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妳為什麼要幫這個忙?妳……」
小梅滿臉慌措的看著剛拉下紅蓋頭的雨澄。
主子天生麗質,略施脂粉,月貌花容堪稱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但是,這卻是一樁假婚姻。
想到主子嬌貴的身份,竟為了一個不熟識的陌生男子,而紆尊降貴的下嫁,小梅不免替主子抱屈。
主子是何等高貴的女子,為了幫一個癡情漢,竟披上嫁衣。成親這事,可是一個女人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呢!
雨澄睇了婢女一眼。「和他成親的,是那個牌位,不是我。」
方才拜堂時,她手中捧著方水幽的牌位,但充其量,她只是促成這樁冥婚的中間者罷了。
她是真的教元官劭龍的癡情所感動,也不忍看方家二老那悲愴涕零的傷心樣,所以才主動答應「陪嫁」。
是的,她只是陪嫁。
雖然她身穿紅嫁衣,但真正的新娘子,是她捧的那個牌位。
「過來幫我脫掉這件嫁衣。」
雨澄深吸了一口氣。
身上這件紅嫁衣,原本是裁縫給方水幽當新嫁衣的,她穿來倒還合身,只是上身稍嫌窄了些,她必須裡胸,才能套上這嫁衣。
「格格,那我們要走了嗎?」小梅邊幫雨澄脫下衣服,邊問道。
「我已經幫他把牌位娶進門了,還不走?難不成,妳要我留下來和他洞房?」換好衣裳後,雨澄回頭笑睨了小梅一眼。
「不、不、不……千萬使不得。」小梅嚇得手直搖晃。「妳要當真同他洞房,宜妃娘娘不砍掉小梅的頭才怪。」
雨澄睨著她。「瞧妳,把我額娘當成凶神惡煞了嗎?」
「小梅不是那個意思,小梅只是……只是……」
「好了,我沒責罵妳。」雨澄照了照鏡子,梳整了一番。「看看外邊有沒有人,我們也該走了。」
這一延遲,其他兩位格格,不知安然否?雨澄的心頭,萬般不安寧。
「是。」
小梅才拉開房門,元官劭龍正巧站在房門外舉手要敲門。
「你……你來做什麼?」小梅瞪大著眼,提防的盯著他。
「我……」元官劭龍的視線望向裡邊,發現雨澄換了衣裳,他神情納悶的問:「妳們要走?」
「當……當然要走!」小梅杵在門口,不讓他踏進來。「我家格……」
「小梅!」
雨澄的一個喊聲,讓小梅驚覺自己差點把主子的身份暴露出,她忙不迭的摀住嘴。
怕小梅又出紕漏,雨澄上前,親自對元官劭龍說道:「元官少爺,我相信你很清楚,我並不是方水幽。」
元官劭龍定睛看著她,一樣的面貌,桃腮杏臉,但水幽柔弱的如風中垂柳;而眼前的這名女子,眉眼間流露著自信的神情,連說話的語氣,輕柔的音調中也透著威嚴。
「我知道妳不是。」元官劭龍氣餒的道。
他知道她不是水幽,但他多麼希望她是,可,事實是更改不了的。
「我必須走了。」雨澄的目光,移向放在桌上的方水幽牌位。「剩下的,你得自己處理。」
她是幫他把牌位娶進來了,但牌位尚未放入宗祠內。
這些事,她幫不了他了。
「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但是妳不能走。」
小梅驚急的上前。「你還想做什麼?我家小姐幫你,已經是很委屈了,你不讓我們走,難不成、難不成你要我家小姐真的和你洞房?」
小梅焦急的話語一出,雨澄羞的別過頭去。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新婚的頭一晚,新娘子就失蹤,那……我擔心我娘會不承認這樁婚姻;再說,天色也晚了,真要走,明兒一早再走也不遲。」
「我是真的有急事得走。」雨澄一臉愁容。「我的另外兩個妹妹,可能被山賊擄走了。」
「山賊?!妳們遇上山賊了?」
元官劭龍一臉驚愕的神情,發生這種事,她還熱心的幫他,這等事他不會坐視不理的。
「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雨澄思忖著該如何向他說明。
