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呃,不是,是夜黑烏雲多,樑君夜暴走。
一道黑影在石家大戶東邊的屋頂上迅速的往主屋移動;西邊的屋頂上,也有道黑影正朝主屋接近中。
一閃神,兩道黑影突地消失無蹤,就好像從未出現過般。
夜,依舊是那麼黑,月兒,依舊高掛,而人,也仍睡得那麼沉。
"嘿嘿嘿……嘿嘿嘿……哇呵呵呵呵……"笑得合不攏嘴的黑影忙著將珠寶給裝進袋中,興奮的情緒隱忍不住而稍稍洩露了出來。
"唔……嗯嗯嗯……"這聲音聽起來雖不大像在笑,但卻也是滿意的狀態。
什麼聲音?
薄薄的月光下,兩道黑影迅速回頭。
這傢伙是誰?
兩人同時在心裡發出疑問,轉瞬間的驚訝後,一個奪門而出,而另一個則跳窗離開。
屋頂上,黑影對峙著,彼此皆不放鬆的緊盯著對方,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所謂敵不動,我不動,除非想被人給亂棍打死,否則他們誰也不敢有所動作。
但……對峙久了也挺累的,尤其雙方又同為樑上君子,既然是同行,那實在沒有扯對方後腿的必要,免得害人又害己。
左邊的黑影從袋子中取出一個古董紙鎮道:"我只偷古董。"其他的他才懶得碰。
右邊的黑影也將袋子裡的東西拿了些出來。"我只偷珠寶。"女人的聲音,那珠寶偷兒是個女人!
雖然他們說得極為小聲,但隔這麼遠說話也挺危險的,要是被人給聽到也不無可能。思及此,彼此便極有默契的縮短距離。
"在下是﹃一二三大盜﹄,未請教兄台稱號?"將裝滿珠寶的袋子綁好的女偷兒很是客氣的朝對方拱手作揖。
一二三大盜?是新手吧,否則他怎麼沒聽過她。
"在下乃﹃無聊神偷﹄,幸會。"他沒有稱號,不過從現在開始有了。
無聊神偷?好奇怪的稱號,有種"一點兒都不厲害"的感覺。
"幸會,不知兄台今晚收穫如何?"她要知道他是否會是跟自己搶飯碗的人,要是他連珠寶也偷個一點點,那她不就要喝西北風了。
"尚可。"只拿到個上古玉製成的紙鎮而已。"你呢?收穫如何?一定不錯吧!"看她的袋子鼓成那樣,合該是大收穫一場。
"勉勉強強,尚能餬口。"他不說,她自然也不說,現在還是不能確定他是敵是友,跟他找上同一家下手也只能算她倒楣,連這種生意也有人搶著做。
那鼓鼓的袋子只夠她餬口?還真是夠謙虛。既然她有心防他,他也不多問,他們一個偷古董、一個偷珠寶,只要她別連他的東西也取走就好。
"不打擾您了,告辭。"朝他一拱手,她轉身就走。
"你……"這樣就走,他連再問一句都來不及,心裡著實擔心她會將他的目標給帶走。
不過……女偷兒……
看來這金州城將會越來越熱鬧。
"你……"石大戶家裡,兩位夜半工人遇個正著,而瞧彼此夜色般的打扮,顯然又是同行相遇。
"一二三大盜?"這聲音及身形挺像是剛剛遇到的那女偷兒。
"無聊神偷?"不會吧!冤家路窄是不?怎麼一晚遇上他兩次?他不是回去了?
果然是她。
"你不是回去了?"他只偷到一個古董當然得繼續努力才不枉此行,可她都裝滿一大袋了還回頭?就不怕她拿不回去嗎?
"誰說我要回去?你能再回來偷我就不行?"這傢伙該不會是想連珠寶也偷吧!這分明是搶她飯碗嘛!
"當然行。"反正也不干他的事,只要她別連他的古董都偷便成。
"喂,這是我的!"她一把搶過他手上的玉簪。這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家用的珠寶,說什麼只偷古董,該不會是誆騙她的吧!還好她有回來,不然這麼大戶的人家不就都被他給偷光了,那她還混什麼?
