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家?
她洗好澡,換好衣服後,在屋子裡裡外外都找不到他的人,前院後院儲藏室都沒有他的人影,車子早上讓吳醫生借走了,所以應該不會離家太遠,時間近黃昏,這個時候他會去哪?
就算他要出門,也會和她說一聲,他不會什麼事都沒交代就留她一個人在家。
也許他只是臨時有事,出去一下,她告訴自己別像個見不到媽媽,任性哭鬧的孩子,反正時間差不多了,她可以先進廚房準備晚餐,等他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唐佳妮走進廚房,動手準備晚餐。在言牧仁的細心調教下,她在短短的時間內進步迅速,調味更是沒話說,雖然還登不上大場面,但以家常菜來看,已經及格。
一道開陽白菜,一道青椒炒肉絲,以及紅燒獅子頭和進入產期的鮮筍湯,她準備好一桌的晚餐,但外頭天色全黑,她踱步到門口,呆望著漆黑的夜色,腦子裡想的,心裡念的,都是他的行蹤。
他去哪了?就算她再怎麼要自己放輕鬆,但還是無法控制焦慮的心。
她在客廳坐立難安,直到牆上的時鐘指著八點,她眉頭緊鎖,還是部落有什麼急事?有人把他接走了?除了這個,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突然不說一聲地離開?
唐佳妮愈想愈害怕,翻開矮櫃上的電話薄。她沒有他的電話,只能在電話薄裡找尋線索,最後,她打電話給吳醫生。
「牧仁?我不知道他去哪耶,而且我剛剛才由宜蘭縣政府回來。妹子啊,你都不知道那些官員在想什麼,明明說好早上十點開會,偏偏搞到下午一點半才開,也不想想我們這些住在深山裡的人,要怎麼回到崗位守護居民的健康?還口口聲聲以偏遠山區居民的健康為己任,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想不透啊……對了,妹子,你找牧仁什麼事啊?找愛人找到我這兒來了,有點怪喔——」
唐佳妮歎了口氣,早知道打給好事的吳醫生,一定會被反問很多問題。「大哥,找機會我再告訴你,你可以告訴我牧仁的電話嗎?」
吳醫生嗤了聲。「呿,他是你男朋友,你怎麼連男朋友的電話都不知道?」
她揉揉眉心。「我和他朝夕相處,幹麼知道他的電話?」
「對厚,好啦好啦,知道你心急,知道你們恩愛,呿,騙人沒談過戀愛喔,來,電話號碼抄起來吧!」
吳醫生念了一串數字,唐佳妮抄寫在紙上。
「大哥,我有空再找你聊天,就這樣,再見。」她急著掛電話。
「什麼嘛,你當我查號台喔!」
她急著打電話找人,只好立刻祭出絕招。「那,下次請你來家裡吃飯如何?」她知道吳醫生很愛來言牧仁家裡晃,更愛和他鬥嘴,如果飯局是由她出面邀請,吳醫生就不怕又被言牧仁趕出去。
「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再見再見!」吳醫生一口允諾,開開心心地掛上電話。
唐佳妮無奈地歎口氣,立刻撥打言牧仁的電話。鈴聲在響了第五聲後,他才接起電話——
「言,你在哪裡?」她焦急問著。「怎麼突然沒說一聲就出門了?」
「我剛到家。」
她抬頭,正好看到他走進家門。
「喔。」她放下電話,立刻笑開了地迎向他,焦慮、擔憂,全部煙消雲散了。「怎麼突然沒說一聲就出門了?你嚇人啊。」
他沒回答,冷漠的臉上毫無表情。
唐佳妮皺起眉頭。「怎麼了?你的表情好奇怪。」
他看著她,她明亮的眼睛因為擔心而蒙上一層灰。
這一段日子和她相處的畫面,像跑馬燈似地在他腦海裡閃了一遍。她溫柔、她率性,她會為了工作拚命……
「你會拒絕老闆的命令嗎?」他問。
她眨眨眼,思緒有點錯亂。「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你曾經拒絕過老闆的命令嗎?」他重複。
她直覺以為他在開玩笑。他們一直都是恩恩愛愛的,他一定只是故意擺起臉來嚇她吧。
唐佳妮甜甜地揚起嘴角。「沒有啊,就說過我要學東西嘛,老闆要我上天下海我當然也得接受。有一次李先生突然一時興起,想吃內灣的草仔稞,我二話不說開了車就直奔內灣,快速準確地完成老闆交代的任務,很厲害吧!」
他瞪著她,感覺眼前掠過一片黑霧,耳中隆隆作響。「所以你不會拒絕李正旭無論合不合理的命令?」
她聳肩。「他哪一次叫我跑腿的事是合理的?」
聞言,言牧仁目光一黯。「那這次呢?你打算怎麼做?」
他的神情陰鬱,唐佳妮皺起眉頭。「公司有危機,當然我還是希望你能下山……」
他冷哼。「所以,可以不擇手段?」
她皺眉,終於覺得不太對勁了。他的表情、他的態度,不像是在開玩笑。
「言,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好怪……」
他沒回應,只是低頭轉過身,走進書房,然後將門關上。
唐佳妮呆愣在原地。
一道門,簡簡單單、確確實實地隔絕了他和她,她不懂,一直到下午,他們都是好好的,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他突然改變態度?
