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應容扭絞著雙手,維持著僵硬的姿勢,茫然無助的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此時她正坐在一張古典高雅的酒紅色皮沙發,腳下踏著繡工精美的印度織毯,呆望著白雪般的牆壁掛著名家手繪的油畫,還有四周擺設的古董傢俱。
面對這一切,她真的茫然了……
「應容,你別怪你爹地沒回台灣看你,最近阿根廷的政局動盪不安,他實在是跑不開。」坐在應容身旁的女人親暱拉著她的手叨絮著。
當醫生向這位雍容華貴、氣質脫俗的貴婦,解釋病人因為車禍,腦袋的瘀血導致喪失記憶時,她當場痛哭失聲,完全不在乎在外人面前崩潰,原來這位真情流露的女人是她母親,雖然她完全沒有印象……
「醫生要我跟你多說一些以前的事,拿以前的照片給你看,希望能夠刺激你,幫助你恢復記憶。可是,媽咪實在沒那麼多時間陪你,我明天就得趕回阿根廷陪你爹地出席Gualeguaychu嘉年華會,那是阿根廷的年度盛事,我們非出席不可。而你現在的情況又不適合搭飛機,這該如何是好?」薛靚芸神情憂慮的看著女兒說。
「路媽媽,我會好好照顧應容,你別擔心。」一旁斯文的解政軒適時的開口,解除薛靚芸的煩惱。
「政軒,這次要不是有你,阿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起這段時間身心俱疲的煎熬,靚芸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從一得知女兒出了重大車禍,到她喪失記憶,完全不認得她這個母親,讓薛靚芸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從沒承受過壓力的貴婦徹底崩潰。原本該是她來照顧應容,到後來卻變成解政軒照顧她們母女倆。
「路媽媽,我是應容的未婚夫,照顧她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你別那麼見外。」解政軒語氣真誠的回應,雙眸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聽到「未婚夫」這三個字,讓應容不由自主抬起頭,想把這個陌生男子看得更仔細點。
當他在醫院對她自我介紹,他叫解政軒,是她的未婚夫時……從那刻起,她的心就被一種無形的束縛繃纏著,無法自在的跳動,讓她的心情緊張、沉重。
「未婚夫妻」!那該是多麼親密的關係?在她的認知裡,未婚夫婦就是親密的愛人,分享生命中的分分秒秒、點點滴滴,更是即將攜手共度一生的伴侶。
可是,望著面前英挺的男人,她實在無法想像兩人竟有如此親暱的關係。一個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而她……卻毫無記憶,兩人就像陌生人一般。
他深邃的雙眸溫柔地望著她,從他的眼神中,她感受到關懷、體諒、包容和溫暖,卻找不到一絲絲的……激情?
在她喪失記憶之前,他們的關係如何?是否像母親所說,他們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絕無僅有的匹配。
如果真是如此,那為什麼解政軒對她的態度比較像對待朋友?拘謹、有禮、合宜,沒有逾越、沒有渴望、沒有愛戀?
他對待她喪失記憶的方武,就好像她得了某種疾病似的。態度輕鬆自在,似乎篤定在醫生的診治下,假以時日,她必定會恢復記憶。
可是如果他真的在乎她,他不會擔心嗎?不會擔心她這輩子都恢復不了記憶,擔心她永遠忘記他?擔心他們的愛情就此終結?擔心他們的過去就此埋沒?
