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房內,東西掉落的聲音驚醒了趴在床邊的元官劭龍。
他睜眼一看,水幽的牌位掉在地上,他連忙彎身拾起,在起身之際,大紅的被單從他身後滑落。
他回身去看,視線掃過床上,發現床上沒人,心口沒來由的產生失落感。
昨夜,他凝視了她許久,他多希望她就是方水幽,但現實和虛幻衡擊著他的內心,終於,她那自信的神情,擊碎了他的虛幻。
他不得不承認,她那有別於水幽柔弱的自信神情,深深的刻印在他腦海中,不容他忽視。
他也發現,即使在她入睡的當兒,想暫時把她當成水幽來看,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他不懂,明明就是如此神似的面孔,為什麼他無法在她身上容下水幽的影子?即使他抱著水幽的牌位,目光移向她的臉上,他心裡仍清楚明瞭,他看到的人是她,而不是水幽。
昨夜,他幾乎是帶著痛苦入眠的。
他把牌位輕輕放在桌上,語調輕柔的對著牌位說:「水幽,妳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會讓妳進元官家的宗祠的。」
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元官劭龍對方水幽的憶念,他看看四周,確定那姑娘不在房內,才喊道:「進來。」
呀的一聲,房門開了,賞賜急急忙忙的走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少爺、少爺……不……不好了。」
「什麼事?」
「少奶奶她……她帶著丫鬟走了。」賞賜氣喘吁吁的稟告著。
「走了?!」元官劭龍兩道濃眉皺起。
他還以為她是去用早膳,或者是到花園走走,他本想等一下再和她商量救她妹妹的事。沒想到,她竟走了。
「我看到她帶著丫鬟要出門,便上前問她要去哪兒……」
「她說她要去哪兒了嗎?」元官劭龍焦急的抓著賞賜的雙臂。
賞賜搖搖頭,「沒有,少奶奶她沒說要去哪兒,她只說……只說要少爺別找她了。」
聞言,元官劭龍緩緩收回手,愣愣的站在一旁。
「少爺,怎麼辦?少奶奶怎麼突然就走了?」賞賜又急又納悶。「我先把事告訴老夫人去。」
「不,先別告訴我娘。」元官劭龍皺著眉問:「少奶奶走多久了?」
「才走沒多久,我留不住她,就馬上跑來告訴你了。」賞賜滿面愁色。「少爺,這件事不告訴老夫人嗎?」
「等我回來再說。」元官劭龍整理好衣裳,急著出門去尋人之際,又回頭補充一句:「也許我會把她帶回來。」
「喔,好。」賞賜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少爺是不想把這事鬧開。
畢竟,才剛成親,新娘子第二天就跑掉了,這事要傳出去,那元官家的臉真是丟大了。
「格格,下官已經派人去抓那幾名轎夫來了,等人一到,我馬上開堂審問他們。」一名地方官立在雨澄身旁,唯唯諾諾。
「不用開堂。」她可不想把這件事鬧大,「等他們來的時候,我要親自問他們。」
「是、是。」
「你派去山腳下的人,巡視的如何了?」雨澄滿眼憂慮的視情。
「去巡視了三、四回也沒見著人,不過格格請放心,我讓他們駐守在那兒,一有動靜他們會馬上回報的。」
「那可有人到山上去搜過了?」雨澄聽聞山上有個山寨,水漾和淚月怕是被捉上山去了。
「這……」
「趕快派人去搜呀!」
「不是我不派人去搜……格格,那個山寨裡的人,個個武功高強,尤其那個山寨王夔照……他……他的武功挺厲害的,我也派兵十來次想圍剿,可是每回士兵都是傷的傷、死的死。」地方官一臉無奈又恐懼。
「難不成就任由他們胡作非為?」紅顏泛怒,她皇阿瑪治理的天下,竟有這等事!
