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情殤 第一章
    一九九五年

    恬靜的春天,十九歲的向茉皖站在西班牙馬德里太陽門前的一處噴水池附近,手中只拎看簡單的行李,頗有遺世獨人止的靜謐。

    她很美,屬於靈性雅致之美,凡是見到她的人無不投以憐惜的眼神。

    她也很剛毅,孑然一身卻不輕易向命運低頭。

    正在沉吟著,一位高鼻大眼的紳士朝她走來。

    「跟我來,我的車停在前頭,你遲到了。」他看了看腕表,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向茉皖微愣了一下,她有遲到嗎?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應該算早到一個鐘頭。

    她未答腔,在這一刻言語並不是非要不可。跟著紳士的步伐,她鑽進吉普車的後座。

    「我叫崔錯。」自我介紹完後,崔錯隨手拿起黑布條遞給向茉皖。「蒙上眼睛。」

    「為什麼要蒙上眼睛?!」向茉皖清亮的聲立問道。

    「大老闆為了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交代下來一定要這麼做。」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會有什麼麻煩嗎?」向茉皖秀眉微蹙。

    「別多問,照著我的話做就是了。」

    他也是奉人之命。

    向茉皖猶豫半晌,十九歲的少女,畢竟是涉世未深、單純至極,沒有想到更深一層的可疑。

    她乖乖地蒙上眼睛,只當寄宿家庭的主人有些怪癖。

    接下來在車子行進之間,兩人並未再交談,直到目的地為止。

    「到了,你可以把布條解下來了。」

    崔錯下車繞到後側打開車門,為向茉皖提下行李。

    「崔先生,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向茉皖想要搶下行李。

    崔錯揚起眉,有些深思的神情。「朝海果然好眼光,大老闆一定會對你滿意得不得了!跟我來。」

    他們進了停車場的電梯,崔錯按了往頂樓的黑色按鈕。「放輕鬆。」

    「我看起來很不輕鬆嗎?」向茉皖笑著問。

    崔錯聳聳肩。「這種事通常因人而異,不過一般而言像你這樣的生手難免會緊張。可是不要緊,大老闆絕對會讓你值回票價。」

    她有點錯愕,不知眼前這位崔先生說話的邏輯是不是異常人,為什麼她老是兜不上線?

    等她回神後,崔錯已推開一扇房門催促她進去。「這是你的房間,一會兒下人會送晚餐上來,你吃過晚餐後先洗個澡,把自己弄乾淨。」

    這句話聽起來透著怪異,卻找不出語病,向茉皖只得點點頭。「崔先生……」

    「叫我小崔吧!先生長、先生短的叫怪彆扭的。什麼事?」爽朗的崔錯見她青靈秀氣的模樣,突地為她提心吊膽起來,怕她今晚……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這間屋子的主人?」她想向他道謝。