「或許我能幫妳。」元官劭龍滿心熱忱。
她不顧自己的名節,願意鼎力相助於他,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不能置之不理。
「好,我告訴你……」
雨澄把事情的經過簡略的同他說了一遍,並把在哪兒坐轎,還有印象較深的幾名轎夫模樣,描述給他聽。
「妳們是外地來的?」
「嗯,這兒我一點都不熟,我想先回到我們上轎的那地方,去詢問轎夫我那兩名妹妹的下落。」
雨澄滿心憂慮,現在只有先回行館,請總督大人派兵協尋,才是上策。
「妳別急,今晚妳先留下來,我派人去找那些轎夫問一問,另外再派人到妳說的那個山腳下找妳的妹妹。」
「你……你要幫我找?」
「當然,妳幫我把水幽娶進門,這個恩情大於天,妳有困難,我也一定會鼎力相助到底。」
他堅定的神情,令她心湖再起漣漪。這麼有魄力的男人,足以令每個女人心動。
雨澄垂下目光,心中歎息,可惜他心頭早有別的女人。微顰起眉頭,她深呼了口氣,暗責自己怎會被迷了心神。
他戀的是方水幽,可不是她,她充其量,只是和方水幽長得相像罷了。
「妳……是不是累了?」他發覺她的神色有異,關心的問道。
「格……小……小姐,妳怎麼了?」小梅回過頭,也覺得雨澄的臉色不太對。
「我……我沒事,可能是累了。」雨澄把臉別開。
「那我不打擾妳們了,妳們休息,我去找人幫忙尋找妳的妹子們。」元官劭龍禮貌的頷首。「對了,有事的話,可以吩咐外邊守夜的人。」
「謝謝。」雨澄也頷首,微笑的看他一眼。
元官劭龍看呆了,站在門外久久不動,癡情的雙眸定定的望著雨澄。
「元官少爺,我要關門囉!」小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在宮內,可沒有哪個男人敢如此放肆的盯著她家主子看,就這男人,所有的福分淨往他身上擠。
「喔,好。」
元官劭龍捨不得移開目光,直到門關上,他才輕輕的喟歎了聲。
他的水幽,他看得到卻碰不著,他多想抱著她,對她傾訴心語,但他不能、不能。
雖然元官家並沒有宴客,但一些賀禮還是陸陸續續的送進來,看著堆積如小山的賀禮,姚桂花的臉色益發鐵青。
「賞賜,我不是讓你把送禮來的人給擋住嗎?怎麼還有這堆賀禮?」
「回老夫人的話,該擋的我擋了,可是……這些都是城裡幾個和我們有生意往來的大老爺送的,推不得呀!」賞賜小心翼翼的回話。
「哼!真是一出荒唐劇!」
姚桂花才坐下,廳外便走進來一個人,手中還拿了一份賀禮。
「老夫人,喲,真不好意思,我來遲了,這份賀禮請妳收下。」
「這是做什麼的?」
「不就是給劭龍當新婚賀禮,沒人通知我,害我這個當姨爹的差點就失了禮,我知道消息馬上就趕來了,可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姚桂花怒拍著桌子,「宰卻,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把你的賀禮拿回去!」
「這……怎麼了?是我遲來,失了禮,惹妳不高興了嗎?」宰卻明知故問。
其實他一大早就來到城裡了,隔山觀虎鬥了許久,原以為強悍的姚桂花能制得了劭龍那小子,誰知半路跑出一個像方水幽的女子,將他整盤計劃弄亂了,氣得他在客棧悶了一整天。
姚桂花怒瞪他一眼。「你要是膽敢再提婚事一個字,我就讓人轟你出去!」氣急之下,她又怒道:「我妹妹就是嫁了你這個窮酸,才會那麼早死!」
又來了,他宰卻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每回來這兒,總得讓她這麼刻薄一番。
好!他忍,任何鳥氣,他宰卻都會忍。只要他女兒能嫁給劭龍,他這個做爹的,就能跟著出頭了。
