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娘胎出生至今,玄煌不曾有過如此好的心情,整天面泛笑意,逢人就打招呼,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他甚至親自上街去挑選預備送給乞兒的禮物,可惜找不到特別的,一直到華燈初上,才看中了一副西洋棋。
他已經安排乞兒獨自住一間房,沒讓她和下人住在一起,打算兩人成了親後,便用那間廂房當作兩人的新房。
玄煌回到茶棧已是子時,進了新房,見乞兒坐在桌前刺繡,便把西洋棋藏在身後,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乞兒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玄煌卻驚見她可愛到一塌糊塗的小臉兒上儘是淚痕滿面。他蹙眉在她身邊坐下,用大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怎麼了?」
乞兒每次一想起四九,就覺得很難過,索性躲起來哭,而這事她打算一直隱瞞著玄煌,不讓他知道。
玄煌要煩惱的事已經夠多了,乞兒不想平白無故地增添他的煩惱。
她胡亂地擤擤鼻涕,笑出兩排小貝齒,佈滿淚水的小臉蛋上竟抹上了兩朵可愛的紅暈,「嘻嘻,沒事啊!我只是一想到咱們就快要成親了,就高興得不得了。」
「真的?」玄煌的黑眸鎖住乞兒,似乎在搜尋她的心事,「別騙我。」
「真的嘛!」乞兒笑嘻嘻地用雙手托著粉腮,笑眼直盯著玄煌,半點也捨不得移開目光,就怕她眨一下眼,玄煌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有心事別悶在心裡,知道嗎?」玄煌愛憐地捏捏她的粉頰,心裡很捨不得。
「知道。」
「從現下起,不准妳再掉一滴淚。」玄煌用大拇指將她的淚痕拭去。
他凝望著她,暗暗思量著他怎會霎時覺得自己愛她愛得十分深刻?
他是在哪等情況下被她直率到不行的真性情所吸引?又是從何時開始被她莫名其妙又說來就來的情緒給牽引?又是從哪一天開始不管怎麼看她都覺得可愛?
「是!」她下了決心似地點著頭。
他點點她嘟嘟的紅嘴兒,「說到要做到才是。」
「當然,你要我不罵人,我答應你了,你瞧,我從此不再罵人。」乞兒一
臉笑咪咪,忙不迭地起身為玄煌沏上一杯熱騰騰的上等觀音茶,然後小心地把茶送入玄煌的手裡,「我的小祖宗,請喝茶。」
她忽然發現他手裡的玩意兒,「咦?那是什麼啊?」
玄煌挑眉,還是被她發現了!他笑著把西洋棋擱在乞兒面前,「這是鄰國引進的玩意兒,俗稱西洋棋。我特地買回來送妳的。」
「送我的?!」乞兒驚喜地睜大杏眼,好奇地忙把盒子打開。
發現裡頭塞了張棋盤似的紙皮,分別有三十二個深淺兩種顏色交替排列組成,而黑白棋也分別有十六枚,每枚棋子都生得不一樣,奇特極了。
「好棒的玩意兒啊!」乞兒好奇地把每枚棋子都拿起來瞧了瞧。
「喜歡嗎?」瞧她一臉興奮的樣兒,玄煌便忍不住笑了,他就是喜歡見她這種笑容,沒人比她的笑容更討他歡喜。
「喜歡極了!」玄煌待她真好,供她錦衣玉食,又送她奇怪的玩意兒,雖然尚不懂其中的奧妙,但她總有一天會研究出玩法。
「那……」一語未畢,門外便傳來四九驚天動地的叫聲。
「不得了啦!主子爺!主子爺!」四九未經通報便慌慌張張地闖進新房。
「四九哥?」一見四九闖進來,乞兒一顆心又提心吊膽了起來,就怕四九對玄煌胡說八道。
玄煌蹙眉,「怎麼啦?」
四九驚慌地大叫道:「表小姐吵著要跳井自盡,現下大夥兒是拉住她了,可是表小姐還是吵著要去死,主子爺,你說該怎麼辦是好?」
乞兒睜大眼兒,望了一眼神色忽地變得難看的玄煌,便把視線轉回四九臉上,「四九哥,表小姐為何想不開尋短啊?」
四九癡癡地看著乞兒,沒開口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玄煌微慍地瞪了四九一眼,「沅婷真不像話!」
這些天,沅婷老是哭哭啼啼,纏他纏得緊,玄煌好幾次都不理她;但愈不理她,她愈纏著他。
「怎麼辦啊?主子爺。」
「我前去瞧個究竟。」玄煌伸手拍拍乞兒的手背,「妳自個兒在這兒玩,我快去快回。」
「哦!」乞兒嚇愣地猛點頭。
玄煌伸手揉揉她的頭,把她好不容易梳好的秀髮給弄得凌亂,「要乖。」
乞兒嘟起嘴,用指頭把自己的秀髮梳順。
四九見他倆親密的動作,心裡極不舒服。
玄煌轉身離開,沒注意到四九沒跟上來。而乞兒見四九沒跟上去,整個人不禁變得緊繃。
她最怕和四九獨處,最怕四九又纏著她哭鬧不休,便假裝屋裡沒他的存在,埋頭研究起西洋棋,一臉自得其樂的模樣。
忽然,鼻間飄來一股奇異的香氣,乞兒感到奇怪地抬起頭。
四九的嘴裡含著一支會冒煙的小吹管,眼睛衝著她笑,模樣兒有著說不出的怪。
「四九哥,你有沒有聞到怪味兒?」乞兒皺皺鼻頭,嗅了嗅。
