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注定就要你 第1章
    誠氏企業總部大樓內,頂樓招待所後方附設的廚房,有道利落的身影。

    只見一名高挺的男子,拿起掛在牆上的圍裙,不疾不徐地替自己圍上。

    四下無人,陳洛勾起淡淡的笑意,準備一展「廚藝」。

    在這不起眼的地方、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就是他練身手的好時機。一把長刀在他掌心轉了一圈。「嚓」一聲,刀落,砧板上的紅蘿蔔應聲從正中心分成兩半,這只是開始,他再轉身一抽,另一把銳利的短刀旋入手中,陳洛唇角噙起一抹笑,閉上了雙眼,開始切起紅蘿蔔丁。

    喀、喀……刀口落在砧板上的聲響整齊劃一,而一條蘿蔔也在同時被切成大小均等的丁塊,不偏不倚,絲毫不差,飛快起伏的刀口和他的指尖只有一點空隙,但合著眼什麼都看不見的陳洛神情自在,甚且還有些悠哉。

    這料理台頓時成了他練身手的好地方,一如往常,這也是他藏住一身本領的好方法。

    一旁的牛肉湯燉得香味四溢,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不久,陳洛聽見腳步聲,很快放下手中數把刀,睜開眼將蘿蔔放入滾湯中,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

    今天弟弟陳封又帶了一大群人來找他「商討正事」,他有得應付了。

    片刻後,招待所沙發上端坐了一群人,領頭的陳家二少爺陳封,走到後頭催促著他。

    「大哥,大家在等你開會。」陳封眉頭已經蹙起,大哥是裝傻還是真的搞不清楚狀況?一夥人來這兒是為了談正事,不是為了嘗什麼料理美食。

    「快好了,別催。」陳洛舀起一匙牛肉湯品著味道。

    「叫外燴就好,何必麻煩?」

    陳洛面色不改,繼續攪拌著他的一鍋湯。「大家平時不都吃外面嗎?這樣不健康,這牛肉湯是遵循古法熬煮的,不加味精,清爽又營養……」

    「大哥。」陳封耐不住性子了。「你是要當大哥,還是要當大廚?」

    「有差別嗎?」

    陳洛的聲音徐而沉,相較於弟弟,他顯得慢條斯理,而陳封架勢十足。

    「哥!是帶人打天下重要,還是弄你這些湯湯水水重要?」陳封盡量控制著音量,但腹中的一把火怎麼也壓不下,燒到了喉嚨,就快迸出口。

    外頭的手下有些已經察覺氣氛好像不太對,忖著大哥和二哥是否又起爭執了。

    但這一切都沒有影響陳洛的興致,他洗了洗菜刀,擦了擦餐盤,甚且還講究地擺盤後,終於將大家的午餐端了出去。

    外頭的那些人,看著要領導他們的大哥,身穿圍裙、手戴防燙手套地端出一鍋肉湯,口裡說的不是「今晚你們去解決誰」,而是「你們快解決這頓午餐吧!」莫不張大了嘴巴。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打從陳家老爺指定由長子接班時,大家的嘴就張得這麼大。

    陳爺的這個決定似乎很匆促,有一晚他病急送醫,不久就撒手人寰,唯一留下的指示,就是讓從小唸書第一名、但不跟人打架的陳洛接手誠氏企業。

    以陳家的黑道背景,這個決定幾乎是跌破眾人眼鏡。其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次子陳封,他一向鋒頭最健,手段夠猛、膽識夠大,所有衝鋒陷陣的場面都少不了他,他像頭猛虎,就等著出閘,豈料老爹的遺願,竟是讓那當模範生的大哥接班。

    「大哥,上回就跟你說過,要先解決對方幾個人,給個下馬威,他們才不敢跟我們搶生意。現在好了,他們就看準你接班後不會這麼做,別說這批貨讓人拿去,現在我們誠氏企業簡直窩囊極了,你就不能有點魄力嗎?」

    陳封開炮了,他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大哥這樣,別說外人看不起,連自己人也要看笑話了。大哥像個家庭煮夫,成天往廚房、花園裡頭鑽,研究那些「家務事」比正事還認真,要不是老爹匆促走了,他這二兒子一定跟他沒完沒了。

    但陳洛似乎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不疾不徐地替大家盛湯,手下們面面相覷,有的趕忙起身雙手接著碗,有的支支吾吾說著謝謝。