唐佳妮走到書房門前,沙啞地開口:「言,我飯菜都準備好了,你要不要出來吃飯?」
沒回應。
空氣中凝聚的沉重氣氛,讓她無法呼吸,她咬著下唇。「那……你先忙、忙好了,再出來吃飯。」
她回到客廳,坐在餐桌旁,面對一桌的菜。她雙手覆面,覺得好冷、好虛弱。
他的冷漠揪著她的心,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就叫冷戰嗎?那至少讓她知道是因為什麼而戰吧?他這樣冷著臉,沉默不語只會讓她一直胡思亂想。
他說「他愛她」,甚至還跟她求婚,莫非那些都只是男人被慾望沖昏頭時的胡言亂語?否則怎麼可能前一秒還恩恩愛愛,眼睛一刻也離不開自己的男人,居然一下子就變了,變得比之前還要陰鷙可怕?
別想了,她要相信他是愛她的,兩人是相愛的,也許只是一時的情緒,人都是有情緒的,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時時刻刻都有好心情……EQ再怎麼高的人,都會有情緒低潮的時候。
她望著一桌的菜,完全失去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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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只是短暫的灰色情緒作祟,好好睡一覺,一定能夠雨過天晴。
但是天是亮了,唐佳妮發現自己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旁邊的他的枕頭平坦得像昨夜沒人碰過一樣。她的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便立刻衝下床,光著腳往書房跑去。
她轉著書房鎖上的門,敲著門板。「言?言?你在裡面嗎?」
「我在裡面。」
這麼說來,他整夜都沒睡?唐佳妮有點慌了。「你開門好不好?你怎麼了啦?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他沒出聲。
她的淚沮喪地滑下臉頰。「你開門,你不要不理我……」
還是沒回應。
她背靠著門,沿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的問題嗎?那,可不可以請問,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無助地坐在地板上。書房裡頭的人,是她的愛情,是她的世界,如果有一天,她的世界不要她了,厭煩她了,那她該怎麼辦?
她坐在地板上好久,最後,她抹去淚水,走向餐桌。餐桌上,還是昨天留給他的菜,她端起盤子,一股腦兒地將食物全部倒進廚房的廚餘桶裡,並且將碗盤洗淨。水龍頭的水嘩啦啦地響,她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洗碗槽裡。
她將碗盤放在碗槽中瀝干,接著打開冰箱,拿出冷藏的饅頭,像機器人一樣打開電鍋蓋,放進裝在盤子裡的饅頭,按下開關。
她回到房間,盥洗後換上襯衫、休閒褲,再回到廚房,拿出蒸好的饅頭放在餐桌上,然後坐在自己的老位置,沉默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萬里無雲,今天是個好天氣。
她就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一個小時過了,兩個小時過了,由清晨到日正當中,她坐著,靜心等待。
剛過中午,天色漸漸陰暗,無雲的藍天在下午突然變天,她起身走到屋外,將吊桿上的衣服收進屋內,折好放回房間後,又回到老位置。這個位置正對著書房,只要他有動作,她會第一個知道。
下午下了場豪雨,灰暗的色澤籠罩著整個大地,雷聲轟隆作響,她疲倦地趴在桌上,壞天氣加重了她的壞心情,她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滑下臉頰,弄濕了乾淨的桌面——
哭什麼?