四九來不及開口給她答案,乞兒便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之下,忽然整個人癱軟下去了。
現下大夥兒全忙著搶救尋死的沅婷、安撫沅婷,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四九,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四九試著把中了迷藥的乞兒抱進懷裡,想不到乞兒最近變重了,四九試了幾次,都抱不起她。
生怕被人發現,壞了大事,四九再也顧不得是不是會弄傷乞兒,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把乞兒扛起,甩在背上。
這麼一扛,西洋棋掉了一地,桌巾也斜了一邊。
凝兒蹙了蹙眉頭,「奇怪,今天怪事特別多呀……算了,沒事還是少管人家的閒事,免得挨主子爺罵……」
※ ※ ※ ※ ※ ※
沅婷一見玄煌來了,以為他關心她的生死,歡天喜地撲進他懷裡,緊緊把他抱住,「表哥,別不理我,我會想不開,也全是為了你,你若不理我,我便再去尋死。」
玄煌極其憤怒地把沅婷推開,「想死就滾回去死,別在我這裡丟人現眼,聽見沒?」
沅婷心傷地看著他無情的側臉,「你……」
玄煌沉了沉俊色,冷冷瞥了她一眼,狠下心轉身離開井邊,想趕回乞兒的身邊去。
一進房,玄煌先是錯愕地盯著散了一地的西洋棋子一愣,片刻,目光一轉,視線落在歪了一邊的桌巾上,他的心猛地一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捏碎了。
「乞兒!」週遭除了他的叫喊聲外,一點聲音也沒有,靜悄悄的。
不及細想,玄煌把身一旋,急步朝書齋趕去。
書齋裡,凝兒正在整理堆積如山的帳本。
「看見乞兒沒有?」找不到乞兒,玄煌的心繃得更緊了。
凝兒的眉頭蹙得很緊,「回主子爺的話,凝兒方才在路上遇見四九背著乞兒從旁院的側門出去了。乞兒好像生病了,我瞧她似乎沒任何意識……」
玄煌什麼都聽不見了,像有一道雷把他腦子轟然炸開,只覺腦中一片空白,一張俊容轉為蒼白,立刻衝出了書齋,前去客棧急召店小二們四處去尋找乞兒,自個兒則衝進馬廄。
他躍上自己的千里駒,韁繩一拉,策馬衝破柵門,以電光石火的速度乘風離去……
※ ※ ※ ※ ※ ※
「啊──」
忽地一聲尖叫劃破夜的寂靜,響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聲音熟得很,正是乞兒的尖叫聲。
一醒來印入乞兒眼裡的景象,原本讓乞兒以為自己還在作夢,隨即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小臉竟然趴在四九的肩頭上,四九正駝著她,快步走在小巷裡,不知要往哪裡去。
乞兒無暇細想,欲從他背上掙脫下來,沒想到身體動都不能動,這才知道繩索把她的身體和四九的身體捆綁在一起了,所以她怎能不尖叫?
「乞兒,妳醒了嗎?」
唉!真壞事!四九一開始就擔心藥下太猛會害乞兒一覺不醒,便酌量放藥,他自己則先吞了一顆解藥;想不到半途乞兒就醒來了,早知道就多放一點兒藥,起碼也要撐到他們拜堂成親之處。
乞兒氣憤地在他耳邊嚷嚷著:「四九哥!你要把我背去哪呀?還把我和你綁在一塊兒,你……」
「我要和妳成親,咱們要拜堂成親去。」乞兒的重量讓四九愈跑愈吃力,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但四九不放棄,他已事先在城郊一間破廟裡備了紅燭,此刻紅燭正燃在佛前,有佛祖為他的愛做見證。
四九的口袋裡還有一條紅喜帕,等到了破廟,他就立刻把喜帕披在乞兒頭上。等他們拜了堂、成了親,任誰也拆散不了他們!
「什麼?!」乞兒驚愕地掙扎起來,「你……你瘋啦?」
「哎唷!妳很重!妳再亂動,咱們兩個都要摔下去!別……啊!」
四九被乞兒連撞兩下,身子搖晃了起來,她再撞一下,四九就整個人往前跌了個狗吃屎了。
乞兒在他背上,他往前這麼一跌,乞兒就壓在他身上了。他被重量壓著,又跑到沒力氣了,怎麼也起不來,乞兒被他綁在身上,整個人更起不來。
四九大感不妙,「乞兒!妳怎麼變得這麼重?現下咱們都起不來了,怎麼辦才好?」
「都是你!」乞兒抬起腦袋,拚命用下巴撞他的後腦勺,「要死了!沒事把我綁在身上做什麼?快叫救命啊!來人啊!快來人來救救咱們倆啊!」
「乞兒,別叫啊!咱們這副怪模樣,會被人家笑的!」四九快被她壓到喘不過氣來了,「萬一妳又亂動,肚子裡的孩子小產掉,那……」
「你也怕人家笑嗎?你把我綁在背上,現下又快把我孩子壓扁了,我孩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要你賠我一個!」乞兒扁了扁嘴,心裡覺得很生氣。
話說乞兒先前根本忘了自己肚子裡有個小生命,被四九這麼一提醒,才猛然想起,若是小產了,回去怎麼向玄煌交代?
