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山莊。
山莊既以美人為名,顧名思義,是以賺美人的銀兩為宗旨。
舉凡絲織刺繡、華衣美布、胭脂水粉、首飾珍寶,只要是跟女子扯得上關係的產業無一不涉。近來甚至開起青樓,打算越界也撈起男人的錢來。
美人山莊的產業約莫白來項,全國上下的分號不下數千間。
美人山莊裡是女子當家,創業三代以來,家業傳女不傳子,歷代莊主婚配皆是招婿入贅。莊子裡重女輕男的觀念一直深受衛道人士所不齒,縱使民風再開放,女子妄想與男子平起平坐仍是太驚世駭俗。
可雖有不滿,也只能背地裡說說,沒人真敢上門來喳呼。
又不是不要命,要用錢砸死人多容易?
對於富可敵國的美人山莊來說,讓一個人消失有很多方法,並且全都很容易。
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所以美人山莊什麼都有,因為他們很有錢。早些年因為連年旱災導致國庫短缺,朝廷也得拉下臉前來尋求幫助。
「財不外露」這句話他們沒讀過。銀子就是要拿來花的,藏在倉庫裡會發霉長蟲,所以他們很努力散財。
萬金才能求得一株的名貴花種隨意種在庭園裡當野草野花欣賞,粗心的丫環路過時要是不心還會踩死好幾棵;用來鋪地的是遠從關外運來的黑曜石,一方桌面大小的價格相當於尋常家庭一年的支出用度;高價難求的精品擺設處處可見,就是丫環身上的服飾也是尋常人家勞動一生不吃不喝也購買不起的天價之物。
只可惜再怎麼鋪張浪費也比不上歷代莊主賺錢的速度。
對於全國首富這一頭銜,美人山莊目前仍是當仁不讓。
方型香斗供庭前,三角旗兒色倍鮮,檀木香排書吉語,閤家羅拜慶團圓。
依照古習拜完月,美人山莊的主子們習慣性地要在「風月亭」擺上一桌酒菜,邀集全家人一同賞月過節。慶賀一家人團圓幸福。
從未出現過外人的賞月宴今年不一樣了,因為尹家二少破天荒地帶了個女性友人回莊過節。僕人們之間無不細碎私語著,山莊裡可能要辦喜事了。
及地的裙袂,在蓮步輕移間,隱隱約約露出一雙小巧蓮鞋。又尖又小的金蓮小腳彷彿承受不了主人的重量,每踏出一步都極為小心卻又不甚平穩,纖弱的身形微微擺晃著,婀娜多姿的體態好似風中柳條,是那般柔弱又惹人憐愛。
洛華在尹琉星的扶持之下,緩緩地步向風月亭。途中經過的僕傭無不癡傻地駐足觀看,一是為洛華靈美的容顏,一則是為她裙下那雙現今看來稀奇得仿若古董的小腳。
瞧瞧,那姑娘走起路來多好看呀,莫怪古人總是要求女子纏足,就是為了貪看那股荏弱的美感。
只可惜美人旁邊跟了個堪稱噪音公害的傢伙。破壞了整個畫面的美感——
「為什麼你不是叫『落花』?你明明就叫『落花』的!騙人騙人!」尹琉星抖著長指指著她,忿忿的指控。原來這麼多年來他都被騙了,他一直以為她叫落花的呀!他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是這麼詩意又可愛,哇啦哇啦哇啦……
洛華瞇眼睨他,「為什麼我一定要叫『落花』?」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落花比較可愛呀,落花有意、落花有意,聽起來那情境多美呀,你難道不覺得嗎?哪像洛華——哼哼,一點都不像是美人會用的名字!」一定是她當年口齒不清才讓他錯了,他絕不承認是自己耳誤。
找了她這麼多年未果,沒想到最大的原因竟是自己從頭到尾搞錯名字?