她拭去眼淚,忽然有些生氣。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好哭的?說不字他只是自己心情不好——
老天,原來愛情除了可以讓女人變得快樂、滿足之外,還會變得很愛哭……
接近黃昏時,雨停了,書房的門還是緊緊閉著。他沒吃東西,她也沒胃口,可是並不想費心去敲門叫他。如果他願意出來,就會出來,否則就算她喊破喉嚨也沒用。
晚間十點,她歎了口氣,站起身。
坐了一天,她的身體僵硬酸麻。但她這個人什麼優點沒有,有的就是一顆對明天充滿希望的心。她要回房洗澡,她要睡覺,不管他心情好不好,她只希望明天早上,當太陽升起時,這場莫名其妙的冷戰可以就此結束。
深夜,言牧仁靜靜地走回臥房。
因為長時間熬夜工作,他的神情顯得相當疲憊,原本炯亮有神的黑眸也毫無光采。他悄悄地坐在床邊,俯看著唐佳妮。她熟睡著,規律地呼吸,亮麗柔軟的長髮像披散在潔白的枕頭上。
如果,這一切真的只是一種手段……
他起身,離開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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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唐佳妮起床,盥洗之後,她換好衣服,走出臥房。讓人意外地,客廳除了言牧仁之外,連吳醫生也在場,只是一向嘻皮笑臉的吳醫生突然一臉嚴肅,兩人像是在等她。
言牧仁的表情像結了冰,氣色很差。
唐佳妮深吸口氣,走到他們面前。「吃早餐嗎?我去準備。」
「不用了。」言牧仁說。
「佳妮,你真的只是——」吳醫生急著問。
「老吳,這是我和她的事。」
所以,這場冷戰真的是她的問題?雖然她完全猜不到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讓言牧仁氣到不吃不睡。哼,她語氣不佳嗎?當然,被莫名其妙「冰」了兩天,就算脾氣再好,是人都會生氣。
唐佳妮在他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言老師有何指教?」
言牧仁忽然將一張光碟片放在桌上。「這是故宮的提案。」
她一愣。「你不吃不睡熬了兩天就是為了這個?」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這不是你要的嗎?」
她看著他,他冷沉的態度讓她不自覺顫抖。「我不懂你的意思。」
言牧仁黑眸冰冷。「你上山來找我的目的一直都很清楚,既然你已經付出『代價』,東西我也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代價?」她皺眉。
「對,代價。」他審視她的眼神,不帶一絲過去的溫柔。「還是你需要我解釋得更清楚?」
「不,不用了。」她低著頭,閉上雙眼,任由灰霧籠罩住她,她想讓那空茫的世界吞噬她,那會比面對他無理的指控更容易些。她漸漸聽懂他的話,勉強地睜開眼。「我聽得懂,你以為我喜歡你只是逼你工作的方式。」
他怎能作如此錯誤的結論?無論他的話傷她有多深,她都必須解釋清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
言牧仁打斷她的解釋。「不,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就工作方面而言,你的企圖心跟過去的我很像,這並沒有什麼不好。」他低啞地說著。「只是,當你把企圖心用在我身上時,我的感覺並不好。」
她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搖頭,呆愕而無法相信竟會發生這種事,他怎麼可以說出這些話?!
「你接近我,原本就是為了故宮的案子,不是嗎?」
言牧仁望著她,等待她的解釋或否認。他覺得自己像是身在惡夢中,以為和她共度的安全、舒適的生活,居然只是一種手段,他迫切需要她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幫助他瞭解她做了什麼,她想要的是什麼?
但她只是呆坐著,眸心空洞,嘴角失去了她迷人的淺笑。
她顫抖著,試圖振作自己。「你錯了。」她哺喃地說:「除了嘴上嚷嚷的,我心裡已經不是非要你下山不可。」
他眼神冰涼而傷痛。「你曾經說過無論任何事,只要能讓你可以繼續留在公司學習,你都會去做。」
唐佳妮淒涼地扯著笑。「可是那並不代表,我可以這麼作踐自己,沒有愛情的成分,我不可能……」她說不下去,淚水梗住了她的喉嚨,她的耳朵嗡嗡作響。
她泣不成聲地盯著他,彷彿不認得眼前的男人。「我再怎麼解釋也沒用,你會指控我,就代表認為我有罪,不是嗎?」
她木然、冷漠地起身。「我會離開。」說完,她別過頭,轉身離開。
言牧仁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不解釋是代表默認了嗎?他想聽她解釋,哪怕真的只是利用他,如果理由夠充分,也許他會要自己釋懷,但,她沒有解釋,卻是選擇離開,這是她唯一的答案嗎?是她唯一想要的嗎?
