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是你下的嗎?」
「什麼?」
正忙著處理琉夜手上傷口的翟璟斐訝然抬頭,對上她注視的黑眸。
她什麼時候醒來的?
「我身上的蠱,是你下的嗎?」她看著他,漆黑的眸心移也不移,仿佛要看入他的眼底、望進他的心裡。徐緩而清晰的問語確定著什麼似的。
她這問話是什麼意思?
翟璟斐看似不高興的擰著眉,步到床前,在她面前站定,低下頭俯視她。
「你體內的蠱蟲原是我的護身蠱之一。那是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馴服的,還得每個月忍受三到五天的凍寒之苦,才能將它好好的封在體內,誰知馴養的時限未到就毀在你手上……懷疑什麼?就是你沒錯。要不是那頓攙了女兒紅的飯菜,要不是我們做了……蠱蟲不會移轉到你身上去!」
她以為這是他願意的嗎?赤絲血蠱是百年難出一只的稀有蠱蟲,在他們養蠱師的眼中,就是再多的金銀珠寶也比不上的呀!
「在那當下,我也只知道體內少了只蠱,可臨時也覺察不出是少了哪只蠱蟲,所以也就沒告知你了,原是打算自己搞清楚之後,再私下將蠱蟲自你身上引回。想都沒想到你後來竟然……」他愈想愈惱,直到今日都還覺得這一切真是不可思議。
想當初失億時,甚至以為是自己笨,不知不覺把蠱養死了,或是不小心在睡覺時讓蠱蟲竄出體外,還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翻逼了落日居裡裡外外。他把蠱蟲遺失的消息也讓整個莊子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了好幾個月。
「所以那蠱,你要說是我下的,答案是對,也不對。你在想什麼?難不成是懷疑我會害你嗎?如果我不要你,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將你扔進蛇窟裡了事,才不會把那麼重要的蠱蟲浪費在你身上……」語一頓,他又急問:「依你的性子,怎會拖到現在才問?該不會又是——」
翟璟斐突然動手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捉起,兩手分別捉住她兩腕往左右張開,她一身潔白光裸的美麗身子便盡收眼底。
他動作談不上溫柔的將她翻左又翻右、摸上又摸下,最後干脆將她面朝下壓趴在床褥上,仔細撥弄那頭如雲的秀發。
該不會藏在頭發裡吧?他猜想。
「能否讓小女子了解,這位公子到底在忙些什麼?」讓人當布娃娃整弄了好一陣子,尹琉夜總算是沒好氣的開口。
沒辦法,再不出聲,他搞不好會扳開她的嘴巴撿查。
「你身上還藏了什麼危險物品?」翟璟斐防備的問著,盯緊她的一舉一動。對付這種沒安好心眼的女人,就是要步步為營、小心為上。
「你指的是什麼?」她一時沒反應得及。
「像是你之前讓我失憶的東西……那是什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尹琉夜噗哧一笑,輕輕推開他,拉過一旁的棉被掩住身子。
「那不是毒,也之所以才能對付百毒不侵的你。『迷心散』只會讓人記憶混亂,再加上適時的一點暗示,就能使你應我的要求忘掉記憶裡某段指定的事物。」
「像是你?」
「像是我。」她笑,很不知反省地。
「剩下的呢?」危險物品不可留,翟璟斐只想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毀屍滅跡。
「沒有了。」
「嗯?」他懷疑的瞥她。
「因為太生氣,當初全倒進你的茶水裡頭去了。」後來才知道那只要用上一小撮就足夠,
翟璟斐不敢相信,這女人竟然還敢表現出一臉非常可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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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門時,翟璟斐拉住琉夜。
「就算你認為我對你下了那樣狠毒的手段,你也等著我嗎?」真不知該說她笨還是死心眼?
