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鳥人夫 第六章
    兩年後!

    我們結婚吧!盼釉睜開眼眸,夢裡依稀又聽到尉衡跟她說的那句話,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天花板,心是空的。

    不必看,旁邊的床位沒有人,不是尉衡徹夜未歸,而是他已經去公司了。

    最近她看了一份研究報告,兩千零六年,台灣的離婚率是亞洲第一,平均每天有一百七十七對夫妻離婚。

    兩千零八年,光是一月份,登記離婚的夫妻就將近四千五百對,每天有一百四十六對夫妻離婚,仍然是亞洲之冠。台灣的經濟一直衰退,但離婚率卻「逆勢成長」,這聽來實在好笑,不過台灣的離婚率在全球排名第二,算是很驚人吧?她模糊的想著,每天當太陽升起時,這個小小的島嶼就有上百對同床異夢的夫妻,他們打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準備去戶政機關辦理離婚,而這些夫妻,當初當然是相愛的。

    報告裡說,七成夫妻的離婚原因是外遇。

    外遇呵……

    如果是尉衡有了外遇就好了,起碼她可以替自己找到一個離開他的理由,偏偏他的時間被工作塞滿了,根本沒時間外遇。

    當然,如果是她外遇也行,她就可以告訴他,自己有深愛著她的情夫,沒有她就活不下去的情夫,她非離婚不可!

    偏生她不是爬牆那塊料啊……連自己和家人都說服不了了,又怎麼冀望他會相信她有外遇呢?

    不管如何,她已經做了決定,一切都結束了,兩年的婚姻,到今天為止,在她心裡告一段落。有時她會想,如果她不小心在浴室絆倒了,昏過去,是不是到深夜才會被送進醫院?

    為什麼會是深夜?

    因為,尉衡總是深夜才回來,當他看見昏倒在浴室的妻子時,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她是很想知道他會不會悔恨交加,不過總不能因為這樣而把自己弄昏吧?

    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在床上做了幾個瑜伽抬腿動作後便起床了。

    梳洗過後,她紮了馬尾,換上一件舒服的居家連身長棉T 。

    替自己煮了一壺咖啡,讓咖啡香繚繞室內,她握著馬克杯,不急著烤土司,舒服的窩在沙發裡,打開電視,聽著每天大同小異的新聞。

    是什麼時候開始喝咖啡的?

    在結婚之前,她從來不碰咖啡。

    婚後,尉衡習慣起床淋浴前喝杯黑咖啡,早餐也要喝杯熱咖啡,她無怨無悔的為他學煮咖啡,弄清楚他的喜好,買了許多豆子回來試,然後煮出一杯讓他讚美的咖啡,那是她身為妻子的成就感。習慣是會傳染的,不知不覺,她也開始喝咖啡,從一開始加大量的糖和奶精,到現在,雖然不比尉衡的黑咖啡功力,不過也不錯了,一杯咖啡加一顆奶球,不多不少,有咖啡的香氣,也不至於變成咖啡牛奶。

    她有好多習慣都是被他傳染的,比如晚餐很晚吃,因為他總是晚歸,怕再熱過的菜不好吃,她索性過了九點才煮晚餐。

    例如淋浴,因為對尉衡來說,時間等於金錢,所以他總是淋浴,她也慢慢覺得淋浴比較便捷,便捨棄了她過去超愛的泡澡。

    又例如,她明明喜歡吃中菜,卻因為他喜歡西式料理而學做西餐,一個星期,倒有兩天都吃牛排。

    人的習慣是會變的,也會傳染的,這直一的很可怕,更可怕的是,都是她被尉衡傳染,他沒有任何習慣來自於她。

    傳染……或許該說遷就比較恰當吧,因為愛他,所以培養了跟他一樣的習慣,不然難道餐桌上要出現一份西餐一份中菜嗎?他卻不……一點都不懂,這要多濃烈的愛,才能以他的喜好為喜好,以他的習慣為第一優先考慮。