    崔錯清清喉嚨,不自在地道:「很快,順利的話今天晚上。你……準備好了嗎?」

    需要準備什麼嗎?向茉皖不解。

    「見了面後才能安心住下來。」這是她的想法,雖是寄人籬下也得安安分分盡到客人應有的禮貌。

    「我會告訴大老闆。」以情況的急迫性來說,早點「完事」確實對大家都好。

    寡義、薄情、不懂愛人的柴少棠,一身傲氣狂狷的喝著馬丁尼。

    「少棠,這已經是你今晚的第三杯了,再喝下去會醉人的。」好友陸朝海不禁搖頭。

    「醉了倒好,只怕喝不醉。」柴少棠冷笑地說。

    「你忘了今晚……」大家心照不宣。

    「沒忘!我買的女人正在樓上等著盡她的責任,我怎會忘呢?」狂做不羈的柴少棠,為了傳宗接代竟用此等速成的方式,想來不免貽笑大方。

    但他心裡清楚得很——造化弄人,除了這條路,他進退全是死路。

    「少棠,如果你想改變主意,正正經經的娶個相愛的女人為妻我可以安排,樓上的女人可以打發走。」陸朝海不忍心見好友後悔。

    柴少棠揮揮手。「一個垂死的人沒有愛人的權利。娶妻?結婚?太費心思,也太麻煩了。我希望死後財產的處理能夠單純些,不希望我這一生的物業落入淘金女子的口袋裡。」

    他將杯中最後一口馬丁尼送入胃裡,胃卻更空虛。

    「現在醫學很發達,癌症不一定是絕症。」

    「我只有一線生機。」他冷哼了一聲。

    「如果你不放棄,我們可以到美國試一試。」對於少棠的病況,陸朝海一向樂觀。

    「我會試,但今晚我必須先播種,以確保萬一我死了,柴氏香火有人承繼。」他的語氣輕佻,玩世不恭。

    「我替你挑選的女孩有萬中選一的優質基因,健康、乾淨、智商非常高,而且是個美人胚子,保證可以為你生下十分出色的下一代。」陸朝海自信滿滿地道。

    「明天一早先匯五百萬美金到她的戶頭。」柴少棠說。這是合約的一部分。

    「如果……她很難受孕呢?」這點不能不防。

    「我記得你告訴我尚有另外兩名備胎。」

    「呃……一個是法國人,另一個是阿根廷人,我以為你傾向於讓同為東方的女子成為你孩子的母親,所以今晚我安排的是樓上的女孩。」這點考量出自於陸朝海的個人主觀。

    柴少棠點點頭。「很好!我相信你的眼光。」

    初時,他也曾考慮過讓他的情婦娜拉和碧波替他生孩子,但礙於娜拉是英國人、碧波是德國人而作罷。

    「我交代崔錯不准暴露你的身份,事成之後崔錯調回台灣總公司。」人海茫茫,大家相逢的機會會少一些。

    「你們就像我的左右手,我的身後事全交給你們了。」

    這話聽來無限惆悵,強人柴少棠也有倒下的一天,而且這天來得這麼早,他……只有三十歲。

    這夜,因為疲倦、因為等待,再也硬撐不下去的向茉皖終於向周公投降,墜入沉沉的夢鄉。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床墊重心倏地移動,恐懼開始像毒蛇的蛇液爬進她的血管。天啊!是誰?

    她咬住下唇,身體直冒冷汗。

    一隻手突然輕觸她的腰際,滑進她的大腿內側,令她驚嚇得跳起身子。

    房內光線黑暗,但在微弱的月光下,她非常肯定有個男人正坐在床沿像某黑暗中的怪獸朝她的方向欺近。

    「別害怕。」像句無用的勸告。

    「你是誰?」她的雙眸充滿驚恐。

    「你只管出賣你的身體,其他的少開尊口。」他托起她的下顎,另一隻手放肆大膽的滑入她的睡衣下擺……

    原來這就是滿足,他在心裡歎息。

    可惜……他的命不長。

    黎明前,他離開了她,優雅地穿上長褲。

    透著微亮的晨曦,他看向她,少女柔美的肌膚和線條赤裸裸地一覽無遺。

    他幽幽的扯開一抹苦笑,她竟然這麼年輕。

    她睡著的模樣清靈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恬靜姣好的神態令男人愛不釋手。

    就在他陷入沉吟之際,門板上傳來細微的敲門聲。

    開了門,原來是陸朝海。

    「少棠,借一步說話。」陸朝海謹慎地道。

    柴少棠掩上房門,深呼吸一口長氣。「什麼事?一早十萬火急的。」

    「我想……你一定十分想知道這個消息,所以沒等天全亮就趕來報佳音。」陸朝海面露微笑先賣了個關子。

    柴少棠劍眉微攏。「到底什麼事?」

    「關於你的身體,你的病……」

    柴少棠輕哼了一聲。「怎麼?閻王老子想通知我早點報到不成?」生死之於他而言已從初期的無法接受,到現在已能泰然自若,他的病最壞的一著棋就是一死,連討價還價的餘地也無。

