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到君夫人的房間,聽了一個時辰的訓話後,小腦袋渾渾沌沌的,直想睡覺。
君夫人同她說的,不外乎是一些叫她要聽話、要乖、要順從之類的婆婆經。
可奴兒才六歲,她哪聽得懂君夫人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只能頻頻點頭,表示她有在聽。
這會兒,君為皇拉著她走出君夫人的房間,她雖慶幸不用再聽君夫人那呶呶不休的叨念,但她更怕君為皇惡整的把戲。
"少爺,我我可不可以去睡覺了?"卿奴兒撐著沉重的眼皮,怯怯的問道。
"我都還沒睡,你怎麼可以睡!?"君為皇喝斥著。
奴兒被他怒喝的聲音,嚇退了兩步,她縮著秀肩,驚惶地看著他。
"過來!"
在君為皇威嚇的命令下,卿奴兒緩緩地移動著腳步,停至他面前時,還下意識的退了一小步。
"卿奴,你很怕我吧?"君為皇兩個手掌貼住她的臉頰,將她頰上的肉往嘴邊擠。
"嗯沒沒有——"卿奴兒晃著首,用力掙脫了他。"少少爺,我叫卿奴兒,你你可以叫我奴兒,我娘和我大姐還有我我死去的爹都是這麼叫我的。"
"我愛怎麼叫你,就怎麼叫你!敢情你是在指責我的不是?"君為皇那張俊俏的容顏上,滿是怒意。"你給我聽好了,以後你的名字就叫作卿奴。還有,雖然你是我娘買回來的童養媳,可那並不代表我以後會娶你——"
奴兒聽得似懂非懂,畢竟年紀尚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來到君家是要給君為皇當媳婦的。
"少少爺,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可以回家?"
眼前奴兒只想問這個問題。君家雖然很大、很漂亮,可是這陌生的地方,讓她心中感到下安,而且這裡的人看起來都好凶。
"你想回家!?你難道不知道,你是我娘用錢買回來的?你永遠都不能回你家了!"
奴兒的頭直晃著,"不是的,君夫人不是用錢把我買回來的,她是拿雞腿去換我來的!"
君為皇錯愕地盯著她看,半晌後,他仰頭大笑。
這個蠢東西,原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賣掉了。
"你想吃雞腿嗎?"他略彎身,俊魅的男顏與她平視。
聽到雞腿,奴兒忘了面對他那張俊顏的惶然,一心只想著那汁多肉豐的雞腿——
印象中,她常常看到別的小孩拿著雞腿,邊吃邊玩耍,但是她總是只能羨慕地呆望。她沒吃過雞腿,也許曾咬過一口——那是去年的事,她趁著拿雞腿的小孩去玩耍時,偷拿放在石頭上的雞腿啃了一口。
為了啃那一口肉,她被幾個同年齡的小孩丟石頭,回家還被娘打了一頓——
"你傻了啊?我在問你話呢!"君為皇見她失神許久沒反應,有些不耐煩的怒道。
"我"奴兒搖著頭。
"不要!?"
奴兒又搖頭,"不,雞腿是要給我弟弟吃的,我不能自己吃了。"
想到弟弟拿著雞腿,吃得津津有味的幸福模樣,奴兒不由得笑了。
"少少爺,夫人明天還會送雞腿去我家嗎?"奴兒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直盯著君為皇瞧。
這會兒,君為皇倒是教奴兒給問傻了。
這世上,竟有這麼蠢的人,只因想吃雞腿,就把自己賣了?而且雞腿還不是要給自己吃的!
打從一出世就衣食無缺的君為皇,壓根沒法體會窮人家的日子有多苦,哪怕只是米飯,恐怕也得隔了好幾餐,才能吃上一口,更遑論是一隻雞腿了
"當然會羅,只要你乖乖地聽我的話,我娘每天都會送雞腿到你家的!"
君為皇的臉上,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這蠢東西,還真對他的味!
這方圓百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被他整過了,每天整的都是同一堆人,實在是無趣極了。
她來,理所當然就成了他惡整的新目標!
"真的!?每天都會嗎?"奴兒倏地瞪大眼。
君為皇點點。他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今兒個我累了,不想說了!你也早點去睡,明天一早,我再來陪你玩。"
"喔,好。"
奴兒傻愣愣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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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奴兒是來當童養媳,日後是要當君家少奶奶,不過,為免她嬌慣成性,君夫人還是決定讓她和其他的婢女一起住在下人房。
"過來!這麼晚了還在睡!"