    現在,她甚至連配合他習慣的資格也失去了,因為他回家時,往往都已吃過晚餐。

    結婚之初,因為擔心她會不適應尉家生活,加上他父親並不滿意她這個媳婦,所以他買了一間離他公司不遠的豪華公寓,兩個人自己住。

    原本是他的一番美意和疼寵,到後來,卻變成囚禁她的牢籠。

    當初如果跟他家人一起住,她或許會忙一點,或許沒有那麼多時間胡思亂想,也或許不會有今天的決定了。

    婚後,他請了幫傭,但被她偷偷辭退了。

    兩個人的小家庭,沒有孩子,也沒有寵物,不可能弄得多髒亂,她對家事也算有一套,所以真的用不著幫傭。

    她很少開伙,兩天拖一次地板,衣服呢,也只要負責她自己的和他的內衣褲就可以了。

    他的西裝、襯衫都是名牌,每三天洗衣店會派專人過來收,送回來時也一定整燙好,不勞她動手。

    看著窗外,有片枕頭般的白雲悠悠的飄過去。如果有孩子,他們的婚姻可能也不至於走到盡頭。說來好笑,當初她對婚姻的憧憬也包括了孩子呢。

    一男一女,男孩像他,女兒像她,享受一年的兩人甜蜜生活之後,她計劃為他們的家增加新成員。

    然而,一天一天的過去,他連「做功課」的時間都沒有了,她一個人又怎麼孵得出孩子來呢?

    她沒有想過,「守活寡」這麼恐怖的字眼會和她扯上邊,但是丈夫早出晚歸,她確實是在守活寡。

    新婚的耳鬢廝磨離她好遠,有時她還會懷疑那真的存在過嗎?他們真的有去蜜月旅行?他真的「有空」陪她去蜜月旅行?幸好有照片為證,不然一切就像是虛構的。她喜歡看他們在意大利蜜月旅行的照片,不為別的,只因為整整十天,他都陪在她身邊。

    對於他們現在的婚姻狀況來說,那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夢了。

    搖了搖頭,想那些幹麼呢?

    都已經下了決定,就不要回頭。

    不管她怎麼退而求其次,他什麼都做不到,他以為柔弱如她,會一直在這裡等他嗎?

    不,他錯了,她不會再等下去,她明天就要離開。

    盼釉匆匆走進水晶飯店的咖啡座,她和婆婆約好了喝下午茶。

    她用了三個小時,拖地板,也洗了浴室,擦拭所有傢俱和擺設,把床單都換過,甚至連窗簾也換上有聖誕氣氛的,接著拍松沙發坐墊,再把廚房刷得亮晶晶,只差沒把水晶吊燈拆下來洗。洗衣店的人也把尉衡的西裝送回來了,她把西裝一一掛好,而花店也送來她訂的玫瑰和香水百合,她把花插進昂貴的水晶花瓶裡。

    最後,她把昨天買的牛排拿到冷藏櫃解凍,晚餐的洋蔥湯已經煮好,色拉的材料也都洗淨了,到時只要把牛排煎一煎,拌好色拉,再烤個馬鈴薯就可以了。

    出門前,她打開除濕機和空氣清淨機,這樣晚上回家時,屋子就會很乾爽,尉衡不喜歡室內有潮濕的感覺。

    唉,明明要走了啊,還是忍不住做了這麼多,她到底在幹什麼?

    她前世一定是豬頭,是豬頭,是一隻備受冷落還是忍不住想把自己宰了讓主人吃的豬頭!

    「對不起,您來很久了嗎?」她快步走到婆婆桌邊,對自己的晚到感到抱歉。

    「我也是剛到。」饒韻樺微微一笑。「我點了兩份英式下午茶,妳的是紅茶,可以吧?」

    「可以。」她坐下來。咖啡座的氣氛如往常一樣寧謐,有幾桌商務人士在洽公,也有些貴婦在享用下午茶,空氣中流洩著柔和音樂。

    「臉色怎麼那麼蒼白?」饒韻樺看著她。「昨晚沒睡好嗎?」

    盼釉笑了笑。「剛剛在大掃除,可能用力過度吧。」

    她已經慣性失眠好幾個月了,她沒有看醫生,因為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吃藥絕對沒有用。

    一個得不到丈夫關愛的女人,當然會失眠,那曾是令她多麼心動又難捨的男人啊,她對他們的婚姻又是抱著多大的想像和期待,她沒有想到婚姻兩字那麼不簡單,這個課題,她算是徹底失敗了。