    陸朝海露齒一笑。「閻王爺嫌你造的孽不夠,希望留你在陽世多多興風作浪,不準備招你太早去報到。」

    柴少棠倏地一驚,心跳像擂鼓。「你說什麼?」

    陸朝海又激動又興奮地道:「今天凌晨查小咒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明確的指出你的病完全出於子虛烏有,沒有的事。」

    柴少棠整個英俊的臉龐都綻放著光彩。「我之前的體檢報告……」

    「張冠李戴,你的病歷和聯紡公司少東的病歷混在一塊,糊塗蛋護士小姐剛好失戀心情不佳,擺了個烏龍。」

    有的時候儘管時代再進步,忙中有錯也是很無可奈何的。

    柴少棠揚起驕傲的下已,自信十足地說:「早說過我這個禍害死得太早可一點也不合邏輯。」老天終於決定還他一個公道了。

    陸朝海頓了頓,考慮之後還是將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

    「那個女孩……你準備怎麼處理?」他心裡有數,少棠留下女孩的機率微乎其微,頂多將她視為一夜情式的生活調味。

    「五百萬美金仍照原計劃匯入她的戶頭。」

    「五百萬是一筆大數目,會不會太大手筆了?」買一個女人的初夜也用不到這個價碼的十分之一。

    「她值得。」毋庸置疑。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懷孕了呢?」陸朝海問得小心翼翼,這是合理的假設,男人和女人做了那件愛做的事本來就有可能製造出意料之外的結晶,何況是在刻意經營之下的結合。

    柴少棠皺著好看的眉冷淡的說:「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叫她把孩子打掉,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迫切想要繼承人的理由了。」

    「那麼……扣除五百萬美金的頭期款,另外五百萬的安胎營養費可以省下來囉?」

    「呃……記得匯五十萬美金到小咒美國銀行的戶頭。」

    「這麼好賺?查小咒隨便動動小小的人際關係就把五十萬賺到手?少棠……你對她可真寵愛有加。」陸朝海不服氣極了,查小咒是少棠名下醫院裡的菜鳥醫生,去年才從醫學院畢業,憑著小聰明在少棠面前還能小小的呼風喚雨一番。

    「她讓我心情轉好,功勞不算小。」柴少棠邊說邊往樓下走去,在樓梯間回首提醒陸朝海:「把房裡的女人弄走。記得,不能讓她有機會認出我和這裡的一切……我要不留痕跡,就當她做了一場夢。可以嗎?」

    陸朝海拍拍胸脯。「當然沒問題,我會讓她以為昨晚是一個綺麗的異色夢。」

    「隨便你怎麼做,總之在我再回到這個屋子時不想看見她。」他用著近乎無情的聲音交代陸朝海,這是他的習慣,在女人方面他是很節制的,哪怕昨晚的結合給了他強烈的震撼。性生活上他已有娜拉和碧波伺候著,不需要其他女人。

    陸朝海曖昧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會清理乾淨。」

    趁著麻醉藥效發揮的當口,向茉皖被送往位於巴塞隆那西北方六十一公里處的蒙瑟拉修道院。

    她動了動眼皮張開眼睛,怔仲了一下,環顧四周包圍著她的白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撐起身子試著爬下床,頭有點暈眩,雙腿間的肌膚好像剛被卡車狠狠地輾過一般。這裹不是她的房間,無論是她在台灣或是昨晚寄宿家庭的房間都不是。

    叩!叩!門上傳來輕敲聲。

    「請進。」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回應著,因為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所以她用英文發音。

    門開了又輕聲合上。

    「你醒了?」一位修女走向她。

    「這裡是哪裡?」向茉皖問。

    「這裡是巴塞隆那的蒙瑟拉修道院,你今天下午被一位先生送來這裡。」修女仁慈的看著她。

    好像被一記冷拳擊中,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晚,她被一個陌生男人強暴;今天卻在一座修道院醒過來。老天對她的考驗還不夠嗎?要這樣虧待她。

