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掉小的不懂事和老到沒記性的,全永樂村的村民都知道,靳村長家的寶貝兒子真一和汪總幹事的女兒丞妮,兩個人感情「好∼∼」得不得了,經常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他們興高采烈的聊著天。
這兩個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兒女,可是村子裡公認的一對,眾人只要在路上遇見他們倆,總會調侃個幾句為樂。
此刻,就讀高一的靳真一跟汪丞妮,兩人又再度在巷口對峙
「我怎麼知道幫喬喬送個情書會出事?」汪丞妮揪緊小拳頭,為了自己的熱心反遭誤會而發火。「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這種事本來就不該妳去,喬喬原本就應該自己出面的,妳幹麼雞婆的幫她跑這個腿?」靳真一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我雞婆」丞妮氣壞了,恨不得抬腿踹他一腳。「喬喬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幫她,誰幫她?」
「拜託∼∼她的朋友是死光了嗎?」她越解釋,靳真一的臉色就越難看,他那張俊帥的臉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了。「除了妳就沒有別的朋友了嗎?那叫她乾脆去死一死還更快一點!」
「你」汪丞妮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肩窩。「你這人嘴巴怎麼這麼臭啊!」
「我天生就嘴臭怎樣!」他挺了挺胸,全然沒將她的「攻擊」放在眼裡。
一個年近五十的伯伯騎了輛腳踏車經過,不忘好心的提點道:「阿一啊!嘴臭要勤刷牙,不然妮妮不給你啾啾喔!」
對峙的兩人同時一愣,霎時有種接不上話的感覺。
幾個由黃昏市場買菜回來的媽媽們,正好聽到話尾,跟著接話道:「哎喲,難道是火氣大?不然怎會嘴臭?」
「偶家還有那個黃連解毒丸啦!阿一ㄟ,跟你媽媽梭,偶晚上再給她拿去你家,啊你記得要粗喔!才會退火的啦!」
「對啦對啦,要記得吃捏,年輕人嘛!年輕氣盛溜!」
媽媽們說了話就走,也沒想那幾句無心的話,讓兩個年輕人好生尷尬,待「清場」後,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不、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幫我媽煮飯了。」汪丞妮終於擠出聲音來,也不曉得為什麼,一張小臉浮起兩朵小紅雲,尷尬的咧!
「等等!」靳真一霍地扯住她的手臂,硬是再補一句:「以後不准再幫任何人送情書了。」
「我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懊惱的甩開他的手,她就是倔強的不肯應允。
「妳」靳真一差點沒氣得腦充血。
「我怎樣?」她挺了挺胸,桀驁的不肯低頭。
靳真一的視線不由自主隨著她的動作往下瞟,而汪丞妮也發現他的注視,自然而然的跟著往下看……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靳真一一整個愣住。
「妳幹麼打我?」他有點傻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她修理。
「你幹麼亂看?」她脹紅臉,氣呼呼的轉身走開。
「我……」靳真一茫然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感覺臉上一片灼熱,莫名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看啊!」
***
她當然不會再幫人送情書了,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喬喬要求,她都不做了。
她之所以和靳真一起爭執,就是因為她好心幫喬喬送情書,結果對方那個男生不接受就算了,竟然還要她當他的女朋友真是見鬼了!
她懷疑好友喬喬瞎了眼,才會看上那麼沒水準的男生。
「妮妮啊,妳跟那把青菜有仇嗎?」汪媽媽擔心的邊洗著鍋子,邊細細的盯著她,最終忍不住出聲問道。
「嗯?」她停下手上的動作,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沒有啊!怎麼了?」
汪媽媽指了指她手上的青菜,眸底無限擔憂;汪丞妮本能的低頭看了一眼,不禁嚇了一大跳。
哇咧∼∼那把青菜根本是被她給毀了嘛!幾乎全被她捏得粉碎,能吃的剩沒幾葉。
「噢,對不起,我再去買一把好了。」她內疚的坦承錯誤。
「沒關係,冰箱裡還有高麗菜,妳去拿出來切一切就可以了。」汪媽媽用濕淋淋的手拉住她,沒讓她往外跑。
「喔。」於是她順從的轉身打開冰箱,將擺放在冰箱最底層的高麗菜拿出來沖洗。
汪媽媽隨口再問:「聽說妳跟真一在巷口聊天?」
「誰跟他聊天?」嫌惡的撇撇嘴,她可不認為那是培養感情的正常社交活動。「我跟他在吵架。」
汪媽媽的手頓了下,低著頭暗自翻了個大白眼。「好好的吵什麼咧?」
只有汪家和靳家的家人才知道,這兩個小輩才不是什麼感情好,而是打小就像兩隻鬥雞般,一見面就吵,好似前輩子吵不夠,這輩子吵來湊數似的,教人好氣又好笑。
「呣……其實也是我不好啦,我答應幫喬喬送情書嘛,結果對方那個男生竟然要我跟他交往,真一知道就火了啊,跑來跟我吵。」將切好的高麗菜放到水盆裡沖泡,她認真的檢討自己的錯誤,不過在靳真一面前,她是不會承認的,絕不!