睡夢中的奴兒,聽見有人在床邊大喝著,接著,她便被人推下床去。
摔疼的她,馬上睜開了眼。
"阿娟姐姐"
奴兒還以為是伺候夫人的阿娟把她推下床的,但睜開眼一看,才發現推她的人是昨兒個站在君夫人身邊,罵她是髒兮兮小孩的那個人。
"你"奴兒一顆小頭顱,左右搖著,房間裡的婢女全都不在了。"阿娟姐姐呢?"
來到君家,讓奴兒最感到親切的,就是阿娟姐姐了。阿娟姐姐的臉上,隨時隨地都掛著笑容,她還帶她洗澡,昨晚她夢見娘,想娘想得哭了,也是阿娟姐姐摟著她、哄她睡著的。
"這會兒,全部的人都去幹活了,只有你一個人還在睡覺!"玉彤愈看她愈覺得礙眼,氣得又踢了她一腳。"你瞪什麼瞪,在為皇表哥還沒娶你之前,你只能算是個下人!"
奴兒揉了揉被踢疼的地方,無辜地道:"我我沒有瞪你呀!"
"你還狡辯!"玉彤又踹了她一腳。"我可告訴你,這君家除了我姨娘、姨丈,還有為皇表哥之外,我也算是君家的少主子,我說的話,每個人都得聽。尤其是你,我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你要乖乖的服從我,不許反駁,聽到了沒?"
奴兒愣愣的點了點頭。"那我要叫你什麼?"
"你真笨耶,你沒聽見別人都叫我表小姐嗎?"才十歲的玉彤,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不知道就多看多學!"
"喔!"
"還杵在那兒幹什麼?你馬上去給我挑水!"玉彤儼然當自己真是君家小主子,-味地喝令著。
等著吧,她絕對會把這討人厭的奴兒趕出君家的!
哼!只要讓奴兒從早到晚不停的工作,奴兒若受不了了,自己會逃的。
到時候,不就沒人和她爭做君家少奶奶了——
玉彤心裡打著如意算盤。
"挑水?我我不會!"奴兒搖著頭。
以前在家裡時,挑水的工作都是娘和大姐去做的,而她唯一的工作只是負責到別人的田里,拾撿一些不要的農作物。
粗重的工作,娘和大姐會去做,怎麼也輪不到她。
"不會!?那你是來吃閒飯的嗎?"玉彤高聲嚷著,伸手揪住她衣領,將她拉起。"不會也得會,你馬上給我去做!"
就這樣,奴兒被硬架著去工作,身子瘦小的她,哪承受得了兩擔水的重量,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捱至水桶邊,她挑來的水,也沒剩半滴了"
玉彤氣呼呼地拿鞭子抽打她,旁人想幫奴兒,卻都讓玉彤喝住。
因此,沒人敢幫奴兒,她從一早就開始挑水,一直到天色變黑,都沒能休息、也沒吃飯,只能猛灌著水來填飽肚子。
"你真是笨,從早到晚,挑不到一桶水!"王彤拿著鞭子直往奴兒的手抽去,奴兒痛得打翻挑來的水,水濺上了玉彤的衣服,玉彤氣得大叫。"你是不甘心,是不是?還想報復我!?"
奴兒驚慌的連連後退,拚命地搖著頭,"我我沒有!"
"你們這些奴才全給我聽好,誰都不許拿東西給她吃,否則我就叫我姨娘趕你們走!"玉彤對著廚房內正在張羅晚餐的廚工命令道。
之俊,玉彤瞪了奴兒一眼,便悻悻然地離去。
"瞧瞧,一個小鬼說話竟這麼大的口氣!她還真的當自己是君家的人呢!"一名廚工嗤聲道。
"若要論吃閒飯,她才真的是吃閒飯的人呢!"
"就是嘛,奴兒以後可是君家的少奶奶,她表小姐長大以後就嫁人了。要不是夫人可憐她沒父沒母,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她才能在君家這麼地住下——"
一群廚工議論紛紛,大夥兒都同情奴兒,可卻沒人敢拿東西奴兒吃。
眾人皆怕玉彤真的會到君夫人面前告狀,到時他們的飯碗真的全都會不保!