「路媽媽,應容這次會出車禍,我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忙於工作,害她得自己開車出去,這些事也不會發生。」解政軒感慨的責備自己,口氣中有著無法釋懷的愧疚。
「政軒,這不關你的事。應容從小就在世界各地遊走,自己開車外出是常有的事,你別把責任淨往自己身上攬。八成是這妮子開快車慣了,一時沒注意才會發生車禍。」聽到未來女婿這麼自責,薛靚芸親暱的捏捏女兒粉嫩的臉頰以示歉意。
路應容感到頰上一陣灼熱,睜著無辜清澈的雙眸望著他們兩人。現在的她根本不記得任何事,更何況是開快車?腦袋空空的她可能連怎麼開車都忘了,她對開車的陌生程度恐怕與面對親人時的感覺不相上下。
「應容,媽咪明天飛阿根廷,你可得乖乖的,別再給政軒添麻煩了,知道嗎?」薛靚芸語重心長的告誡應容,她可不想少了這個好女婿。
雖然感到無比茫然,但是望著母親眼神中滿心的期待,應容還是被動的點頭,不想讓她替自己擔心。
「路媽媽,你放心吧!應容在我家不會有問題,我會多花點時間陪她,努力幫助她恢復記憶,等你下次回來,她一定會記起所有的事情。」解政軒溫暖的笑容帶著安撫人心的作用,讓薛靚芸放心不少。
應容轉過頭望著解政軒俊雅自信的臉龐,實在搞不清他的信心從何而來?當事人的她,完全沒有恢復記憶的感覺,他又怎能確知呢?
「那我就把應容交給你囉!等你路伯伯下次回來,我們再跟你爸、媽把你們兩人的婚事談定,讓你們小倆口早日完婚。」看著面前出色匹配的解政軒和應容,薛靚芸滿心歡喜的說。
「呃……路媽媽,這件事沒那麼急,應容還得休養好一陣子。而且,她才二十歲,個性活潑又外向的她,也不應該這麼早被婚姻束縛住。」解政軒的口氣雖然平穩,但應容還是精準的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神情。
如果不認識解政軒的人,聽他這麼說,一定會覺得他不想娶她。而她……就是那個不認得他,又覺得他不願意娶她的人。
一個個問號在她腦海成形,讓她更是心煩意亂、無所適從,深怕做錯什麼事,一個不小心顛覆她過去的世界。到時,就算她能夠回復記憶,恐怕也變不回原來的她。
「唉啊!這些事交給我們這些長輩操心就好,你們就安心的談你們的戀愛。」
興奮的薛靚芸根本不理會他的緩兵之詞,心中打定主意。
「嗯!那就麻煩你們多擔待一些。」解政軒停頓一下,也不再多說什麼。
不過,僅僅是短短幾句對話,就足以讓一旁沉默不語的應容看出端倪。看來,她和眼前這個英俊溫雅的未婚夫,並不是對熱戀中的情人。
在她喪失記憶前,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為何?他們有沒有發生衝突?她出車禍跟他會不會有關係呢?
一連串的謎像鏈子似的纏住她,讓她困惑又茫然。
看來,要解開這堆謎團,除非她能恢復記憶……
連著幾天,解政軒在地檢署的公務繁忙,根本沒有時間陪伴她。應容整天像個遊魂似的在解家宅邸內晃蕩,顯得孤單又寂寥。
看著窗外的陽光燦爛、微風徐徐,茂盛的花草伴隨著瀲灩水波。讓她忍不住走到花園,坐在古典別緻的涼亭裡,看著水池裡優遊自在的錦鯉,心情也跟著放鬆,
不復這些天來的緊繃、難耐。
雖然解政軒一直要她放鬆心情,安心靜養,可是他不是她,根本不能體會她心中的無助。
四周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週遭所有的人對她而言也是陌生人。
可是,那種疏離感又不僅僅像被丟到一個新的環境,慢慢就會熟悉。她清楚知道,這是她過去生活的地方,所有的人也該是她認識的人。
環境沒變、人沒變,唯一變的只有……她。
「小姐,我看你一個人到花園來,幫你倒了杯涼茶解渴。」一個臉蛋圓圓、討人喜歡的傭人端了杯飲料給她。她記得那天政軒向她介紹這女孩叫小晴。
