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恕寬留在島上,陪了她三天,彷佛是怕她再次哭著入睡,第三天非得要走的時候,還是阮燕曦再三地催他,同他保證她好得很。
其實才不是這樣。阮燕曦落寞地看著大海。
她對自己發了誓,一定要變得更堅強,當然不能使性子不讓他以公司的事為重。
預產期在兩個禮拜後,黑恕寬說到那時應該能夠把一切解決,他會回島上陪她迎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她決定多看點書,要不然看看新聞也好,雖然負責照顧她的一名胎教專家認為看人多光怪陸離的新聞對寶寶有不良影響。
那……她看財經新聞總行吧?這樣寶寶才能像他的爹地一樣厲害。不過她總看沒十分鍾,就開始呵欠連連,感覺像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
不知是黑恕寬離開的第幾天——反正她每一天都覺得度日如年——她又轉到新聞頻道,不忘對肚子裡的寶寶說:「電視上的都是不良示范,以後絕對不可以學哦!」才這麼說著,一則新聞標題像走馬燈滑過螢幕,卻教她心頭忽然一凜,坐直起身體。
緊接著,CNN立刻插播了剛剛那則突發消息,阮燕曦沖到巨大的液晶螢幕前,握緊遙控器,一股摻雜著恐懼與絕望的情緒令地想尖叫,卻讓不出任何聲音,突然間天地開始旋轉,黑暗吞蝕了她眼前的世界。
女傭的尖叫引來大宅裡所有人的注意,阮燕曦已暈倒在地板上。
黑恕寬在台灣的機場遭到槍擊!
***那些住進大宅裡的醫護人員果然不負所托,至少阮燕曦和孩子都沒事,也沒因此早產。
但阮燕曦開始哀求其他人帶她離開海島,她沒辦法再忍受待在島上,卻不知道丈夫的生死。
那則新聞反常地像一顆沉落大海的石頭,不見任何相關的後續報導,一些新聞探討的節目認為是黑家封鎖了消息,畢竟黑恕寬的生死,關系到的不只是整個集團,而是華爾街的股票和半個地球的經濟,如果真的確定黑恕寬遇害,股市崩盤勢不可免。
然而那些節目也都在隔日發出道歉聲明,彷佛被禁了口,世界又被粉飾太平。
阮燕曦的心卻無法跟著平靜,這教她怎麼能夠平靜?
「求求你,幫幫我!」她一再哀求那些醫護人員,她知道當中已經有些人動搖了,更加不放棄地游說和懇求。「如果你丈夫死了,你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連他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可能連屍體也看不到……」她說著,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如果不是為了寶寶,阮燕曦真的會整天哭個不停,她發過誓要堅強,但那是在黑恕寬仍然活著,仍然是她的天與依靠的前提之下。
同樣也和丈夫分隔兩地的婦科醫師忍不住為她的遭遇紅了眼眶,但他們不能作主,因為島上的直升機無法長程飛行,如果飛到最近的小機場,那裡只有最簡陋的空中巴士,對身為孕婦的阮燕曦太危險了。
第三天,她終於盼到一位救星。
黑家另一架私人飛機降落在島上,老六黑恕涵領命前來安撫嫂嫂。
「大哥沒事,子彈只是打中手臂,新聞說的打中胸口是烏龍一件,不過因為失血過多,所以才送進加護病房。」事件的起因與黑恕寬離開島上,回紐約處理的緊急事件有關,後來公司的問題雖然解決了,被踢出集團權力中心、甚至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副總裁心有不甘而挾怨報復。黑家封鎖消息原是為了誘出買凶開槍的幕後黑手,在黑家從政商高層對媒體兩邊施壓下才勉強把新聞壓下來。
黑恕寬昏迷了兩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妹妹前來安撫妻子,要阮燕曦好好待在島上待產。