「你已經批判一整路了還沒累嗎?該不會是以為念得多了,我就會屈服去改了名字,好讓你開心?」說完,洛華的眉跟著輕輕皺了起來。昏睡了近兩日滴未進,肚子正在對她發出不滿的抗議,悶悶絞疼著,難受極了。
「怎麼了?」他總算發現她臉色不對。
「餓。」回答得簡單明確。她順便在心中默念了道咒言,暫時封起某部分的能力。這裡人多,不同的想法也多,雖然都稱不上惡意,可在精神上她仍感到有些難受。
尹琉星愣住,又讓她瞪上一眼,才噗哧一笑,咧開笑容。
原來小落花餓壞了,難怪耐性變得這麼差,以前她至少也會讓他纏上兩個時辰才會發脾氣。
「嘻嘻……」
「笑啥?賊裡賊氣的。」
「沒,覺得小落花肚子餓的時候好可愛呢!」很容易讓人逗出脾氣來,呵!
她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你可能忘了我已經有整整兩……是三天沒進食了。」昏睡兩天,還要加上在梅林陣裡亂亂跑的那天。老天,她真的餓慘了,再不吃點東西她很有可能會再度昏睡過去,只不過這次是餓昏的。
尹琉星拍拍她的頭,「可憐的姑娘,可憐的小娘子,不過你可別跟你婆婆我阿娘抱怨我沒給你飯吃,要不,我可能會被家法打得不成人型——」
「誰是你的小娘子?」又在開這種無聊玩笑。
他理所當然地說:「不就是你嗎?你『捨身救夫』,我『以身相許』,多天經地義又多理所當然!自古美人救英雄下場都是這樣的,我們要遵循傳統,不能違背先祖的教誨——嘿,剛好趕上,大家都還沒開始吃耶!」
待洛華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扶進了花園的一座涼亭內,一桌子人皆好奇的盯著她看,那眼神像是看見一頭長了翅膀的稀有動物,讓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有些無措。他家的人怎麼看人都這麼不客氣?活像八百年沒見到生人一樣……
「阿爹、漂亮娘,這是洛華。」尹琉星將佳人扶上椅子,一邊似真似假的為她介紹:「來,從左邊開始是公公、婆婆,然後是琉夜,她是我妹妹也是你小姑。旁邊那個半大不小的娃兒是琉夜的孩子,海兒。其他站著的美姑娘都是我家的丫環,從最漂亮的開始算下來,分別是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花——」
「二少——」丫環們紛紛不依的跺腳抗議,惱這個愛鬧人的主子。她們的名字才沒這麼難聽呢!
「我是婆婆?」咦,她的輩分竟然不知不覺又升高了?凌翠鳳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口無遮攔,,「死孩子,你吃了人家姑娘啦?」真是造孽呀——不過這姑娘好漂亮,眼睛的顏色灰濛濛的也極特殊,以後生出來的孩子一定也很美,呵呵呵。在完全沒弄清楚的狀況下,她已經想到很遙遠的將來去了。
「呃……」洛華臉一紅,完全沒心理準備眼前的美婦竟然一開口就是這樣驚世駭俗的問題。她跟尹琉星果然是一家人,不知道為什麼會心生這種感慨?唉!她已經沒勇氣去搞清楚美婦心裡在想些什麼,怎麼會用那種火熱的眼神直瞄自己的……臀部?她好想逃跑了事。
尹浩嵐用一雙冷冷的眼審視她好半響,在她開始坐立不安時,終於釋出一抹笑,像是接受了身份。「你就是那個私逃的巫族人?別擔心,那小子有能力維護你周全的。雖然他皮了點,但以後就全權交給你了。」聲音雖冷,可已經聽得出他極力表示和善之意。看星兒牽牽唸唸那麼多年;想不到最後真讓他找著了當年的神秘姑娘。呵,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洛華嗆了聲,全……全權交給她?交給她什麼?
「要忍受他的確辛苦你了,雖然頗值得同情,但也歡迎你成為美人山莊的一份子,嫂子。以後叫我琉夜就好,我沒丈夫,這是我的孩子,十歲了,叫作海兒。」一位長相幾乎跟尹琉星相差無幾的女子毫不避諱地說,還不忘跟身邊身材瘦高的藍眼男孩提醒,「海兒,那是舅的妻,你要叫舅媽。」
女裝版的尹琉星呢,洛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可是只要細瞧就會發現,除了身型不同,她的五官還較尹琉星柔和許多,皮膚也更白一些,唇型比較小巧柔軟,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沒像尹琉星眉宇間有顆「觀音痣」……明明相像卻又不完全相像的臉,真有趣。洛華忍不住想,當他們年紀還小時,他們的父母會不會就是靠著那點紅痣來分辨他們呢?