「小晴……對不對?」應容望著她,滿心期待的問。
女孩露出燦爛的笑容。「小姐,你記起我了,還是記得少爺說的?」小晴沒啥心眼,隨口就問。
「我什麼都記不起來。」應容神情落寞的說。一提到這件事,她的好心情就蒙上一層灰霧。
「那也沒關係,反正大家都記得你啊!」小晴心思單純的說,天性樂觀的她總覺得喪失記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不是我,很難體會那種感覺。」應容知道小晴是一片好意,可是,她還是覺得沮喪萬分。
「我當然無法體會你的感受。我只是單純的認為,比起那些因為車禍截肢、癱瘓、毀容的患者,忘記一些事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小晴俏皮的嘟起嘴,把她心裡想的都說出來。
聽到小晴說的話,應容露出會心的一笑,頓時感到輕鬆不少。「小晴,你安慰人的方式還真特別。不過,我心裡真的好過多了。」
「本來就是嘛!忘了!那就重新再來不就好了?看你整天愁眉苦臉,反而對病情沒有幫助。」小晴舉起食指,表情認真的說。
「我也不想啊!可是整天待在家裡,我什麼人都不認識,又什麼事都不記得,心情要好也很難。」應容苦悶的皺起小臉。
「小姐,你別煩心了。要不這樣,我跟你說說以前的事,看能不能幫你記起一些事。」小晴體貼的提議。
「小晴,謝謝你!」應容感激的望著小晴。她早就希望有人能夠跟她說說以前的事,卻不知道該問誰。
「你別這麼客氣,你喪失記憶前對我們也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歡你,也很希望少爺趕緊娶你進門,讓你當我們的少奶奶。」小晴天真爛漫的說。
「我現在連他是誰都不記得,怎麼可能嫁給他?」想到要和解政軒結婚,應容的臉不由自主的泛起紅暈,那種怪異的尷尬感再次浮現。
在她感覺裡,他們兩人明明是陌生人,卻又擁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那種疏離與親密的複雜問題,讓她害怕見到解政軒,更怕面對難解的尷尬場面。
「別擔心,像我們少爺那麼英俊、溫柔、體貼又出色的男人,不用多久你就會再愛上他。」小晴信心滿滿,說得好像全天下女人都會愛上解政軒似的。
不過,解政軒確實是個出色又有魅力的男人,在他的目光下,能有幾個女人躲得過他深沉、內斂的眼神呢?
他飛揚濃密的眉勾勒出英俊的臉龐,內斂俊雅的雙眼露出睿智、冷靜的眼神,挺直的鼻樑顯示他堅毅不拔的性格,緊抿的豐厚雙唇看似冷漠,卻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性感的魅力。
而他那寬闊厚實的胸膛,更是讓人不禁想依靠在他懷裡尋求溫暖,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暖暖的流過她心坎,奇異的安撫她心中的不安。
她在喪失記憶前,應該是愛他的吧!因為每當看到他,她總是不由自主心跳加速,雙頰發燙,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應該是面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反應,也是這種不自主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以前應該是愛著解政軒才是。那就像自然的生理反應,不需要恢復記憶也能清楚感覺出。
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愛著她?