一想起玄煌,乞兒鼻頭不禁紅了起來,眼眶裡蓄滿了淚珠兒。這些天,她高興著要嫁人了,壓根忘了她還沒空告訴玄煌她心裡有多愛他呢!
萬一沒人來救她,她也回不去把心裡話告訴玄煌,結果不幸就這樣小產在這兒,最後失血過多地死在四九的背上,真是光想都覺得很火大呢!
不行!她一定要用力地叫救命!要不然她就見不到玄煌了!
「救命啊!來人啊!快救命啊……」
「颼!」倏地,一陣冷風從後邊掠過了她的臉頰!
乞兒轉過頭去,驚喜地發現馬背上的玄煌,「小祖宗!快救我啊!我快要被四九哥抓去拜堂成親了!你快救我啊……咦?我幾時鬆綁的啊?」
乞兒忽然發現一把飛來的匕首,早就一刀劃破了捆綁在她身上的繩索!陰暗處的玄煌眼睛冒出兩團火焰,熾焰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四九。
乞兒連忙爬起來,感動地轉身撲向玄煌。
背上的重量整個離開了四九,四九總算喘得過氣,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真舒服啊……」
馬背上的玄煌英姿勃勃,神色比殺人魔還要嚇人,他躍下馬鞍,目光如炬地走了過來,展開雙臂,把撲向他的乞兒擁進懷裡。
乞兒用力抱住玄煌,抱得緊緊的,順勢把臉兒埋入他臂彎裡,死也不肯再與他分離了。
「你該死的竟敢劫我娘子!」玄煌怒不可遏地舉起手掌,一掌擊向四九,震斷了四九幾根肋骨。
「求你不要殺四九哥,求你饒了他一命,銀票不是他偷的,是表小姐給他的,是表小姐要他把我帶走的!不關四九哥的事!求求你不要殺四九哥!」四九對她有恩,乞兒就算氣四九氣個半死,也絕對不希望四九為她丟了性命,便一古腦地把所知道的全說了。
「沅婷?」玄煌驚愕至極,震驚至極,難以置信地凝望著乞兒哀求的小臉,然後移過視線,落在躺在地上哀號打滾的四九身上。
忽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思路整個變清晰了。
原來沅婷尋短只是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好讓四九有機會帶走乞兒!
「是是是!」乞兒哀戚地紅了眼眶,不住地猛點頭,眼光深深切切地凝視著玄煌充滿震驚的俊容,「小祖宗,你聽我說,我一出生就被我爹娘扔在破廟前,當年若不是四九哥的爹爹把我撿回去養,我早就死了,是我不好,愛上了你,辜負了四九哥對我的深情。」
乞兒眼淚簌簌直掉,伸出小手,輕輕握住玄煌的大手,「別殺他好嗎?答應我,放他走,可以嗎?小祖宗,我求你、求你……」
玄煌心一糾,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將她自地上拉起,緊緊地擁進懷裡,
「不准妳哭!妳要什麼,我都答應妳,就是不准妳哭。」
乞兒破涕為笑,用力抱緊他。
「乞兒……」玄煌用雙手捧住她又變得凌亂的秀髮,「妳是我今生今世,心底深處最深、最切的渴求,我的情緒、我的思想都隨著妳而起伏,如果妳要我快樂,就是只能笑,不能哭。」
「小祖宗。」乞兒如醉如癡地凝望著他,哽咽地喃喃說道:「好,我不哭,今兒個不哭、明兒個不哭,永遠都不哭,因為我愛你,太愛、太愛你了,我要你快樂。」
「嗚嗚嗚……」四九眼中含淚,心如刀割地痛哭著。
原本深情相望的兩人,同時把目光落在四九身上。
四九情緒澎湃,不能自己,「主子爺……我愛乞兒愛得不夠深……我整天……整天只想著要乞兒做我的妻子,從沒有過和你一樣的感受,你竟光看著她的笑容就心滿意足,而我……嗚……我該死!嗚嗚……」
「四九哥……」乞兒喘著氣喊著,朝四九伸出手。
四九強忍著心上和皮肉上的痛楚,慢慢自地上爬起,激烈地搖著頭,閃閃淚眼裡盛滿了歉疚與懊悔,「我不配做妳的四九哥……對不住,乞兒,我太自私了……我對不起妳……」說完,四九便轉身而去。
乞兒愣住了,只能看著四九一跛一跛的頎長背影逐漸離他們遠去,一動也不動,話說不出來,氣也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