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是雷謙與恩茱唯一一天一起去學校的日子。
因為不同系,課表出入頗大,只有這一天都是九點就有課,恩茱七點四十拿鑰匙開門叫他起床,然後出門,一起騎摩托車去學校——更正確的說法是,雷謙騎摩托車載她去學校,他會看著她進入文學館之後,再前往自己的系所上課,雖然有點多此一舉,不過他們都習慣了。
就在停車棚到文學館的路上,他總習慣性的會和她提起一些事情:球隊的練習,報告的進度,或者炫耀一下昨天又有幾封愛慕者的伊媚兒飄入信箱,而今天的重點在於他那正在台中念大學的寶貝妹妹,雷雨萱。
「女生真的很奇怪,她前陣子跟我說戀愛了,我問她對像怎麼樣,你記不記得她回我什麼?」
恩茱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她說你八卦,不尊重她。」
那是上星期的事情。
雷謙跟她說的時候,她還笑了很久——他超級討厭人家用八卦這類的詞彙來形容他,而很顯然的,身為親妹妹的雷雨萱完全知道這點,所以簡單兩個字就讓他閉嘴不再提,光想像他吃鱉的表情就夠有趣了。
「對,因為她說我不尊重她,所以我就沒再問了,昨天她又打電話給我說,她覺得我真的很冷漠,對妹妹的初戀這樣不聞不問。」俊朗的臉上滿是莫可奈何的表情,「這年頭當哥哥真的很困難,好像怎樣都不對。」
妹妹跟他鬧彆扭,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恩茱早睡了,MSN上一字排開都是同學或者社團成員,可是這種事情不能跟班上的麻吉說,更不能跟球隊的人說——因為晚上十一點碎碎念著妹妹感情事件,感覺很戀妹,如果他真的戀妹也就算了,但他不是,他只是單純的莫名其妙,為什麼問也不對,不問也不對,他完全不懂女生在想什麼。
憋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等到兩人並行走路,終於一吐悶氣,恩茱幾乎也是他的手足,在她面前永遠毋須掩飾,所有有損籃球隊Man哥形象的事情,面對她時,就很能自然的說出口。
「最簡單的理由就是,她上星期打給你時,還處於曖昧最美,所以連她自己都不確定,不好意思跟你說,昨天呢,可能有點不愉快,所以想找人說說心事。」
她好喜歡這種時候——兩人漫步在校園,說著他不願意對別人說的話,這代表她與眾不同。
他想了想,「這樣講好像有點道理。」
「當然啦。」恩茱對他一笑,「我是仙女。」
仙女,不是因為未卜先知,而是兩人並行的時候,她總感覺在雲端,感覺飄飄然,如果能牽著手,那就更好了……
雖然此刻感覺浪漫,但她很確定,這是她單方面的感覺,因為證據就是,雷謙接下來的話是,「喔,那請問仙女,期末考就快到了,本人這學期能不能歐趴?」
「絕對沒問題。」
「二月的校際籃球比較,能不能打贏另外三支參賽隊伍?」
「當然沒問題。」
「畢業後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還是沒問題。」
男人哈哈大笑,「你是九官鳥嗎,講來講去都是一樣的句子。」
奇怪,明明是很無聊的事情,但恩茱說起來就是有種會讓他笑的喜感——球隊經理和麗老說恩茱看起來很冷漠,她哪裡冷漠了,明明就很好笑。
「九官鳥只會說同樣的話,我前面有做語句變化。」
何況,她是真心這樣想的,希望他的考試、他最熱愛的籃球、還有將來的工作都順順利利,能夠得到他所應得到的。
一月天冷,旁邊同學莫不加快腳步,只有他們兩人不疾不徐的走著,雷謙很享受這樣的小時光。
不需要維持他人氣形象,所有凡人會有的問題,他都可以在恩茱的面前很自然的說出口,也只會在她面前提起當哥哥的苦惱,例如,妹妹戀愛了,但他卻不知道怎樣的關心才恰當。
「如果雨萱跟我們同一個大學就好了,好歹看看她戀愛的對象長什麼樣,要打聽什麼也容易。」
「不會吧,你想打聽雨萱的男朋友?」
「關心一下妹妹有什麼不對,我對你的對象也是很關心的。」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我的對象?」
誰啊?不要又告訴她是成裕天。
「不是有個男生約你情人節吃飯嗎?我聽說是電機系的,雖然內向了點,但人緣不錯,家境滿好的,個性卻不會愛現,可以考慮看看。」
前兩天練球時,志豪跟他說有人想約他的青梅竹馬,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他能有什麼意下如何,恩茱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也沒見過她戀愛,如果有個男朋友照顧應該也不錯,利用隊長之威要志豪叫他女朋友美琪問得清楚些,回報的結果初步有八十分,算是不錯的人選。
「你不是最討厭輕浮的人嗎?內向的人不會輕浮,何況對方還打聽到你的生日,感覺滿有心的。」
恩茱在心裡罵著:笨蛋!
