,就是得到一個賤人,並且只能二選一,因為兩個都清傲孤高的人他們永遠湊不到一起。這件事奇妙在於,兩個賤人到是常常可以湊到一起。」
「原來如此。」無名絕倒。
「不過……」東十二自憐自惜地撫頰苦笑,「我好像就是一個這樣的賤人。」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想要,送上門的反而不屑一顧?」
「賓果。」
「你果然是個賤人。」無名結論。
「那你又是哪種?」東十二不忿。
「另一個賤人。」無名挑眉。
換東十二絕倒。
眼看話題又要往危險處去,東十二舉袖咳了咳,裝模作樣地把題拉回,「米西西又是哪種?」
「她嘛……」無名揮扇莞爾,「須知這世上總有這樣一種人,天然純澈,正直坦蕩。心有所想,口有所言,直抒胸襟。不計得失。你把這人放到人堆裡,絕不顯山露水。但是你把這種人放到如今這個混亂一如江湖的BBS上,她就是一千古瑰寶。萬金難覓。」
「哦——」東十二拍掌恍悟,「與眾不同,所以出位。」
「對!」無名一敲扇骨,讚道,「江湖上爾虞我詐,你有千般計策我有萬種手段。米西西是一股清流,只為她所說之言,往往不加修飾發自肺腑。」
「我可從沒聽你如此讚揚過誰。」東十二懷疑地斜睨無名,從下往上看。
「那是因為江湖上可讚之人越來越少。」無名背手一笑,「魑魅魍魎江湖滿,一股清流何以堪。」
「既然你真心欣賞純澈之人,為何行事卻儘是陰險行徑?」東十二不解,覺得這很矛盾。
「因我是個小人物。」無名說,「小人物想要活著,就需得學會笑裡藏奸。不是什麼人都夠資格去純澈正直。米西西可以,我和路人乙不可以。但縱使我是個卑鄙小人,也還懂得愛護良善。」
「你分得倒清楚。」東十二話中不無諷刺。
「那自然。」無名眨眨眼,假裝聽不懂,「你和七十二種人物交往,就自有七十二種不同方式。你且記住,他們陰險,你不妨更險惡……」
「那若是遇到好人呢?」
「那也需得且留一線。」
「嘖。左說右說,還是都要防備就是了!」
「正是。」無名笑瞇瞇地從袋中掏出兩張人皮面具,將其中之一交給東十二,囑咐道,「戴上它。」
「幹嗎?」東十二生平自負這張絕美臉蛋,他乃神仙人物何必遮遮掩掩。
「我們要進西北領去找米西西,拜託她幫忙走後門。」無名說,「西北領這座城池,進出需要身份證明。雖然也可以當場辦理。畢竟對你不利。」
「為何?」
「你乃一介新人,想當此間版主,怎麼可能。」無名說,「我在那裡另有兩個身份無人知曉。你我各用其一,豈不方便?」
「你究竟有多少種身份?」東十二猶豫地套上面罩,內心十分憤懣。以前在江湖也曾聽聞此類人物,擅常改裝易容。常以不同身份遊走江湖,亦正亦邪,敵友莫辯,難以搞懂。
無名淺淺一笑,「這世上除了我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得知我全部的名字。」
東十二奇道:「可是『路人乙』、『有意思』、他們都和你很熟。還有你曾經調教過的小白們……」她是怎麼做到瞞天過海天衣無縫呢?