雙生子真特別,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呢,而且她剛剛還叫自己——嫂子。
嫂子?!
慢……慢慢慢,洛華臉色又紅了,連忙在桌子下面偷偷拉扯他的衣擺。
「尹琉星,你別鬧了,快跟你家人解釋清楚你只是在開玩笑。」這樣很尷尬耶!
「開玩笑?」尹琉星頑皮一笑,裝傻。「你要我開玩笑來緩和氣氛呀?不好啦,現在情況這麼正經嚴肅,拜見未來公婆耶,怎麼能嘻嘻哈哈的?不成體統的。」呵呵呵……哈哈哈……哇哈哈……小落花看起來像臉紅得快冒煙了。
找死。
桌下的小手改揪衣擺為擰他的大腿。
「快,解釋,說你剛剛都是開玩笑的。」她悄聲警告。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梅林陣裡嘗到了拳頭的好用之處,她愈來愈習慣對他「動手動腳」。
「好啦,別不好意思了,我們家人都臉皮厚,不時興臉紅那一套……對了,你剛剛不是一直喊餓?快快,快趁熱吃,我家的廚子手藝好得呢,絕對不輸麗人院的廚子喔!」尹琉星仍是裝皮樣,臉上的賊笑一直沒撤下。反正姑娘家手勁小,捏人像按摩,他皮粗肉厚根本沒什麼感覺。筷子一伸,他迅速幫她夾好一大碗菜,收起她的筷子換上調羹,可沒忘她的手還帶著傷呢。「能不能自己用?要不要我喂?」他問得自然,但見她白眼扔來,飛快理解。「喔,了了,那你自己吃。」呵呵呵,她害羞了。
神經兮兮。
可是……她咬咬唇,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解釋的,不能讓人家的家人繼續誤會下去。可是她卻是靜靜的低頭吃飯,由著他一下子幫自己舀湯,一下子又忙著吹涼,夾菜添飯又是挑魚刺,做盡了所有會讓人誤會的舉動,沒再說一句。突然覺得自己也跟他一樣惡劣了,可是他的溫柔實在讓人捨不得推開,如果她否絕了他的戲言,說不定他就不再如此沒距離地對待自己。
這樣一想,她更是低了頭,甚至不敢跟他的家人視線相觸,對於那群打算將她納進家人範圍的人,她無端地覺得心虛。尹琉星只是在開玩笑,可是她竟然因為錯覺多了家人,而感到高興。
尹琉星慇勤的舉動讓他娘眼紅了。
「把一個兔崽子養這麼大,從來也不見他幫我夾過一根菜葉……相公,你說,以後他真娶了妻、生了娃娃,會不會把我趕去廟口乞討,做一個可憐無辜的老太婆?嗚……」語氣酸得簡直可以釀醋了。
尹浩嵐嘴角微微抽動了下,背著大家的視線在桌子下握住愛妻的手安撫著。
哼,想吃阿爹的老豆腐就說嘛,幹嘛拿他當借口?他咕噥著。
「我不用娶妻生娃娃你就已經是老太——」
「嗯?你說什麼?」凌翠鳳笑得危險,頗有一副要是對方講錯話,刀子隨時砍過去的恐怖感覺。
「沒事,漂亮娘,吃飯吃飯。呵呵呵,今兒個月圓人團圓呢,咦,怎麼不見縈心?」趕快轉移話題保命重要。
縈心?好熟的名字。
洛華好奇的抬頭。
「咦,你還記得啊?對呀,縈心是我義妹,同時也是城裡最大花樓的花魁,裙下不曉得繫了多少火山孝子,你上次還跟她喝過茶呢,她是去年才讓琉夜推入火坑——」
「咳,樓子裡有事,她晚些回來。」尹琉夜丟了一記眼神過來,警告兄長可別隨便誹謗親妹的名譽。
「幹嘛怕人家說?分明就是被你推進火坑的嘛,雖然當初我們是用抽籤決定由誰去開花樓,可是只有我跟縈心兩個人抽,不是擺明要她中獎的嗎?你總不能教我男扮女裝去當老鴇吧?」
男扮女裝的尹琉星?