但黑恕涵從來不認為女人該乖乖聽男人安排,於是在阮燕曦的懇求下,硬是讓全部的醫護人員跟上飛機,護送阮燕曦一起回台灣。
***阮燕曦雖然著急,仍是乖乖地在黑家大宅休息了一天,結果黑恕涵又不顧上頭三個哥哥、姊姊要她們暫時別出門的警告,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阮燕曦前往醫院,原本她們想過搭直升機以避開門口可能會有的記者,但考慮到阮燕曦的身體狀況,還是搭車前往。
在車上,黑恕涵以行動電話和醫院大門前的黑家老ど聯絡,並在離醫院一百公尺左右的對街停車格停下車。
「報告!大門口的記者已經被七哥引開了!」表演欲依然旺盛的黑家老ど不改本色,遠遠的,她們就看見醫院大門旁的草叢裡,打扮得像要參加野戰的家伙,那身打扮不只無法低調,簡直顯眼到像在昭告天下。
「阿和是白癡,你確定他不會搞砸?」黑恕涵毫不客氣地對著行動電話冷冷地數落著弟弟,雖然黑家老七十老八是一樣的脫線——黑恕涵當然不曾承認自己也是專門出狀況的其中一個。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黑家老ど還是躲在草叢中,無視來往的人們對他指指點點地竊笑著。「七哥偶爾也是會動腦的,只是究竟是什麼時候,只有老天知道了。」黑恕涵朝天空翻了翻白眼。
她決定直接下車,怕醫院大門附近有守株待兔的記者,一見這種豪華名車接近就會像鯊魚聞到血腥味一樣,突然殺出來,今天已經有許多來探視黑恕寬的政商名人被這麼伺候過了。
黑恕涵護著阮燕曦走向醫院,躲在草叢裡的黑家老ど也貼著牆壁跟緊她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妙!各單位就地找掩護「七哥任務失敗!」就聽黑家老ど這麼喊,本來被引開的大批記著竟然又出現在醫院大廳。
黑恕涵忍下痛罵老八的沖動,他不喊還沒人注意,一喊之下,所有人都朝他們看過來了!
「她不是一年前本來要嫁給李哲祺的女人嗎?」突然有人這麼喊道。果然狗的鼻子就是靈敏無比,哪塊肉比較肥,一聞就聞出端倪。
黑恕涵暗暗叫糟,大批記者已湧向阮燕曦,還有SNG開始傳送獨家新聞,醫院的警衛根本擋不住像鬣狗般的記者們。
「請問阮小姐是因為已經懷孕,才突然在婚禮當天離開的嗎?」一支支麥克風像劍山一樣插過來,鎂光燈閃個不停,攝影機更是虎視耽耽。
「阮小姐真的是自己離開李家的嗎?是不是李哲祺劈腿?或是其實阮小姐早就和黑恕寬有未公開的戀情,因而導致那場婚禮告吹?」老江湖的記者頭腦甚至比電腦還神准快速,八百年前的舊帳立刻從記憶底層翻出來。
阮燕曦從未面對過這種陣仗,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即便黑恕涵仍扶著她,努力擋開大部分媒體,她卻僵住了身子無法再往前一步。
「有報導指出阮小姐原是以某種手段取得李家的信任,卻在婚禮前夕被揭發,請問阮小姐有何解釋?」阮燕曦更加傻眼,她不知道從她逃婚後,台灣的小報和某些以腥擅狗血報導為主的雜志,紛紛穿鑿附會地將她的逃婚與那場世紀婚禮之所以會被偷龍轉鳳的緣由大加揣測,各種不實而誇張的「證據」都出籠了。
「請問阮小姐真的與A片男星有染嗎?你是否在那次懷下身孕,才被李家趕出門?」又一個更勁爆的訊息炸過來,原來是曾拍過小電影的男星,自稱和阮燕曦有過一夜情,藉此炒知名度。
「你腦殘啊?」黑恕涵火大了,「有人懷胎十二個月的嗎?」「那麼這個孩子是黑恕寬的嗎?xx報指出你因為黑恕寬比李哲祺更有地位,所以不顧李家對你的恩情而投向新歡的懷抱——」「夠了!」蒼老但仍中氣十足的喝斥聲,由醫院大門傳來,黑家老七原來是溜去搬救兵。
鬧烘烘的現場總算安靜下來,姜畢竟還是老的辣,李家老太爺由李哲祺夫婦接扶著走進醫院大廳。
這些吸血鬼記者,當著李老太爺的面,倒是不敢放肆了。