「對方男生要妳跟他交往?」汪媽媽驚訝極了,不由自主的上下審視起自個兒的女兒來。
「媽,妳幹麼這樣看我?」她感覺有成千上萬的蟲子在身上爬來爬去,彆扭極了。
「嗯,我的女兒長大了,漂亮了,難怪會有男生想追求妳。」汪媽媽點點頭,頗能體會那個男孩的心理。「女孩子長大總是留不住的,別的男生我不知道好不好,不過我倒是覺得真一很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對象。」
「媽!」無力的抬頭瞪了眼天花板,她的小臉不由得一陣發燙。「真一好不好是他的事,跟我無關啦!」
「好好好,跟妳無關。」汪媽媽噙著淺笑,也不再與女兒爭辯。
感情的事是不容任何人介入的,即使是親生父母也不行;就算她和老公中意從小看到大的靳真一,但女兒滿不滿意才是重點,因此她只從旁提供意見,並不會企圖勉強女兒改變想法。
汪媽媽將洗好的高麗菜下鍋,邊調整火力邊問:「對了,等等我跟妳爸爸要去妳姑婆那裡,妳要去嗎?」
「不了,期末考快到了,我想多念點書。」她沒有多想就拒絕了。
「嗯,那就我跟妳爸去喔!」
***
沒想到汪家父母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他們在行經高速公路時,綿綿細雨加上遇到酒駕的駕駛因車速過快打滑,一連波及好幾輛轎車,而汪家父母的車不幸的被夾在最底層,車子全毀不說,等到夫妻倆被拉出車外時,兩人都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接到消息後的汪丞妮幾乎崩潰了,呆傻的坐在客廳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後來,她在靳伯伯跟靳伯母的陪同下,一起前往殯儀館處理後續事宜;靳真一則擔憂的凝著她,像條小狗似的在她身後跟來跟去,什麼話都沒說。
她一直是沉默的,直到處理完父母的後事,她便開始在那個充滿父母回憶的屋子裡,獨自一個人生活。
靳家大小對她十分照顧,這讓她很窩心也很感激,但是心中的痛始終找不到宣洩的出口,最後,她在完成高中學業之後,便收拾行囊離開家鄉,一個人北上,半工半讀的完成大學學業。
打從高中畢業至今,一晃眼也七年多了。
從剛開始不適應台北這喧鬧的城市,直至現在的習慣,她知道靳真一一直在找她,也數度被他尋獲,每每被他找到,她便搬離當時的住處,週而復始。
她之所以不斷的逃避靳真一,就是強迫自己不准再去回想任何傷心的過去,那會令她感到脆弱,更怕自己沈溺其間難以自抑,所以她才會一逃再逃。
如今,靳真一又出現了,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所有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急湧而來,一時間她怔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整個人幾乎被回憶的浪潮吞噬
「妮妮。」約莫察覺到她的震撼,靳真一擔憂的拍了拍她的臉頰。「還好嗎?」
「你……」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卻是沙啞難辨;她清清喉嚨,讓聲音恢復平日的聲線。「你怎麼會到台北來?」
這麼些年來,她逃得夠累了,加上這個房子是自己買的,總不能背著房子逃吧?她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弄不懂自己到底在逃些什麼?