尹琉夜微笑著,不答話。
她從不曾懷疑過他會傷害她,惱的只是他無心的隱瞞,但那並不在等不等他的理由之內。會開口問他,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翟璟斐依然沒釋懷,再次拉住她的腳步。
「相思如針,這麼多年來,難道你就一點感覺也沒嗎?」想起了往日相處的情景,和她狠心對自己奪去屬於兩人記憶的舉動,他語氣不免有些怨懟。
「相思如針,你怎能認為我會一點感覺也沒?等待是難受,思念也令人難安,可當我知道相逢的時刻終會來到,這樣想著,也就不是那般難受了。」
「想不到你對我這麼有信心?」聽著她的話,不禁讓人起了惱意,感覺好似自己的一切心思全掌控在她手中,任她扳弄操控。
「不,我不是對你有信心。」琉夜拉著他的掌貼到自己頰邊磨蹭著,輕喃道:「我是對自己有信心,對自己選擇的人有信心。」而他始終沒教自己失望。他來了,這樣就足夠彌補她十年的相思了。
帶著微笑,她主動牽起他的手,與他並肩走出自己的居處。
「走吧,我們若要在一塊兒,還有件事得解決。」
「什麼事?」
「說服幾個人接受既定的事實……別擔心,必要時刻有必要手段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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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無好宴。
美輪美奐的大廳裡,一片緊張的肅殺之氣。
一家子人壁壘分明。左邊是代表正義的一方,右邊是邪惡的一方。而現在,除了當家的大姑娘及一位陌生的異族男子之外,所有人皆不約而同在左方落坐。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奇異的沉默,人人臉上難得出現幾近嚴肅的表情。事情看來頗為嚴重,就連僕傭們也被這不尋常的氣氛感染,遠遠的覷望著,沒敢靠近。
靜默……還是靜默,靜默了三刻鍾之後,被好幾雙眼珠子瞪住不放的女主角終於有了動作。
她泰然自若的以手勢喚來了丫鬟,為自己及自己的男人倒了茶水。
雖然一直沒開口,半點口水也沒浪費,可是人還是會渴的。
幾道視線夾著不滿的火光迅速瞪了過來。
事情還沒談妥,喝什麼茶!
也幸好丫鬟們還算識相,立刻為所有人倒齊了茶水,免去一場可能而生的風波。
然後……仍是沒人開口。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一家子仿佛正在進行一場全天下最無聊的游戲,誰也不肯認輸先開口。
翟璟斐摸不著頭緒,卻也樂得跟他們耗下去,他剛好可以藉此機會好好瞧瞧小東西的家人。
很美的婦女、很俊的俠士,看著席上那對氣質截然不同卻又互補的相融夫妻,便不難明白小東西的好容貌從何而來。有這麼出色的爹娘,要生出丑孩兒可也不容易。
對了,還有那個氣呼呼的男子——一個跟小東西幾乎有著同一張臉的男子,只是身型高大了些、五官粗獷了些、眼裡的光彩活活潑潑的,就像一只蹦蹦亂跳、永遠安靜不下來的大犬。
他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佳人,然後再回頭去瞧那直直瞪著自己不放的男子,兩相比對了一番,忍不住勾唇笑了。真是一對漂亮的孿生子。
聽說家族裡若有出孿生子,孩子生出孿生子的機會也就比一般人大。這麼說,要是將來小東西還願意生孩子,他們很有可能也會擁有這樣一對長相相似的漂亮孩子了?
