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仲惜,你快來救人啊,我快被杜白打死了……﹄
才聽到葉亭亭這麼一句話,電話即被切斷,仲惜原本猶豫著清官難斷家務事,半夜兩點管人家閒事似有不妥。既是要鬧出人命了,遂仍匆忙前往。
按了門鈴,又瘋狂的敲了門。開門的是杜白,一頭飛揚的黑髮綴著充血的眼睛和殺人的目光。看到仲惜後,他才露出自虐的微笑。進了屋內,看見一片凌亂的紛擾,所有的傢俱皆被破壞、損毀。
﹃哈哈哈……我殺葉亭亭,我終於殺掉她了,我要解脫了,我要自由了……﹄他東倒西晃酒氣沖天。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她扶起臥在地板上的杜白,讓他躺在沙發上,然後四處尋找葉亭亭的蹤影。
葉亭亭斜倒在浴室的浴缸裡,鮮血染紅了浴室的牆壁和磁磚,仲惜驚呼,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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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亭亭在送醫途中因傷及心臟不幸身亡。而杜白,因過失致人於死而被捕入獄。葛玫陪仲惜一道上墳。
﹃人生真是無常,一個人好端端的就這麼走了。﹄葛玫有感而發。
﹃酒精讓杜白喪失了心志。﹄
﹃仲惜……我有件事想告訴你。﹄葛玫說的吞吞吐吐。
﹃又是一個秘密嗎?﹄
葛玫心虛的點頭。
﹃我……是受人之托,但是現在不想忠人之事,我已經憋得快生病了,最近發生這麼多事,人生又充滿了這麼多的無常,我好怕再不快快告訴你,下一個無常發生時我會自責。﹄
﹃說吧,再大的打擊我都經歷過了。﹄
﹃別這麼快下斷語……﹄葛玫不敢看她。
仲惜研究著葛玫,突然說道:﹃我覺得我的病人白雲和雲天有許多相似之處,你的秘密和這有關嗎?﹄
﹃你怎麼會猜到的?仲惜,你真是太、太、太聰明了。﹄葛玫歡呼,難以啟齒的事,還是啟了齒。
﹃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他們是同一個人。﹄葛玫大聲宣佈。
仲惜神情既驚且喜,用手摀住嘴唇,深怕自己會欣喜若狂的尖叫出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所聞之事。
﹃他根本沒和什麼秋娘冬娘的到象牙海岸去,他自覺配不上你,不願耽誤你,只好退避一旁……?﹄葛玫唱作俱佳地把所有的事情,由頭說一遍。
﹃你知道我瞞的多辛苦嗎?現在終於鬆了一口氣,萬一哪天無常找上我時,我也不用帶著秘密被埋在地底下。﹄
葛玫受葉亭亭事件的影響太大了。
﹃我現在就去見他,讓他無所遁逃。﹄仲惜拉著葛玫的手,急忙下山去。
﹃可是我不知道他住恆春哪裡,平常都是他主動和我聯絡的。﹄
兩人上了嘉年華後,仲惜發動引擎。
﹃……我問「白雲」,他今天下午會打電話給我。﹄
﹃千萬別打草驚蛇。﹄葛玫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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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時四點,白雲撥電話進來。
﹃這幾天心情好嗎?還失眠嗎?﹄仲惜一副公事化的口吻。
﹃只有一天晚上失眠,其它晚上睡的都很好。﹄
﹃為了什麼事失眠?﹄她的心漏跳一拍。
﹃前天晚上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另一位朋友因過失殺人被判了十六年徒刑。﹄他指的是杜白。
﹃那……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好多了。……妳呢?妳的心情可好?心理醫生也是有煩惱的吧?﹄他突然問起。