她夠大了、也夠成熟了,可以處理自己的情緒,雖然以往的痛苦仍經常在夜裡糾纏著她,但她相信以後自己會處理得很好,所以,這一次,她不想再逃,也不會再逃了。
「抽到北部的部隊,退伍後我就一直留在台北工作了。」他聳聳肩,一派輕鬆的回答。
「你這樣不停的找我,不累嗎?」雖然不斷給予自己心理建設,但她仍壓抑不了激動的情緒,微顫的撈到皮包裡的鑰匙,卻無法精準的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內。
「不累,累我就不找了。」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鑰匙,他很快的幫她打開大門,讓她進門後,他主動跟著進入她屋裡,並反手關上大門。
「來找我幹麼?」疲累的放下皮包,進入屋內坐到沙發上,她覺得自己似乎平靜了些。
靳真一定定的睨著她,以臂環胸。「妳不覺得妳很無情嗎?」
她僵了僵,硬著頭皮反問:「怎麼說?」
「搬離老家之後,妳連一通電話都沒給我爸媽,妳知不知道他們會擔心?」靳真一的語氣裡滿是責備。
「我、我這麼大個人了,有什麼好擔心的?」腦海裡浮現將她視如己出的靳家父母,她難掩心頭罪惡感的低下了頭。「而且靳爸靳媽生日或過節時,我都有寄卡片跟禮物祝賀他們……」只是不曾留下地址。
「妳以為他們要的是那種物質上的東西嗎?」
靳真一很想把她抓起來用力搖晃,看看這幾年她的腦袋裡被塞滿了什麼沒感情的東西?但他沒有,他只是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對他們而言,妳就像他們的女兒一樣,收到東西又怎樣?連個聲音都沒聽到,妳要他們怎能不擔心?」
汪丞妮無聲的低垂著頭,搖了搖。
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她就會坦然面對心裡那股深層的哀痛,真的,她只是需要時間……
「我跟我爸媽說了,說我找到妳了。」看她這個樣子,模樣或許變成熟了、漂亮了,可骨子裡,她還是他記憶裡那個愛和他抬槓的汪丞妮。「妳好歹也撥通電話,跟他們說妳一切平安,好讓他們安心。」
沒想到汪丞妮還是搖頭,一個勁兒的搖著頭。
「妳……要妳撥個電話會要妳的命嗎?」惱火的找到她的家用電話,他硬是將話筒塞進她手裡。「就算妳再怎麼不喜歡他們,看在他們也照顧過妳的分上,打個電」倏地,他的聲音頓住了,瞪著那顆落在自己手上的溫熱水液。
那是什麼東西?眼淚嗎?
一向倔強、好強的妮妮,竟會因一通電話而掉淚
發生了什麼事?天塌了嗎?還是地裂了?他所認識的汪丞妮,可是從來不掉淚的耶!
他記得連汪爸汪媽因意外過世時,她都一滴眼淚也沒掉的啊,當時還被一些鄰居責怪她無情呢。
靳真一開始慌了。自從接受過當兵的鍛煉後,他自詡沒什麼天大的事可以讓他不安、驚慌,可現在掉落在他手背上的那顆晶燦水珠,竟弔詭的令他感到忐忑,整顆心臟狠狠的揪扯在一起。
「妳幹麼哭?」他粗聲粗氣的壓抑著心頭泛起的不知名情緒。
「再給我一點時間……」她哽著聲,無法停止身體的顫抖。「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打電話給靳爸、靳媽報平安……」
剎那間,靳真一有點明白她內心的傷痛
當年她才十七歲,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遽然失去為她擋風遮雨的雙親,那種恐懼和痛苦,不是他這個一帆風順的男孩所能體會的。
想必這些年,她之所以像斷了線的風箏般沒有半點消息,就是怕再去觸碰那個傷口,努力武裝自己,過著逃避一天是一天的痛苦日子吧?
