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
他盯著她看,望得出神。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他說。
"老套。"她輕屑地回視他。
"不,我真的見過你。"
"只可惜,我根本不認識你;如果你想認識敝人、在下、我,用點腦筋,這種陳腔爛調,已經不流行了。"
電梯剛好到了七樓。開了門,她巧笑倩兮地回眸,丟了一抹冷笑。笑聲夾在門縫裡。
這樣的男人,她可是見多了,開口、閉口都說她眼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早已不古。
虹霓服飾的老闆沈默言正在對屬下交待公事||
"曉韻,下午五點德茂的簽約儀式由我親自走一趟好了。你和慧明到格放去,拿回上次拍的照片,挑個三十六張,作成三套。十二月德茂的﹃朵拉﹄有週年慶,我想先試用看看,如果賣得好的話,德茂總館歲末酬賓禮時,我有另一批新的貨想要推出上櫃。"
"剛才德茂的羅打電話來說:德茂總裁下午也會蒞臨上櫃廠商的簽約會議。
他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親自去,德茂的大老闆想藉此機會認識大家,順便直接溝通。"梁曉韻把合約的資料遞給默言,接著說:"合約內容和去年一樣,只除了你希望每半年作一次利潤百分比調整的部分。"
"對了,曉韻!下午去格放時麻煩格放的老闆介紹一位可以長期配合的攝影師給我們,如果可以的話請攝影師明天到辦公室來,我想和他聊聊。"格放是間攝影公司。
"公司現在需要長期用到攝影師嗎?"曉韻好奇地問。
"目前是還不太需要,我是備而不用,或許再過一陣子等時機更成熟時,會用到也說不定。"默言解釋道。
曉韻應諾,帶上辦公室的門後離開。
中午一點過一刻,總機轉了電話進來。
"晚上一塊兒吃飯可好?"
聽是周啟冬的聲音,沈默言笑顏逐開:"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上,剛下飛機。挪威真是冷斃了,差點要把我的儀器給凍壞了。"
周啟冬是個微生物學家,這次到挪威純粹是作研究工作,拜訪挪威微生物的權威||柯岱爾教授。
"不休息嗎?晚上還約我吃飯。"
"能見到你一點也不累。真想現在就見到你。"
沈默言聽了,不禁笑容滿面。
這就是啟冬,她認識了十年的啟冬。
為此,德茂的簽約儀式,她還是麻煩了曉韻代理||
"真是服了你們,躲迷藏了十年,還不累啊?如果周啟冬沒膽子向你求婚,乾脆你向他求婚算了,省得大家乾著急。"曉韻知道後說。
"你說到哪去了,我和他只不過是好朋友罷了,彼此相互關心。兩個月沒見了,急著見我也是尋常的事。"沈默言淡淡地說。
"我看不是那樣簡單,周啟冬怕是愛上你了。"
沈默言笑了笑,不置可否,也不願讓曉韻知道得太清楚。因為愛情之於她而言只是早晨的露珠,太陽昇起時恐怕就會消失。她的母親、她的三個姊姊、兩個堂姊,都離了婚,在她的心裡,對婚姻、對愛情,是全然地沒有安全感。
晚上吃過飯後,周啟冬認真地由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絨布小盒。接著打開它,裡面裝著一隻祖母綠戒指。
他把它放在沈默言的手心上。
"默言,我想,該是我們安定下來的時候了。"周啟冬用一種盛滿了誠實與款款情意的眸子瞅著她。
不會吧!?沈默言心想這求婚的動作未免太唐突了,太不可思議,也太不符啟冬平日的作風。她的心裡可是一點準備也沒有。
"啟冬,我是不結婚的,你忘了?"沈默言頓了頓,看著祖母綠戒指說:"不過這只祖母綠真是漂亮,在挪威買的嗎?"她在手心裡把玩著。
"不,這是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紀念品。"
原來是傳家之寶,不可輕狎。遂將戒指遞還給他。
"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嗎?"