「格格息怒。這……下官也是沒轍,只要一提要攻打山寨,士兵個個個嚇得屁滾尿流……」
「好了,別說了!」雨澄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此刻,她只想快些找回水漾和淚月,他的那些推托之辭,她壓根聽不進去。
「先把轎夫找來再說!」
「是,格格。格格先休息,下官告退了。」
「格格,吃點東西吧!」小梅端了午膳進來,偏頭凝視著主子。
主子似乎沒聽到她說的話,從那個地方官告退後,她家格格就一直靜坐著,沒開口說一句,早膳也沒吃,就這麼悶著,她看了好擔心。
「先放著吧!我餓了再吃。」
「格格,妳早膳也沒吃,現在都過中午了,妳要再不吃的話,身子會撐不住的。」小梅的眉心處,罩上愁雲,「我知道妳擔心淚月格格她們,等轎夫們來了之後,我們就知道她們兩人的下落了,妳……妳就先吃一點東西吧!」
雨澄幽幽的望了小梅一眼,她知道,自己要是有個什麼差錯,小梅是頭一個該受罰的人,看在小梅如此盡心盡力伺候她的份上,即使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她還是勉強舉箸,夾了一塊肉往嘴裡送。
「格格,這些肉可是燉了好久,很香吧?」看到主子吃東西了,小梅樂的眉開眼笑。
雨澄苦笑的點點頭,儘管飯菜再香,但她卻食不知味。
「小梅,妳去看看那些轎夫來了沒。」
「格格……好吧,我去看,可是妳要把它吃完喔!」小梅大著膽子和主子交換條件。
雨澄微笑的點點頭。「快去吧!」
「嗯,我這就去。」
小梅離去後,雨澄馬上放下筷子,望著桌上的飯菜興歎。
不是她不重視和婢女的信諾,只是她真的吃不下。
除了擔心淚月和水漾之外,她的腦海中,還浮現著一個男人身影,她不知道這樣不告而別,對他是否有影響?
他是一點也不在乎、還是焦急的四處尋找她?他若是真的找她,那他找的是她,抑或是方水幽的替身?
美如彎月的兩道眉緊蹙起,為什麼自己還要去煩憂這些事?自己選擇離開,不就是想把他的身影遠遠的隔離嗎?
可現在,她反而拋不掉那魁偉的身影、那癡情的雙眸、那俊朗的面容……
雨澄揪著自己的領口,心頭一股想去見他的感覺濃烈的竄起。
不,她不能去。
但愈是壓抑,那感覺就愈濃烈。
矛盾的思緒,讓她的眉心蹙攏得更緊。沒有嘗過愛情甜蜜滋味的她,倒是先體會到愛情的苦……是愛嗎?真的是愛嗎?
幽幽的歎了口氣,她的思緒又陷入了一片茫然無際愛情苦海中。
烈日當空,揮汗如雨。
元官劭龍揩去額上的汗珠,從早上一直到中午,都在街上尋找著雨澄的身影。
他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和過路人描述雨澄的面貌,希望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但除了幾個指引他方向之外,沒有人知道她們主僕兩人去哪兒了。
元官劭龍左顧右盼,期望能看見雨澄主僕倆。
她怎麼可以一聲不說的就走了?
她就這樣走了,身上可有盤纏?她一個女子,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如果有個萬一……
元官劭龍的心頭亂糟糟的,他又急又擔心,怕她遇上了壞人、怕她迷了路、怕她……怕她真的走了。
汗洙從他額際滾落,他心頭一怔,他真的擔心她一走了之,日後他就見不著她了。
他從未將她當成水幽,可他為什麼如此害怕、擔心再也見不著她的人?
也許她和水幽有著神似的面貌,又或許她自信的神情深深吸引住他。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要她離開、絕對不要。
可他在街上找了一上午,就是沒看到她的蹤影,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在抹去汗洙的同時,他突然想起,她的姐妹還未找到。
天哪,她會不會自己找上山去了?