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在尹琉夜身上繞了一圈。
應該也是滿美的吧?洛華心想。
「不。」尹琉夜輕輕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小啜一口,才輕啟紅唇緩緩說道:「如果當初抽到的人是你,那就不開花樓,我們改開男娼館。不必妄自菲薄,到時候你也一定會像縈心一樣,被拱上來當『花魁』。」她相信兄長的姿色絕對能造成轟動。
去你的男娼館!尹琉星忍不住狠瞪了妹妹一眼。要不是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他才不想承認跟這邪惡的女人有什麼血緣關係。
「男娼館好啊,我怎麼從沒想到過這個?最近一些高官子弟好像也迷這個,嗯嗯……應該能賺不少錢吧?」凌翠鳳沉吟著,當場跟接承山莊事務的女兒討論了起來。
「可是不方便掛美人山莊的名義,畢竟這還是太驚世駭俗了些。」
「那是什麼問題?隨便找個名字頂頂就行。反正有錢能使鬼推磨,把銀兩砸下去,還怕找不到人頭出面嗎?對了,夜兒,你合計看看這樣……」
兩個女人就這樣大刺刺討論起驚世駭俗的新產業開發計劃,完全忘了時間、地點。一旁啃月餅的小鬼頭不甘受冷落,也搶著舉手發言。
「娘,舅不幫你我幫你。我那麼聰明又伶俐,管理小小一間男娼館不成問題,說不定也能當上花魁呢!」
自己的兒子說要開男娼館當花魁,當娘的不是斥罵、也不是震驚,更沒有把兒子捉起來痛扁一頓的衝動,尹琉夜只是冷靜地看了看兒子,「你年紀雖然還小,長得卻一點都不嬌小玲瓏,也沒你舅那種斯文白皙的臉皮,不符『市場需求』。」口吻是完全的公事化。
這一家人還真是……讓人不容懷疑是同一家人啊!
一旁的洛華忍不住瞠目結舌。
尹琉星一臉懷疑的湊近她。「你不專心吃飯在發什麼呆?手疼嗎?要不要我喂?咦……你這色女孩該不會也對男娼有興趣吧?不行喔,我警告你,我可沒阿爹那樣的大度量,會讓老婆出去外面為非作歹,哼。勾引了一票武功很爛的黑衣人跟在屁股後面跑還不夠,你還想去拐騙無知少男喔……噢!「未盡的話語全數消失在頭上一記重擊之下。
說那什麼鬼話?真是太久沒修理你了!