﹃心理醫生也是人,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當然也會有煩惱。哦……對了,我下個禮拜要請婚假,你的治療時間恐怕要延後。﹄
平地一聲雷,讓雲天來不及反應。
﹃這麼突然?﹄他壓低嗓音說。
﹃也不算突然,本來想要中秋之後再結婚的。不談我的事了,你準備何時告訴你的心上人你受槍傷的事?﹄她給他重重的壓力。
﹃今天晚上。﹄他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很好,祝你成功。﹄掛上電話後,雲天立刻撥電話找葛玫。
﹃對啦,仲惜要結婚了,下個禮拜六,教堂婚禮,不是正如你意嗎?……我勸不動啊!﹄
一旁的大寶聽的一頭霧水,以嘴形問:﹃Who?﹄
葛玫拿著行動電話閃到倉庫講電話。
﹃我今晚就上台北見仲惜。﹄雲天急切地說。
﹃要就快,你以為安撫一個人不用時間嗎?再猶豫不決,仲惜就是別人的新娘了。﹄葛玫又加了好幾桶高級汽油,給予雲天鼓勵。
﹃她今晚會在家裡或是雙城記?﹄他問。
﹃就算來雙城記我也會把她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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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回到台北時已晚上十一點。司機送他到仲惜家門口,他即吩咐司機到附近找家飯店休息,明天一早再來接他。他懷著忐忑的心,深呼吸後才鼓起勇氣按門鈴。幾乎是鈴聲響起的同時,門就開了。
﹃你是雲天還是白雲?﹄
仲惜見到雲天推著輪椅進門後蕭瑟的模樣,眼淚立刻滑落雙頰,像止不住的細雨紛飛。
﹃我這個樣子你還要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要、我要、我當然要。﹄她哭著撲倒在他的懷裡。
﹃葛玫都告訴你了,對不對?﹄
雲天不捨的撫摸著她的髮絲,淚水亦不禁地落下,為了這段時間的苦苦相思和內心煎熬得到慰藉。
﹃你這樣狠心的捉弄我,明明知道我是個怎麼癡情的人,卻無視於我的痛苦……﹄她說的斷斷續續幾不可聞。
雲天內心澎湃地擁著仲惜,牢牢的把她鎖在心懷裡。
﹃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太自卑了,怕拖累妳的一生。我的腿已經不能行走了,跑不動、走不遠,不再是那個發誓要帶你上山下海、浪跡天涯的孟雲天了。﹄他如泣如訴地說。
﹃我不要上山下海,不要浪跡天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長相廝守。﹄她以真心響應。
﹃我也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照顧你,我連洗個澡都要人幫忙。這樣的生活,會把人逼瘋的。﹄
﹃我不怕,你忘了嗎?我是個有無比毅力和耐心的人,只要你愛我,任何辛苦我都不怕。﹄
﹃我愛你。﹄簡潔有力。他托起她的下顎以吻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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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和仲惜的婚禮在微風輕吹的三月舉行,簡單隆重。白紗由葛玫親自飛往米蘭挑選,米白色的緞面,低胸,於腰間綴滿一圈珍珠,高貴典雅。觀禮的都是雙方的好友,全都對他們獻上深深的祝福。禮成之後,仲惜把手上的新娘捧花丟給葛玫。
葛玫愛慘了那一束黃玫瑰的馨香,直嚷著要大寶盡快娶她。﹃柯大寶限你一個月內拿出誠意來娶我,逾時不候,你以為我會永遠待在雙城記等你嗎?﹄葛玫嘟著嘴說。
大伙笑成一團。晚上的婚宴結束後,馬裡歐驅車送管洛桑回家。
一路上洛桑出奇的沉默。車上播放著張清芳和曹俊鴻合唱的﹃是愛人還是朋友﹄。
是愛人還是朋友
曾經有深愛過的人
是愛人還是朋友
反覆問自己
怎會不確定我的情
同樣的故事你我都有
往事別再提
有些該讓它成為秘密
總說我不愛聽你談起