我喜歡你,怎麼可能在生日時跟別人吃套餐。
不過雷謙一如以往,完全沒體會到她內心波動,自願自的說:「這麼好的對象可以考慮一下,前幾天我跟你爸在中庭遇到,還聽他說起很擔心你,說明明把你生得這麼好,怎麼就是交不到男朋友,怕你變成老姑婆,又問我學校是不是沒人追你,我說怎麼會,恩茱行情很好,只是對於對像選擇比較謹慎,以前那些蒼蠅就算了,但這個什麼張士堯的,感覺真的還不錯啦……恩茱?」
「幹麼?」
「你剛剛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
沒留意到她略悶的語氣,雷謙繼續好心的勸說,「那你要不要考慮跟他一起過生日?」
恩茱歎口氣,內心又罵了一句:豬頭。
「我已經和你約好了。」
「喔,你在擔心這個啊。」他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啦,我很好商量的,你去赴約,不用擔心我的問題。」
恩茱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我發現雨萱說的一點都沒錯。」
雷謙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你真的很八卦。」
很明顯的,男人被打擊到了。
八卦……八卦……他在過去十二小時之內,連續被親妹妹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說八卦,他可是籃球隊隊長,全校女生的偶像,連續三年的校園王子……
「沒有過哪個男生像你這麼三八的,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大男人,不要把自己搞得跟八婆一樣。」
再遲鈍他也知道,恩茱生氣了。
習慣性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只要自己惹恩茱生氣時摸摸她的頭,再大的氣她都會消失。
「不要生氣了,你皺眉的樣子很醜。」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男人搖了搖頭。
「總之,不准再當我的媒婆。」恩茱惡狠狠的說:「還有,我生日那天不准放我鴿子,知道了嗎?」
二月十三號晚上,雷謙的手機自動提醒他「明天恩茱生日,晚上六點東海岸,已訂位」。
隔天,他原本要去赴約的,但就在出門前,一通電話打亂了計劃。
「大哥~~我們完了。」佩倩的聲音聽起來痛苦萬分,「數據全錯了。」
佩倩是繫上同學,也是他們十人小組的成員,從二月初開始他們就獨准使用地下實驗室論證各種數據。
佩情平常是個冷靜的女生,他很少聽她鬼吼鬼叫,這種程度的哀嚎讓他覺得很不妙。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很準確,因為根據佩情在電話中跟他說的結果,實驗數據與他們預期的安全不同。
雷謙覺得一定是跳電了,不然怎麼會差這麼多,「你確定嗎?」
「我確定,我跟小寶、阿況都在這裡,我們快瘋了啦。」佩情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喪失了某種程度的理智,「我剛打給教授,他要我們比對步驟重新做,已經在Call組員了,你快點過來。」
雷謙想也不想就回答,「我馬上到。」
身為小組長的他,責任心正熊熊燒著。
這個實驗幾乎等於他們的畢業代表作,大學四年,他們可不能端出那個根本不能看的數據,雷謙當下換掉身上這套比較正式的衣服,穿上運動外套跟牛仔褲,騎著摩托車往學校前進。
他要證明,大學四年不是混來的,四肢發達的男人頭腦一樣一級棒——實驗室,等我;該死的器材,等我;佩倩小寶阿況,等我。
但一路朝校園前進的男人卻忘了,有個女生一個人在餐廳,等他!
