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家的人一向很難給人平易近人的印象,就算有也是裝出來的,例如如今的集團領導者黑恕寬。至於老四黑恕宥,他的親切只分給女人,即使是底下幾個據說不成材的黑家少爺小姐,也不見得就比較有親和力。
這一點,李旭然可是深刻的體驗過了,也可能是因為這樣,他是PUB裡唯一沒被那女人蠱惑人心的美攝去三魂七魄的男人,不過他敢打賭,PUB裡被她迷倒的女人也不少。
“可以私下談談嗎?”女人只環視了PUB一眼,便直直朝坐在角落的李旭然走來,頃刻間,他從一個坐在角落沒人理會的頹廢大叔,變成PUB裡人人嫉妒的焦點。
李旭然摸了摸臉上茂密似野人的落腮胡,心裡揣測黑家大美人認錯人的可能性。
從他蓄了胡子以來,走在路上連小孩看了都會被他嚇哭,更不用說過去那些追在他屁股後頭跑的媒體和粉絲,當著他們的面大搖大擺晃過去都不怕被認出來。
大美人眼裡閃著慧黠的笑,“李先生,還是我該稱呼你李大作家?”
李旭然擰眉,顯示他對這個稱謂反感至極,那原本就濃密似江洋大盜的黑胡子讓他看起來更猙獰了幾分,PUB裡有不少男士已經打算隨時站出來英雄救美了。
“到裡面去講。”李旭然只得道,和大美人雙雙進入了PUB的VIP包廂,吧台裡的酒保和臨時店長連頭都沒抬起來看一下,對這位“野人”
走包廂像走廚房的態度習以為常。
“聖羅蘭的奇跡,來找我有何貴事?”李旭然故意以當年學生時代的綽號向他這位學姊打招呼,語氣卻是半帶嘲諷的。
黑恕容微微一笑,並不介意,“來請聖羅蘭的惡徒幫忙。”
“我倒不知道我這個惡徒能替鼎鼎大名的黑大小姐幫什麼忙?”
“你還是不喜歡黑家,是嗎?”黑恕容笑道,對他的失禮不以為意。
“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該說根本不想再見到比較貼切。
黑恕容換了個坐姿。有時連李旭然也不得不承認,黑恕容能打破聖羅蘭百年傳統,被冠上“奇跡”之名,真的很難讓人不信服。男人著迷於她微笑時自然流露的嫵媚,女人則為她舉手投足間的瀟灑與自信心折。
“那麼,如果我請求你暫時成為小涵的監護人,你不反對吧?”
黑恕容臉上仍是同樣的笑意,李旭然卻臉色微凝,臉上的大胡子雖然遮去了他大部分的表情,但他眼神的轉變還是逃不出黑恕容帶笑的眼。
“小涵……”懊惱這兩個字至今仍讓他方寸驟亂,李旭然清了清喉嚨,才道:“黑家最得寵的小公主,我記得早好幾年前就滿十八歲了吧?”
“監護人只是個代稱,因為小涵這回闖了不小的禍……”黑恕容慢慢地把前因後果道出。
黑氏帝國的小公主,剛被空降到集團內部的重要職位,就因為剛愎自用、自作主張而使得集團損失了三十億美金。當然這三十億美金對黑家算不上什麼損失,可是終究難以對整個集團的員工交代,一向對手足鐵面無私的龍頭黑恕寬,自然得嚴懲自家小妹。
李旭然不得不嗤笑。所謂嚴懲,也不過就是收回黑恕涵繼承的所有基金與股權,把她踢回台灣要她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台灣多少女孩子
在她這個年紀還不都得靠自己生活?何況這位據說今後得自己養自己的黑家大小姐,住的還是頂級豪宅、開的是義大利進口名車,這算哪門子嚴懲?
“換句話說,你要我賞她一口飯吃。”不能怪做姊姊的總多為妹妹一些,但黑恕涵就是讓他們這麼寵著才會不知好歹。“可是一來我沒肥缺,二來也得看她肯不肯,別忘了她有多麼的……厭惡我。”他嘲弄地一笑,扭曲的嘴角和閃爍的眼神,有一瞬間幾乎洩漏了真實的情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為什麼挑上我?”