容易有情緒
其實是要你多珍惜
相愛不困難相知不容易
我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你
如果不是朋友分擔你所有喜憂
那可否像個愛人時時擁入懷中
是愛人還是朋友
我一旦知道你也曾有深愛過的人
同樣的故事你我都有
往事別再提
有些該讓它成為秘密
有一天不再風風雨雨
當把話說盡
那會是愛人還是朋友
或許是受雲天和仲惜婚禮的影響,洛桑有些顧影自憐起來,自認自己的條件不差,但是追她的人都是一些廢物,不是腦袋空空如也的自大狂;就是畏畏縮縮想靠女朋友給予鼓勵的軟腳蝦。好不容易讓她動了心的孟雲天卻另有鍾情的佳人,她瞥了一眼坐在駕駛座熟練地開著車的馬裡歐……偏偏馬律師又是個從不把她當作可能對象的冰柱。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怎麼啦?年紀輕輕愛歎氣。﹄他問。
﹃看到婚禮觸景傷情嘛,你不會嗎?也沒被刺激到?﹄
﹃女主角又不是我的意中人,何來觸景傷情?﹄他打了左轉的方向燈,車子以平穩的速度向前滑行,就像馬裡歐的人品一般,平穩而踏實,如果多幾分柔情的成分,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對象,洛桑在心裡評論著。
﹃我不是為著雲天觸景傷情的,我承認,曾經我把雲天當作彩虹盡頭的黃金,只可惜我不是雕琢它的雕工。﹄
﹃那我就想不透你還有什麼好感傷的?﹄馬裡歐不解的問。
﹃看到人家成雙成對,你一點也不羨慕啊?除非你冷血。﹄洛桑捶捶酸疼不已的肩膀,一邊感觸良多地說。
﹃你還這麼年輕,急什麼?再過幾個月就要到哈佛去了,就算現在有了對象也挺麻煩的。﹄
﹃不去哈佛了。﹄她宣佈。
﹃不去哈佛?為什麼?哈佛不是一直是你畢生的夢想嗎?﹄換馬裡歐大驚小怪。
﹃那是之前的畢生夢想,我的哈佛夢最終的目的是要嫁給雲天,現在雲天已有了新娘,我的哈佛夢同樣也可以終止了,我覺得留在台灣一樣可以發揮我的專長,若有需要,在台灣一樣可以進修。﹄
﹃以後別再為了男人立什麼志向,太沒有自我了,我情願你做你自己。﹄
﹃真的嗎?那太好了。﹄她高興的說。
﹃什麼太好了?﹄他轉頭側頰詢問。
﹃沒……沒什麼。﹄她不願多說,考慮之下還是決定保密的好,總不能告訴馬裡歐,她把他視為下一個要征服的對象,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因為鎖定了目標,所以臉上立刻露出見獵心喜的笑容,惹人啟疑竇。
﹃笑什麼?這麼甜蜜?剛剛還哭喪著臉,現在立刻雨過天晴,一定有個可怕的計畫雛型已經形成了,可以告訴我嗎?﹄古人說的沒錯,女人心海底針。
她笑而不答,更加神秘的搖頭。
﹃花十塊錢買你現在想什麼。﹄他作買賣。
﹃不賣,這是我的秘密,你別那麼好奇,人人都有隱私,請勿強人所難。﹄她以其人之言論,還以其人之身。
馬裡歐歎了口氣,發現此刻的自己好像成了商鞅,為自己的﹃法﹄所囚禁,偏又拿洛桑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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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萬里,無雲掠過,仲惜起了個大早弄了些東西看杜白去,雲天為方便仲惜和杜白單獨談話,所以讓仲惜自個兒開車前往。
辦了會客後,杜白才獲准與仲惜會面。
杜白從不讓頭髮短於六公分的,現在則是理了個小平頭;杜白從不喝沒有味道的白開水的,現在礦泉水卻喝的津津有味。這些細微的轉變都是關在牢獄之中被制式化的產物,這樣的杜白卻是仲惜所陌生的。
﹃全本說你和孟雲天上個月結的婚是嗎?﹄
﹃呃……十七號。﹄她點點頭,展現明顯的幸福。
﹃我……祝福你和他白頭偕老。﹄他把頭垂的低低的,聲音幾不可聞。
﹃雲天說若是你表現的好的話,或可獲准提前假釋,不要灰心。﹄她振振有詞的鼓勵他。