    「大哥!到底怎麼辦?」陳封快瘋了。

    「什麼怎麼辦?」陳洛仍悠悠哉哉。

    陳封按捺不住性子,對著大哥提高音量。「到手的生意就這樣拱手讓人?」

    「他們要就讓他們拿去吧!」怎料陳洛竟給他如此不在乎的答案。

    除了牛肉湯,陳洛竟還準備了蔬菜色拉,此刻忙著在上頭灑上芝麻,陳封的怒火在他眼中似乎就是這等芝麻小事。

    陳封耐性已經用完了,砰的一聲,一掌打在桌上。「你這什麼態度!」

    這頭猛虎發怒了,在場只有陳洛沒有被嚇到。「該注意態度的是你。」他放下了色拉醬,只手撐在桌上,兩人雙目相對,全場噤聲。

    老爺的相片還掛在牆上,好似在看著兩兄弟爭執,而誠氏企業的招牌,不知擦得亮擦不亮。

    「我說,他們要,就讓他們拿去,你聽不清楚嗎?」陳洛終於有點大哥的架勢了,不過陳封顯然不領情。

    「你只會對自己人耍狠嗎?」

    「只有自己人,我才會這麼用心。」他很快收起怒意,恢復沉靜的神情,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拿起小碟子分著他的色拉。「聽著,這批軍火利潤過高,會有問題,有人要搶就讓他們去,我們以後走合法路線。」

    「合、法?」陳封提高音量。「大哥!你是唸書念到腦袋不靈光了嗎?」

    「再怎麼不靈光,都知道這批貨早就被調查局盯上。」

    「你說什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匡啷地放下刀叉湯匙,驚愕地左右張望,這等消息哪來的?怎沒聽兄弟們提過?

    陳洛眼角餘光暗暗掃過所有手下,就在短短的幾秒鐘內,他迅速將在場每一個人的神情,記得一清二楚。

    他有過人的本事,只是從來不顯露。

    陳封馬上皺起眉頭,大聲說著:「大哥,調查局?你說清楚點。」

    「有什麼好說的?這批貨不要碰就沒事了。」

    「你怎麼能說得這麼雲淡風輕?」

    陳洛依然一派悠閒,他眼裡似乎只有他的色拉和牛肉湯。「這是遲早的事,沒什麼好意外,身體健康最重要,快把午餐吃了吧!」

    「你……」礙於眾多兄弟在場,陳封勉強按捺著火爆脾氣,三兩口吞下了這頓「營養午餐」後,掉頭就走。

    大哥這已經不是頭一遭不按牌理出牌,陳家家業是老爸一手打下的江山,會不會就這樣毀在這「高材生」手中?

    陳封帶著人走後,房裡獨剩陳洛一人,大片透明玻璃映著自己的身影,他眺望遠處,若有所思,整間房裡只有他紛飛的思緒。

    成立這企業總部是他的意思。陳家行走在法律灰色地帶多年,從軍火交易、鑽石買賣、土地探勘到外匯操作,龐大複雜的交易網絡伴隨著許多檯面下的政商利益糾葛,陳封涉獵最深,然而陳洛卻更知其中牽葛,龐大利益背後的人性,他比誰都看得清。既然老爸將這重擔交給了他,他就必須步步為營。

    厚重的防彈玻璃阻隔了窗外的世界,陳洛望著自己的身影,不覺輕歎一口氣。

    如果不是老爸突然過世,他現在應該還在國外唸書吧!身邊圍繞的是單純的學生和滿腹學問的教授,沒有人會知道他陳洛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淡淡地揚唇一笑,眉宇間有著如謎的英氣,捲起袖子,陳洛開始收拾碗筷。生在這樣的家庭,從小自然接受過不同於一般人的訓練。只見他十指飛速,數根銀筷從他手中射出,力道十足,無一偏落,全都乖乖躺在背對著他的水槽中。

    「老爸,沒讓你失望吧!」陳洛一面說,一面拿起剛剛切菜的菜刀,「咻」的一聲,這把刀好端端地放回了原處。

    陳爺的照片似乎在對著他微笑,陳洛脫下圍裙,喃喃說著。「不瞭解食材怎麼做出好吃的菜,不瞭解手下,怎麼當一個出色的領導人,二弟,你慢慢會明白。」他將這些碗盤收妥後,走到父親遺照面前。「老爸,遵照您的遺言,不追究是誰對您下手。您就安心地去陪老媽吧!這兒我會搞定。」