“第一點和第二點,可以再參詳,我不一定要你給她一個肥缺,哥說的沒錯,小涵是需要吃點苦頭,所以你盡管給她吃重的工作。至於第三……”黑恕容的微笑竟讓李旭然一陣神經緊繃,“因為我知道,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小涵,你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她。”
才怪!李旭然在心裡大聲反駁,心情惡劣到極點。
黑恕容離開了,接下來的三天,他每天都像頭吃了一百噸炸藥、暴躁不安的野獸。
他不會傷害黑恕涵?
李旭然數不清第幾次飆出一連串髒話,辭匯之精采與他豐富的歷練成正比。
黑恕容說的沒錯,他其實真他媽的厭惡黑家人,厭惡他們的自以為是!
然而瞥見玻璃窗上反映出一張俊朗出眾、胡子刮得一根沒剩的男性臉孔,李旭然的火氣以太空梭升空的速度直線上升,飆髒話的對象變成了他自己。
沒有反對,算是沉默地接受黑恕容請托的當天晚上,李旭然回家把他刻意留了兩年的胡子給清理掉了,他慶幸這淳樸的南部度假勝地並沒有多少人能認得他,就算跑到大都市,消失兩年的臉孔也不見得能喚醒多少記憶,但那張俊臉再配上傲人的體魄,讓他從沒人想再看第二眼、
清閒的野人大叔,成了飽受女性同胞愛慕與騷擾的性格美型男。
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李旭然臉色臭得像大便,中西混血的五宮卻依舊賞心悅目,他提著一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沿著兩年來每天回家必經的道路走著,一
路上鄰居們看他的眼神,顯然還很難從野人變帥哥這等爆炸性的差異中適應過來。
他抬起頭,眼裡的煩躁被另一種復雜的情緒所取代,即使仍有段距離,李旭然還是一眼就看見那個目標,在他那棟緊臨著海灘的後現代主
義風格的別墅前,那個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女人,仍是一身富家千金的行頭與打扮,正無聊地坐在花圃邊瞪著遠方的夕陽,有一下沒一下地踢
著腳邊的石子,顯示她有多麼的不耐煩。
李旭然無聲無息地走近,前一刻眼底無意間流露的情感一掃而空,當女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只見到他露出了一個惡棍般的笑。
“想不到,黑家的寶貝千金小姐也有必須求助於人的時候。”
他想,他那句話嗆得太早了。
黑恕涵哪裡是有求於他?
不!她是來把他當男傭使喚的!
真是天大的笑話!他,李旭然,跟北極熊是親戚……好吧,其實是跟北極的冰山血緣比較接近,對向他投懷送抱的名媛淑女不假辭色,視
那些煙視媚行的女子為空氣,然而當黑恕涵出現在他家門口,他眼裡竟然只看見她,完完全全忽略了跟著這位大小姐一起“移民”回台灣,簡
直像愚公移山一樣的,誰都不會當成是路邊“微不足道”的路障的行李!
當然啦,黑大小姐現在被“流放”了,換言之,沒有任何傭人能幫她整理那堆山一樣高的行李,而這等粗活理所當然落到了這屋子裡唯一
的男人,也就是李旭然身上。
“我不喜歡這個房間。”大小姐在房裡逛了一圈,最後在他眼前站定,做結論。
李旭然臉頰微抽搐,顯示他的耐心就要被磨光。“你當你是來度假的嗎?”