心頭一驚惶,他向路旁一名熟識的人借了馬匹,躍上馬背直奔山腳下去。
「全部跪下!」
十幾名轎夫進到偏廳,地方官一聲令下,轎夫們紛紛屈膝跪下。
「格格,下官依妳的描述,抓來了這幾名轎夫。」
雨澄旋過身。「讓他們把頭抬起來。」
「聽到沒有,皇格格讓你們把頭抬起來!」
幾名轎夫聽到「皇格格」三個字,納悶之餘,戰戰兢兢的抬起頭。
其中幾名轎夫認出了雨澄,嚇得伏在地上,猛磕著頭。
「格格饒命!格格饒命啊!」
看見他們的反應,雨澄百分百的確定,他們就是那些抬轎送她們到山腳下的轎夫。
「快說,其他兩位格格呢?」雨澄焦急的問。
聽到其他兩位也是格格,轎夫們面色死白,嚇得直發抖,沒人敢應聲。
「還不快說!」地方官踹了其中一人一腳。
「其……其他兩位格格……」一名轎夫哭喪著一張臉,雙唇顫抖,支支吾吾的道:「有……有一個被抓……抓上山去了。」
雖然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但聽到轎夫親口證實,雨澄的心口仍舊揪的難受。
「有一個?那另外一個呢?」雨澄攢著眉頭,憂心忡忡的問。
「另……另外一個,是第二頂轎子。」
「第二頂轎子?是淚月。」雨澄心急如焚。「淚月格格是不是回來了?」
轎夫們惶懼的搖搖頭,低頭不語。
「你們快說呀!這兩位格格要是有個萬一,你們全都要誅九族的。」
地方官恐嚇的言語一出,眾轎夫全趴在地上,涕淚漣漣的哭著。
「你們別淨是哭呀!快說,淚月格格人在哪兒?」小梅也急哭了。
「淚月格格她……她掉到山崖下去了。」
轎夫的話一出口,震得雨澄踉蹌的退了兩步。
「格格、格格,妳沒事吧?」小梅急忙的扶穩主子。「別嚇我!」
這兩位格格都出事了,要是她家格格又倒下去,那她可怎麼辦才好?小梅急的淚漣漣。
「我沒事。」雨澄穩住激動的情緒,大口的喘著氣。
「來人呀!把這些人全抓到牢裡去關著!」
地方官一聲喝令,轎夫們全被士兵給押走,求饒的聲音頻頻響起。
「格格饒命、格格饒命啊……」
雨澄沒有心思去管那些哀聲求饒的轎夫,此刻她心中惶愧至極,她擔心兩位格格的安危,又責怪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她們。
「格格,妳別急,我早料到格格們會被抓上山,雖然我們的兵攻不上山,但我早派人送信給那山寨的寨主,要他馬上放了格格。」
「那他答應放人了嗎?」
「呃,還沒有,不過就算他們不放人,我想他也不敢亂來。」
「水漾她那麼天真,我怕她對那些山賊毫無防備。」雨澄滿面憂色。「還有淚月……我們馬上到斷崖邊去救人!」
「格格,這事恐怕困難了點。」地方官一臉愁容。「那斷崖有多深沒人知道,還有我們要怎麼去救人呢?」
「你想辦法呀!」小梅急嚷著。「你是當官的,想想辦法呀!」
「這……」地方官面有難色,從來沒有人掉到斷崖下過,一時間他還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
「接繩索。」雨澄想,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這方法是可行,但非得是又粗又大的繩索……格格,這恐怕不是一、兩天可以做好的。」
「讓人連夜趕工做。」
「當然、當然。」
「我要先去看看。」雨澄心頭憂悶,從那麼高的斷崖摔下,淚月還能活嗎?