    陳家沒有人知道,陳爺的死因並不單純,但他不願兒子們再捲入是非恩怨,單獨找來了陳洛見最後一面,只有這個兒子,從小便知道要謀定而後動、知道要深藏不露。

    窗外天氣晴朗,陳洛靜靜沉思,這片窗經過特殊處理,從外頭是瞧不見窗裡的景象,他有感而發。「看來我的世界,也注定要這樣了。」

    離開了單純的生活,接下陳家龐大而複雜的家業,他的生活注定更難讓外人瞭解,這抹身影映在窗上似乎有些孤單。

    「有什麼人,能走進這樣的世界?」陳洛喃喃對著晴空說著,伴著些許黯然。

    噴水池上捧著水瓶的女神雕像,緩緩傾洩著流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陳封駛著擦得光亮的進口跑車飛馳進陳洛的別墅,車速快得差點連警衛都來不及拉開門。

    陳洛正拿著剪刀在花園修著花葉,一旁他養的小博美狗正對他搖著尾巴。

    陳封一下車,他載著的大型獵犬馬上跟上,一人一狗直往「陳當家」那兒去。

    「大哥,你又在做什麼?」陳封的火氣還是不小。那批貨根本沒有問題,大哥將到手的肥肉白白送到別人嘴裡了。

    「我的玫瑰快開了,我得修剪一下。」陳洛說得怡然自得,看得陳封更是火。

    「那批貨根本沒事,哪來的調查局?大哥!你這樣怎麼做生意?」

    陳洛放下剪刀,轉頭卻拿起魚飼料,陳封瞪著大哥悠哉地往魚池那餵魚去。

    「大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陳封忠心的獵犬跟在他身旁,看著主人的不悅。

    陳洛頭也不抬,灑著他的飼料。「你沒看見我在做什麼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餵魚?」

    「這就對了,人家也在釣魚,那批貨是餌,不懂嗎?」

    陳洛揮手將飼料灑入池中,魚兒立即成群簇擁,身後的陳封沒有看見他正看著那些爭相競食的魚群,眸光漸漸深沉。

    「你……」陳封無可奈何,看著大哥又披起外套。

    「我去市場買菜了。」陳洛只留下這句話,就在陳封的怒視下離開。

    陳洛今早上網查了「蔥油餅」的作法,現在他準備到市場買蔥去了。

    堂堂一個黑道大哥,不是種花就是買菜,養隻狗也搞得像娘們般,這樣下去陳家還用混嗎?陳封瞪著大哥的背影,無可奈何,打了電話叫人在後頭跟好他。

    喧鬧的市場外,陳洛下了車,目光很快就被一台小發財車吸引。

    車旁站著一位年輕女孩,雙手拿著一束束翠綠青蔥叫賣。「宜蘭三星蔥,產地直銷,量多便宜,快來看看……」

    這聲音清脆甜美,就不知這女孩賣的蔥是不是也一樣,陳洛定眼瞧了瞧,邁開步伐往那走去。

    「先生,買蔥嗎?」玫瑰笑盈盈地迎向陳洛的目光。她掩飾得很好,沒讓誰發現,她的大魚上鉤了。

    「以前好像沒見過妳。」陳洛用對這市場相當熟悉的口吻說著。

    他走到這女孩面前,不露痕跡地上下看過一回,她長長的黑髮紮成馬尾,臉蛋白淨,個頭雖然不高,但一雙水靈的眼珠卻露出一股欲隱藏的傲氣。

    他從不會看錯人,包括這個小妮子。

    「這蔥是我自家種的,今天才開著車過來賣。」玫瑰一面說,一面也暗自打量著這她在照片上看過數次的人。

    那些照片都是局裡用遠鏡頭偷拍的,少有清晰的近照,今日瞧見本人,玫瑰的心口突然不自覺地怦了一下。

    他是黑道頭子,陳家的接班人,手段必定和他老爸一樣凶狠,個性也一定狡猾奸詐,還有他們專幹那些檯面下見不得人的勾當,擾亂社會秩序,謀取不當利益,而她玫瑰畢生志向,就是親手將這些社會敗類繩之以法。她內心清楚地這樣告訴自己,但不可否認,她一對眼珠卻沒有立刻移開這「社會敗類」的臉龐。

    她不得不承認,他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俊朗許多,鼻樑高挺,五官分明,濃眉厚唇,英氣襲人,要長不長的直髮若換成別人,肯定是披頭散髮,但生在他頭上,竟顯得瀟灑帥氣,沒有半點逞兇鬥狠的模樣,反倒多了些宜人的書卷氣息。