這房間……三天來他全部的心思都花在布置這房間上,甚至還親自監督工人粉刷和擺設家具──當然李旭然死都不會向她承認這件事,他
這三天做了太多現在想起來想跳海自殺的事,而且全都跟這沒自覺的女人有關,他相信今晚一個人時想起這些蠢行,他一定會悲愴到捶心肝。
“你要嘛就睡這裡,要嘛就睡客廳!”他威脅道,只可惜他的胡子沒了,否則此刻還能助長他的威風和氣焰。
黑恕涵偏頭看著他,李旭然心跳很沒種的快了好幾拍,臉上強作鎮定。
“我想看你的房間。”她忽然湊近,粉嫩的瓜子臉離他只有數公分。
胸腔又是一陣劇烈地震蕩,李旭然心裡的髒話再次狂飆,怒罵自己莫名其妙是在興奮個什麼勁?這臭丫頭不過是……不過是……
“我想去你房間。”她又說了一次。
“想都別想。”他粗聲粗氣地道,希望自己表情能夠再猙獰點。
黑恕涵又端詳了他半天,臉上依然是沒什麼表情,她決定不告訴眼前這男人,他臉頰有一抹可疑的紅暈。
“我自己找。”她越過他,走出這間他為她准備的,品味讓她滿臉黑線的房間。
這男人以為她是夢幻小女生嗎?清一色粉藍跟粉紫……好吧,她承認以前自己的確還滿愛那種調調的。
想不到他還記得……黑恕涵接著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盡挑一些粉色系的家具,連牆壁都是詭異的粉紫色,就不知看到的人會怎麼想?思及
此,黑恕涵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洩漏了一絲好心情。
李旭然似乎刻意選了離他最遠的房間作為她的臥房,這棟房子有三層樓,一樓主要是他的工作室和書房,三樓有座花園,二樓若不包括他
使用的臥房,足足有四間空房,另外三間當然都堆滿了書和雜物。
“喂!”李旭然幾個大步追上她,似乎在猶豫著把她直接扛在肩上,丟回她的房間,但最後卻只是扳過她的肩膀,讓她背抵著牆。
他不自覺地放輕了力道,就怕一個不小心傷了她。他的手不像一般以寫作為業的那般,事實上他全身上下也沒有一處像個作家,他的副業
是陶藝家──這又牽扯到他和黑家的恩怨。
黑家老三,黑恕原,那個藝術界又愛又恨的屠夫,一開金口就能讓一個藝術家成為新世紀偶像,或什麼都不是的失敗者。黑三少爺就曾經
毫不留情地抨擊他的作品只是一堆廢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旭然完全不懷疑有數不清的藝術家恨不得把黑恕原拆解入腹,不過他從沒想過當藝術家,他專門做一些真正陶藝家
不屑做的手工藝紀念品,有時還做些平價商店會看到的鍋碗瓢盆,反正他並不靠陶藝糊口,純粹興趣。
長年與陶土為伍,他的手像工人般粗糙,李旭然感覺到黑恕涵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之下是那麼嬌小單薄,他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喉結
滾動,原想避開與她太過親密的接觸,但手掌上的碰觸已經牽動塵封的回憶,猝不及然間鼻腔裡盡是她女性的、柔軟的香氣。
他萬般不願想起的,關於她……
黑恕涵的眸子在下一秒已捉住了他的。
李旭然身體升起許久未有的緊繃,讓他想立刻放開壓在她肩上的手,卻告訴自己他絕不能讓步!
他得讓她記得這屋子裡誰才是老大!
“你還當自己是大小姐,想怎樣就怎樣嗎?搞清楚這裡是誰的地盤!”他凶惡的臉孔逼近她,“你以為我拿你沒轍?”他的表情絕對可以
嚇哭三歲小孩。
然而,黑恕涵非但沒有絲毫害怕,她望著他的表情甚至開始有些恍神,像被某種誘惑所牽引,原來直視他雙眼的眸子,悄悄地往下,以一
種會讓男人欲火焚身的迷蒙盯著他的唇。
“什麼?”她連嗓音都像在夢囈。
怦怦……
李旭然的心跳又沒節操地瘋狂鼓動。
只不過是一眼而已,這女人也不過就是看了他的唇一眼,他竟然……
不用低下頭,李旭然知道自己腰部以下、雙腿間的男性地帶,此刻是什麼德行,她只要低下頭,一定也能看清楚。
“你要怎麼樣?”黑恕涵還是盯著他的唇,呢喃低語著。
他不想怎麼樣,他想上她!
李旭然控制著手指的力道,怕他一個失控,真的會捏碎她。
這女人一向就有辦法逼瘋他,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不是因為她特別會耍手段,黑恕涵在男女關系上有一種近乎愚勇的天真,他認為這丫頭
活到現在還沒吃過虧,全是因為沒人敢惹黑家兄弟,哪個男人想動她歪腦筋,那他最好有夠強勢的後台以禁得起黑氏帝國的報復、有夠硬朗的
身體讓黑家幾個兄弟輪流痛扁而不至於蒙主寵召。
以上兩點,他勉強在第一一點及格,所以還能活到現在。
重點是,她那樣的天真卻讓他極度困擾,沒有手段,沒有心機,她已經可以影響他這麼深……
她不是極度的厭惡他嗎?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他?或者,其實是他的解讀錯誤?她的眼神不是著迷或渴望,而是受不了與他四目相對?