"不對,這是古董。"她要偷什麼都行,但此等上等古玉簪當然不能讓給她,他可是為了這枝寶貝才出現在這裡的。
"這是女人的用品,是珠寶的一種!"她低吼,伸手就要搶他手上的古玉簪。
"緋玉簪乃戰國時代孔明為妻子所制之物,內可寧神安胎,外可趨吉避凶,屬上等古物,自然是古董。"這種上等貨當然得由他保管才行,跟這不識貨的女娃兒說也只是浪費唇舌,總之她休想跟他搶這簪子。
聽起來好像很值錢。
"既然是孔明為妻子所打造的簪子,就是女人的東西,女人的東西就叫珠寶首飾,所以你別跟我搶這簪子!"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她更想要了。
孔明耶,歷代來最聰明的人之一,由他老人家所制的簪子定極不平凡,不得到它未免也太辜負自己一二三大盜的美名了。盜,搶奪偷竊也。她既然會趁夜偷竊,自然也會明目搶奪。
"強詞奪理,這簪子絕不可能讓給你。"原以為她偷了這麼多東西應該不會跟他搶緋玉簪了,沒想到他居然料錯!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來要他也不出讓,尋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讓他打聽到此簪的下落,說什麼他也要擁有。
"你一個大男人要女人的簪子作啥?怪人!"哼!她大盜之名可不是混假的,除了偷這個專長之外,她搶也挺行的,隨便使一招"曇花手",東西就落在她手上了。
嘿嘿,她真是有夠厲害的,真是好佩服自己哦!
"你!還我!"這女人居然動手行搶,而且還搶得這麼快!
曇花當然就只有瞬息一現,而她的曇花手亦是同理,眨眼間東西就是她的了。
"既然是同行,就別計較那麼多,這石大戶家裡的寶貝多的是,你就別跟我爭這不起眼的簪子了。男人嘛,計較太多可不好看。"說來說去就是要他打消拿回簪子的念頭。
趁他還沒搶到前,她將簪子給收進衣服裡。她就不信這樣他還搶得到!
"你這強盜!"居然連同行的東西也搶!她難道連一點點的同行道義都沒有?
她狀似無可奈何的攤手聳肩,"我本來就是強盜,不然怎麼叫大盜?"說完,腳尖一點,迅速往後退了數步準備離開。
"東西留下才能走!"不管週遭、不管時機,他一把就抓住她的肩膀,勢必搶回緋玉簪。他既然已行動就非得拿到東西不可,同一件事他怎麼也不願再做第二回,費神又費力。
開玩笑,能當上偷兒身手自然不是蓋的,她旋身擺脫他的箝制,本著不引起別人注意的原則,她一脫身便要跑,但對手卻怎麼也不肯放行。
"你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想欺侮?"他這也算男人?丟人吶!
"哼!強盜豈有男女之分?"話落,他即朝她攻去。對付她這種卑鄙小人,他自然不必手下留情。
廢話,當然有分別!
來不及回他的話,她忙抓起一旁的花瓶擋他的踢腿。
好猛的一腳,要是被踢到,她骨頭不斷個幾根才奇怪。
"你別以為我是女人就好欺負,這簪子我是要定了。"她身輕如燕地飛掠至他身後,一掃腿往他臉上而去,預估要把他的臉給踢出個瘀青來讓他見不得人,但對方卻更快的抓住她的腳一轉;她為了不讓腳受傷,身形也跟著轉,另一腳再踢開他緊抓的手。
"來人吶!有小偷!快來人呀!"尖叫聲自門口傳來,一個丫鬟正拼了老命拉高嗓音喊人。
糟!忙著對付對手都忘了他們此行的危險性。
兩人不約而同的躍窗而逃,不管身後有多少的追兵,他們見路就跑!
"喂,你不要跟我跑同一個方向!"邊跑她還邊推他。
兩個人一塊兒逃的話,別人很容易就會找到他們,他會把她給害死的!
"把緋玉簪還來!"雖極不想跟著她跑,但卻得先將簪子給要回來才行。
"笑話!"重重的哼了聲,她忽地閃身進入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小巷中,他立刻追了過去,可卻已看不到人。
這巷子是有名的迷巷,錯綜複雜的小巷會讓進入的人搞不清方向,不熟悉的人要走出這巷子必定得花費不少時間。那女娃兒肯定對這附近相當熟悉,無意外的話以後應能再見到她,到時他一定會拿回緋玉簪,順便給她個教訓!