忿忿的收回正義的小鐵拳,洛華這才發現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怪……怎麼突然這麼安靜?方才不是還有很多人在說話嗎?她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下周圍——
俏顏瞬間燒紅。
所有人的視線全盯在她那只還握成拳的「兇手」上。
噢……好、好棒喔!她扁到了那兔崽子耶,她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卻始終做不到的事情。凌翠鳳當下決定,二媳婦的位置非她莫屬。
居然一聲不吭任她打?他可不認為兒子會糟糕到躲不過那種軟弱無力的拳頭,分明是為了討好她才這麼做。尹浩嵐看著洛華,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來。
尹琉夜則是訝異的將視線轉回了那個比自己早出生不到一刻鐘的兄長身上,低聲喃言著:「確定是她了嗎?真是讓人想不到啊……」雖然尹琉星習慣性地會對婦孺多些禮遇,可也沒到任打任罵的地步呀。啊,看來他以後八成會是「妻管嚴」一型的呀,這可真是讓人想不到,等一下記得說給縈心笑笑。
海兒大刺刺的朝早已僵硬成化石的洛華問道:「漂亮姨,你不要舅嗎?也對,舅花心又不正經,愛整人嘴巴又壞。哪像我單純又帥氣,有腦子的女人都會捨他就我的。這樣吧,讓我娶你好了,反正你長得這麼漂亮,五年後想必還是一樣的美。你就等我五年,我一滿十五歲就娶你過門。」小海兒雖然才十歲,可有著外族血統的他身型跟同年齡的孩子比起來不知成熟多少,猛一看還以為是個二十來歲的公子。瞧他頂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蛋說著跟尹琉星同等口吻的言辭,真是讓人傻眼。
尹琉星真的害人不淺,這個小男生就是一個活生生被他帶壞的例子。一桌子的人都見怪不怪,只有洛華又再次被嚇到。
「對了,姨,你不要徒手敲舅的頭,那樣手會痛,效果又不大,不如我這個借你,比較好用。」小男生又好心的補充道。
接著「匡啷」一聲,一柄小巧的青石匕首被丟上了桌面,白晃晃的刀鋒冷芒逼人。
用……用這個?會死人的吧?洛華表情古怪的瞪著桌上的凶器,小手兒下意識的躲回桌下。
每個人的眼神或多或少都閃著一點期待的光彩,活像在期待她真的收起匕首為民除害……呃,不是除害啦,只是想,如果拳頭換成了刀,那傢伙還會不會乖乖待在原地讓她戳?好好奇喔!
拿刀嘛!拿刀嘛!
殺他呀!殺他呀!
他應該不會躲的吧?
他應該不會笨到坐在那邊讓人殺的吧?
就是不用到自身的異能,她也能感覺出大家眼中正散發出無聲的期待。
好……教人騎虎難下哪!
大家的表情就好像她要是不乖乖「表演」給大家看的話,就別想走。
※※※
最後結果是?
尹琉星被戳得全身傷痕纍纍,血流遍地滋養了無數草木,最後隨便用張草蓆一裹,就扔到牆角長蟲生臭去?
當然不。
最後是那號稱被賣入火坑的楚縈心出現了,大夥兒又是一陣寒暄,楚縈心要丫環取了箏來,彈唱了幾首應景的曲兒,為自己的晚到向家人賠罪。才掛牌沒多久就登上花中之王寶座的楚縈心詞曲歌舞樣樣精通,嬌柔的歌聲如珍珠落玉盤、又似鶯啼宛轉,幾曲表演下來,所有人皆聽得如癡如醉,起初整人的心情也失了大半,索性就饒了尹琉星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整整兩大缸的陳年女兒紅沒讓尹琉星醉倒,反倒是一旁無辜的洛華教其他人陷害得逞。
「我好難受喔……」小臉埋進眼前的懷抱磨蹭起來。
「我知道。」他歎口氣。順手拉回讓她撥開的領口。
「頭好昏喔……」雙手往前一把抱住,緊緊的抱住。
「我知道。」他再歎,然後將再度撥開的領口重新拉好。
「好熱……」雖然好熱,可還是捨不得放開懷裡溫暖。
「我知道。」他又歎,第三次拉回領子的同時,認真考慮要不要乾脆點了她的昏穴了事?
「我不舒服……」軟軟的身體……抱著的感覺好好。她抱得好緊,就怕這舒服的暖爐會趁她不注意時偷跑不見。
「你乖,別抓我這麼緊,我都要讓你勒昏了。」尹琉星總算換一句台詞了,覷了眼前方的下落不明,心想還好,總算快到他住的地方。
「為什麼……呃,你看起來變好多個……你不要晃來晃去嘛,很難抱耶!」淺灰色的美眸微瞇著,像漾著一層淺淺的水光,看來格外美麗。
他終於忍不住稍微揚高了音量,「你眼花了……該死,別再亂動了。」香軟的身子貼著自己胡亂磨蹭,要是他沒「感覺」就是有問題了。吸氣、吸氣,深呼吸、深呼吸,他的理性至少也要維持到房間才行。
討厭,幹嘛喊那麼大聲!美麗的小臉蛋不滿的全皺了起來,「你好凶,可惡、壞人、打你。」軟綿綿的小拳往他自豪的挺鼻「親」上。
噢,雖然她沒使上什麼力氣,可是也是會疼的好嗎?