"你是明白的,我們家的女人結了婚都會離婚。我媽、三個姊姊、兩個堂姊都是。這是家族遺傳,我對婚姻一點信心都沒有。不要和我談結婚的事好嗎?我有嚴重恐懼症。"沈默言自我解嘲地說,有一些不以為意,好像這句台詞已不是第一次說了。
"你可以是例外啊!我們在一起會是不同的,我們彼此瞭解,我們認識了十年。"周啟冬仍不死心,繼續說服。
"你以為認識了十年就算是彼此瞭解嗎?默由和默詩也與她們的丈夫認識超過十年的時間,結果還不是一樣,結婚不到三年,都離了婚。我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有好運到成為例外。"
沈默由和沈默詩是她的大姊和二姊,兩人離婚後,拿了丈夫給的贍養費合資開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你太悲觀了,你要相信,你和她們是不同的。而且我們一直溝通得很好,也配合得十分投契。我們都熱愛自由,彼此可以給對方很大的空間,是屬於游龍戲鳳的好組合:可以像朋友,也可以像夫妻一般,我們一定可以成功的。不試試看嗎?"
沈默言搖搖頭後說:"謝謝你的信心,但是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啟冬,我只想做你的好妹妹,好知己,我不想結婚。"
"你相信男女之間會有純友誼嗎?"他突然問。
"不相信。"
"那你還要做知己,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我沒說不和你談戀愛啊!只是不要婚姻罷了。"她說得自然,他卻聽得糊塗了。啟冬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默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幹啥一副吃驚樣?好像你今天才認識我似的,你不是才說我們認識了十年,應該彼此很瞭解嗎?怎麼才說了幾句話就用這種眼神看我?"
"你說你不結婚只想和我談戀愛?這場戀愛該怎麼談呢?難不成你要和我同居?"
默言立刻否決這個說法:"我也不要同居,同居太麻煩了,牽扯太多。我只是要和你談精神性的戀愛。"
"你真是異想天開。要是我結婚了呢?"
"那就恭禧你啊,我再換個人談戀愛。"
她喝了口紫羅蘭花茶,輕輕地嗅了花茶後說:"愛情就像花茶,淺嚐即可。"
她把花茶端到啟冬眼前,接著說:"你看,這紫羅蘭花茶用沸水沖泡時呈現藍色;溫水沖泡時呈紅紫色。現在我杯裡的茶是淡綠色的,因為泡太久了;如果泡時加了檸檬汁,那麼這顏色就會是粉紅色。"
"這和你的愛情有什麼關係?"
"愛情就像花茶一般,很容易隨著所置身的環境而變色,根本沒有永遠的原色。"
"你真是天才,喝個花茶都能和愛情扯上關係,我真是愈來愈不瞭解你了。"
沈默言今天下午約了格放介紹的攝影師見面||
叩!叩!"請進來。"她由新一季的圖樣SAMPLE裡抬起頭。
"是你?"昨天的輕狂之徒!?
"何牧雷,請多指教。昨天冒昧之處請見諒,希望這不會影響我端貴公司的飯碗。"何牧雷一派瀟灑地開口。
"你今天討人喜歡多了,不像昨天的模樣令人討厭。"今天見他和昨天很不相同,順眼多了。
何牧雷笑了笑,那樣子像極了日本偶像植草克秀。
"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很眼熟,我肯定曾經見過你,只是現在一時之間還想不起來。"
"怎麼,還是不死心啊?我倒是十分確定連今天的會面,我們才見第二次面而已。"
"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或許可以幫助我搜尋記憶。"何牧雷不死心地追問。
"沈默言,默默無言的默言。可有印象?"她也很好奇怎會真有個陌生人曾經見過她?
他搖搖頭,暫時終止這個話題。接著說:"我帶了些作品來,你可以看看再決定要不要用我。"
"不用看了,你是格放介紹的人,我相信格放老闆的眼光,他介紹的人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你很能幹,年紀輕輕地就經營了這家服飾公司。"何牧雷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環顧四周。
"這家公司不算是我的,這是我母親的公司,她前年結婚後移民加拿大去了,家裡沒人有興趣接手,大家推來推去,只好由我來經營。我只算是代為管理,家裡姊妹大家都有股份。"
"還是很能幹啊!不像我,是家族企業的浪蕩子,只習慣過閒雲野鶴的生活。對了!不知道將來你想要我怎麼和你配合?我一年四季,幾乎只有冬季留在台北,其他時候多半在台灣以外的地方居多,這種情況能配合嗎?"