「老夫人……」宰卻做戲的演出傷心戲碼,他牽起衣袖,擦著眼角。「我知道是我無能,才會害得麗花跟著受苦,早早就魂歸西天。」
「夠了!」
「是、是,我知道妳心情差,我也不要再提麗花的事,惹妳傷心。」宰卻低聲下氣:「我今兒個來,是來帶酈茹回去的。」
「你要帶酈茹回去?!你想讓她跟著你受苦嗎?我可是答應過麗花,絕對會幫她照顧酈茹的。」
「是、是,妳心腸好,願意留酈茹在這兒過好日子,我這個做爹的,當然是為我酈茹高興,但是……」宰卻欲言又止。
「我把酈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你還怕我虧待她嗎?」
「不不不!妳對酈茹好,我知道,可是……如今劭龍娶妻了,也不知道咱們元官家的少奶奶,能不能大肚大量的容下酈茹這個外人,在元官家多添一個碗,一雙筷子。」
宰卻的話語剛落,一個怒拍桌子的重捶聲又響起。
「我還沒死,元官家還是我在作主!」
「當……當然。」
「酈茹的事,我會為她作主的。」
有了姚桂花這句話,宰卻安心一笑。
「老夫人,我……我可以和酈茹說說話嗎?」
姚桂花點點頭,「現在也晚了,今晚你就住下吧,明兒個一早再走,賞賜,帶他到客房去。」
雖然是自己的妹婿,但宰卻那窮酸又不知長進的孬種樣,讓她從來對他也不客氣,更別說尊重他了。
「是,老夫人。」
賞賜領著宰卻要到客房去,一個下人行色匆匆的跑進來,和賞賜交頭接耳了幾句。
「什麼事?」姚桂花厲聲的問。
賞賜轉身踅回,囁嚅的回道:「老夫人,是……是……」
「有話快說!」姚桂花不耐煩的吼著。
「老夫人,下人來報,說是我們放養在後山的那群山雞,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突然全部暴斃……這事我會去處理的。」
姚桂花頭痛欲裂,也不想管這等小事。「去去去!別再來煩我!」
見姚桂花不把這當一回事,宰卻趕緊上前,神色緊張的說:「老夫人,不是我要觸妳元官家的楣頭,這『雞』可是意謂著成家……劭龍才成親第一天,雞群就全死了,那不是隱喻著家敗嗎?」
「我呸!」
「老夫人,妳別生氣,我可是就事論事,說不定是咱們少奶奶帶來了楣運。」宰卻加油添醋了一番。「我聽說拜堂的時候,她還拿了個牌位一起拜堂,這……這不是故意要觸元官家楣頭嗎?」
姚桂花聽了宰卻所言,心中有了譜。
「賞賜,叫人提燈,我要到後山去看看。」
「是,老夫人。」
看著姚桂花氣沖沖的走出大廳,宰卻撚鬚,得意的竊笑著。
不管這個方水幽是人是鬼,整不到她,他也要讓姚桂花對她產生壞印象,甚至厭惡她。
這樣一來,他家酈茹才有機會正式成為元官家的媳婦,即做當小妾也無所謂。
只要酈茹能嫁元官劭龍,以後怕是姚桂花要看他宰卻的臉色了。
「格格,妳要不要先休息?」
都已經是大半夜了,雨澄心繫著另外兩位格格的安危,在房內踱步,連坐都坐不住。
「格格,要不妳先坐下來,我……我倒茶給你喝。」小梅是怕主子累壞了。
折騰了一整天,主子沒吃什麼東西,現在又不歇息,她真怕主子會病倒。
「我不渴。」
雨澄走了兩步,定精看著房門,真希望元官劭龍能推開門來,和她報好消息。
等待的時間愈久,她的心愈亂。
「格格,妳覺得那個元官少爺,真的會幫我們去找水漾格格她們嗎?」小梅囁嚅的問。「他會不會只是想要我們留下來幫他,才說那種好聽話?」
「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雨澄相信元官劭龍是真心想幫忙的。
「可是……說不定他已經睡了,而且,現在這麼晚了,也許他真的有心想幫忙,但他會不會是等天亮了才去找?」
小梅拉拉雜雜了一堆,無非是想勸主子先歇歇,但她的一番話,卻讓雨澄心頭更不安。
她絕對相信元官劭龍的誠心,但誠如小梅所言,現在這麼晚了,天色暗黑,別說找人了,說不定連路都看不清。
也許他真的睡了。
想到這兒,雨澄的心頭更加煩憂,淚月她們還等著她去救呢!