吳醫生看著傷心回房的她和漠然呆滯的言牧仁。「你會不會太衝動了?佳妮不像那種女人……」
言牧仁揉著酸澀的眼睛。「沖不衝動都來不及了,說出動的話不可能收得回來。」
「你可以解釋——」
「老吳,你只要幫我送她平安下山就可以了。」
「早知道你要我幫這個忙,我就不來了!」吳醫生懊惱地抓著頭。「唉呀,你這又是何苦呢?明明喜歡人家,就算被她利用一下又怎樣?我看得出來佳妮也很喜歡你,你前天晚上不在家,她打電話給我時,簡直就要哭出來了——老同學,這世界上要找到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不容易啊!就像我,打了一輩子老光棍,就是遇不到自己喜歡的人!」
言牧仁沉默不語,黯然無光的雙眼盯著她消失的方向。
「同學,佳人難尋啊!」
他信任她,她的出現讓他重拾對人的熱情,不再孤僻自守,同時也認為她應該和自己一樣,萬分珍惜並守護兩人的愛情,但……結局並不是,到頭來,想相守一生的人似乎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也許是很衝動,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是因為工作,因為學長的要求,才接近自己,只要一想到恩愛是假的,微笑是假的,歡愛時她每個喘息呻吟,低訴著她愛他,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他的心就像被刀割過一般,痛得讓他無法呼吸。
唐佳妮由臥房裡跌跌撞撞地出來,她把長髮束起,嬌小的身軀扛著快二十公斤的裝備,整個人像是要被壓垮似的。
吳醫生看到他的笨蛋同學明明心疼人家,卻只能緊握拳頭,咬著牙什麼忙都不敢幫。
他站起來,像個見義勇為的男子漢衝到落難小女子身旁。「來,妹子,我幫你。」
唐佳妮搖著頭。「不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吳醫生搶過她的裝備。「沒關係的,老言要我送你下山,反正我沒事,不然我乾脆送你回台北好了,你一個女生,這行李這麼重,換車也挺麻煩的。」
她愣了愣,望向言牧仁。「他要你送我下山?」
吳醫生拍著胸口,義憤填膺地說:「要是知道他要我幫這個忙,說什麼我今天都不會來他家!」
原已停歇的淚水,再度在眼眶中聚集。他會找吳醫生幫忙,就代表他早打定主意要她離開了,根本不管事情的真假如何……
傷心有用嗎?哭泣有用嗎?所有的恩愛就當是一場夢吧!
她收回視線,打起行李,走出大門,抬起頭,走出他的世界。
他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然後漸漸消失。
兩天沒合眼,身體早累了,但言牧仁知道自己不能休息,一旦入睡,她的身影會竄入夢裡,繼續折磨著他。
她一離開,他立刻起身上山種樹、翻土、施肥,整天拚命工作,希望讓自己累到沒辦法想她。當他終於在午夜回到家,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但,他歡迎這樣的不適,只要能轉移他的自責和思念,身體上的疼痛又算什麼?
「明明喜歡人家,就算被她利用一下又怎樣?」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一直以來,這個屋子就只有他一個人獨自生活的,不是嗎?怎麼才十多天,他已經習慣屋子裡的飯菜香味,習慣她清脆的笑聲?
言牧仁回到房間,臥室裡空蕩蕩的,一陣空虛與無力感突然襲來,他像洩了氣的氣球,失落地環顧著房間,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大床上。
那張床有許多激情的回憶,不只那張床、這個屋子、他巡守的路線、他上課的學校、他生活每個角落、都有她清晰的影子……
言牧仁一個箭步上前,打開衣櫃,裡面不再有她的衣服。他支著額頭。他在想什麼,她離開了,難道還希望她的離開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家。她走了,清空了居住其中的每一絲痕跡,也同時帶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