「小晴!我跟你少爺以前感情好嗎?」她企圖用平靜的口氣掩飾心底翻絞的疑問,心中擔心小晴聽出些端倪。
「這該怎麼說呢?在我看來,你們兩人的感情也不是不好。」小晴語氣遲疑的說,眼神遊移不定,似乎考慮該怎麼說比較委婉。「只是……我總覺得情人不是該濃情蜜意,整天膩在一塊嗎?可是,你們兩人都各忙各的,少有碰面的機會。在大家面前也是表現得清清淡淡的,所以我們也看不出你們到底感情好不好?」小晴認真的思索該怎麼描述。
「政軒都在忙些什麼?」她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解政軒的工作是什麼?他沒主動說,她也不好意思開口問。
「少爺從兩年前當上檢察官開始,就一直這麼忙囉!每天都為了搜查證據、審理案子忙翻天。這也是老爺跟太大希望你們能早日結婚的原因,他們希望你能幫他們照顧少爺。」
「老爺跟太大去哪裡了?還有,我在台灣是不是沒有家,不然怎麼會住在你們這裡呢?」
這些問題早在她腦裡轉了千百回,只是每次想問時,又覺得這問題很突兀。說不定這樣的安排有什麼特別用意,如果她這麼冒失的問,怕解政軒會尷尬為難。
「是這樣的,老爺跟太太也同樣長年不在台灣,偶而才回來一趟。因為你們兩家是世交,所以才會結為兒女親家。」小晴語氣輕快的說。
「原來如此,難怪我從沒見過政軒他爸媽。」應容忍不住喃喃自語。
「他們從你們小時候就說好以後要結為親家,只是,兩家人分隔兩地,難有見面的時候。所以,才會在去年把你送回台灣,讓你跟少爺單獨住在一起,這也是希望你們兩人能夠培養感情。」小晴滔滔不絕的說著。
「結果我們各忙各的,也沒能培養出感情。」應容像陳述般的說著她的揣測。
「小姐,你千萬別這麼想。剛剛是我說錯話,你別放在心上。說不定你們只是不想在我們這些下人面前卿卿我我,私底下感情好的很也說不定。」聽到應容認定她和解政軒感情不睦,小晴慌張的解釋。
「小晴,你別緊張。其實,這段日子來,我心中也一直感到困惑。我總覺得政軒哥對我的態度像對妹妹般,而不像情人。他的眼神有著關心、疼愛,卻沒有熱情和渴望。所以,我一直在猜測他的心是不是另有所屬?或者他壓根就不贊成這樁婚事。」面對小晴,應容忍不住吐露她積壓多日的困惑。
「可能是你們的個性差太多了吧!少爺的個性比較嚴肅、冷靜,他喜歡安靜的環境。可是,你的個性卻是活潑又外向,喜歡熱鬧、逛街、交朋友。說起來,你們兩人的交集點實在不多。」這個是小晴所能想到最接近的原因了。
「我活潑、外向……」應容重複著小晴說的話,她怎麼不覺得自己喜歡熱鬧的環境,喜歡呼朋引伴呢?以前的她是這樣的嗎?
「是啊!小姐你很喜歡交朋友,也喜歡旅遊,常常和一堆朋友到處玩。少爺也常常找不到你呢!」小晴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
「我怎麼完全沒有印象呢?現在的我只想安安靜靜待在家裡,哪裡都不想去。
聽你說起以前的我,感覺好像在聽別人的事。」應容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心中實在無法消化那格格不入的過去。
「呵呵……別說你會這麼想,連我們都覺得你出了車禍後,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想到大家茶餘飯後的談天,小晴臉上漾出燦爛的笑容。
「變了個人……怎麼說?」應容疑惑的望著小晴。
「嗯!小姐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動人,只是……你的個性徹頭徹尾的變了。以前你活潑、外向,充滿無窮的精力。可是現在你看起來卻是溫婉、柔順,纖弱又沉靜,感覺很需要別人的照顧。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為你跟以前的你是雙胞胎呢!哈哈哈……」小晴異想天開的說,也覺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有趣的很。
「雙胞胎……」應容重複小晴的話,似乎被這想法牽引著。
「哎呀!小姐你別胡思亂想啦!我在胡說八道你也當真。誰不知道路夫人只生你這個寶貝女兒,連兄弟姊妹都沒有,何況是雙胞胎。」小晴俏皮的吐吐舌頭,可愛的對她眨眼。
看著小晴可愛的表情,應容也笑開了臉。她嘲弄的搖搖頭,似乎也覺得自己太嚴肅。整天想著要恢復記憶,竟連這種玩笑話也當真……
聽小晴說起她和解政軒的相處情況,更讓她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測。看來,他們倆並不像薛靚芸說的那般契合。
「如果政軒哥真的不愛我,那為什麼要跟我訂婚呢?」面對無解的問題,應容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更加深心底的無力感。
要等到何時才能恢復記憶呢?
要等到何時才能解開她心中所有的疑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