    「不要太累了。」饒韻樺語重心長地說:「女人沒好好愛護自己,很快就老了,把幫傭找回來吧,妳可以去外面上班。」

    啜了口送上來的紅茶,盼釉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已經在找了。」

    因為她要離開了,沒有女主人的屋子,至少要有個幫傭替尉衡打理一切。

    「尉衡還是那麼忙嗎?」饒韻樺隨口問。

    「是啊。」她從容地在紅茶裡加了一小匙的糖,抬眸看著婆婆。「所以,我決定要離婚了。」

    饒韻樺深深的歎氣。「妳終於還是下了這個決定。」

    「對不起,我應該一年前就下這個決定……」盼釉攪動著紅茶,苦笑道:「那時,我以為自己可以努力一點……」

    靜默了一會兒,饒韻樺才問:「告訴尉衡了嗎?」

    盼釉振作了一下,打起精神來,揚起淡淡笑容。「還沒,我準備了牛排和紅酒,屋裡也打掃乾淨了,還訂了玫瑰花,等他回來,用餐的時候告訴他這個決定,相信他不會反對。」

    她搖頭。「妳這孩子,明明是件傷心事,卻還要燈光美、氣氛佳,服了妳了。」

    「幫我跟公公說對不起,以後,我可能沒辦法回去看他了。」爾後,她將不再是尉太太,她不要再跟尉家牽扯不清。

    這時候,她才看到了沒有孩子的好處,至少,不會多了層孩子的牽絆,她可以表現得更為瀟灑。

    「唉,妳公公會很難過。」饒韻樺惋惜地說,他們公媳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這下子,要因小輩離異而灰飛煙滅了。

    「我也很難過。」她垂下了眼睫。

    不知道為什麼,有副臭脾氣的公公不再看不起她,好像是她親手織了件毛衣送給他當生日禮物那天開始吧?

    從那時開始,他的態度就轉變了,甚至還會派司機送補藥給她吃,也會叫她星期天回去吃飯,不再拒她於千里之外。

    想當初,她和尉衡的婚禮,他可是從頭到尾擺著一張臭臉,甚至對恭喜他的客人直說,不是很滿意她這個平凡的媳婦。

    想一想,其實公公還滿可愛的,是個嘴壞心軟的老式男人。

    有一次,她聽到他在跟朋友比誰的媳婦優,他拚命誇獎她,說她能文善武,把她笑彎了腰。

    不要再想了,尉家,不是她的了,以後她連想都不要想才是對自己最好的。

    「妳要有心理準備,妳公公可能會對外宣稱是尉家不要妳的,聽到了,就當講的那些人是狗就行了。」

    盼釉笑了。「我知道。」

    不知道怎麼搞的,很多嚴肅的事被她婆婆一轉,都有喜劇效果,尉衡有這個不會隨人起舞的大媽,是他最幸運之處。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尉家人死要面子,也死不認輸,所以,不管她是用什麼方式離婚,公公一定會用他自己的方法把她「趕出家門」,並且會對外宣稱她是被休掉的,絕不是她甩了尉衡。

    「不能再給尉衡一次機會嗎?」饒韻樺試探地問。「我當然知道尉衡是個不見棺材不流淚的討厭鬼,妳給他一百次機會,他也不會當一回事,不過,妳還記得婚前我對妳說的一席話吧?」

    盼釉沉默了。

    她當然記得,那時聽完之後,她心裡一陣揪疼,還發誓要好好愛尉衡,補足他心中愛的空缺。結果她太高估自己了,她終究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忍受寂寞的限度沒有她想的那麼大。

    猶記得兩年前,她的准婆婆約她一起去買婚禮要佩戴的珠寶首飾,逛累了,她們就是在這裡喝下午茶的。

    「婚後妳可能會有點辛苦,因為尉衡不是個會體貼妻子的男人,他一心在工作上求表現,大概會比較忽略妳,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希望妳能秉持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態,饒了他,不要太跟他計較。」

    當時她還莞爾一笑,深覺她這位准婆婆真是比難親近的公公可愛多了,她非常幽默。

    「尉衡跟他爸爸不太像,老頭子雖然脾氣大,卻愛黏著我,而尉衡就不同了,對妳的關心,對妳的在意,他可能不會說出口,只放在心裡,他自己知道就好,這種深沉的男人,除非妳變成什麼組合玩具,跟他合體了,否則妳別想搞懂他,就像他有時也搞不懂他自己一樣,因為他是不良孽緣下的犧牲品。」

    聽到這裡,她實實在在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她的准婆婆會對未過門的她這麼坦白。雖然她婆婆用的是風趣幽默的說法,但她知道,那是尉家上一代的家醜,也是尉衡心中的痛。