「小姐,幫您加點水。」
「謝謝。」
東海岸靠窗的位子上,恩茱第N次看了手錶,六點半了,明明有設記事本提醒他的——雖然有設定,不過那個粗枝大葉的,說不定真的隔天就忘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再打電話問問。
按下快速撥號鍵1,回復她的依然是三十分鐘前那個制式女聲,「您撥的電話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該不會沒電了吧……
恩茱百般無聊,只好觀賞別的情侶打發時間,就這麼巧,當她轉過頭時,剛好看到隔壁眼鏡男從口袋裡拿出錦盒的畫面。
求婚?
只見眼鏡男將紅色錦盒順著桌面推過去,打開蓋子。
「小梅,我、我,」眼鏡男深吸一口氣,「我愛你,請、請你嫁給我。」
小梅的眼神透著驚喜與感動,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然後就看到眼鏡男緊張的拿出盒中的銀圈圈,顫抖著替女伴戴上那枚戒指。
「小梅,謝謝你,謝謝你。」眼鏡男看起來喜悅萬分,「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做個好丈夫,讓你幸福。」
好普通的兩個人,好普通的未婚過程,好……好令人羨慕的幸福。
恩茱覺得自己的心情在這短短的一分鐘有了很大的變化,原本只是因為無聊的觀察,現在卻有種難言的酸澀,眼鏡男真誠的「謝謝你」,跟小梅因為喜悅落下的眼淚,都讓她覺得好羨慕,這才是情人節。
兩情相悅的人在一起,度過這個非得跟對方一起才能算圓滿的節日,而不是像她,永遠只能拿生日當理由——雷謙好像永遠都不懂,她為什麼一直不交男朋友,又為什麼非得跟他過生日不可。
「小姐,請問需要先幫您上餐點嗎?」
「不用。」
「好的。」第N次過來的服務生說:「需要上菜時請叫一聲,我們會立刻為您服務。」
恩茱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服務生只是單純的為了服務。
已經八點了,其他桌子都轉了第二輪的客人,就只有她這張桌子還是兩杯水,其中一杯連動都沒有動過。
第三次拿起手機,第三次聽見「您撥的電話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他一定會來的。
從小到大,他總是說話算話,既然答應她的事情,他就會做到。
眼鏡男跟小梅已經走了,他們的位子被另一對中年情侶所替代,依然是深情款款的對望,用餐之間少不了情話綿綿。
恩茱聽到那個略有年紀的女人說:「我真的從來沒想到,已經三十多歲了,還能談戀愛。」
「我當時可是鼓起最大的勇氣去約你的,就算是跟大公司簽約也沒那天問你要不要一起看電影時緊張,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歡了你多久。」
女子微嗔道:「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還好我臉皮厚,還是講了,要不然要等你發現我為什麼對你特別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原來這世界的無神經人類不只雷謙一個。
如果照這對熟齡情侶交往的過程,恐怕她得找機會跟雷謙說清楚自己的心意,不然恐怕晃眼兩人三十歲,他都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不交男朋友。
不是眼高於頂,也不是過於挑剔,是因為心裡有了別人。
從很久以前,他替她擋住了可怕的大狗之後,她就認定是他了。
因為心裡有個人,所以再沒有其他空間給別人……
「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
地下實驗室裡,雷謙跟同組的一群人正埋首二度實驗,所有的一切全部重新計算,重新再來。
「應該可以了吧,我要接線了。」
「小心,小心,柏安,你的線……」