「一般來說,」無名伸出一根手指,「人們只要知道你某一個隱密的身份,就自以為得知全部了。所以不妨預備一個滿足他們好奇心的所謂真名。其實那也不過只是另外一個馬甲。」
「馬甲?」東十二終於聽到了這個足以影響他後半生的神奇詞彙,「此物為何?」
「此物是BBS這個江湖,或者任何一個江湖,都不可或缺的人手必備品。小到能遮風擋雨,大到能生天活命。它好比太上老君的九轉還魂丹。令人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劫後餘生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講得太深,我有些不懂。」
「那麼這樣講吧,比如你叫東十二,又稱十二少,又名完顏阿骨打。你每一個名字就等於是包裹住你週身要害的一層馬甲,需得層層設防。不能讓不相干的小人看穿這之間的聯繫。否則,他們就可攻其不備輕易害你。」無名感慨,「過去江湖上有刀槍不入的『玉女天龍甲』,今有神鬼莫測親友難辯之馬甲,特色一致遙相輝映,所謂『龍馬精神』應如是。普及性與功能性卻進步改良,BBS上人手幾份。這就叫江湖進化論。懂嗎?」
「我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東十二茫茫然,比起無名的馬甲設防論,他更欣賞路人乙的朋友不設防論。
「路人乙的朋友一定比你多。」最後,他如此結論。
「那是自然。所以他常死。而我長生。」無名板起霜雪臉,一副晚娘面孔,「你要當一個常死的路人乙,還是要當一個長生的無名?這其實是兩種人生觀。但是你卻沒得挑撿,因為你懷抱野心。你有必需完成的願望。哪怕為此做一個小人。」
「可你卻並不討厭我這個小人。」東十二自信地一笑。
「我從來都不討厭小人。只藐視那些偽君子。」無名挑眉,狀極挑釁,「何況你也有你的底線。到頭不過一個真小人。我看得穿。」
「這個……」東十二摸摸臉,自問道,「算是一種稱讚嗎?」
「當然。」無名嫣然。
二人套上馬甲,進得城來,便欲尋訪米西西。
無名說米西西是此間名人,背景雄厚,品性高潔。如果東十二娶到米西西,一定對她大有好處。東十二十分抗拒,一口回絕,「我已有真命天女。」
「安知你的真命天女不是米西西?」
「不是。」東十二一口咬定。
「奇了。你們又尚未謀面,何以見得你會不喜歡?」
東十二一陣支吾,雖然無名說的話往往有理,這次他卻不太想聽。硬要問他為什麼,那他也說不清,只覺心頭一陣鬱悶,看著無名眉眼含笑就越發火大。
「何況BBS上的婚姻,無需責任意識。」無名說,「越是才子才女,越喜歡玩這種遊戲。他們人人都有三四個老婆另兼一打情人。往好聽說是一種遊戲,往難聽說不過一種手段,以此拉攏人際關係確保黨派利益,打擊不同團體、欺負江湖散仙。」
「我理解。」東十二悶悶地說,「在我們那個江湖也有這種事。武林盟主的女兒大家都願意娶。幾大山莊之間往往也互有姻親關係。」
「你好像對此頗為不屑?」察覺東十二神色有異,無名問。
「你說過的。」東十二一揚眉宇,「我這個小人有自己的底線。寧當人人喊打的真小人,不做溫溫吞吞的假好人。」他凜然道,「我可以學習陰謀詭計,因為江湖上爾虞我詐。我可以卑微地生存,因為我懷有一定要實現的夢想!但是我絕對不欺騙他人的感情,也絕對不出賣自己的情感!我若喜歡一個人,就是真正的喜歡。人與人交往,若是摻雜了利益往來,那就真是太沒意思了。」
「呸。」聽了東十二真情流露的表白,無名的反應卻是不屑一顧當場唾棄:「你又不是金鐘罩鐵布衫。學什麼有意思沒意思。告訴你我的九大座右銘,聽好——一、歷來剮心掏肺只能換一個狼心狗肺。所以時刻記住,最愛自己。二、不管是多親近的人,也有在明天背叛我的可能性。三、秘密只要告訴一個人,就不再是秘密。四、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敵人的敵人才是朋友!五、容身之處皆敵人。六、做一個安全的人。七、沒有害人之心也就等於失去了防人之心。八、莎士比亞說過最有名的一句話是: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但莎士比亞說過最有道理的一句則是:當你向一個人借錢的時候就等於失去了這個朋友,當你把錢借給別人,就不僅是少了一個朋友,你還增加了一個敵人!所以我一定要冷血無情。九、沒有感情的利益交往我不要,但沒有利益的情感交往我是絕對不要。」
「這第九條至關重要!」無名挑眉說,「誰說利益與情感不可並存!你和我走在一起,還不是想要利用我嗎?如果我沒有可利用的價值,試問東十二,你可會答應還我三個願望??」