笑什麼?尹琉夜奇怪地扔來一記疑問。
沒什麼。翟璟斐拍了拍她的頭,就像多年之前常做的小動作,習慣性的將她當成小孩子拍哄。
也許是因為記憶失斷的原因,對他來說,十年未見的隔閡並沒有想象中的大。身邊的佳人還是與他相處兩年的小東西,只是年歲大了些、身型拉高了些、容貌也柔美了些,其它的,並無改變。
怪人。尹琉夜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
方踏進廳裡的一名貌美女子發出一聲驚呼,打破了沉默。
「果然是你!」
美人兒小心踩著一雙纏得小小的腳兒,搖搖晃晃地繞過那一桌精美菜餚,來到那個在莊子裡引起軒然大波的外族男子身前。她睜大一雙異常美麗的銀灰眸子,好奇的觀察他的模樣。
「你的『氣』……看來好多了,不再如初時那般糟糕。是因為知道了琉夜對你仍然一如從前,所以心安了,是嗎?」初見面時,他的心裡就只夾雜著痛苦、擔心、不安跟害怕等等負面的混亂情緒,還一度使她精神承受不住而昏厥。
她想伸手碰碰他的臉,卻教一陣雞貓子喊叫似的聲音嚇了一大跳,足下一絆,險些跌倒。
「小落花花花花——」尹琉星尖聲驚喊著,身影如疾箭一般射至,連忙將親親小娘子拉進懷裡,迭聲訓誡:「別跟壞男人靠那麼近,小心被怎麼樣去了找不到人負責……」聲音「小」得讓全廳裡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誰是壞男人?誰又會對誰怎樣?」一開始就被歸類在壞人一邊的尹琉夜寒聲問著。當她這孿生兄長打定主意惹是生非時,就不會讓人好過。
「哼,你不就被怎麼樣去了?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擺在眼前,還有什麼好辯解的?」
「對呀對呀,兔崽子說得對!琉夜,你快過來娘這裡,離那壞人遠一些,別教他給怎麼樣——」
「漂亮娘,你那個不孝女早就已經被怎麼樣去了,要不然哪會出現海兒那只死小孩?」
「對厚,那……」凌翠鳳想了想,心裡還是不安,又是叨念道:「你還是過來娘身邊,免得他又想吃回頭草,想要對你怎樣,那我們不就又吃了一次虧?」到底是掌握南方經濟命脈的美人山莊前任主事者,吃不吃虧永遠都是最重要的事。
「阿娘,我剛剛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從房裡走出來。」將寶貝小腳娘子供上了椅安坐,尹琉星搓著手偎近娘親身邊,臉上那副爪耙子嘴臉仿效得百分百相似。
聞言,凌翠鳳倒抽一口氣,陡地拔聲一喊:「琉夜,快過來!阿福,拿鹽巴,我要驅散惡靈!」
驅散惡靈?這種鬼話一聽就知道是尹琉星那長舌公在一旁煽風點火。狠瞪一眼孿生兄長,尹琉夜這才安撫的朝娘親開口。
「娘,惡靈是你寶貝孫子的親爹。」給點面子吧!
「是海兒的親爹又怎樣?只要你點個頭,海兒想要十個爹都可以,他又算什麼東西?」大手用力往桌面一拍,可惜沒制造出多震撼的音效,反倒是弄腫了一只不曾受過什麼苦的柔軟掌心。
輕歎口氣,一直沒出聲的尹浩嵐輕手捉過妻子發紅的手掌,包在掌裡搓揉著。「不懂武功的婦人家學男人拍什麼桌?弄疼自己了吧?」
「相公,我家的孩子都讓人欺負到這麼徹徹底底一點都不留了呀,你還在一邊喝什麼茶?」
「爹啊,那可惡的家伙對我們家琉夜做了如此天理不容的錯事,要是傳出去,小則琉夜的閨譽受損,大則影響山莊千百代以來打下的基業,破壞先人立下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樂善好施、為人津津樂道的良好德范;身為長久以來世人口中良善的表征,我們絕對不能讓這種破壞美人山莊家譽的外人道遙法外!你千萬不能答應笨妹的蠢要求,放那男人一馬!」尹琉星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桌子的另一邊,尹琉夜無奈暗付:這事怕是十年前她挺著一個大肚子回莊子時,就傳出去了吧?尹琉星那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一向是公認的頂尖,他要是認了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
再說,他們家什麼時候傳了千百代?什麼叫作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樂善好施?為人津津樂道?是世人口中良善的表征?她不知道他口中這一長串形容詞是來自於那本書冊裡,但顯然的,肯定不是指他們家。
美人山莊驚世駭俗的舉動跟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性早傳遞天下每個角落,這些話講出去給外頭的人聽,恐怕就連三歲稚娃也知道是笑話,而且還很冷。
最可怕的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爹爹竟然還能順著回話。
「琉星說得是。」尹浩嵐冷靜答道,正經的模樣一向很有說服力。
琉夜很是無力的歎息。什麼叫作滴水穿巖?潛移默化的效用果然不容忽視。
翟璟斐顯然讓這家子寶貝給嚇著了,還微愣著不知該不該開口?