說這話時曉韻敲了門,由外頭進來。
"默言,德茂的羅來電話說他們的大老闆想邀你見面。"
"邀我見面?昨天合約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有問題啦!只是德茂對我們要求半年談一次利潤抽成的百分比有意見,而你昨天又沒能親自去,所以羅想和你敲定時間,羅的大老闆希望在星期六以前與你見面。"
"好吧,後天早上十點三十分好了。"
曉韻聞言,轉身走了出去。
"你們服飾公司應該生意興隆,否則德茂的大當家不會想親自找你談。合作的廠商太多了,他根本不會在意這樣的事,頂多對太跩的廠商進行撤櫃的制裁。
"何牧雷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這樣算是很跩嗎?"沈默言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像只驕傲的孔雀。"
"哇……你竟然這樣說我。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也認識德茂的大老闆?"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大哥,何牧風。"
"似乎你們處得不太好,是吧?"沈默言看著他,小心地問道。
"正好相反。我們兄弟倆可比同父同母的兄弟更好,要不是他,我怎麼可能一年到頭地往外跑?憑我偶爾替人拍幾張相片的微薄收入,根本是等著喝西北風。"
"你的命真好,是個富貴閒人,有個大哥縱容你,把你給寵壞了。"
何牧雷不以為然地說:"我的命一點也不好,姨太太的兒子能有什麼好的命?"
默言滿臉不信的神情。怎麼會有這樣把自己的"身世"說得那麼順口的人?
何牧雷由坐著的黑皮沙發椅上起身,到桌旁倒了杯水,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後繼續說:"千萬別同情我,我早已擺脫了自憐。其實這也是很平常的事,一個有錢有地位的大企業,很少不是三妻四妾的,有很多女人還是不為人知的黑市夫人。比較起來,至少我母親只差在沒有名份,享有的一切和我大媽幾乎是沒什麼差別的。"
聽他這麼說,沈默言更加肯定了她的不婚主義。這根本是太恐怖了,如果不離婚,那下場就是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
"她們相安無事的住在一起嗎?"
"我大哥的母親去年自殺死了。"
自殺?何牧風該不會變成個怪胎吧?沈默言心裡不禁這麼想。
"你大哥很難纏嗎?"
"難纏嘛……嗯……以外人的眼光來看是不好惹。不過,他或許會對你例外也說不定。"
"怎麼說?"沈默言好奇地問。
"你生得這麼美,皮膚嫩得像水蜜桃,只要是男人都會愛死你的,當然我大哥也不會倖免於難。"
"什麼倖免於難?好像我是一場災難似的。難不成你還小心眼的記恨我們昨天的小小過節?"
"是哦,小小的過節?那冷笑的聲音還夾在門縫裡,你待會兒可以去聽聽,還蕩氣迴腸咧!"何牧雷誇張地形容。
沈默言聞言大笑:"你也太誇張了。不錯,你這人很有幽默感,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改天我替你拍幾張相如何?"牧雷定睛看著她。
"哦……照相挺煩人的,搔首弄姿的那一套我可學不來,我只會直直地站著讓人拍,如果你有興趣拍蠟像的話,我是不反對當你的模特兒啦!"
"你只要自自然然地笑,就已經是美女一名了,不需要搔首弄姿。美麗的女人不趁年輕留下儷影是很可惜的。"
"我看我得特別注意和你保持距離。"默言逗他。
"怎麼說?"
"巧言令色,鮮矣仁。"
"我說的是真話,我不信你會不習慣眾人的讚美。"
"何牧雷,請你停止甜言蜜語,我對這些話早已免疫。"
"叫我牧雷就可以了,我喜歡你只叫我的名字,那聲音如黃鶯出谷。"
"真是噁心,你總是這麼諂媚嗎?你用這一招把多少女人給騙到手?"
這何牧雷對許多女人而言或許真是一場災害,但對她||沈默言來說,卻是毫無威脅可言;在她眼裡,牧雷只是繁忙工作之餘的清涼冰品。
"好了,牧雷兄,不和你閒扯了,我一會兒還有事。下回找天有空時再好好聊聊,你跑過那麼多國家,一定有不少有趣的事可以分享。"
"一言為定。這樣好了,算你欠我一頓飯局,我星期六晚上有空,你請我吃飯如何?"