「小梅,我們出去找。」
「格格,現在?!」
「嗯,我真的很擔心淚月和水漾。」
雨澄說罷,疾步的走向房門口,小梅三步並作兩步,想要阻止她,不料房門卻突然被推開來。
雨澄停下腳步,詫異的看著門口的一堆人。
她原以為是元官劭龍到來,但看見的,卻是面色鐵青的姚桂花。
錯愕之餘,她不免感到些許的憤怒。
老夫人,這兒可是喜房,您連敲門都沒有,就這麼大剌剌把門推開……」雨澄睇了姚桂花一眼。「莫非,元官家都不講禮節的嗎?」
「哼!妳以為妳是誰?這個家,是我在當家作主的,輪不到妳來教訓我!」姚桂花看她穿著整齊,雖感到詫異,但此刻她沒心思去理,「劭龍、劭龍……劭龍人呢?他怎麼沒有在這兒?」
看不到兒子,姚桂花納悶的皺起眉頭。
「他出去了。」
「出去?!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雨澄一副不想搭理她的表情。
氣騰騰的姚桂花,看到牌位放在桌上,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燃。
「妳不是方水幽,妳到底是誰?」那柔弱的方水幽,根本不可能這樣頂撞她,而且方水幽已死,這是事實。
對於姚桂花的質問,雨澄只是淡然一笑。
「我是不是方水幽,這已經不是什麼大問題,重點是,我已經和元官劭龍拜了堂。」
「哼,這樁婚事,我不承認!」姚桂花怒地把牌位拿起。「要不是妳捧著這個牌位拜堂,我們後山的百來只山雞也不會死。」
「對對對!老夫人,準是這個牌位觸了楣頭。」宰卻上前一步。「把它燒了,要不然噩運恐怕會再降臨元官家!」
「誰敢!」雨澄嬌喝著,並從姚桂花手中搶回方水幽的牌位。
「唷,老夫人,這個少奶奶挺凶的咧!」宰卻當真被嚇了一大跳。
姚桂花怒瞪著雨澄,好半晌都不言語。
這女子看來可不簡單,雖然穿著樸素,但卻掩不住她高貴的氣質,還有她自信神情,也是一般平凡女子中極為少見的。
但她當家這麼久,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頂撞她,漠視她的威嚴。
「把牌位給我!」
雨澄看了她一眼,唇邊泛著笑容,她把牌位放回桌上。
宰卻眼捷手快的把牌位搶過來。
「老夫人,把它燒了吧!」
「老夫人,您可得想仔細一些,劭龍把這牌位視如自己的生命一般,如果您真燒了它,那可就等於在燒劭龍的心……後果如何,我想,您猜得到的。」雨澄揚起唇線。
姚桂花氣悶在心裡頭,「宰卻,把牌位放下!」
「啊?!不燒它嗎?如果又有噩運……」被狠狠的砸了一記白眼,宰卻只好乖乖的把牌位放回,但他可不願就此作罷。「老夫人,這雞死是非常不吉利的,我看,得讓方家出錢買活雞來賠,這樣或許可以解除噩運。」
「不用去找方家。和劭龍拜堂的人是我,有事的話,直接找我。」
雨澄雖然還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方家二老不該捲入這場紛爭中。
她瞪著擺明來找麻煩的宰卻,這人處心積慮的衝著方家,不知他究竟是有何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