抓住她的雙腕用一掌鎖住,他又歎氣,很大一聲,「唉!拜託,算我求你,你乖乖的好嗎?你喝醉了。」而他則是她醉酒暴力下的唯一受害者。
「呃。不是醉,我沒喝……酒……巫子不能喝……喝酒……」他怎麼可以誣賴她?
「你剛剛就喝了很多。」
究竟是誰說出「三杯抿恩仇」這鬼話的。
耍灌醉人也不是這種方法,竟然叫阿爹點了他的穴讓他動彈不得,然後一群人眼睜睜看海兒拿整缸的陳年女兒紅灌他!該死的縈心竟然還在一旁彈什麼「大江東去浪濤盡」,說要增強他的「戰力」?
可出乎意料的,最後醉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身旁倒霉的她。
是他不好,誰知才離開拿個東西,回來就發現她讓不安好心眼的阿娘拐了喝下一整壺桂梅甜釀。
桂梅甜釀,又名三杯醉。喝起來沒什麼酒味,但只要三小杯就能叫一名大漢當場軟了腳。而她喝光一整壺,還沒倒地不醒算她已是非常有天份了——喝酒的天份。噢,老天保佑,總算在他理智用完之前將她抱回房裡。
「到了。今天你先睡這裡,明兒個我要人整理一間房出來給你。」將她抱上床,尹琉星動作迅速確實毫不拖延,打點好一切就立刻打算轉身閃人。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趁人之危啃了她。
「連你也不要我嗎?洛華坐在床上睜著淚汪汪的眼兒望著他,脆弱的模樣像極了一隻遭人遺棄的貓兒。
她醉昏頭了?!尹琉星當下將她可憐兮兮的誘人表情歸於神智不清的原因。
「為什麼都沒有人要我?我只是想要有人陪我說說話,我不會去偷聽你心裡在想什麼的。很多時候都是我不能控制的呀,不是故意的,可不可以不要怕我?我會乖的,真的,會聽話的唸書背咒言,可是為什麼還是沒有人要靠近我……我不是怪物,不要在心裡罵我怪物,我不是……嗚……」
怎麼哭了?他才一靠近一些,想弄清楚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卻整個人撲了上來,又緊緊抱住他。
她低泣著,「除了沁沁,都沒有人敢碰我,只有你……他們都離我好遠好遠,用好奇怪的眼光看我……我好難過喔!我一定生病了,你不要離開好不好?陪我一下,一下下就好,我會乖的,很乖很乖。你可不可以抱著我?都沒有人抱過我,連娘也是……」
聽著她怯憐憐的要求,尹琉星根本拒絕不了。
噢!他根本心疼死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變成這樣,仍是如了她的願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裡。
「可不可以抱我久一點?我喜歡這樣讓人抱著的感覺,很溫暖。一起睡好不好?就像很久以前沁沁陪我睡一樣。」她貪享著這難得的溫暖。
沁沁?他懷疑的挑眉睇她。他沒胸又沒臀的,究竟是哪點讓她聯想起那個慕容女庸醫?
她究竟怎麼了?醉得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了嗎?