"哇……你真會敲竹槓,我莫名其妙地欠了你一頓飯?好啊,如果你敢吃的話,我也敢請,那有什麼問題?地點由你挑吧!"
何牧雷想了想,說:"陽明山區你熟不熟?"
"還好。"
"那約在松木林見好了,那裡有家人間美味,我可以畫張地圖給你,或是我來接你也成。"
默言考慮了一會兒,說:"好吧,你來接我好了,我剛好想讓我的車進廠保養。"
為了見德茂的大老闆何牧風,沈默言穿了件細密鉤織的開襟毛衣,長及手腕的衣袖,下搭海藍色及膝中庸裙,使自己看起來端莊秀雅。
她十點過一刻即到達德茂的會客室,秘書小姐端了杯咖啡給她,味道嚐起來像是曼特寧。
"沈小姐,恐怕要讓你等一會兒,何先生正和蘇聯的代表在十二樓的會議室開會。"
"不要緊,等一會兒不礙事,反正我正好也有一些事情可以拿在手上先處理。
你不用招呼我了,我可以邊做邊等何先生。謝謝你的咖啡,很好喝,自己研磨的嗎?"
秘書小姐點了點頭後說:"是曼特寧加了一些藍山的咖啡豆,何先生喜歡這樣喝。
剛開始有些客人覺得很不習慣,但久了之後,每位來的客人都指名要嚐這種喝法呢!"
秘書離開後,默言靜靜地把手提公事包內的檔案文件一一拿出來詳細閱讀,這些都是曉韻幫她先整理的明年度夏秋裝歐洲流行樣版。
不知不覺十二點三十分了,默言連下個月的工作日誌都設定完成了,何牧風竟然仍不見蹤影。
秘書小姐端了第五杯咖啡進來,客客氣氣的陪不是:"對不起,沈小姐,總裁的會議還在進行,可能還要再等一下子,你要不要我替你到員工餐廳叫一份特餐上來吃?"
默言伸了懶腰,好脾氣的說:"你不要這麼客氣啦!反正你們會客室椅子柔軟、桌子大又平坦、又有好喝的咖啡,我在這兒一樣能辦公事。只不過,你能不能替我問問你那英明偉大的大老闆,什麼時候才排到我的檔期覲見他一面?"
秘書小姐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沒辦法確定耶,總裁開會時向來不准我們打擾,所以沒法子替你問。"
"他忘記今天約了我嗎?"默言有些惱怒。
"沒忘啊,昨天我還特別提醒他今天的行事例咧!"
聽她這麼一說,默言可火大了,這個何牧風,故意要給她個下馬威;八成是故意找她麻煩,眼看就要一點了,看來今天是見不到何大老闆了。
沈默言,你必需忍耐,否則你可就中了奸人的毒計了,他就是要看你失去理智,歇斯底里,最好來個潑婦罵街,愈沒氣質愈好。哼!我偏偏不上當。
沈默言甜甜地對秘書小姐一笑:"一點鐘了,看來何總裁今天是太忙了。我看不如這樣吧!我留張紙條,你替我轉交給他,我改天再來拜訪。"
默言在筆記本上簡單地寫了幾句話||當然是話裡有話。她,沈默言豈是讓人可以囂張對待的?就算他是德茂的大老闆也不行。
默言離開後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會議才告結束。
"何先生,這是虹霓的沈小姐要我交給你的便條,沈小姐等了很久呢,一點多才離開的。"
何牧風眉峰輕輕佻起,隨手打開紙條,裡頭的字奔放如流水||
何大老闆鈞鑑:
不打擾您接大單賺蘇聯人的錢,改日忙裡偷閒時再晤。
小女子沈默言敬上
好個小女子!其實他是故意要給她難堪的,愈是高難度的對手他愈有興趣撩撥。在他的信念裡,沒有"折服"這兩個字,他不容許任何人比他更驕傲、更自負。尤其是女人,他一向是看不起的,在他的眼裡女人都是菟絲,總需要攀附在男人的靈魂與肉體上。所以當他發現"虹霓"出了個沈默言,他便不信邪的想要征服她。
這張便條上的短短數言,何牧風視為是沈默言下了戰帖。對牧風而言,人生的樂趣即在於此,他要征服她、主宰她、掠奪她,無論在心理上、生理上。
這一年多以來,何牧風聽了太多來自於同業、廠商、德茂公司內部人員對沈默言的讚美:集合了美麗、知性、自信、理性、聰明於一身。男人不諱言對她的愛慕;女人不保留對她的嫉妒。何牧風由心裡打定主意要給她難忘的初次會面。
於是,他按了內線告訴秘書,敲定了第二天與她會面,這一次他要當面給她三分顏色……
忙了一天,偏偏又得應付接下來四點三十分德茂大老闆的招喚。對於何牧風昨天"故意"放鴿子,沈默言仍舊不甚舒服。為了使自己在氣勢上能佔優勢,她穿了套正統套裝,四分之三袖長的毛料上衣,下搭同材質合身A字裙,同色系絲巾,在頭髮上點綴出一圈圓弧。
走進德茂總管理處大門時,正巧是四點二十五分,沈默言一向十分準時,何牧風昨日的"惡意"並不影響她的守時。
因有之前的咖啡情誼,德茂大老闆的秘書見了她即露出甜笑,很是友善。
"老闆在等你了,已經進會客室三分鐘,你要喝什麼?"