    是了,資料上寫著他曾在國外攻讀法律,不過玫瑰的解釋是研究如何鑽法律漏洞、規避刑責。

    看見她的大魚英挺地立在她面前,受過訓練的玫瑰馬上抽回了思緒,雖然他長得像漫畫中的王子,可惜在現實生活中,他就是個該被繩之以法的黑道頭子。

    陳洛瞧著這女孩水亮如波的雙眼,揚起笑再問道:「妳自家種的嗎?」

    他拾起幾把青蔥,不著痕跡地再將視線掃過女孩,只見她點頭。陳洛瞧著她白淨的臉蛋,細長的手指,揚起的唇淡出一抹笑,心裡有底,沒再多問。

    「您如果喜歡的話,可以算您便宜一點……」這女孩正要推銷,就聽見一旁有人不客氣地吆喝著。

    「喂!又是妳,又佔我的位置!」另一名菜販開著小貨車過來,不客氣地指著女孩說道:「我已經忍妳很久了!」

    這菜販滿臉鬍渣,目露凶光,一副地痞流氓樣,陳洛瞥了一眼,默不作聲,又看見這菜販喚來自己的數名同夥,個個不友善。

    不過這女孩氣勢也不小,手插著腰大聲回道:「這裡本就是空地,誰都可以擺攤,你凶什麼?」

    看來兩邊為了攤位問題已經爭執過不止一次,陳洛沉靜地挑著他的三星蔥,沒有說話,不過早已暗自將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的人看過一回。

    女孩怒氣不小,直嚷嚷著生意大家都能做,憑什麼只能他們佔地盤,而那些狀似流氓的人凶神惡煞,其中一人「呼」的一聲,推翻女孩車上的一籃青蔥。

    「可惡!別以為我是女生好欺負。」那女孩一點也不害怕。「告訴你!我從小打架打到大,沒怕過什麼人,這蔥你們要照價賠給我!」

    這女孩氣勢不小,架勢也不輸人,馬上走到菜販那兒,狠狠往攤位踢上一腳。

    看來她真如她所說,從小可是打架打到大,陳洛見到雙方就要大打出手,沒有阻止,笑而不語。

    於是兩方開始怒言爭執,蔥菜滿天飛,突就此時一把青蔥不偏不倚地往陳洛頭上飛來,就要落下,他還沒閃開,身後就突然竄出了一大群人。

    「大膽!」

    「大哥小心!」

    「什麼人!」

    這菜市場外頭不知何時冒出一大堆黑衣男子,大家團團把陳洛圍住,不過那青蔥已經弄髒了他的外衣。

    這些在陳家當保鑣的兄弟,什麼場合都待過,就是沒來過「菜市場」,什麼東西都擋過,就是沒擋過「青蔥」,要不是二哥有交代,他們要有這種經驗還真難。

    頓時所有人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被團團圍住的陳洛。

    陳洛高挺的身軀沒被人群擋住太多,玫瑰一眼就能望見被一群人圍住的他。

    他微微揚著唇,看著這一切什麼話也沒說,眼神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冷靜。

    這個時候為什麼他還能如此沒有情緒?因為衣服被弄髒而動怒也好、因為能有這麼大群跟班護著他而驕傲也罷,為何他透出的眸光能如此無波無痕,好似在看一場戲,甚且有那麼一丁點的睥睨?

    這是玫瑰第一次讀不出一個人的心思,但無論對方此刻在想什麼,她都要達到她的目的。

    「這位大哥,不好意思,弄髒你的衣服了。」玫瑰很快禮貌地向他鞠躬,假意跟他道歉,裝作被他這「大場面」震懾住了。

    陳洛的排場是真不小,一大群保鑣惡狠狠地盯著她和一旁的菜販,好似他們動到了大哥一根汗毛,就會有吃不完的苦頭,圍觀的路人驚得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只有陳洛揮了揮手。

    「沒什麼事,你們別嚇到人。」

    「大哥,要是那東西不是蔥,那怎麼辦?」身旁的人訓練有素,沒半點放鬆。

    「不過是個在市場討生活的小女孩,不用為難人家。」他揚起的笑還是那麼費人猜疑,一點也不帶殺氣,還有些許「和藹可親」。

    她到底有沒有弄錯人?這「黑道大哥」到底當真的還假的?玫瑰仰著頭,瞧著這漫畫王子淺淺地笑著,她靈動的雙瞳裡有一絲疑惑,飄進了陳洛的眼底。

    「這些蔥我都買了。」陳洛掀唇似笑非笑地說著。「正好可以做蔥油餅給他們吃。」

    「我……」玫瑰嚥了口口水讓自己鎮定,他不但和藹可親,還挺好心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釋放了機會,讓她正好有機可乘。

    「這位大哥真謝謝你,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髒,這樣好了,我把你的衣服送洗,明天連同一車的蔥送進貴府好嗎?」

    玫瑰抬著頭對著陳洛說著,四目交望之時,連她自己也沒發覺,自己的唇角揚起了一抹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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