﹃這幾個月,我在這裡想了很多,覺得今是昨非。以前活得實在太自以為是了,總想是別人對不起我,命運苛薄我,從未想過要為誰犧牲,為誰付出,凡事總以「我」為出發點,對你如此,對葉亭亭也是如此。我知道葉亭亭曾告訴你,我和她有個十歲孩子的事是吧?﹄
見她頷首,他又道:﹃年輕時血氣方剛,經不起女色的挑逗,又不懂避孕,孩子就是那種情況下的產物;其實我對葉亭亭只有欲沒有愛,可是當我認識你之後,想和她分手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孩子把我鎖的牢牢的,她常拿孩子威脅我,要死要活的,我沒有辦法只好把她帶到維也納去……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相信這一響應該是最接近真實的事實了。
﹃杜白,好好的把這幾年給熬過去,出來後又是好漢一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不!過去的永遠無法真正過去,任何事情都是互為因果的,我必須一輩子背負著良知的枷鎖難超脫,除非死亡的那一刻到來。﹄杜白的眼神飄渺,好像把仲惜當作神父般的做告解。
﹃你能做這樣的檢討已經是可貴的了,你剛剛不是才說自己不曾好好付出過嗎?你和葉亭亭的孩子,很需要父愛的,他已經沒了母親,若是連父親也沒了,豈不更可憐嗎?你應該付出你的父愛,就算視為犧牲也好。﹄仲惜不願杜白失去了鬥志。
﹃十年來,我一直是個不甘不願的父親,現在又成了殺了他親生母親的兇手,他根本不會原諒我的。﹄他雙手耙著短的不能再短的頭髮,神情悲淒已極。
﹃錯已鑄成,你不能因為這個錯而一味的逃避,你要用更加倍的愛來對他,不求他一定能諒解,只要你努力了,就問心無愧了。﹄
﹃可是現在的我身陷囹圄,能怎麼表現我的父愛呢?﹄
﹃不能見面的時候你們可以寫信,筆是一個很好的交談工具,可以由此開始。﹄
﹃仲惜,會客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一直猜不到它的答案,今日決定一探究竟。
﹃不要緊,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百無禁忌。﹄
﹃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孟雲天的存在,我由維也納回來後,你會再度接納我的感情嗎?﹄
仲惜慎重地想了想後,回答:﹃或許會,因為我們曾經那麼的相愛。﹄
杜白聽到這個答案後,露出今日陰霾的氣氛裡的第一朵笑容。
﹃我有個結婚禮物要送給你,鎖在我房間的保險箱裡,鎖匙在全本那裡,向她要去,上回她來時,我特別交待過她這件事。﹄
﹃別送我太貴重的禮物,我現在什麼也不缺。﹄
﹃不是啥名貴的東西,是一首曲子,我把雪萊的一首詩編了曲,送給你。﹄杜白衷心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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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惜找了全本開了鎖,取了信封袋裝著的歌曲和一封信。
仲惜:
這首曲子是我在維也納時完成的,歌詞是你最愛的那首雪萊的詩句,獻給你和那個有福娶到你的男人。我有預感你會嫁給孟雲天。雖然我嘴裡不說,心裡早已有底,他是我此生所見最難纏的對手。如果是敗在他的手裡,雖敗猶榮,因為他實在太優秀了。
PS.歌詞曲附錄於後。
杜白
拿了曲子,雲天立刻清唱起來--
歌喉歇了,韻在心頭
紫羅蘭病了,香氣猶留
薔薇謝後葉子還多
鋪葉成蔭,留給有情人坐
你去之後心情思常在
魂夢相依,慰此孤單的愛
﹃杜白真的是個才華洋溢的人,如果不是他製造了空隙給我,你的眼裡、心裡一定容不下我的對不對?﹄雲天好玩地問問。
﹃不知道,人生無法假設也不能重來,如果再來一次,很難說結果會是什麼。﹄
仲惜偎在他的懷裡,摟緊了他,她實在是愛慘了這個人,和對杜白的愛是不同的。兩者不同,所以無法比較。現在的她只想洋溢在幸福裡。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