"你知道嗎?昨兒個晚上石大戶家遭小偷呢!""這麼大的消息誰不知道,聽說被偷的東西還不少,那石家人都快氣死了;尤其是石夫人,一堆的珠寶首飾被搜刮一空,還惱得昏了過去呢!""可不是,昨兒個晚上在街上跑來跑去的不就是石家的家丁,全都在找那兩名偷兒,擾得我跟我家那口子一夜都睡不著覺。""不過聽那家僕的說法倒也奇怪,聽說是那兩個小偷大打出手才讓人給發現。打架居然在石家裡打,這不擺明了要讓人給發現嗎?""鐵定是分贓不成才大打出手,那種人吶,街上一拉就是一大把。"一家頗有名氣的姑娘家用品店"春日閣"裡,幾個俗稱"三姑六婆"的婦人正津津樂道的討論著,聽她們的語氣,沒有同情,反倒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春日閣內院,一名美婦緩步進入一間樸素的姑娘閨房中,一坐下,就是一頓尖銳盤問。
"你昨兒個晚上到石大戶家去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夜夫人端起一旁的茶水輕啜了口,語氣裡毫不掩藏的鄙夷如同平日。
"是。"靜靜站在一旁的夜壹,便是那一二三大盜,對於繼母的嘲諷早習以為常,繼母瞧不起她的工作早已不是一兩日的事了,她也不想再去尋求她的認同,那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你跟人打起來了?"美眸一轉,如利刃般狠狠刺向她。
"是。"不痛不癢的,她愛怎麼瞪隨她,雖然自己總會有些不舒服,但她畢竟是她的長輩,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頂撞她,倫理孝道她還懂得幾分。
"偷到多少東西?"這才是她所關心的,夜壹有沒有受傷她一點兒也沒興致知道,就算有事也只能怪她技不如人,自找的。
夜壹從床下取出一袋子的珠寶交給繼母,只除了那枝緋玉簪例外。不知怎地,她就是不想將那簪子拿出來。
夜夫人將那袋子的珠寶整個給倒出來仔細瞧著,不意外的又看中了幾樣首飾就要拿走,但卻也如同以往的教夜壹給阻止。
"只不過是幾件首飾而已,你這死丫頭也敢不讓我拿!"這些這麼好看,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她連自個兒要也不成!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把她看在眼裡了。
"等孩兒處理過後,姨娘想拿多少都沒關係。"春日閣所賣的珠寶大多是她去偷回來的,再經過處理方可拿出去販賣,她除了夜裡得冒險去偷珠寶外,白日還得當技工來重造這些珠寶。
"哼!只不過是一兩件首飾而已,有什麼關係。"有些東西就是要保持原樣才好看,也才有那個價值,讓她拿工具弄一弄、磨一磨,原本價值一百兩的東西都只剩八十兩而已。真不曉得她這麼死腦筋做什麼?父女倆都一個樣兒,一點都不知變通。
"姨娘挑的這些孩兒會盡量讓它們保持原樣,等改好後再交給您。"光是一件東西就可能會害了全家人,這一點她早跟繼母說過,但她就是不信會這麼倒楣,就算真被官府捉了,反正這些東西都是她偷的,也跟她這個繼母沒關係。
唉,人都是自私的,這點在姨娘身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好,這些盡快改好送到我房間去,若改得太難看你就給我小心點。"夜夫人又多挑了幾樣珠寶才離開,光是她挑的那些就是她昨天晚上拿回來的三分之一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挑的都是些俗氣的金飾,至於那些她覺得頗有價值的玉石,夜夫人反而不屑一顧。
從懷中取出那枝緋玉簪,她愛不釋手的把玩著,瞧這精細的雕功和溫潤的觸感,就知其價值非凡。
這是從爹爹過世後,她第一件強烈想要擁有的首飾,不管是繼母,還是昨晚那無聊神偷,她都不讓。
為什麼她這麼想要它?她不知道,可能是這緋玉簪的背景讓她捨不得吧,簪子裡有孔明對妻子的情意,這讓她想到已逝的親爹,會關心她的,也只有親爹而已。
"爹,女兒不後悔繼承您的事業,但是要怎麼做姨娘才會接受女兒?"為什麼她能接受爹爹的工作卻不能接受她的?她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兒家,她也想要有人疼她,也想要有人肯定她呀!