    「十歲以前,尉衡並非跟我們住,他雖然有獨生子的霸氣,卻是個很開朗的小孩,是小區裡的小霸王,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小老婆,只覺得母親太過依戀不常回家的父親,一直忽略他,所以從小就跟母親不太親密,因為他母親只把重心放在自己男人身上,這是他壓抑的開端。」

    當時她靜靜聽著,雖然尉衡告訴過她身世,但他不可能向她剖白他的性格養成,對於准婆婆竟如此瞭解尉衡,她是驚訝的。

    「尉衡母親臨終的遺言是希望我們把尉衡接回來住,好好栽培他,死者為大,我們成全了她。」

    說著,她歎了口氣。

    「然而這卻是造成尉衡心靈受創的主要原因,他以為自己是獨生子,來到這個家,才發現尉家真正的皇太子另有其人,也就是我的兒子!尉律,一個各方面跟他一樣優秀的男孩。「他們兄弟才差兩個月,尉衡很不平衡自己必須叫尉律一聲大哥,更不能接受自己母親原來是父親的情婦,十歲之前,他的世界很美好,除了母親比較關心丈夫之外,沒什麼問題,十歲之後,他開始過不一樣的生活。

    「他很尊重我,進入這個家之後,他壓抑自己的性格,一心求表現,也怕自己表現不好被我討厭,過份的是,尉律常踩著他的痛處,因為他也不爽自己獨生子的位子被尉衡搶走,他們兄弟有一陣子很火爆,看得我們心驚膽跳。

    「尉衡他不知道怎麼愛人,因為壓抑太久了,在我面前,他中規中矩,一心想讓我比認同尉律更認同他,而他跟他父親之間的父子關係,更因為發現了他父親同時擁有我又擁有他母親而崩裂了。

    「換言之,他在尉家沒有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人,加上不能說出口的喪母之痛,那孩子,活得太辛苦了……」

    說完,她的准婆婆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

    當時,她真的以為,自己就是縫補尉衡破碎之心的最佳裁縫師,哪知道,原來自己連針都拿不好。

    晚上,盼釉買了盒波士頓派回娘家,家裡三個女人都是這家波士頓派的忠實擁護者,她的「義舉」得到她小姑姑和晶釉對她的左擁右抱。

    「還是媽煮的紅燒魚最好吃,我啊,不管怎麼偷師,總做不出媽媽的味道來。」她把一碗飯吃得乾乾淨淨,又獨自一人把盤中的紅燒魚盡數收拾,看得梁太太很滿意。

    做菜的人嘛,總希望家人把菜吃光光嘍。

    晶釉倒是很不服氣的對她猛扮鬼臉。「妳啊,不要一回來就忙著巴結我媽,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妳,梁盼釉,妳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跟我搶地位,哼,別想!」

    梁海兒連忙跳出來。「其實大嫂最疼的是我,妳們兩個只是兩根雜草,雜草懂不懂啊?大嫂最疼我!」

    「別爭別爭,朕三個都疼,妳們都是我的愛妃,大家一塊兒來吃蛋糕吧。」梁太太笑咪咪地說。

    晶釉興奮的歡呼一聲。「我來泡花茶!」

    梁家男主人搭住兒子的肩。「兒子,咱們走吧,這裡是女人天下,咱們男人來去洗碗。」

    梁海兒哈哈大笑。「哥真是新好男人啊,去吧,去洗吧,最好把廚房地板也順便拖一拖,這樣大嫂就不用忙了。」

    「爸、哥,等一下。」盼釉阻止父兄離開,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一起吃蛋糕,我有話要說。」

    「哦?」梁明宇看著女兒,眼裡寫著不解。

    「要說什麼?」晶釉一雙烏亮眼眸骨碌碌地好奇轉著。

    盼釉看著她親愛的家人們,有一道淺淺的痛楚從她心臟滑過。

    他們早晚要知道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要跟尉衡離婚了。」

    霎時間,一片靜默,似乎這結果已在他們的預期中,沒有人驚訝。梁氏夫婦的臉上儘是對女兒的不捨,年紀輕輕的就離婚,不知道會不會被外人貼上什麼奇怪的標籤。

    唉。

    只有晶釉瞪著天花板歎起氣來。

    「禍水,我就知道他是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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