"和昨天一樣。"
沈默言深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請進!"門內傳來低沈的男性嗓音。
沈默言輕盈地走進會客室,站在何牧風所坐的位置前五十公分處。
看著他從德茂和虹霓的合約中抬眼,看來之前他正在詳細閱讀。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裡閃過了幾許震驚,她以為是她的錯覺,因為只有幾秒鐘即恢復原來的冷峻。
他有一對海洋般深不可測的瞳孔,和一張引千帆下沈的俊臉。如果多一些笑容的話,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他,可惜他的心腸似乎一點也不美。
"坐啊,我不會咬你。"
"請賜教。"她坐下後,何牧風首先發難。
"賜教不敢,請你開門見山好嗎?你的時間寶貴,我想我的時間亦如此。如果你只是想聊天的話,打通電話給電話交友中心,我想對方會很樂意與你閒話家常,包括為你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她實在是太生氣他昨天的蓄意刁難,所以也絲毫不留情面的反擊。
他皺了皺眉頭。
"我只不過是想談談彼此的經營理念,你不需要立刻把獅爪伸出來。"
什麼話?竟說她是頭母獅子!
"談論經營理念更不必了,我的經驗淺薄,不足掛齒,更別提與您交換心得了;而若只聽閣下的經營經驗,恐怕你更是吃虧許多,我又沒繳補習費,哪好意思讓你開班授課一對一教學呢?"
果真是伶牙俐齒,然而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若是我要一對一開班授課的話,第一堂課恐怕是先教你如何謙卑。"他是存心要和她摃上了。
"既然何先生今日不是要同我談工作上的事,那麼我也就不打擾了。"說完後,沈默言立即起身準備離去。
"如果你現在走出德茂的大門,那麼包括我手中的這只合約和「朵拉」、「歡欣向榮」的合約,就到此刻為止。"朵拉、歡欣向榮是德茂旗下的百貨公司。
聞言,她急轉身不置信的說:"我可以告你違約。"
何牧風冷笑,接著殘酷地說:"歡迎你告我,你可以去打聽看看,這些年來有那一個試圖要告我的人曾經成功的?德茂的律師團不是平凡的組合。"
默言深呼吸,在心裡數到十。為了虹霓的前途,她必須放下身段,她走回原位置坐下,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得罪了您的地方請多包涵。"
牧風聽她這樣忍氣吞聲的道歉,不禁佩服她的能屈能伸,所以他的語氣也柔軟了些:"沈默言,坦白說,我對於你在合約上載明要半年檢討一次利潤百分比,十分不以為然,我希望你能配合本公司的政策,不要標新立異,我向來一視同仁,我不希望有特殊的例外。"
我只是爭取合理的利益,在德茂連鎖的百貨公司裡,我相信您應該很清楚虹霓的業績一向是屬一屬二的,我認為您不能把虹霓的抽成標準太規格化,這是不公平的。"
"站在你的立場也許是,但在我的立場則不同,我必須要做到對每個與德茂配合的廠商立足點都能平等,而不是只針對某一兩個特定廠商,不然我無法服眾。"
"你所指的平等,不是真的平等。我認為虹霓的服飾在廣受歡迎的情況下吸引了大量的人潮,相對地也能刺激其它專櫃的買氣,所以我覺得德茂應該在利潤百分比上給予表現出色的廠商優惠,以示鼓勵。"默言不放鬆地試圖說服何牧風在這一點上能夠妥協。
"你只是為自己公司的利益著想罷了。"
"不,我不是只希望你對虹霓特別,我是想建議德茂能夠提出具體的方案,把它列入合約之中,使得每一個達成一定績效的廠商能享優惠,不是只針對虹霓而設的虹霓條款。"她語氣認真,眼神誠懇地訴說。