    「你可知道送我來的人是誰?」

    年輕的修女搖搖頭。「他說他是在蒙瑟拉山下看見暈倒在路旁的你,他好心將你送來這裡,你是來這裡旅行的嗎?」

    向茉皖沉默不語,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從昨天站在太陽門前的噴水池附近等紅日開始,她對於發生在她身上所有的悲慘事件完全處於剪不斷、理還亂的混亂思緒之中。

    她掉下了脆弱的眼淚。

    修女見狀,立刻趨向她身旁安慰:「這裡空靈的視野可以治好你的傷心。相信我,世上的事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向茉皖帶著複雜的情緒住了下來,直到第三天,她才在夢妮修女的開導下隨著她的引領去村裡尋幽。

    一路上,多半是夢妮修女說而她傾聽,她的靈魂有一半仍不在她身上。

    依據夢妮修女的說法,這個修道院村建於十一世紀,修士們克服了懸崖地形建了此處與世隔絕的清幽之地。

    「這裡視野遼闊,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地中海呢!」夢妮修女指了指前方。

    向茉皖如同行屍走肉般,臉部表情幽怨,清爽的微風卻不能令她忘憂。「請問,我想到馬德里該怎麼去?」

    「你在馬德里可有落腳的地方?」夢妮修女關心的問。

    向茉皖點點頭,她之所以會在太陽門前碰上那一團迷亂,是因為紅日約了她在那裡碰面。

    「桑茲火車站有火車到馬德里。」夢妮修女說。

    馬德里馬幼大廣場

    位於馬幼大廣場周圍的是西班牙平民的住家。彷彿迷宮式的狹窄街道穿梭其間,楊紅日所住的三層樓公寓樓下是一間歷史悠久的酒吧,向茉皖打聽了好久才找到。

    楊紅日一見到憔悴的茉皖便憂心如焚地問:「你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你被壞人綁架了。」

    向茉皖的心抽搐似的疼痛著,四肢癱軟,只想一死求解脫。

    「你的臉色好蒼白。」楊紅日擔憂的扶住茉皖,生怕她隨時有暈厥的可能。

    莫測的靈魂裡藏著哀傷,心卻似張絲網,中有千千結……有誰能開解她呢?她開不了口,求助無門。

    「茉皖,你是不是中暑了,可別嚇我!下個禮拜就要開課了,我向嬌珊老師保證你一定會來,你別在這個節骨眼生病啊!」

    楊紅日和向茉皖是高中同學,同為佛朗明哥舞的傾慕者,她一前一後來到西班牙就是為了精學佛朗明哥舞。

    厭抑了許多的淚水終於在楊紅日面前崩潰,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落了下來。「紅日,我好苦啊!」

    嗅出事態嚴重性的楊紅日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靜待下文。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向茉皖說不下去了。

    楊紅日隱約猜測出一,礙於當事人有隱私權,只得把懷疑放在心裡,除非茉皖願意說出來,她不想刺探太多。並非她不好奇,而是她這個人一向大而化之,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安慰一個傷心欲絕的女人。

    女人不會安慰女人真可說是世界奇觀,但她就是這麼一個神經大條的女孩。

    「想哭就哭吧,就當自己是個欠淚的人,哭夠了,以後的倒楣事就會自愛的避開你。」這是什麼歪理,不過也算是一則安慰人的話,歸類在搞笑篇裡。

    約莫三十分鐘之後,身心俱疲加上身心俱傷的向茉皖哭倒在楊紅日客廳的沙發裡。

    樂觀的楊紅日立刻撥了蘇慕歐的行動電話討救兵。「慕歐,你快來,茉皖的淚水怏把家衝到地中海去了 。」

    (到底出了什麼事?)電話另一頭的蘇慕歐問。

    「我若是知道就用不著打電話給你了,大帥哥,!」楊紅日沒好氣地低嚷。

    (好吧!看在你苦苦哀求我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飛一趟西班牙。)他特別以字正腔圓的發立引來楊紅日噗哧一笑。

    「少來這套,你才不是看在姑娘我的面子上呢!你心裡為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楊紅日戲謔地說。

    (又耍嘴皮子了,小心屁股開花。)電話在說完這句話後收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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