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破例早起的雷謙正在計算著分子問題——無課的日子早起不是他的風格,但因為很擔心隔壁那個病人,想著今天要帶她去看醫生,今天要帶她去看醫生,今天要帶她去看醫生……就這樣奇跡似的居然在六點多醒來。
醒來就醒來了,啃了兩個麵包後,相屋期中將近,於是很自發的拿出原文書出來讀,我讀,我念,我算算算。
正快要進入無我境界時,手機響了。
嘟,嘟嘟,來電顯示著……很久沒在「來電顯示」這四個字後面出現的名字——童恩茱。
男人快速抓過手機,「你醒了?」
「嗯。」
「鼻子還塞嗎?有沒有其他不舒服?」
「還在塞。」感冒的關係,恩茱的聲音聽起來扁扁的,他病態般的覺得鴨子般的可愛。
「那個……」
「稀飯我吃了,謝謝。」
嗷嗷,她吃了!
他當然不會皮厚的去問好不好吃,他知道有點焦,米粒也不夠綿,但那已經是他煮的三次中,最能端得上抬面的一次了,真是……他現在只能說謝主隆恩。
有吃就好,感冒可是大事,體力很重要。
「那晚點我再陪你去看醫生。」他有一堆問題要問醫生。
他已經想好要怎麼跟醫生說病徽了——眼前這個病人昨天早上開始打噴嚏,可是不會很嚴重,但晚上九點多時突然變嚴重了,而且還喉嚨痛,她很怕冷,感冒時食慾會不佳……
「雷謙。」
恩茱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你……為什麼幫我做這些?」
因為我喜歡你!
「因為我……」
我了快十秒還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恩茱一如往常耐性的等著。
「呃……鄰居嘛……」
不行,他說不出口。
男人痛苦的發現自己的臉皮居然變薄了,在人生中最需要厚顏的時候,他的臉皮變薄了,喜歡,光想就覺得耳朵熱——他以前都以為雷雨萱是在騙人的,現在才知道,原來人不好意時,耳朵真的會熱。
深吸一口氣,在內心想著:因為我喜歡你。
很好,很順,就這樣說出口就行了,雷謙,你都敢在她面前說因為停水所以三天沒洗澡這種髒事,「我喜歡你」這樣可愛的句子絕對難不倒你。
「我——」依然說不出口。
奇怪,他之前在球場回應小粉絲說「我也愛你們」時是怎麼辦到的?那明明就不難啊,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說了,為什麼現在卻如此無法啟齒?
好像流汗了,在四月的微寒天氣。
如果他說出口,那就算告白了,二十二年人生第一次告白。
「我——」
「我——」恩茱搶先他一步,「只是隨口問問。」
他曾經講過「君子遠庖廚~~除非將來為老婆」,說完後,十四歲的他被雷媽「不孝子,也不想想你是誰養大的」一陣大暴打,強迫他把後面那句改成老婆老媽老爸還有妹妹。
早上吃著稀飯,突然間那個畫面就這樣從回憶深處浮現。
一定是感冒的關係,害得她不只鼻子塞住,連帶腦袋也塞住,開始想些浪漫粉紅,有的沒的,結果就是忘了栗子的恐嚇,慢慢有種感動浮現,幻想他突然被愛神的箭射到,愛上她……事實證明,現實跟幻想果然是兩回事。
只是他坑坑巴巴的我我我半天,還我不出個所以然,每猶豫一分,她內心的熱度就往下降一點。
他對她不是那般心思。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個人真的是雷謙,沒有被外星人綁架,也沒有神經錯亂,是那個永遠對她這朵落花無意的青梅竹馬。
「恩茱,等等我陪你去看醫生。」
「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陪你去。」男人非常堅持。
「我自己去。」女生再度強調。
「我說我陪你去!」
「我說我自己去!」相對於他的放大音量,這頭也抖聲八度,「我又不是小孩子,巷口而已,也沒多遠,我自己走路過去就好。」還特別強調最後一句。
那頭沒說話。
就在她以為他要放棄時,他突然又丟出一句,「你在不高興什麼?」
他雖然不是什麼細心的人,但無論如何也相處了十五年,時光的威力非比尋常,再鈍感也不至於聽不出她真正的意思——抗拒的原因不是因為她不是小孩,而是她不要他陪。
男人覺得被打擊了。
兩分鐘前他還因為疑似快發生告白而有點流汗,現在卻被預備告白的對象討厭?
他內心的孟克正在無聲的吶喊著:為什麼?
「不要不講話,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恩茱覺得頭痛。
要回答什麼經,要怎麼回答?
還以為打電話來問問會得到一些她曾經幻想過的答案,結果只得到一陣結巴的我我我,童恩茱,醒一醒,生日那天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嗎?才一個多月,居然被稀飯給感動了,明明那麼難吃……
真是夠了,她要因為他心情起伏到什麼時候啊?