尹琉夜瞅了自個兒的男人一眼,認命的獨自奮戰。
「蠱,是他下的。」淡然的語氣完全不將自己當作事件的第一受害者。
翟璟斐轉了過來看她,不明白她現下說這作啥?他可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破壞他的形象就能達到教那些人屈服的目的。
尹琉夜不理會他無聲的詢問,繼續說道:「是很毒、很毒的蠱……叫什麼名字來著?」
「赤絲血蠱。」他順著她的話意回答。
「是了,就是赤絲血蠱。光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很毒的一種蠱,可不是?這蠱啊,毒的地方不在於殺人於無形,而是在於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它存活的期限短則數年,最多可長達數十年,跟著宿主一生一世教他吃睡也不安心……」
不容易。雖然知道她在瞎扯,可竟跟事實也相去不遠。翟璟斐表情不變地聽她胡說。
「海兒之前的情況,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每逢月底無月的夜晚,他必受盡蝕心之苦。當年我服下『轉神草』,化了一身功力,取血喂食海兒度過每月一次的痛苦,誰也不知道這樣下去那孩子還能撐多久?海兒雖是嘴硬不喊苦,可我們這些大人們看了也知道,那孩子真是受盡折磨了。」
尹琉夜頓了頓,咽了下口水。翟璟斐見狀,自然的將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
她接了過來喝了一口,才又說道:「當年我第一次蠱毒發作時,適逢分娩期,整個人痛苦不堪,差點就要保不住肚裡的小生命。城裡的大夫怕麻煩,好說歹說就是不願出診,產婆也都推辭不來,還是路過的慕容夫人好心伸出援手,才教我們母子均安。這些年來,我們也派了不少人、使出各種不同的名義去請,可就是教藍旗莊都給回拒了。
「一來,他們生性不與外人接觸,二來,我們也提不出什麼有利的證劇,說這蠱是他們莊子裡的人所下。爹只得轉而派人去苗疆尋了養蠱師前來,可接連找了數十人卻仍無一絲幫助,海兒還不是月月發作?現下看來,除了靠他,恐怕是沒人能幫助我們了。」
翟璟斐心疼地看著身旁的佳人,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來,她跟那孩子的生活過得這般辛苦。難怪她莫名失了一身功力,難怪她骨瘦如柴的,難怪她兩只手上滿是利刃劃過的傷痕。
真是小笨蛋啊,他不知道該說她執傲還是死心眼?寧可這麼傷害自己也要顧全那孩子的生命嗎?若是當初自己在她身邊,他會寧願失去孩子,也不要她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
赤絲血蠱屬性極為陰冷,若將之植入純陽之男體內,每月所造成的痛苦,必勝過植入陰性之女體之內,所以她以自身陰性之血安撫孩子體內騷亂的蠱蟲,甚至不惜自服「轉神草」,恢復純陰體質,強化血療的效用。
可「轉神草」……那對身體很傷的啊,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歲月中,她就是大病不生,必也會是小病不斷。翟璟斐歎息,然後習慣性的想摸摸她的頭,可這個動作卻因為她下一句話而怔住。
「他說了,如果我不跟他回藍旗莊,他就不幫海兒解蠱,到時候,蠱蟲在身體裡愈養愈大,終有一天會破體而出,只怕大羅天仙也解救不得……再加上他下在我身上的蠱蟲——是的,我又中獎了,就在昨晚,你們不知道的時候裡……總之,你們好好想想,是面子重要,還是孩子跟我的命重要?」
這下,別說是其它人了,就連那個瞬間被迫貼上「大惡人」標簽的翟璟斐也一樣震驚。