黑恕涵像忽然間回過神一樣,又望進他的眼底,一臉挑釁,“我只不過想看你的房間,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房間裡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
東西嗎?”越是不讓她看,她就偏要看。
她毫不費力地就掙脫他的鉗制,閃身進到他的臥房。
李旭然的反應稱不上氣急敗壞,但也差不多了。
並不是他房裡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而是他覺得這丫頭太過分,她已經逾越那條他一直固守著的界線。
為什麼硬要招惹他?
尾隨著她進入房裡,所看到的景象差點令他噴火。
黑恕涵已經大剌剌地坐在他床上,一副她才是主人的理所當然模樣。
“我要睡這裡。”
李旭然感覺胸口有什麼在往下沉,讓他的胃翻攪,憤怒與那些一直被壓抑著的復雜情緒同時爆發,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失控了。
“出去。”但他沒有,只是語氣意外的冰冷。
黑恕涵愣愣地看著他半晌,似乎是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那一瞬間李旭然以為自己在她眼裡看到了一抹受傷與失望……
別開玩笑了。他苦澀而尖銳地想著,這位大小姐只是被寵壞了,從來不相占這世上有人會這麼拒絕她。
黑恕涵低下頭,似乎在衡量著什麼,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我只是覺得你的房間看起來比較舒服。”她盯著自己的鞋尖,那模樣有一種惹人憐寵的嬌弱。
她默默地移步,經過他身邊,離開他的房間。
李旭然冷酷的面具並沒有維持太久,煩躁的怒火很快地取代了冰霜,他怪自己答應了黑恕容這該死的要求,於是得面對這種無形的鉗制,
因為這一刻他才知道,如果方才黑恕涵再有一丁點的示弱,他的一切堅持就會兵敗如山倒。
這教他怎麼能不感到憤怒?這該死的、惱人的鉗制,他簡直像是被詛咒!
他轉過身,卻見黑恕涵在樓梯轉角處使力地想提起她的大行李箱,他准備的房間恐怕無法完全塞下她的那些家當,李旭然真不知她帶那麼
多行李做什麼,但看她吃力的模樣,終究還是抬起腳跟走向她,單手就提起她使盡吃奶力氣都還提得搖搖晃晃的行李箱,拎空箱似的將它提上樓。
“謝謝。”黑恕涵低著頭道,顯然他方才的冷淡讓她收斂不少,“其他我自己來就好了。”
李旭然應該要為她終於有一點自覺而感到得意或欣慰,至少也要是正面的反應,然而他卻察覺自己內心真正的情緒完全相反,胸腔內那翻
攪的風暴仍未竭止,而風暴中鞭笞著他的,竟然是愧疚!
見鬼的,他為什麼要覺得愧疚?這還有天理嗎?
“搬不動就不要逞強!”他粗魯地道,搶過黑恕涵打算接手的行李箱,先她一步走進房間,沒讓黑恕涵看見他臉上懊惱的神色。
黑恕容說過,盡管派吃重的工作給黑恕涵,可李旭然也沒什麼吃重的工作能讓她去做。
應該說,就算有,她也做不來。
搞半天,黑恕容那專門扮豬吃老虎的女人,把他這裡當托兒所來著?
黑恕涵才剛把簡單的隨身行李放妥,一出房門,便看見李旭然一臉沉吟許久卻苦無良策的模樣,皺著眉,繃著臉,雙手抱胸地打量她。
“你!”他指著她,一臉凶神惡煞,卻不知自己故作凶悍太頻繁,眼前的女人老早不買帳了,反而暗暗地觀察他臉頰可疑的紅暈和眼底莫
名的閃爍,在心底忍不住微笑著。
“今天第一件工作……”一個連穿衣服說不准都得讓人服侍的千金小姐,能做什麼工作?李旭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去煮飯。”沒錯,煮晚飯。再怎麼嬌貴,煮個簡單的晚餐總會吧?