「這……格格,那地方太危險了,隨時有山賊出現。」
「我要去!」雨澄堅持著。
「是、是,下官馬上去準備。」
元官劭龍打從一清早出門,在街上找了一個上午之後,便直奔山腳下來。
一整天,他都還沒吃東西,除了駐守在山腳的士兵們給他水喝之外,他未再進食其他的東西。
他甚為納悶竟有士兵在此駐守,一問之下,士兵們說有兩位格格失蹤。
格格?他滿腹疑問,失蹤的不是那位姑娘的姐妹嗎?也許還有其他人也失蹤了。
他靜靜的坐在一棵大樹下,一步也不敢離,就怕自己一走,會和那姑娘錯身而過。
士兵們問他來此做什麼,他只答說來等人的。
天色漸暗了,士兵們也交接過,下午駐守的那批士兵,也回去休息了。
「這不是元官少爺嗎?」一名士兵認出了他,上前來和他交談。
元官劭龍點點頭,未語。
「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在等人。」
「那可不成,聽說等一下皇格格要來,你還是快些離開的好。」士兵還算禮貌的驅趕。
「皇格格?!她來做什麼?」
「聽說有三位格格一同出遊,來到這山腳下遇上山賊,三人便分散了……這皇格格可急了,我們大人更急,要是找不著人,我們大人的官也甭當了。」
元官劭龍一聽,怎和那位姑娘同他描述的相差無幾,難道……
在他臆測的當兒,也同時脫口問道:「那位皇格格的面貌……」
他的話還未問完,士兵一陣嗤笑。「元官少爺,我只是個小兵,哪能見得著皇格格,就算皇格格在我眼前,我也不敢看她一眼。」
士兵的話,倒也有理。
「哎呀,糟了!好像有轎子往這邊來了,恐怕皇格格來了……元官少爺,你行行好,先躲一下,千萬別出聲。」
元官劭龍也不想為難一個小士兵,他起身步至大樹後躲著,靜靜等待那位皇格格的前來。
在她下轎的那一刻,他的心頭為之一窒。
雖然天色微暗、雖然她已換上華麗的衣裳,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是士兵口中的那位皇格格。
元官劭龍的心中憂喜參半,他高興她還未離開這個城鎮、高興自己還能見著她;但他憂心的是她的身份,一個高貴的皇格格,即使他知道她還在城裡,他還能再接近她嗎?
「淚月、淚月……淚月,妳聽得到我在叫妳嗎?」
雨澄一下轎便直奔崖邊,朝著崖底呼喊著淚月的名字,期盼淚月能聽到她的呼喚,給她一點響應。
「格格,小心一點!」小梅拉住主子,生怕主子傷心過度,一頭栽下去。
「格格,別再過去了,當心掉下去呀!」地方官誠惶誠恐,冷汗直流。
兩個格格失蹤已經讓他很頭痛了,這會兒皇格格要是再有個意外,恐怕他的項上人頭就不保了。
「好了,妳看也看了,我們先回去,趕緊想想辦法弄繩索來。」地方官一心勸她回去,免得真出什麼意外。
「是啊,格格,天黑了,我們在這兒,會有危險的。」小梅左右張望,生怕山賊又突然出現。
心存警戒的小梅,一雙眼四處溜望,當她的視線調向路邊的一株大樹,發現樹後有人影,不禁尖叫出聲:「有山賊啊!」
「山賊?山賊在哪兒?」地方官慌急的護在雨澄身前。
士兵循著小梅手指的方向望去,連忙稟告:「大人,不是山賊,那是……」
「是誰?誰躲在那兒?」
「是元官少爺,他說,他是來等人的。」
為免嚇著了人,元官劭龍緩緩自樹後走出來。
「元官少爺,你躲在樹後做什麼?真會嚇死人的。」
在地方官喃喃追問下,元官劭龍一句話也未答,他兩眼盯著正凝望他的身影的雨澄。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膠著,頓時四周陷入一片寂靜,這一刻,天地間似乎只剩兩顆藏愛的心在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