奴兒愣坐在大水桶邊,嚎啕大哭。
"娘——我要回家娘,您來帶奴兒回家——奴兒想要回家——"
廚工們聽了於心不忍,但眾人還是只能搖頭歎氣。
時值晚餐時刻,大夥兒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有空暇去理會奴兒。
直到阿娟來端君夫人的晚餐飯菜,聽到奴兒的哭聲,她才連忙尋聲去查看。
"奴兒,你怎麼坐在這兒哭呢?"
聽到阿娟柔柔的聲音,原本哭累得快要睡著的奴兒,立刻睜大了眼,一看到阿娟,便委屈地大哭了起來。
"阿娟姐姐,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我想回家!"
"乖,別哭。』阿娟把奴兒的小頭顱攬在胸前輕拍著,那一聲聲啜泣,聽得她眼眶也跟著泛紅。"你怎麼會在這兒,害我找你找了老半天!"
"表表小姐她叫我來"奴兒把今天一整天的事,全說給阿娟聽。
阿娟聽完,拉著她的手察看,又檢查她身上的鞭傷。
"這表小姐也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呢?"
阿娟雖然也替奴兒抱不平,但她畢竟也只是個下人,也沒辦法替奴兒討回公道。
她同時也知道,就算去和君夫人稟告這件事,君夫人也不會責怪表小姐的——
"阿娟姐姐,我好痛我也好餓"
"你乖,別哭,阿娟姐姐去拿飯給你吃。"
阿娟進到廚房,端出自己的晚餐給奴兒。
看著奴兒連筷子都沒拿,直接用手抓食,那狼吞虎嚥的模樣,看來是餓壞了。
阿娟心疼之餘,有感而發。"如果你娘知道,要當君家少奶奶,會吃這些苦,她一定會寧願你只是來當婢女——"
阿娟記得自己十歲來當婢女時,也沒受過這些不人道的苦啊!
"阿娟姐姐,你你方才在和我我說話嗎?"
奴兒真的是餓壞了,只顧著吃東西,沒聽清楚阿娟在喃喃些什麼。
"沒沒有,奴兒,你慢慢吃,別噎著了。我先端飯菜去給夫人吃,然後再拿藥來幫你把傷口敷上——"
奴兒邊吃邊點著頭。
半晌後,奴兒吃完了飯菜,阿娟正好踅回,手中還拿著藥瓶。
"吃飽了?"奴兒笑著點頭,壓根不知自己吃的是阿娟的晚飯。
"我來幫你擦擦藥。"阿娟蹲下身,輕輕將藥擦上傷處。"對了,少爺找了你一整天了,等會兒你趕快過去他那兒。"
奴兒恐懼地搖搖頭,"阿娟姐姐,你今天有沒有看到我娘來找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再待在這兒了!"
因為心疼奴兒,阿娟也不敢把實情告訴奴兒。
雖然夫人沒有明說,但夫人之所以這麼早就讓奴兒來到君家,除了要奴兒乖乖聽話,成為真正的君家人之外,另一方面,無非就是想讓奴兒和卿家完全斷絕關係,免得日後奴兒成為君家少奶奶,卿家人會來糾纏。
"奴兒,你要乖,你娘有說了,這陣子她會比較忙,但只要你乖乖的,她一定會來看你的!"
"真的!?那如果我娘忙,我可以回去看她呀!"奴兒眨動著大眼。
"呃不行喔,你娘也有說,要你好好的待在君家,不可以亂跑,不然的話,她她會生氣的!"阿娟心虛地不敢正視奴兒無邪的雙眼。
"好,我會乖乖的,我不要娘生我的氣,我會乖的。"
奴兒喃喃地念道。
"奴兒,你要忍,能忍得過這些苦,將來等你成為君家少奶奶時,你就有好日子過了——"阿娟雙手按住她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
奴兒還是似懂非懂,依舊只能愣愣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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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阿娟說君為皇找了她一天,奴兒銘記著阿娟的話,只要她乖、不亂跑,她娘就會來看她
為了見娘,她會乖的,絕下會做出讓娘生氣的事!