何牧風有些被說動了,但他不願明顯讓步,僅先同意:"你的意見我會找相關人員研究,但是今年不準備採行,最快也要明年新合約製作時再決議。至於今年度的合約,如果你覺得不合理的話,你可以退出所有德茂的銷售行列,我不會強迫你非和德茂簽約不可。"
他只是裝模作樣地問問她,事實上他也不願失去這樣高績效的廠商。
"反正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今年我可以勉強忍耐,謝謝你今天的指教。"她說。
"如果達成共識的話,請你在修改處簽名蓋章更正。"
默言在契約上很快地蓋了章、簽了名後,起身道了再見,即離去。
她幾乎是用跑的快步離開。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德茂財團的勢力範圍太神通廣大了,不在德茂作生意等於是自尋死路、自掘墳墓,有誰敢瀟灑地不買帳?根本是不想混了的人才敢如此。
今天何牧風的心情特好,所以一下了班就到趙明眸的住處。吃了趙明眸準備的晚餐後,迫不急待地立刻在床上和她翻雲覆雨一番,熱情的勁,連趙明眸都明顯地感覺出與以往不同。
"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為了什麼這樣快樂?可以告訴我嗎?"
他雙臂擱在腦後,閒適地望著天花板上的鏡子,若有所思地神秘一笑,深不可測。
"接了大生意嗎?"明眸問。
"比接了大生意更讓我高興。我贏了一個人。"
"誰?"
"一個女人!十分完美的女人。"
趙明眸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的警報系統立刻響起。
"什麼樣的女人?我認得她嗎?"
他搖搖頭後說:"她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女人。"
何牧風側頭伸出右手,以手指愛撫明眸牛奶般的肌膚。明眸是她的情婦,跟了他一年半,不求名份只提供服務,他想找女人時會到她這裡來。
雖只是情婦,但他卻從來不曾虧待她,一個月給她六萬元,夠她生活開銷得十分闊綽了,她住的地方是他買給她的,大樓四十坪的房子。
"你愛上她了嗎?"明眸不著痕跡地問。
"沒有女人夠格讓我愛。"
聽了他的回答,雖然讓她放了心,但卻使她黯然神傷。一年半以來,她始終得不到他的愛情,不論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好像她只是性的伴侶。
"你認識她很久了嗎?"
"嗯!可以說很久,也可以說今天才認識。我有一幅她的畫像,十八歲時的畫像。"
明眸心猛顫了一下,這是她所不知的。
"怎麼未曾聽你提起過?"
"大約八年前,我買了這幅畫,我不清楚她是在什麼情況下讓人畫下的,總之我花了七萬元買下了它。"
"誰畫的?"
"一個準備到巴黎學畫的窮學生,他本來不願意割愛的,但是我實在是太喜歡了,所以願意出七萬元買它。"
"可以讓我欣賞嗎?你是知道的,我也常畫些東西打發時間,對畫作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意見。"
他搖搖頭後冷漠地拒絕她。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我買下那幅畫純綷是因為我想獨自收藏它,不是增值後賣了它,所以不需要任何專家的評鑑."
"你迷上它了是嗎?"明眸一語雙關,故意不明說這個代名詞的性別。
何牧風聽出了她的醋意,大笑地說:"你說呢?也許我是真的迷上了它,所以想把它一輩子收藏在我的藏書閣裡,除了我,不和任何人分享。"
他笑中帶著認真,同時也讓明眸清楚她的地位。他不願她有其他的白日夢,妄想做他何牧風的妻子。如果她仍"執迷不悟"的話,他只有讓她離去,這是他的一貫作風,任何女人都別想用婚姻來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