好詐!他什麼時候這麼要求來著?而且他才沒對她下什麼蠱!昨晚除了痛扁她一頓好抵銷心裡的怒火之外,其它的時間全用在「懷念」她甜美的滋味,哪還有什麼多余的心力去加害於她!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原來這小東西說謊的能力已經高明到不用打草稿就能隨口溜出一大段,不但說得跟真的一樣,還能唬得對方深信不疑。
解那蠱是極困難沒錯,可他並不打算解什麼蠱啊,只要將那蠱蟲再次引回自己身上就行,畢竟那原就是自己的護身蠱。
而引蠱的方法就僅是貢獻出自己小小的一滴血,再酌以隨身攜帶的藥物,便能輕松、迅速、不花到什麼力氣的處理掉這件麻煩……其實,就算是得耗費多大的心力,甚至自傷身體,他也不會拒絕,畢竟是自己的孩子——雖然就上次看來,那個孩子似乎對他有著極深的成見。
「琉夜,你的意思是,那個該死一百次還不夠的男人他威脅你?」
凌翠鳳和尹琉星母子倆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大口氣,極有默契地同時大喊出一模一樣的問句。
下一瞬,廳內突然湧進了數十名著勁裝短褂的弓箭手,人人手中皆持著鐵弓,並且動作一致地將每張弓都拉到極限,目標瞄准在同一處——那個膽敢威脅美人山莊掌事大姑娘的壞男人。
氣氛繃緊著,鐵弓上的粗弦也繃緊著,搭在弦上的利箭浸過劇毒,在光線下隱隱泛著詭異的綠色流光,只待主子一聲下令,就能瞬間讓那大膽的男人變成一只中了毒的刺蝟。
尹浩嵐無言地望向坐在身邊那知名的叛逃巫子媳婦兒——洛華。只見她歪著腦袋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見此,他也就安心了。
如果日巫子說沒事,自然就沒事。尹浩嵐又是優哉的倒茶喝茶,揮手要弓箭手暫退,讓那群小輩自行作亂去。
見情況危急,翟璟斐不得不插嘴:「小東西——」
「所以說,你們要是還不願意接這個即將成為事實的事實——」
完全被忽略到徹底,他不死心的又喚:「我說小東西你——」
「唉,那我們苦命的母子倆可能也時日無——」
「小——」音量倏高。
「怎麼?」尹琉夜不耐煩地看他。在這個重要的時刻裡,他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來給她制造新的麻煩嗎?
終於爭取到發言機會,翟璟斐趕忙說道:「我要說,我沒打算帶你回藍旗莊,因為——」
「你不要我?!」不想活了這男人!她要跟他回關外,他就該要放鞭炮、鋪紅毯、八人大轎扛她回去,哪有給他說不的權利?
「我沒這樣說,我只是沒要帶你回——」
這一回打斷他的是女主角的娘。
凌翠鳳拍——不、不行拍桌,拍桌手會很痛。
她及時放下了舉一半的手臂,腳一抬,踩上椅蹬,一手擦腰,一手指著桌子另一邊的高大男子,以一只茶壺的姿勢怒罵:「你這男人敢給臉不要臉?你要知道我們家琉夜就是帶了個孩子,可在外頭的行情就是大旱期的米價都沒這麼高漲不下!
「打琉夜未及笄便有數不盡的媒婆天天上門來灑口水,為的就是要攀上我們家這樁婚事,你以為你是什麼角色可以這樣拒絕?有沒有搞錯啊你?」罵著吼著,她完全忘了先前的立場,現在就為了這男人不給寶貝女兒面子,氣得七竅生煙。
「我妹子條件這麼好你居然不要?嗯,搞不好你早就娶了別的女人回家暖床?可憐我家笨妹還癡癡等著,不曉得推掉了多少好親事,女人最美好的光陰全都賠給了你……嗚嗚,可憐的小夜夜,琉星哥哥我真是心疼你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尹琉星這會兒倒是添對了油,一旁的尹琉夜一聽,紅唇立刻抿緊了,秀雅的眉間堆出了又惱又疑的褶痕。
「你沒為我守身如玉?」可惡,為什麼埋伏在藍旗莊的探子沒回報這一點?不光是為了找出解蠱的方法或是確定他恢復記憶了沒才派他們進去,就連她男人的貞潔也是要好好給她監視著呀!