想到這裡,再多的責難他也說不出口了。
攫住她雙肩的大掌有絲猶豫,終究還是伸手將她摟進懷裡,笨拙的拍撫著她顫抖的脊背。
「好,不勉強,等妳做足了心理準備再說。」他低頭對著她的發旋說道,聲音變得和她一般沙啞。
鼻端充塞著她淡淡的髮香,雙手抱著的是她軟軟嫩嫩的身子,扣除心頭那差點令人窒息的鬱悶感,似乎還有點什麼在體內蠢動……
眼前的她,是他不曾接觸過的汪丞妮,跟他印象裡那個像小男孩般的妮妮是完全不同的,有種人家說的「女人味」。
這讓他有種特別的Fu,跟以前不太一樣的Fu,就像……就像那次在巷口看見她挺了挺胸噢,SHIT!他怎麼對那件事記得特別清楚?
她突然感到有點難為情,稍微推開他一些,離開他的懷抱,坐到約莫距離他半臂之遙的位置。
她和他許久沒見面了,雖然他的懷抱很溫暖,在這個時刻也提供她鎮定的力量,但再怎麼說,這和以前兩人相處的模式實在太不一樣了,不一樣到……讓她有點心跳加快、臉頰發燙!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她吸了吸鼻子。「真一。」
「嗯?」腦子裡亂烘烘的,他反射性的應了聲。
「我會不會太任性了點?」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應該,但這些年來,她實在很怕再回頭去面對那段過往,那會令她心碎。
「的確是很任性啊!每回一找到妳,妳就搬家,害我又要從頭開始找過。」對於這點,他也很無奈。
「你可以不要找啊!又沒有人強迫你非得找到我不可。」想起那段你追我逃的時光,她忍不住泛起淺笑。
「不知道,總覺得好不容易又住在同一個城市了,哪有不找到妳的理由!」這是他莫名其妙的堅持,老是想著非找到她不可。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即使是這麼任性的我?」
「即使是這麼任性的妳。」他堅定的點了點頭,然後露出陽光般的笑容。「不怕,以後有我在,隨便妳愛怎麼任性都可以。」他順著心裡的想法脫口而出,全然沒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做了什麼樣的承諾。
「謝謝你。」原來,她並不是喜愛孤獨,只是強迫自己習慣孤寂;她還是喜歡被關懷的感覺,知道世上還有人將她掛在心上,這種感覺十分美好。
靳真一霍地尷尬的紅了顴骨。「傻瓜,道什麼謝!」
「對了,你退伍後都做了些什麼?」她吸吸鼻子,既然不再緬懷過去的傷心事,那麼就來閒話家常吧!
「我跟軍中同儕合夥弄了間計算機公司,不大,不過收入還可以。」他謙虛的說著,事實上收入頗豐,因為他還接了些大公司的計算機工程做。
「哇∼∼當老闆了耶!厲害喔!」她真心為他感到開心,也頑皮的調侃了句。
「少來了!哪有妳這業績女王厲害!」他可是連她的工作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喔。
其實他就是在同事的桌上意外發現了她的名片,才知道她的行蹤,不然還真難在茫茫人海裡找到她呢!
挺弔詭的是,那麼多人喊她業績女王,她都不為所動,可不知怎地,這詞兒由他嘴裡說出來,就覺得特別動聽。
或許是打小吵慣了,難得聽到對方讚美的話語吧?她想。
「我可是很努力的喲!」她拍拍自己的手臂抿唇一笑,繼而再問:「怎麼樣?交了女朋友了?」
「沒有啊,到現在還孤家寡人一個。」他嘴角的笑垮了下來,話題轉變之快,讓他猶如坐上自由落體,不禁斜睨了她一眼。「怎麼?妳交男朋友了喔?」
她搖了搖頭,不想因愛面子而說謊。「一樣,沒半個男朋友。」
「喔?沒半個,就是有一個以上嘍?」他的嘴形更誇張了些,彷彿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不甘心似的。
「你豬喔?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沒半個就是連一個都沒有啦!」沒好氣的瞪他,接著兩人笑成一團,彷彿又回到許久以前的光陰。
她也不是刻意不交男朋友,只是……工作忙吧?追求她的人她又看不上眼,就這麼一個人耗著了。
「對了,我下禮拜要搬家了。」笑著笑著,他倏地說道。
她愣了下。「搬去哪兒?」
他神秘兮兮的咧開嘴笑。「樓上。」
「啊」扣除頂樓不算,每棟大樓都有樓上啊!他不會無聊到從他家往上搬一層,搬到他家樓上吧?「哪裡樓上?」
「這裡樓上,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