拿了幾樣待改的珠寶和工具來到香火鼎盛的"靈山寺"後山,她直接席地而坐,當下就拿出工具珠寶整理了起來。
這地方她來了不少次,少有香客或和尚會到這兒來,在滿山的樹林裡修改這些珠寶很適合。
雖然將以非法手段取得的贓物拿到仙佛淨地來極為諷刺,但只有在這裡她才能讓心平靜下來,而且也只有在這裡她才能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她最愛的爹爹一直陪在她身邊。
"爹,您這幾日過得如何?女兒有好些天沒來陪您了,您有沒有忘了女兒呀?"邊整理珠寶,她邊喃喃自語著,身旁就放著父親的牌位。
"您不可以忘了女兒哦,女兒可是天天都想您好幾遍呢!"彷彿父親還在身邊似的,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爹爹會聽不到。
"對了,昨兒個晚上女兒遇到個對手,他功夫很好,不過您女兒我也不差,沒讓您失了面子,當然女兒也沒受半點傷,而且還把東西給搶到手,您的小壹兒可是很厲害的,一點都不輸生前的您哦!"她拿起小剪刀將一串圓潤的珍珠給剪開,一顆顆的珍珠全數落入盒中,但卻也有一顆頑皮的珍珠順勢掉到盒子外,滾呀滾的往下滾了去。
"唉呀,別跑呀!爹爹幫我攔住它。"她自言自語慣了,這次也不例外。
許是她已逝的爹爹跑不快,也或許是死去的人沒實體可阻止往下滾落的珍珠,只見它還是繼續往下滾去,直到撞上……一名男子。
那是名相當年輕的男子,也相當的……好看,憂鬱的雙眸黯淡無光彩,緊抿的唇好像不識"笑"般,有些兒偏白的膚色看起來病懨懨的。整體來說,他看起來就像是長年臥病在床的病公子。瞧他人模人樣的,卻是個藥罐子,真是可憐。
"那是我的珍珠。"她伸手就要拿,居高臨下的看著靠坐在樹幹上的男子。
對她來說,那顆珍珠可比他這病號重要多了。
"你是誰?"好個俏姑娘,唇紅齒白,肌膚像手上的珍珠般細緻柔美,就不知道觸感是否如想像中那麼好,而她水亮清澈的眸子也無一般姑娘見著他般映著迷戀羞怯,反倒有種事不關己的同情。
原以為不會有人來這裡的,這樣一位活色生香的小姑娘獨自走到這人煙稀少的後山來,她就不擔心會出什麼亂子嗎?
"我叫夜壹。你又是誰?很少香客會走到這裡來。"他看起來不像和尚,那是來這裡做什麼?要走到這裡來可得花費一番體力,瞧他的樣子恐怕走沒兩步就會昏倒。
她懷疑給他一拳他可能就要躺在床上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蘭愁兒,我在這裡養病。"他給她一個善意的微笑,柔和的眼神像春風般讓人不覺得討厭,而那春風,則在她身上久久不散。
蘭愁兒……好……好姑娘家的名字,她的名字還比他像男人呢!
"你爹為什麼幫你取姑娘家的名字?難怪你會病懨懨的。"她好奇的略微俯身靠近看他。不看臉的話,不覺得他弱不禁風,可要忽視這張臉顯眼的病容卻也不容易,他真可憐吶。
蘭愁兒有些兒不自在的往後退了些,臉龐不自覺的染上淡淡的紅暈。
耶?他臉紅了!怎麼比個姑娘家還怕羞?
"你怎麼了?是不是染上風寒?"她明知故問,相當故意的伸手摸他的臉。
"哇,溫溫熱熱的,要不要幫你請大夫來幫你看看?"他的皮膚摸起來真舒服,看他羞答答的模樣,她好有成就感。
"姑娘你別……"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困窘的整張俊臉更加紅艷動人。
動人?他是男人耶!她有這種想法會不會太……
不管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要折一朵男兒花也不是容易的事兒,不好好把握機會的話,豈不是對不起廣大的女性同胞!
"你看起來好像妹妹哦,連摸起來都像。"她連另一隻手都伸過去了,整個人還跪坐在他面前。
她在輕薄他,她在輕薄一個大男人!啊!這滋味真是美妙得緊,原來男人這麼愛輕薄姑娘家也不是沒道理的。
"姑娘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就要叫人了。"蘭愁兒費力的撥開她的手,無奈病體氣虛,力氣遠不及她,只被當成是風在吹,而她還被吹得挺快意的。
"這裡這麼空曠,就算你扯破喉嚨也沒有人會聽得到,勸你還是省點力氣,不然你要是昏倒那可就不好了。"她笑得好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