他什麼時候說了這種話?還有,什麼叫守身如玉?這詭異的詞適用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嗎?本能的就要糾正她的用辭不當;誰知口還沒開,眾人劈頭又是一大串讓他插不上嘴的質問,攻擊得他連連退後,直到後背貼上了牆,再也無路可逃。
翟璟斐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是只陷入虎豹狼群的迷途羔羊。
「你說,你為什麼不打算帶我回去?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的話,別怪我對你不……你想干嘛?你開口是想說什麼?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的甜言蜜語,我才不要聽你的狡辯!」尹琉夜的咄咄逼人讓他開不了口,解釋的語句才到了口又吞了回去。
「給臉不要臉的臭男人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是海兒的爹就能拿喬,哼,老娘我才不吃你這一套!」愛女心切的凌翠鳳手指戳著他硬邦邦的胸膛,氣呼呼的。
被三個人圍在中心,翟璟斐是怎麼做也不是。原本還對立的兩方忽然間團結了起來,同出一氣的群起圍攻他這個滿臉莫名其妙的大惡人。
先攘外再安內。一致的,大伙兒的攻擊火力全集中到了那個娶了別的女人的壞男人身上,打算先解決外患,再來處理家務事。
只可惜這合作關系沒能維持得了多久。
尹琉星興致勃勃地甩了甩手裡的銀白長軟劍,提議道:「阿娘啊,不要跟他說廢話了,我看還不如這麼著,妹子你上去捉著他,讓帥氣高貴、玉樹臨風的哥哥我用劍捅他幾刀、幾洞,也好教大家消消火——」
尹琉夜倒抽了口氣,霍地轉頭瞪向孿生兄長。
「你敢?!」敢碰她的人,他找死嗎?
「我是在為你出……氣……」讓妹子凌厲的眼光瞪得寒毛直豎,他氣焰頓時消了不少。
「不必!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雞婆。」很冷很冷的瞪住那張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俊容,尹琉夜很壞心的想著,明天定要幫自己的嫂子引薦那個打宮裡來做客的俊美小爵爺好氣死他。
「款,你們兩個怎麼先斗起來了呢?我們應該要先處理掉外人!」
凌翠鳳嚷嚷著,三個人又吵成一團。
深陷混亂脫不了身,翟璟斐本能的望向一邊靜坐的尹浩嵐,原本以為他是現場最冷靜,並且鎮得住場面的人。可眼一瞄,才發現這會兒,就連尹浩嵐都跟著沉下了臉色。
他右手威脅性的搭上腰間的軟劍,大有一副他要是回答得不對,就下地獄去的姿態。
誰管他家裡有沒有女人?既然女兒想要他,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個不字;要是有妻,離了就是。在尹浩嵐的心裡,自己女兒的幸福絕對優於其它不知名的女子。
袖子突然被輕輕扯動著,他斜眼瞄去,發現是自己的媳婦兒洛華。
洛華笑了笑,意有所指的對他搖了搖頭,於是他又放心了,放了刀柄,拿起杯子,繼續喝茶。
看著尹浩嵐逐漸斂去一身戾氣,翟璟斐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胸口跟腹部那幾擊重創,表面上沒留下一絲瘀痕,可皮下的傷卻是疼得他撕心扯肺,還有四肢關節重復被拆卸又接回的劇痛……他可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只是,尹浩嵐似乎沒打算站出來主持正義?
看著圍在身邊吵成一團的三個人,翟璟斐不禁頭皮發麻。
頗有趣的,今天的戲碼。尹浩嵐又喝了口茶,順便幫身邊的銀眸女子也倒上一杯。
尤其最近,多了個媳婦兒陪他,不再像從前,冷靜的永遠只有他一個,想想實在是有些孤單。咦?那是?突然,他眼神一亮。
「公公,您在看什麼?」洛華不解地問。
尹浩嵐喃喃念著:「那圍巾的顏色看來挺不錯……」悠遠的目光望向門邊。
圍巾?哪來的圍巾?