「佩倩拜託你別叫,我被你的叫聲搞得快精神崩潰了。」
「小寶別拍桌,你手上還有東西!」
「我很冷靜。」極度暴躁的聲音。
十個人在地下室,高材生面對第一次實驗失敗,似乎都相當不能接受,因此出現了這種亂況——有人緊張,有人生氣,有人想勸卻不知道如何勸起。
雷謙深吸一口氣,再度使出雷家真傳,「大,家,安,靜。」
媲美卡車喇叭的音量,成功讓大家安靜下來,靜謐的地下室隱約還聽見嗡嗡的回音。
「大家不要這麼緊張。」雷謙試圖安撫他的組員,「既然已經確定是跳電導致的結果差異,那就代表我們的步驟沒問題,讓機器再重跑一次就好了,時間到了自然會有數據,大呼小叫對實驗一點幫助都沒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間都覺得……也是啦。
上次失敗是非戰之罪,他們不用緊張。
收拾心情,大家分工合作把所有的步驟再來一次,很順利,也沒有任何爭吵。
「終於完成了。」柏安伸了伸懶腰,抬頭看了一下時鐘,「天啊,快十點了,難怪這麼餓。」
「好想吃東西。」
佩倩見狀主勸說:「我去買吧。」她今天晚上太神經質了,不斷大吼大叫,去給大家買宵夜算賠罪。
組長的責任心使然,雷謙很自然的拿起車鑰匙,「我陪你去。」
兩人先去麥當勞買小寶指定的大薯,雷謙正想打電話問問有沒有人還要其他的東西時,赫然發現螢幕上顯示三通未接來電——實驗室在地下二樓,每次在那裡就跟外界隔絕一樣,別人打不進來,他也打不出去。
解開按鍵鎖,看了一下來電號碼……天啊,他忘了。
今天是恩茱生日,他們約好要一起吃飯的。
男人連忙回撥電話,「是我。」
「嗯?」不冷不熱的聲音。
「恩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我們實驗出了問題,全部的人都回去補做數據,下次再補請你。」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雷謙試探的問:「恩茱?」
嘟嘟嘟……電話掛了。
男人看著話筒,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童恩茱……掛他電話?不對,她從來沒掛過他電話,一定是手滑或不小心按到停止通話鍵。
雷謙又重撥了一次。
「您撥的電話收不到訊號,請稍後再撥。」
居然關機!掛他電話又關機?雖然他沒去替她慶生是他不對,可是他是有原因的,這幾乎是他畢業成果啊,總不能大家都到卻缺了他這個組長吧。
不死心正想再撥撥看,卻被佩倩一下擋住,「小寶剛打電話要我們快去快回,大家已經快餓扁了。」
「我打一下就好。」
「不行。」佩倩收起了他的手機,並且放入自己的包包,「有什麼事情回去再說,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雷謙伸手要拿回手機,卻被佩倩一個閃身擋掉,「本女俠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這白癡,把電話還我。」
左搖,「不要。」右閃,「不要。」轉一個圈,「我不要。」
佩倩奇怪的動作已經引起不少人注意,雷謙只好告訴自己算了,等回家後再跟恩茱解釋。
男從跟佩倩在櫃檯前你爭我奪的,壓根沒注意到那個他解釋什麼的女生就坐在內用區的角落,不敢置信的看著櫃檯前兩人狀似親密的動作。
說謊!
什麼在實驗室補數據,明明是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
他不想跟她出來沒關係,想跟其他人一起過情人節也沒關係,但為什麼不告訴她一聲,讓她像呆子一樣在餐廳等到打烊?
「抱歉我來晚了。」剛剛被她Call出來的宜芳完全沒發現她的不對,「今天情人節,外面人超多,除非像我男朋友那種當班的,不然全台北的情侶應該都出來了吧……恩茱你在看什麼?咦,那個不是住你家對面的那個籃球隊長嗎?他跟李佩倩在交往啊?隊長配系花,天啊,系草跟學妹知道了會心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