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翎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她這下半輩子大概會被大哥記恨記到死,永遠都翻不了身了吧?
「二格格,你想去哪?」
「怪了,我要去哪,還用得著向你們報告嗎?」
誠郡王府的大門前,儀翎正帶著三名侍女打算出門,沒想到卻被守門的侍衛給擋了下來。這也難怪,最近府裡上上下下全都緊張兮兮,就為了防止儀葶格格偷偷離開,已經到防自家人都像在防小偷似的。
而儀翎背後的三名侍女,中間的好一位下低站頭,靠著左右侍女,還有前頭盛氣凌人的儀翎做掩護,希望不引起注意。
儀翎故意嬌嚷著,「我想出門上個香,幫姐姐祈福,難道這樣也不行嗎?你們到底是在緊張些什麼,還是以為我臉上戴了張人皮面具,扒下來後就會變成姐姐的臉蛋?」
「屬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不是這個意思,還不趕緊上開,不浪費本格格的時間。」
「是,是!」
當主子就是有這種好處,再怎麼驕蠻無理,屬下也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等侍女跟著儀翎一起坐上馬車,車伕便將馬車駛離誠群王府,一切看起來都非常正常,直到遠離王府,馬車才拐了一個彎,卻往跟寺廟完全相反的方向快速駛去。
馬車快速奔跑了好一段路程,才在路邊停下來,緊接著一名侍女拿著包袱下馬車,仔細一瞧,正是被禁止離開誠郡王府的儀葶格格。
「姐姐!」儀翎也從馬車內下來,取下腕上的掐絲法郎玉鐲,套到她的腕上,「這手鐲你留著,有急用時可以變賣。」
「儀翎,我的包袱裡已經有夠用的銀兩,你的東西我不能要。」
「錢這種東西有備無患,當然是越多越好,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根本無法放心。」
大哥強逼姐姐拿掉孩子的事情,她雖然能理解大哥的作法,但她就是不忍心看姐姐因為這件事整日以淚洗面,悲傷無助到讓人心痛。
在姐姐的再三哀求之下,她豁出去了,說什麼也要幫助姐姐逃出誠郡王府,先順利生下孩子再說。
面對她的幫助,儀葶忍不住紅了眼眶,非常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姐妹妹,「儀翎,謝謝你。」
「咱們是姐妹就不需要如此見外。」面對即將的分離,儀翎雖然難過,但仍努力漾起笑容,「姐姐,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儀葶笑著流下兩行淚,「我知道。」
「等姐姐找到落腳處時,一定要想辦法通知我,讓我知道,我才可以偷偷的去看你?」
她點頭允諾,「好。」
「那我就不耽擱你的行程了,趁大哥還在皇宮,你快走吧。」
儀葶往前走了幾步,又不捨的回頭瞧了妹妹一眼,就見她故意鼓起腮幫子,揮著手催促她快走,讓她落淚不止,但為了肚裡的孩子,她必須繼續邁開步代向前行,她絕對不對辜負儀翎的一番心意。
天地這麼大,到底什麼地方才是她的容身之處?其實她非常茫然。
是要回到別院,躲在立淳的羽翼之下嗎?但他會接受她懷孕的事實嗎?還有一旦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又會怎麼對她?
或許,她應該一個人先找個地方躲著,等到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
「蘭馨小姐。」
正當她一邊走路一邊思考未來之際,一道熟悉的嗓音突然從她背後傳來,讓他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子冀,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已經觀察誠郡王府好一段時間了,剛才見到儀翎格格出門,本來想尾隨在她後頭,看有沒有機會打探到你的消息,卻意外發現你。」
儀葶有些茫然,她被子冀找到,就等於暫時沒有其他條路可走,只有回別院一途了。
果然,子冀下一刻便說道:「蘭馨小姐,貝勒爺很擔心你,請趕緊隨我回別院吧。」
她真的要回別院嗎?內心油然而生的惶恐不安,讓她猶豫了,臉上的茫然也更加明顯。
「蘭馨小姐,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趕緊斂容,「我好不容易才從誠郡王府逃出來,咱們趕緊回別院吧,要不然……就怕會被誠郡王府的人找到我。」
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蘭馨!」
一接到子冀傳來的消息,立淳馬上來到別院,卻見思念的人兒早在床上沉沉睡去,像是累了很久,終於可以好好休息。
他坐到床邊,看著她明顯憔悴的面容,內心的焦慮並沒有在見到她之後消除,反而是有增無減。
她到底怎麼了?聽了子冀的說法,當他找到她時,她並不知道要往哪裡走,那個方向根本不是回別院的路,她不只想離開誠郡王府,也想一併離開他。
為什麼?她為什麼不想回到他身邊,他有什麼讓她忌憚害怕的,逼得她必須從他身邊逃走?