「李家從未將燕曦趕出門,燕曦還是我親手交給黑恕寬,看著他們在神的面前立下誓約,是法律所承認的夫妻,誰敢亂放謠言,李家不會放過他!」「還有黑家,小心你們被告到屁滾尿流!」黑家老七不忘狐假虎威地放話道。
「但是新娘在婚禮當天的確是換了人,請問老太爺對這件事有什麼要說明的?」老鳥記者膽子比較大,出聲道。
李老太爺眼睛瞇了瞇,冷哼一聲,「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突然改變主意,決定收燕曦做干女兒,哲祺難道能娶自己的姑婆嗎?」一句話又引發了軒然大波,李哲祺夫婦一臉驚訝和瞥扭,尤其是李哲祺,原本因為黑恕寬是個太難應付的對手,婚後妻子又管得嚴,只能放棄追回阮燕曦,沒想到這下得喊阮燕曦「姑婆」。
而阮燕曦來不及感謝李老太爺的解圍,也來不及喊一聲干爹,就因為陣痛與羊水破裂而被送進產房裡了。
「想不到你這回腦袋有帶出門,難得。」黑恕涵在產房外消遣著老七,他們陪著聽聞消息後硬要下病床的黑恕寬在產房外,黑恕寬除了產房內的妻子之外根本無心他顧,暫時沒心情清算弟弟妹妹擺的大烏龍。
「不要以為你大我一歲,就可以輕視我。」黑家老七一臉不可一世,「何況你在事發當時一點用處也沒有,老八更沒用,躲在一旁看戲。」「你錯了,你以為他們的SNG車天線為什麼突然被破壞?剛剛的新聞他們一個畫面也沒送出去。」「你只是破壞天線而已,記者還不是發現了大嫂。」「那你咧?我看到你被記者追的時候,打電話向三哥求救,我看去向李老太爺搬救兵是三哥教你的吧?」「是又怎樣?至少我沒做錯,你比我小,還敢跟我嗆聲,找死……」「要吵出去外面吵!」已經因為妻子的哭喊聲而瀕臨抓狂邊緣的黑恕寬發火了,三個弟弟十妹妹這才夾著尾巴,溜出老大的暴風圈之外。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三個月後,阮燕曦在台灣坐完月子,准備和黑恕寬回到美國。
那天被送進產房時,她才終於明白丈夫的用心,卻來不及在進產房前見到他,是以在生產過後一見到黑恕寬,她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在他懷裡嚶嚶啜泣。
如果不是他這樣用心,她哪能在島上平平靜靜地懷孕待產?李家婚禮的丑聞在台灣鬧得風風雨雨,她卻渾然不知,全是因為黑恕寬將她帶到美國,之後他們的婚禮也盡所能的低調,黑恕寬就是不願記者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黑恕寬沒告訴妻子,其實他真的想過把她囚禁在島上,完完全合地只屬於他一個人,然而那夜她的眼淚卻教他投降,改變了主意。
黑家新寵兒兼長孫命名為黑智軒,每天被他的爺爺、奶奶霸占著,幾個叔叔、姑姑也愛抱著玩,黑恕寬反而有時間繼續獨占妻子。
阮燕曦剛給寶寶喂完奶,兒子便被他的小姑姑抱去玩了,她換了衣服正在睡午覺,黑恕寬抱著一束花走進房間,將它插在床邊矮櫃的花器裡,不忍吵醒妻子,一如過去每次深夜回到島上時,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坐在妻子身畔,將她溫柔地擁進懷裡。
阮燕曦沒睜開眼,滿足地歎息著,更往丈夫懷抱裡偎去,直到她聞到熟悉的花香味,睜開眼,視線越過丈夫的胸膛,便看見那束Angel Face在床邊搖曳,臉上漾開了甜蜜的笑。
黑恕寬的指尖輕輕梳著她的發往耳後攏,像每一回他們偷得一點閒情與空間,他便讓她趴在他懷裡,就這樣靜靜地與她相陪伴。
阮燕曦臉頰貼著丈夫的胸膛,小手覆在他的心窩處,那顆心在她掌心下有力的跳動著,每當這一刻,她總是無比激動地在心裡感謝上天,讓那顆子彈偏斜地打在丈夫左臂上,她才能像這樣和他相聚相守。她真的無法想像若是失去他……黑恕寬的手總是安分不了多久,他會溫柔地在她發間或頸背間輕揉,偶爾也像要撫遍她全身那般,最後那只大手一定會覆在她生產後越發豐滿鼓脹的雙峰上,然後帶著一種溫柔的壓抑輕輕地揉著——她知道為了她產後的休養,他一直在忍耐,身下總是感覺到無比的堅硬和緊繃。