她三步並作兩步,疾步走至君為皇的房門,稍喘了一口氣,她掄起小掌,輕輕地敲著門。
"少爺、少爺——少爺,你在不在?我是奴兒,少爺——"沒聽見回應聲,她又猛敲猛喊——
"你在我房門前,鬼吼鬼叫的做什麼?"
一道如鬼魅般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落下,她回頭一看,身子反射性地想後退,不料卻撞上了門。
"少少爺——"
"你一整天都躲到哪兒去了?昨兒個我不是和你說了,我今天會找你的嗎?
剛吃完晚飯,又整了幾名笨奴僕一頓的君為皇,正愁沒有大展身手的機會,這下子奴兒自動前來,他正好可以大整特整她一番,以彌補他今天無聊得發慌
"我是,是表小姐她她找我去——"
"我不想聽你解釋,在這君家,我才你最大的主人,我要找你,你就得馬上來!"君為皇要著小主人的威風。
奴兒只能乖乖地點頭。
"我有一樣東西掉進井裡去了,你跟我來,幫我到井裡去找找!"
"井井裡!?"奴兒杏眼圓睜。
她今天一整天都和那口井為伍,現下已晚,還要她去井邊!?
雖然百般不願,但她一定要聽話,娘才會來看她——
思及此,奴兒只好硬著頭皮,亦步亦趨地跟著君為皇,走向後院的那口井——
○●○●○●○●
"少爺,你掉了什麼東西進去?"奴兒趴在井邊,踮著腳尖,往井裡猛瞧。
"一隻玉珮!"君為皇隨口答著。
"玉珮!?那很貴的!"奴兒瞪大了眼。
她們那個村莊裡,幾乎沒有人家裡有玉珮,只是在大人的談話間,常聽見在別村莊的市集裡,有人在賣玉珮,但因為太貴了,沒人能買得起!
"那當然羅!所以你要趕緊幫我找回來!"
"可是,我要怎麼找?"
"你坐在汲水桶裡,我放你下去,然後你用手在水裡撈一撈,看有沒有。"
"我我下敢,我怕——少爺,你找別人來,好下好?"奴兒一雙大眼,漾著驚惶。
君為皇的俊容倏地露出不悅的神情。"別人都太大、太重,哪坐得進這個汲水桶?我叫你坐你就乖乖的坐進去!"
"可是已經開始下雨了——"
"那就快呀!"
君為皇的命令,縱然心中不願,奴兒也不敢不從。
雨已經開始愈下愈大,奴兒還是在君為皇的堅持下,坐進汲水桶內,君為皇慢慢的將她放人那又黑又深的並裡。
"記得認真找喔!"君為皇邊放下繩子,邊探向並裡說。
"喔。"奴兒緊緊拉著綁住桶子的繩子,顫著嗓音回應。
待桶子落至水面時,君為皇的嘴角泛著邪意的笑容。
"卿奴,你要仔細找喔,我先回房去換衣服,等一會兒再來!"
言訖,君為皇便把繩子綁在一旁的樹幹上,丟下街在井裡的奴兒,自己便溜掉了。
"少爺,等一等,少爺,不要丟下奴兒,奴兒會怕"
儘管奴兒喊破了嗓子,也沒人聽見。
雨勢愈來愈大,奴兒壓根忘了自己是下來找玉珮的,她嚇得緊捉著繩索,拚命的想往上爬,但力道不夠,只得放棄,雙手只能捉著繩索,然而不斷滴落並裡的雨水,讓她張不開眼睛
她緊閉著眼,兩手死命地捉緊繩子,哭喊著:
"娘,快來救奴兒啊,娘"
滂沱的大雨加上後院沒有住人,是以奴兒那微弱的呼喊聲,壓根沒人聽見——
她除了哭,還是哭
"娘,來救奴兒,奴兒好怕娘——"
"救命啊——少爺、少爺,你來了沒有?快拉我上去!救命啊——嗚"
奴兒的頭髮和衣服都讓無情的大雨給打濕了。
想她的娘、想她的姐姐、想她愛吃雞腿的弟弟——
"娘、娘——奴兒好想您,娘,奴兒嗚奴兒要回家——"
涕泗滂沱,奴兒不斷地哭喊著。
但她哪裡會知道,這個又濕又冷又漆黑的長夜,不僅僅只有她受苦——
雨依舊無情的狂飆;夜,仍繼續著它淡漠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