她好奇依言瞧去,只見門邊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坐在地上,神情優哉地梳理一身顏色特殊的紫金色毛皮。然後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圓滾滾的大眼睛望了過來,靈動地溜轉著,又懶洋洋的撇開,簡直目中無人到了極點。
「好可愛的——呃,是什麼呢?公公?」她認不出那是什麼動物。
「不曉得,該是什麼貂狐之類的動物吧?不管是什麼,待會兒叫人擒了給你婆婆當圍巾吧!」無視於牆邊那幾乎要打起來的一群人,尹浩嵐表情自在地舉箸用食,還不忘招呼媳婦兒一起來。「先吃吧,別等他們了。」那些人八成還要忙上好一陣子。
「嗯。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顏色……那會好吃嗎?」洛華想起前幾天,尹琉星為了討好她,上山去打了一只山豬回來烤給她吃,那皮酥肉嫩的美味,直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
「沒什麼肉的樣子,可能不太好吃吧?」他嘴裡嚼著一塊紅燒豬肉,隨意地答道。
「那真可惜。」洛華表情似是遺憾。
他們想吃什麼?!
還深陷身邊三個人的七嘴八舌陣仗當中,翟璟斐耳尖的聽到幾句詭異的問答,內心暗驚,趕緊噘唇吹了聲口哨,將小寵物喚近身旁,一把捉起就塞到胸前的衣服裡。
真不該帶它一起來的。在這些豺狼虎豹當中,天知道會不會在自己一個不注意之下,就被人拔毛宰了下鍋!
才抬頭,恰好接到遠處兩道閃著疑惑的視線,只得無力的回道:「呃,這是我養的……不、不是養來吃的,是當寵物……」
尹浩嵐跟洛華兩人同時回以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皮草」養著卻不「使用」,真是奇怪。
翟璟斐只能勉強一笑,但隨即頭皮吃痛,被迫低下頭——是尹琉夜扯住他的發往下拉。
「你是不是在欺騙我的感情?」她冷聲地問。
終於又輪到他開口了是嗎?
「我剛剛只是想說,」翟璟斐歎了口氣,「我沒要回去了,留在這兒陪你不好嗎?反正家裡從來就不是我在掌事,有沒有我,並不會造成什麼大影響。」養蠱的工作在哪兒都沒差,只要給他一間小屋子、一座小園子,頂多讓下面的人辛苦些,關內關外多跑幾趟來回運蠱即可。
「你不回去?」這下子,尹琉夜傻眼了。
怎麼也沒想過,他會為了自己留下來,她甚至已經做好准備要跟他私奔到關外去,然後把這一切全丟給……呃,是妥善慎重的交給海兒去繼承。
反正嫂嫂算過了,他們這一輩專出男丁,沒一個女娃兒,那小子怎麼也逃不掉這責任。只要他為海兒解了蠱毒,她自然就不用日日跟在孩子身邊,怕他發作而無人能為他緩和痛苦。
「讓你養不好嗎?」拿下她抓在自己發上的手指,包到手心,密密闔起,輕輕揉著。
「那藍旗莊——」
「有翟冠倫那小子在,我很放心。」事實上,要是讓他知道自己不回去了,只怕會捶胸頓足,後悔讓他入關來。
他一向很埋怨自己得接下莊主的位置,所以才會一天到晚頂著他的「臉」見人,說是將來有一天想離家出走時,剛好可以陷害他頂下莊主的位置;可惜計劃未達成就破功,因為他跑人了。
「那老妖……我是說你娘……」
「我們兄弟跟她感情並不好,沒什麼好牽掛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富人家多似如此,也沒什麼好稀奇。
「那你的妻……」
「根本沒那種東西!」翟璟斐不耐的皺眉,拉過她的身子摟進懷中。「除了你,我沒別的女人,如果我要妻,也只會娶你為妻。」
這十年的歲月中雖沒了她的記憶,但可從不曾碰過別的女子。許是生性少欲,許是雖遺忘她的身影,內心深處仍藏有她的存在。若不是確定她並非我族中人,真會懷疑是否教她給下了情蠱,鎖住了感情只為她一人舞動。
若要娶妻就只會娶她為妻嗎?
聽他說得認真,琉夜深深覺得,這真是一句讓人聽了就很高興的話。
好滿足,好快樂的偎入他的懷抱裡,享受足了情人的濃情蜜意,然後尹琉夜這才慢半拍的發現——
咦……怎麼突然變得安靜?
方才還拚了命反對的那些聲音不見了,實在讓人覺得好不習慣。
視線在空蕩蕩的大廳上繞了一圈,尹琉夜不期然地與正閒適喝茶的洛華對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