歎口氣,她決定豁出去了——不在乎朋友當不成,不在乎見面尷尬,比起臉皮,她更想要心靈上的寧靜。
「雷謙,我問你最近怎麼對我這麼好,你不回答,沒關係,那換我告訴你,我為什麼會這麼問,有點長,但你不准插嘴,仔細聽。」
大概是感覺出她的認真,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
「因為我以為你在意我,或者說,有一點點真心的在意,有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從來不是青梅竹馬,我不想當你的妹妹,也不想當你的異性手足,對我來說,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特別到我希望能跟你一直一直生活,不是對門鄰居,而是,」恩茱頓了頓,「以一個屋簷下的方式。」
她雖然沒有說白,但她想他會懂。
「恩……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的語氣有種驚疑與不可置信,讓她覺得有點受傷,「喜歡會讓你覺得這麼驚嚇嗎?」
「我不是驚驚驚嚇——」
明明就是,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不用擔心,你既然從來不知道,那代表我掩飾得還不錯。」恩茱打斷他,「我原本不想說的,真的,以前是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懂,後來又覺得沒必要說出來徒增彼此困擾,可是你最近的行為真的讓我很疑惑,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我現在要告訴你,跟我保持距離,離我遠一點。」
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的是——我不想花力氣去抗拒你,因為很可能要用盡全身力氣。
一如現在,一個多月的努力被一碗稀飯破壞殆盡。
「我想說的就是這樣,所以,不用陪我去看醫生,也不要再來圖書館,至於補習班那些剛好都請不要再有,感情不應該是怕寂寞的結果,應該出發在最單純的喜歡,我的是,你的也應該是。」
恩茱說完,掛了電話。
一面是累了,一面是她覺得自己可能無法再接受雷謙的反應,那個結巴已經把他的想法都告訴她了。
她自嘲的想,沒想到自己這樣有份量,簡短几句話就讓一向臉皮厚的他受驚不輕。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一直等,等到雷謙被愛神射中箭然後跟她告白,王子公主永遠快樂生活在一起。
有天,她不想等了。
她的告白,人生第一次的「我喜歡你」居然是在放棄的時候,真是夠諷刺了。
雷謙突然懂得那些對到頭彩彩券的人的心情了。
驚喜,懷疑,恍若夢境。
他現在對到的可是第一特獎呢——雖然特獎掛了他的電話,但不要緊,她家就在對面,他什麼本事沒有,就是動作特別快。
飛奔出門,死命按鈴。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門板開了,再現的是特獎略顯疲憊的臉,「你是不是要跟我道歉說沒發現我的心意,還是要問我以後還能不能是朋友?前者的話不需要,因為我喜歡你是我的問題,後者的話絕對不可能,可以的話,我會把時間跟你全部錯開。」
說完,門就要關上,雷謙連忙閃身進去,「都不是。」
「那你來做什麼?我說了我沒事。」
「你這個人脾氣也太古怪了,自己一直講,都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發現對到特獎後,雷謙心情超好,好到連思緒也清楚了,「基於平等互惠原則,總該換你聽我說話了吧。」
恩茱沒再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要講了,你,你聽仔細。」身為萬人迷,三天兩頭被告白,但示愛卻是二十二年來頭一遭,雷謙發現自己居然沒用的有點緊張,「我,嗯,我喜歡你!」
說出來了!
好像也沒這麼難,嗯,奇怪,恩茱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定定的看著她,只見她慢慢的,慢慢的……把手卡在腰上——他突然覺得不妙,因為那是童恩茱的標準備戰姿勢。
她預備跟誰吵架時,第一個動作就是卡腰。
「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告白啊。」
「幹麼跟我告白?」
「我不是說了喜歡你嗎?」
「你是在玩嗎?」恩茱的音量提高了些。「以前對你那麼好都當成理所當然,我不理你以後卻一天到晚跑來貼著我——幫我買藥,幫我煮稀飯,做了一堆會讓我誤會的事情後,原因居然是『我們是鄰居,要互相照顧』。」
「那是——」
「鄰居嘛,你剛剛說的。」她打斷他,「是我自己多想,跟你請清楚總行了吧,才剛告訴你要保持距離,離我遠一點,你馬上跑來告白——你自己想想,這不是玩是什麼?」
「拜託,你有看我跟誰玩告白嗎?」雷謙也火大了,「這種事能開玩笑?你會因為想玩跟別人說『我喜歡你』?」
「我才不會。」
「那我就會了。」
恩茱不語,但卡在腰上的手還是沒放下。
懷疑的眼光讓雷謙的音量也跟著提高了。
「以前是沒發現,剛剛是不好意思承認,你以為告白這麼容易啊。」男人大聲的說,「容易的話為什麼你會選擇當我十幾年的好朋友。」
「誰當你好朋友了,明明是自己遲鈍。」
「你不講我哪會知道?」
「為什麼要我講才會知道?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義務當另一個人的管家謙秘書還不支薪,你問問身邊的朋友,他們這些事情是誰在做,如果你有一點點心,你就會明白,而不是要我開口。」
「那你剛剛不就說了嗎?」
「那是因為我決定放棄了,所以覺得無所謂。」
「好好的幹麼放棄?」
「你說話有語病,誰暗戀會『好好的』,你這個沒真心喜歡過別人的人,沒資格教訓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男人一邊力爭有理,一邊悲哀的想著,明明地示愛,為什麼會演變成兩人比大聲?