立淳伸手想輕撫她那失去紅潤的臉頰,沒想到卻驚動了她。
她馬上警戒的睜眼起身,下意識便摸著自己的肚皮,「誰?」
「蘭馨,是我。」
「立淳……」看到久違的眷戀容貌,儀葶還是難掩激動的落下淚來。
立淳趕緊將她給擁入懷中哄著,「為什麼會嚇成這個樣子?你到底在誠郡王府裡發生了什麼事?」
誠郡王府戒備森嚴已經好一陣子,就算他想夜闖進去都不行,所以他只能派子冀時時刻刻盯住誠郡王府的狀況,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回報給他。
他一直很擔心,該不會是她的行動失敗,被儀欽給軟禁了,幸好她平安無事回到他身邊,否則他絕對不會放過儀欽的!
儀葶已經想好說詞,哽咽的陳述,「我被儀欽郡王逮到小辮子,於是他開始限制我的行動,後來好不容易我才說服儀翎格格幫我逃出來。」
「為什麼儀翎格格會答應幫你?」
「她始終相信我是她姐姐,在聽到儀欽郡王不相信我是真儀葶,還想要暗中對我不利時,她很氣自己的大哥,便答應幫我逃出來,到外避風頭,所以……現在誠郡王府大概已經到處在追查我的行蹤了吧。」
「那為什麼你逃脫之後,不是直接到別院來?」
「我怕連累你……」
她的回答讓立淳懸著心稍微放下,雖然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不過他暫時相信了她。「你別擔心,放心地待在別院,暫時別出去,我不會讓他的人馬有機會找到這裡來的。」
「嗯。」
「這陣子不管我有沒有在別院,我都會讓子冀留下來,所以你可以安心休息,不需要再戰戰兢兢的,懂嗎?」
「懂。」
「相信我,在這裡沒有人會害你,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的。」
他這全心全意的承諾讓她聽了忍不住鼻酸,卻又不敢再落淚,她多希望自己能夠永遠得到他這樣的守護,不需要擔心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刻到來。
他現在對她的好,都是給『蘭馨』的,而不是給儀葶,她好希望自己不曾恢復記憶,這樣她就能夠沒有顧慮的愛著他,而不必像現在這般心中隨著莫大的煎熬,卻無人可訴。
上天開了他們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她到底該如何收拾才好?而且再過不了多久她的肚子就會洩漏秘密了,到那個時候,她又會怎麼處理?
她好累,不只是身體,連她的心都好累……就讓她暫時忽略這些事吧,此刻她只想好好感受在他懷中的幸福,什麼都不去想。
她知道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但請再給她一點時間吧,先讓她滿足自己疲累的心,再來想解決的辦法吧。
只要再一下子就好……再一下……
蘭馨最近的狀況如何?
小姐依舊常常若有所思,總是輕蹙眉,而且……還經常歎息。
為什麼?知道什麼原因嗎?奴婢曾經試著問過,但小姐沒有回答,奴婢也就無從得知。
那她的飲食狀況呢?
還是吃得很少,就算做她從前愛吃的菜,小姐也幾乎沒動口。
有叫大夫來看看她嗎?