從來不知道喝醉酒的小落花會是這麼愛撒嬌?今晚第十七次歎氣之後,尹琉星伸手將她抱滿懷。「你真是醉慘了,明天起床要是發現我跟你同睡一床,一定會賞我兩巴掌外加一頓拳腳……」他喃喃叨念著,已經可以預知明早即將發生的慘況。
希望這次她挨揍別又讓瞧見才好,要不然誰知道會不會又有誰想出借什麼武器助她一臂之力?關刀嗎?那真是不死也剩半條命了。
「怎麼又哭了?」尹琉星打了個呵欠,將身邊那個整個人埋進被子裡哭的姑娘拉了出來,不再讓她試用眼淚清洗一床高貴到不行的彩絲被褥。
「尹琉星——嗚……」哭紅了的雙眼還不斷沁出淚水,粉嫩的雙唇微顫著,嗚嗚低泣。
聽她已經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該算是酒醒得差不多了吧?唉!瞧她這般「轟轟烈烈」的反應就知道以後真的不能再給她喝酒了,搞不好連燒酒雞都不能讓她嘗到。
「好了,乖乖,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嗎?跟琉星哥哥說,我一定去找他算帳給你討回公道。好了,不哭不哭。」哭成這樣真讓人捨不得。
她自然的抱住眼前的身軀,彷彿那是她唯一可以找到的依靠。
「幫我……髒……我……不要……」
他得要非常靠近她,才能聽清楚那些話。
「心見……身子要是乾淨的才能擁有這能力,我不要……你幫我,幫我好不好?我好痛苦,我不要一直聽見這麼多聲音,為什麼每個人說的跟想的都不一樣?好可怕……乾淨的身子給你,幫我弄髒它……弄髒它……髒了,心見沒有了,他們不會想捉我回去……」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只要弄髒了身子,她就能脫離長老的掌控。其實以前不是沒想過,只是她不敢,她好怕跟人碰觸,怕的是這樣又會發現一個心口不一的人……對人性的失望已經在她腦子裡根深蒂固。可是他不一樣——
她可以相信他的,碰他不會不舒服,而且他的懷抱讓人感到很有安全感。他不一樣的,如果是他的話……
尹琉星張著嘴巴呆了好半響。
「你……再給我說一次那些該死的話。」她醉得意識不清了嗎?還是讓酒汁把腦子給浸壞了?
「身子,給你,把它弄髒。」洛華的臉整個埋在他懷中,嗓音因為哭泣而顯得沙啞,但是一字一句仍是說得清楚。
這姑娘,可知道她在要求什麼?可知道她正打算要「給」他什麼?
尹琉星錯愕的瞪住她,一時搞不清楚她是酒醒了?還是仍在發酒瘋的狀態?
「你不要我嗎?就當是幫我……就當是同情我,你也不想嗎?」淚濕的麗容蒼白且脆弱,微仰的角度是一種極易勾起男人心憐的荏弱姿態。那雙銀灰色的眼瞳裡雖然映不出他的身影,卻有一種像要將他整個人吸入的迷濛,輕易就教他迷失其間,丟失魂魄。
多年前的小落花成長了,果然正如當年所料,順利成為一個戕害清純少年的女妖精……啊啊,不對,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呀!
她像個小孩子般嚶嚶哭泣,卻說著跟小孩子完全不相干的成人要求。
完了!
他知道自己毀了。
一世英名盡數毀在這小腳姑娘身上。
他玉樹臨風尹琉星一向是個風流不下流、以拯救天下可愛女子為畢生目標的佳公子,這款婚前吃了未婚妻子的無恥舉動以往是決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就連想都不曾想過。可是現在才瞧了她幾小滴……呃,是幾大滴淚水之後,竟然輕易就要丟下一貫的高尚原則,打算這樣「咬牙就範」去?
「我一定會後悔,我一定會後悔……」嘴上咕噥著,他尚在心中做最後的努力,努力扮演好那個沒喝醉的人該有的清醒風範——下一瞬,理智線卻繃斷在她好自卑的語氣裡。
「是不是我真的很醜?所以你連同情也不願嗎?我知道我的眼睛很難看,不像正常的姑娘家那樣如墨漆黑,不能水汪汪,看起來灰灰髒髒。手上被烙了族印,腳又纏得幾乎是殘廢……嗚……」她想到尹琉夜的清麗、楚縈心的美艷,再回想自身的醜陋,天差地別的不同也難怪他不要她。
好沮喪、好難過的放開纏著他的手腳,洛華縮著哭得無力的身子要躲到床的另一頭去,不想看見他嫌棄的眼光。
手好醜,腳好醜,有時連自己見了也受不了,更何況是別人?
尹琉星伸手將她捉了回來。
「笨姑娘,你醉傻了嗎?你美得活像天仙下凡,要不是讓我抱著,我會以為自己在發春夢。」
她的淚水像不要錢似的拚命流下,他的心則是揪疼得像是得了心絞痛。
歎了今晚第十八次的氣,他知道自己終會同意「捨身就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