東十二啞然地望向無名。
無名倔強地回瞪東十二。
「我、我雖然是個孤兒……」半晌之後,東十二結結巴巴地說,「但是無名你更像一個棄嬰……」
「我知道我會不幸福,那又如何?至少除了我自己,沒有誰可以傷害到我。」無名把頭一昂,以烈士的表情既悲慘又自豪地說。
「但是你這樣層層防備,又有誰能來愛你呢。」東十二忍無可忍。
無名哈哈大笑,「愛?那是什麼?你且說與我聽聽。」
「我現在還沒有答案。」東十二伸指顫微微地指住無名的鼻尖,「但是你等著。等我找到我的真命天女。到那時,我一定給你一個答案!」
無名收起笑意,瑩亮的大眼凝視東十二,饒有深意道:「好吧。我且等你來教我。」
「高手也需要小白的指點?」東十二趁機訕笑。 「是啊。」無名攤手,「這世上總有一些事唯有笨蛋最擅長。」
「你還是繞彎子罵我。」東十二不爽。
「哪裡。」無名噙一縷笑,「我雖然罵了你,卻並沒打算繞彎子。」
「算了。你每句話必然夾槍帶棒明揶暗喻冷嘲熱諷。真不知道將來有誰敢娶你。」甚至他懷疑,沒人敢結交像無名這樣暗中冷眼坐壁上觀的朋友。
「這你放心。那個人總會出現,無論多麼無恥的人,這世上也定有另一個人會義無反顧地前來尋覓。這才叫——」無名似笑非笑地掀動紅唇,嫣然莞爾,「命中注定。」
「哈哈,我同情那個人。」東十二笑得幸災樂禍。
「你總有羨慕他的一天。」無名不以為意,瀟灑轉身。
「我說,你總是這麼看得開,有沒有你無名看不開的事?」
「如果我真的看得開,就不會出現在BBS。」
「此話怎講?」
「只有看不開的人,才會一次次來到這裡,尋找他們期待的東西。而我,長生的無名,則在等待我心中的某一樣東西。」無名微笑,轉頭環顧東十二。
東十二隱隱覺得她意有所指,卻不及思慮也不願思慮。
忽聞前方一陣喧嘩。
兩個人被打斷了交談,同時住腳,向喧鬧處望去。
「米西西我自橫刀向天笑」——的橫幅就高懸在這城內最高的古樓上。
無名望而失色,顧不得東十二便向前擠去。東十二從未見無名如此激動,當下也只得緊隨其步,卻不經意地在人群中意外瞥到一個人。
不見則己,東十二勃然大怒。你道他見到了誰?
銀髮吊眼,眸清似水,正是悅來客棧的美人老闆拉普耶魯。
東十二有四個願望。其中之一,就是要給路人乙雪洗沉冤。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東十二永遠也不能忘記害死路人乙的這個罪魁禍首。
他施展輕功,向銀髮美人追去。
三步兩步,終於一把將他牢牢抓住。
「哎?」銀髮美人溫柔回眸,「這位兄台,有何貴幹?」
但是深知這美麗表相下埋藏多少險惡的東十二卻不會再被他輕易騙過。
「還記得我嗎?」東十二悲憤地雙手一提拉起對方衣領。
「你是西北領的人。但是我們卻並不熟。」美人笑得一派天真,胸無城府。
東十二一怔,旋即明白自己此刻披著無名的人皮面具,他已經認不出自己的真身。東十二壓低聲線,咬牙切齒自報家門:「我是十二少!」
「啊,那又如何?」美人只是眨了眨眼,依舊一派淡定。
「你卷款潛逃不算,還把罪名推給路人乙。你辜負路人乙對你的信任,枉為朋友!」
美人無賴道:「路人乙也曾說過,我們以前太過厚道。他教我一個乖,我給他一個教訓。大家一拍兩散互不相欠。何況你又沒有證據。」
「江湖上,怎麼會有爾等小人!」東十二氣極反笑。
「小人也不是天生就是小人。」美人嘿嘿冷笑,「你在這江湖才混幾天,反倒來教訓我?我當君子的年代遠不如做今日小人來得風光。你且去看今日西北領的米西西事件,再看看這滿城都被掀翻運去掄了板磚的屋頂,就知道江湖上是落難必踩正不勝邪!」
正不勝邪。
東十二的師父鬼見愁也曾經如此對東十二反覆說教。但是這一刻東十二卻很想咆哮。他前所未有般地想要擁有力量,奪得權勢,推翻這個正不勝邪的江湖,他想要大喊著顛覆自己過往數年間曾深信不疑的人生觀。
他說:「不!是邪不勝正!」
「你且勝一個給我看看。」美人笑臉盈盈。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東十二雙拳緊握激憤難平,「即使在一件事上正不勝邪,也不能說這樣就是正確的!即使路人乙他輸了,輸得更慘的是失掉了人格的你!BBS允許重來!今天輸掉的,明天贏回來就好,至於不信任他的朋友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的朋友!虛假的東西失去一百次也無所謂!我想擁有的是不會真正失去的存在!!」
拉普耶魯斜眼睥睨,唇邊掛著冷冷微笑。
冷笑如雨。
澆得東十二渾身透冰。
這裡不是他快意恩仇的江湖。
這裡是充斥陰謀陷阱的BBS。
無名說總有些事一個人無法做到。
他只有一隻筆,又怎麼能和這茫茫人海抗衡?