她也想啊!可是……阮燕曦咬住唇。
生產完後,雖然她努力保養了,不過還是留下痕跡,心裡總是介意自己的身體不再完美,不想他看到這樣的她。她不再是他的女神了。
「燕燕,」終於,他還是喊她,嗓音因為情欲而瘠捶,「我想要你。」阮燕曦不會拒絕他,只要他開口,她一定獻出自己的所有,可是卻忍不住眼眶泛紅,五指瞅緊他胸前的衣服。
黑恕寬捧起她的臉,「你不想要我碰你,是嗎?」她搖頭,神情惹得他心憐,她卻瞥扭得不知如何開口。「我想要你,可是……」她的手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腹部。
黑恕寬大掌覆上她的,抱著她坐起身,讓她仰躺在床上,他高大的身軀覆上了她,跨跪在她腿間,堅定但不容抗拒地以手掌輕輕推開她的上衣。
阮燕曦雙手掩面,只覺心好酸,好難過,她幾乎想開口告訴他,如果他不喜歡,她可以去動手術…濕熱的吻落在她的小腹上,像雨點般輕柔,像陽光般熾熱,那些飽含愛意的吻像火種,立刻點燃了激情,幾乎不需要前戲,她的身體只渴望與他合而為當黑恕寬起身,從床頭的矮櫃取出他准備許久的套子,他的大掌代替了他的吻,愛撫遍她的小腹,那些痕跡會有漸漸淡去的一天,但在他心上的卻永遠不曾。
「燕燕,你知道嗎?這是造物主告訴男人,要珍惜他的女人,要對她永遠忠誠的痕跡。」將她包覆在身下,他終於再次進入了她。
阮燕曦哽咽著,抱著她的男人,哭泣的小臉埋在他頸窩間。
那一刻,所有的忍耐與疼痛,彷佛都值得了***他們倆兄回紐約,卻沒前往黑恕寬在公司的住所||單身前他一直以公司為家,辦公室那一面書牆後還另有天地。
「我們要去之前我住的地方嗎?」阮燕曦問道,看著窗外她曾住了三個禮拜的長島街景。
黑恕寬搖頭,「等會兒你就知道。」他賣著關子,笑得一臉神秘。
當車子停在一棟有著原木色磚牆、白色屋頂的洋房前時,阮燕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黑恕寬又再一次地實現了她那些浪漫又微不足道的夢想,她曾經夢想過的家——一棵有著白色屋頂的洋房,要有個大院子,能讓她種種花車,院子外,還有一大片草地,可以讓她和丈夫、孩子在假日時烤肉、嬉戲…屋子早在他們回紐約前就裝潢好,全是阮燕曦喜歡的、溫馨的擺設風格,當然還有一些等待著女王人巧心慧手的布置,方能完整。
「你怎麼知道?」她難以置信,既感動又不可思議,她想起他們的婚禮,也與夢想中的不謀而合。
黑恕寬握住妻子的手,笑得一臉寵溺。
「因為,你喝醉的時候,像一只可愛的小麻雀。」他終於說出了答案,還故意逗得她嬌羞地紅了臉。
那夜,他們在羅馬相遇,黑恕寬聽著酒醉的阮燕曦有些口齒不清,又嬌憨地對他訴說那些「難以敢齒」的夢想。
他發現他無法忍受她的那些夢想必須由別的男人來參與,也就是在那時,他覺得自己並不介意陪她步上紅毯。
他不曾思考過婚姻,但為了不想看著她走向別的男人的懷抱,為了擁有這只小燕兒,他覺得結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然而愛情,說不清是在何時開始,只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無法回去過沒有彼此的生活。
阮燕曦臉頰泛紅,連眼眶也紅了,她緊緊地抱住丈夫。
他們的未來就在這平凡但美麗的小屋子裡,他為她脫下那些不必要的冠冕與榮光。
他也許是世人景仰的天之驕子與集團領袖,但她不需要母儀天下,也不需要能干的手腕,她就只是他的小妻子,也許他們再生一、兩個孩子,也許:
偶爾回到海島上,只有他們倆,度過無數個浪漫與親暱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