小姐說她沒事,不需要看大夫,最後還是在認診前便把大夫給請出別院……
走在紫禁城中,立淳的眉始終緊蹙著,腦中想的不是國家大事,而是他和惠嬤嬤之間的談話。
只因蘭馨這一次回來,變得非常古怪,像是換了一個靈魂似的,讓他不得不擔心。
她的笑容變得黯淡,在他面前總是強顏歡笑,而她越見消瘦的身軀,像是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會把她給折斷似的,總讓他不自覺的小心翼翼,每晚只敢輕擁著她入睡,不敢再有其他親熱的舉動。
他明顯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才能拉近兩人的距離,這讓他感到非常挫敗,並且苦惱不已。
如果他有辦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許現在就不會……
「儀欽,你過來一下。」
就在他苦思不解之際,敦華的聲音從前面的迴廊傳了過來,這讓他立刻回過神來,提高警戒。
只見敦華刻意把儀欽往隱密角落拉去,不想讓其他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立淳無聲的躲在拱門後頭,倒是想聽聽看,他們是要商量什麼國家大事,必須這麼偷偷摸摸的。
「好了,到這裡你總該肯說了吧?」敦華揉揉隱隱作痛的額角,「儀欽,你這冷臉已經擺了好幾日,到底是誰有這種能耐,讓你苦惱這麼久?」
他的冷臉讓內務府這陣了人人自危,就怕一個不小心做錯什麼事被他釘得滿頭包,為了內務府的氣氛著想,敦華只好把他拉到這,努力想開解他。
只聽儀欽明顯惱火的回應,「還不是儀翎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野丫頭,她居然自作主張趁我不在府裡時把儀葶給放走,直到現在我還找不到人,你覺得我的臉色能好看到哪去?」
「那個假的儀葶格格?」敦華一聽,頓覺好友太小題大做,「反正都是假的,消失了不正好,免得讓福晉她們繼續錯認下去,還是……她在你誠郡王府裡作亂,所以你才巴不得逮回她好好教訓一頓?」
沒想到儀欽卻長歎口氣,「她是真的儀葶。」
「咦?」敦華訝異的挑了挑眉,「這和你上次告訴我的完全不一樣。」
「上次我以為她是假的,但後來因為一些陰錯陽差的事情,才讓我發現……原來她真的是失蹤九年的儀葶。」
她是真的儀葶?偷聽的立淳錯愕在當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儀欽竟然說,他身邊的蘭馨是真的儀葶?
這怎麼可能?他不相信,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一定是儀欽哪裡搞錯了!
驚疑間,兩人的對話又陸陸續續傳到他耳中。
「但你不是說,真的停葶格格早在九年前就死了?」
「我以為死的是儀葶,結果沒想到……是儀葶年紀相仿的侍女……」
儀欽簡單的將來龍去脈告訴敦華,除了儀葶被指使要陷害他的事情沒說之外,能講的大概都講了,這讓敦華聽了嘖嘖稱奇,而立淳更是陷入另一波震驚之中,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如果有一日,你發現世仇的女兒愛上你,想要盡釋前嫌的和你在一起,你會怎麼做?
那如果……換成你在不知情之下對她有好感,事後才發現她是世仇的女兒,你又會怎麼做?
她之前曾經詢問過他的奇怪話語在這一刻突然浮現腦海,讓他終於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再對照剛才儀欽說她在九年前失去記憶被撿走的說法,就算他再如何不肯相信,事實卻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對。
這麼說來,她早就知道了,才會說那些話來試探他的反應,這下子連她這陣子行為古怪的原因,他也恍然明白了。顯然她選擇繼續將他蒙在鼓裡,不打算讓他知道真相!
真是太可笑了,為什麼要在他對她動情之後,才讓他發現這麼荒謬的事情?這樣的打擊太讓人無法接受,被隱瞞的怒火也不斷在內心狂燒,讓他無法冷靜面對這一切。
結果到了最後,被玩弄在股掌裡的人反而是他。說什麼他都嚥不下這口氣!