他自稱是個小人,心裡卻懷有正義。但是總有人告訴他這個世界正不勝邪。他非得用他最唾泣的手段才能達成目的。
所以無名雖然懂得所有手段,卻甘當無名。
所以路人乙雖然是個高手,卻喜歡結交小白。
在這樣一個江湖,大家明明知道有些事是錯的,卻沒有辦法不做錯事。東十二悲哀地醒悟,因為我們是小人物。是小奸小詐小惡的小人物。我們鬥不過披著羊皮馬甲的偽君子。
他失魂落魄,想要見到一個人。
轉過身,才發現身後空落落。
雖然離開舊有的江湖這麼久,這一刻才感到無可依憑的寂寞。
想要念一個人的名字,卻哭著笑著想起那個人沒有名字。
是誰讓路人乙無法立足?
是誰讓無名失去了名字?
又是誰逼得這個未及謀面的米西西我自橫刀呢?
東十二忽然發覺,他的願望從四個又變成了五個。
他想給那個少女一個名字,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
「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兩手總是空落落……」他低下頭,如墨的長髮繞過手背,垂及膝蓋,冰涼地擁抱著一無所有的他,「為什麼我的願望卻總是越來越多。永遠難以實現任何一個。」
無名,你在哪裡?
他茫然抬眼,穿透人群,望向橫掛古樓飄搖的紅字——「米西西我自橫刀向天笑」。
「那是什麼……」
東十二不解。
「完顏阿骨打?」
身側突然傳來某人吃驚的聲音。
東十二下意識地對上那個人的眼睛,自然看到了金鐘罩鐵布衫。
「你還是叫我十二吧……」東十二虛弱微笑。
「那你就還是叫我莫問好了。」那個人眨眨眼睛。
「你不是來這裡爭當版主嗎?」東十二問。
「我們都來遲一步。」莫問說,「這裡已經出了大事,亂成一團。」
「哦。」東十二皺眉抬首,「是因為這個米西西??」他向城牆上一指。到底發生了什麼,何以全城而傾如此轟動。
「米西西ID自殺了!」莫問說。
東十二震驚,「自殺?怎麼會這樣,無名極欣賞那位女俠,還說要介紹我們認識。」
「你遲了。恐怕是見不到她了。」莫問說,「從今以後,這BBS上再無米西西。」
「難道……」東十二雙手一顫,這個女孩也和路人乙一樣消失了?
「ID自殺,就是一個人自封其號,宣佈死亡,從此以後,永不復出。」無名啞著嗓音,分開人群,走向東十二和莫問。
「你去哪裡了?」東十二心中一暖。但覺發生再糟糕的事,只要有無名在身邊,他就會好過一點。這也是紅十一所說的慣性依賴嗎?他不懂。他只是擔心地望向無名。這個冷眼江湖笑罵人生的女子,也會為誰傷心嗎?