特獎的手已經從卡腰變成環胸,那代表她的戰鬥力又往上升了一級。
這,這不是他的本意啊。
他想像中應該是,他說明白後,恩茱感動得淚光閃閃,一把抱住他,說些「我真是太感動了」或者「我真是太高興了」之類的話,兩人從此相親相愛,成為校園中的人人羨慕的情侶,情侶,多可愛的兩個字啊。
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
但也難怪她會懷疑,因為整個過程,他簡直都像莊孝維一樣——她喜歡他時,他沒感覺,她放棄他時,他跑過來示愛。
想想,還真對不起她……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嗎?」
恩茱沉默了一會,開口,「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
男人點頭如搗蒜。
「為什麼?」
想就是想,很難解釋啊……
「是不是因為你畢業後就要去當兵了?」
怎麼會冒出來當兵這個議題?「這關當兵什麼事啊?」
「因為當兵特別需要支柱,與其現在追求一個你不太熟悉的女生,不如追求一個你對她頗有瞭解的女生,讓她乖乖等你,是不是因為這樣?」
雷謙怒了,「你哪來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啊,是誰灌輸你這種錯誤的想法?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個小白臉兼黑社會告訴你的?因為他喜歡你,所以亂講一通讓你不要接受我?」
小白臉兼黑社會?
恩茱想了一會才知道他說的人是成裕天,「別胡說八道,他是好人,我們只是同學。」
「同學不會這麼好心一天到晚陪你在圖書館耗時間,一起吃中飯,還幫你介紹補習班,你知道嗎?那名義上是讀書,事實上是阻絕你跟其他男生相處的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有沒有聽過?他就是在用這招。」
凡靠近她者必有目的——男人的語氣有種一竿子非得打翻一般人的堅定。
恩茱突然覺得有理說不清。
「我跟他認識四年了,他從來沒有約我在校外見過面。」
「你們上次不就去動物園?!」
她跟成裕天都不是什麼名人,就算一起出遊也沒播的可聽性,除非是故意要讓雷謙知道。
男人怔住了支吾了一下才說:「學校的人說的。」
「誰?」
「你不用管,重點是他有約你去玩對吧?」
「不關你的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我聽到的時候真的很生氣,那個人絕對沒安好心眼,我第一次看到那個人,就覺得他很邪惡。」
接下來是一串落落長的批評,從成裕天的外貌、聲音、行為模式、出身背影,都被他批評了一番,尤其每次看到兩人在圖書館坐一起,更感到火大云云,當他驚覺自己小家子氣的有損形象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的結論才剛剛說出口,就是:他絕對不是好東西!
正覺有點懊惱,一抬頭,卻發現恩茱的手不知道何時放下了——不再處於備戰狀態,臉上居然還有一絲淺笑。
為什麼?他剛剛講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嗎?
男人當然沒發現,自己剛剛的行為叫做嫉妒,是愛情中少不了的調味料——他只知道,恩茱不生氣了,甚至,還有點高興。
雷謙突然福至心靈,「你等我一下。」
衝回自己的狗窩,在雜亂的書桌上一陣左翻右找,在哪呢?明明放在桌子上的,啊,找到了!
拿著東西,又回到特獎面前,有點害羞的遞了出去,「給你看。」
大大A4紙上面寫著:作戰計劃。
目標:童恩茱,目的:男女朋友,時間:越快越好。
旁邊還間歇性的寫了一些懷春少年的句子,例如,「雷謙你是豬頭,居然沒發現自己喜歡恩茱」,「告白好困難」,「小白臉也喜歡她?」,「殲滅敵人,人人有責」,「工作第二年結婚」……
恩茱笑容越來越明顯,突然間,臉上出現疑惑神色,「雷獅?」
厚皮人「哦」的一聲,「小孩的名字!」
她一怔,臉頰一下飄上紅雲。
「如果是女生,就改成詩詞的詩。」厚皮人得意的說:「不錯吧,我覺得雷獅很好聽。」
恩茱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八字都還沒一撇,他居然想到這麼遠……可是,她卻覺得甜蜜。
甜笑的模樣讓身邊的男人看得眼睛發亮,臉紅的獎品好可愛喔。
男人本能的低下頭。
她害羞的閉上眼睛。
然後……
「哈啾——」
「童恩茱~~」你好髒。
「哈哈哈,對不起啦。」恩茱笑得彎下腰,「我控制不住……哈啾!」
那天,兩人終究沒有親到吻,但在感情上卻有了一個新的開端。
幸福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