已經沒有心情再聽儀欽他們又說了什麼,立淳轉身愉步離去,只想要快速離開紫禁城,回到別院,他要親自問問她,馨聲和儀葶,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哎呀,痛……」
沒來由的一陣心神不寧,讓在房內縫小娃兒衣裳的儀葶不慎刺到自己的手,鮮紅血珠隨即凝聚在織白的指尖,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她張嘴含去血珠,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跳得有些快,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讓她坐立難安。沒有心情再幫孩子縫衣裳。
是她太疑神疑鬼了嗎?這陣子她總是這樣,像只驚弓之鳥,只要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會被嚇到,非常沒有安全感。
應該又是自己在嚇自己吧?她自我安慰著,希望能讓自己趕快恢復平靜,別再胡思亂想下去。
她得趁立淳回來之前,趕緊把這件小衣裳完成到一段落,免得被他發現,要不然……
「砰!」的一聲,房門突然被人重重的推開,嚇了她好大一跳,她驚慌的站起身,就見立淳一臉凝重的步入房內,身上所散發出的沉重氣息,讓她不由得感到非常慌亂。
她已經沒有時間收起小衣裳,趕緊鎮定的來到他面前,擔心的問:「立淳,怎麼了,為什麼現在就回來了?」
現在根本不是他回來的時間,他怎麼會突然出現?情況非常反常,讓她不得不關心。
沒想到立淳直接抓住她雙肩,掐住她的力道讓她忍不住微皺起眉。
他冷著聲質問:「告訴我,你到底叫『蘭馨』還是叫『儀葶』?」
她訝異的一愣,心虛夾雜著害怕讓她的心越跳越快,也讓她說話結巴起來,「我,我不懂……你,你的意思……」
「你會不懂是什麼意思?」立淳冷笑出聲,真是佩服她還能裝瘋賣傻,「你到底是不是誠郡王府的人,你真的是失蹤九年的儀葶格格?」
不,她不能讓他知道,「是……是誰告訴你的?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流言出現?」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流言出現?呵,這正是我從你那『親大哥』口中不經意聽來的。」
儀葶臉色刷白,就連語氣也明顯虛弱下來,「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的眼神充滿怒意,掐住她雙肩的手更用力,「是,我都知道了,而該死的這居然會是事實。」
他真的愛上了死對頭的親妹妹,而且他還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說有多諷刺就有多諷刺,連他都想大聲的嘲笑自己。
為什麼事情會往這麼荒謬的情況發展?他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毫不留戀地將她趕出去,就當兩人之間從來沒發生過任何事情?
他的腦袋亂成一團,完全無法冷靜的思考這件事,他只想暫時找個地方沉澱思緒,因為此時此刻的他無法面對儀葶,無法面對這荒腔走板的一切。
他放開掐住她的雙手,猛地轉身離去。
儀葶緊張的趕緊拉住他,就怕他從此拋棄她不管了,「立淳,你要到哪去?」
「你放開我!」立淳憤怒的甩手將她推開,沒想到她卻重心不穩的撞上背後的桌子,然後狼狽的跌倒在地。
「啊——」她心慌的撫著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不經意脫口而出,「天哪!我的孩子……」
孩子絕不能有事!她只剩下孩子了。
立淳的表情更顯的震撼「……孩子?」
糟了!儀葶咬緊下唇,心跳得又急又重。
「你已經懷了……咱們的孩子?」
儀葶知道不管哪件事情都再也隱瞞不了了,只好黯然地點頭。
「多久了?」
「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她竟然已經懷孕兩個多月?
為什麼要在他內心一團混亂的時候又丟出另一個難題給他?他們倆原本在一起已經是一個錯誤,現在又多出一個不該有的胎兒,上天到底還要丟多少意外來愚弄他?
「立淳,我想生下這個孩子……」懷著一線希望,儀葶眼泛淚波的懇求,「讓我生下這個孩子好不好?他是咱們的骨肉,求你不要狠心的扼殺他活下去的機會。求你!」
她不希望立淳也和大哥一樣逼她拿掉孩子,他應該不會這麼狠心的,是吧?畢竟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啊!
但看著他始終震驚不敢置信的神情,儀葶慌了,不敢肯定他的抉擇,「立淳,我求你……」
她梗聲懇求的嗓音讓他腦袋隱隱作痛,讓他的心情更加浮躁,無法再繼續留在這裡,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冷靜,「惠嬤嬤!」
一聲叫喚,惠嬤嬤馬上恭敬的來到房門外,「貝勒爺,有何吩咐?」
「沒有我的命令,別讓她離開別院。」
「是的,貝勒爺。」
「不,立淳!」
立淳卻頭也不回的馬上衝出房門,不想再聽到儀葶那苦苦哀求的聲音。
一切都亂了,不只他和儀葶的命運亂了,就連睿郡王府和誠郡王府之間的恩怨情仇也亂了,未來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更不可思議的情況,他不敢想像,也完全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