一雙疲憊的眼睛含著幾許悲哀幾許麻木向他盈盈射來。
東十二心中一動,反握住她的手。
「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是說,米西西得天獨厚,天然純澈,是個名人。又有人愛護嗎?」東十二不解,「她為何要自殺?」
無名深吸口氣,抽出自己的手,像要湮沒什麼證據般地藏於身後。
「她也像路人乙一樣遭人陷害嗎?」東十二追問。
「沒有。」
無名冷冷地注視遠方,「她只是像以往一樣,說了心裡最摯真的話而已。她忘了自己是個江湖聞人。江湖聞人用筆說話但不該說真話,江湖聞人身在江湖但不該不披馬甲。她是個好人,是個好文人,卻不是個好的江湖聞人,所以稍有差池,便要挨板磚車輪大法。以往她是命硬才扛得過,今日卻不免終於傷了心。在這個江湖,傷了心的人就只有離開一途。沒有傷透心才會再次重來。」
「為什麼你會這樣難過?」東十二不解,「你對我說過,板磚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名人都得挨這個。我也去拍過莫問啊。反正大家都穿著幾層金鐘罩鐵布衫。因為他們知道早晚會遇到一個完顏阿骨打。」
「但是米西西不一樣!米西西挨板磚只有一個理由!」無名激動而又無比快速地說,「——因為她是米西西!對!就像我說過的一樣!這年頭只有名人才挨罵!我也帶你去罵過名人!但是我卻不能接受別人這樣對待米西西!因為她或許是這江湖上唯一一個沒有披馬甲的江湖聞人!所以她脆弱,所以她易死!你不懂她的存在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
「我懂的!」東十二用力回喊。路人乙最後說過,哪怕還有一個東十二相信他,他就依然會回來做那只浴火的鳳凰。對於千方百計隱藏真實身份的無名來說,米西西就是她對這個江湖還抱以希望的一縷陽光。但是這縷陽光現在消失了。無名她受傷了。她不能接受這種事。她可以忍受她自己被罵,卻不能接受一個純澈勇敢的米西西遭遇不幸。
「你其實很善良!」東十二對無名說。
是的,她其實很善良。
「因為你要想方設法保存內心最後的信仰所以你才甘願隱藏。」東十二凝視無名有水光浮動的眼睛,「你害怕受到無法痊癒的創傷,因為你不是可以浴火的鳳凰。因為其實這世上沒有人可以一次次當那種任由別人傷害的鳳凰。」
「所以米西西死了。」無名摀住臉,指縫間溢出顫抖的音色。
「她還會再來!」東十二用力說著。
在一旁閒閒地搖著扇子看了很久的莫問,此時突然伸手在後面一推,於是東十二向前一跌,就抱住了無名的肩膀。雖然覺得很尷尬,但既然已經抱住了,也不能放開這一刻忽然這麼脆弱的她。
「可是再來……就不是米西西了。」無名抓緊東十二胸口的衣服,小聲地說,「唯一一個不披馬甲的聞人死於江湖了。」
「另一個卻誕生了!」不想看到一貫傲慢的無名難過的樣子,這會讓東十二覺得很鬱悶,所以他無比肯定地承諾:「那就是我!我東十二不披馬甲!絕對不披!從今開始就用真名走遍天下!不管是明槍暗箭石子板磚願意的話就儘管來吧!」
「我教出過很多高手。」無名苦笑,清澈的眼睛深深地望向東十二,「為什麼你卻還是一個小白?」
「因為這世上總有些事只有傻瓜才能做好。」東十二握住無名的手,害羞地笑了一笑。
「從今開始甘當小白?」
「對,從今開始我還是不披馬甲。」
「哪怕被人傷害?」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防不勝防,不如不防。」 無名破涕為笑,「路人乙的接班人。」
東十二微笑,「但是我可不懂孔子說。」
莫問看了很久,終於忍不住插嘴:「你們在說什麼暗語?」
東十二與無名相視一笑,同時挑眉,「有意思?」 莫問拍手,「很有意思!」
東十二說:「我們離開這裡吧。」
莫問說:「你們去哪?我跟你們走。」
東十二奇道:「為何?」
莫問道:「因為我裝腔作勢太久,已經很沒意思。難得見到性情中人,就讓我們共闖江湖吧。」
東十二看向無名。
無名正掏出隨身攜帶的《太后手冊》。
東十二眼瞧著她翻到江湖奇人錄這頁,把「有這樣一個米西西」之前,加上一個「曾」字。「曾有這樣一個米西西」。
「你記這種東西幹什麼?」他問。
「為了記錄暗夜中也曾有曇花盛開。哪怕只是一現。」無名回眸淡淡一笑。
東十二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莫問咳了咳,「兩位,我有一個方案。既可自保,又可不用傷人。」
「那是什麼?」東十二很感興趣。
莫問豎起一根手指,清雅俊逸的臉上顯現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這個不按牌理出牌,慣常出人意料地說:「——讓我們成立株式會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