顯然李旭然不太看小說或連續劇,又或是他和女人的關系沒好到讓他清楚並非所有女人都是天生擅長廚藝,也許燒廚房才是某些女人的專長。
不過幸好,黑恕涵沒把他那充滿美西風格的大廚房給燒掉,她完全沒心思去想為什麼李旭然一個大男人,廚房裡食材應有盡有,很多東西
擺明就是這幾天才擺上的,那台冰箱嶄新得像剛從家電行搬回來,裡頭的生鮮蔬果、牛奶冰品,全都還沒拆封,生產、制造日期都是昨天或前天。
她在廚房裡工作時,李旭然就繼續在客廳裡傷腦筋,最後甚至把筆記型電腦搬出來,准備做個表格,分析一下他究竟有什麼“吃重”的工
作能分配給這位打出娘胎就有傭人服侍的大小姐。
他很認真的在思考這個他原本大可不必傷腦筋的問題,回過神,才發覺黑恕涵在廚房已經摸了三個鍾頭。
做頓滿漢全席也不過就這麼久吧?那女人在搞什麼?
“喂!”不想喊她名字,因為一喊她名字,他心跳的速度就令他惱怒。
“你在廚房打瞌睡嗎?”還是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失血過多,連救命都沒法喊?或是吸入過多瓦斯陷入昏迷?明明這兩個猜測都極為愚
蠢,李旭然還是驚慌失措地沖進廚房。
黑恕涵當然沒有陷入昏迷,她站在餐廳的桌邊,瞪著自己的傑作發呆.
“你干什麼?”見她沒有失血過多,連一根頭發也沒少,李旭然松了一口氣,完全沒空在意心裡那強烈的情緒反差。他順著黑恕涵的視線
看向桌面……
慘不忍睹。
簡直像從燒焦的垃圾堆裡搶救出來的……食物?如果看著那樣的慘狀還有食欲的話。無怪乎她一臉失神,不過被自己的成果嚇到精神恍惚,也真難為她了。
“那是什麼?”他不記得自己在冰箱裡塞了這麼可怕的東西。
黑恕涵一臉沒能及時把這些“晚餐”毀屍滅跡的憾恨表情,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替它們“整容”,至少不要看起來讓人胃口盡失,不過顯然
她的努力反而使得它們看起來更惡心。
她猶豫著該不該說真話。
“香檳雞、蘋果鵝肝、菠菜泥奶油干貝,還有南瓜湯……”越說她的頭越泜。
李旭然一陣傻眼,“你難道不能做正常一點的東西嗎?”什麼香檳雞?還有菠菜泥?他冰箱裡有放鵝肝嗎?
她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這些東西不正常嗎?”如果他指的是她的“成品”不正常,那她可以理解。黑恕涵難得地反省起自己來,看過食
譜跟實地操作畢竟還是有差的。
李旭然突然說不出話來了,長久,才拍著自己的額頭。
好吧,是他的錯,這個大小姐可能連魯肉飯、擔仔面這類平民小吃都沒吃過,但他本來也不指望她弄出什麼豐盛的晚餐,就算是泡面他也
會睜只眼閉只眼的讓她過關啊!
“我是說你可以做點簡單的家常菜,要不然……蛋包飯也行。”他對食物又不挑剔,只要能吃就行了。
“蛋包飯?”黑恕涵為難地皺起眉,“我沒吃過,那好吃嗎?”她有聽過蛋包飯,卻沒吃過,忍不住好奇。
還真是個大小姐……李旭然無言了,看著她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明知道自己該生氣,卻氣不起來。
到底,他為何要招攬這個大麻煩?
雖然那些慘不忍睹的菜,也許只是外表丑陋,但他不想冒著送醫急救的危險。現在快九點了,外面有夜市,也有小吃店,李旭然這兩年來
晚餐一直都是吃外面解決,他正思考著要請哪一家送外賣。黑恕涵見他久久沒反應,大概以為他生氣了,又垂下頭露出那讓他無法招架的柔弱模樣。
下一秒,李旭然便聽見自己道:“我來做蛋包飯。”
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鬼話,後悔或咒罵自己吃錯藥都已太遲,黑恕涵朝著他露出一個許久以前也曾讓他失魂的笑臉。
“我不會打擾你。”她保證道,顯然打算觀賞他在廚房大顯身手,眼裡閃耀著莫名興奮的神采。
李旭然沉默而面無表情地卷起袖子,從冰箱裡拿出蛋,心裡的咒罵沒停過。
兩年來,他從沒做過一頓飯犒賞自己,現在卻為了這丫頭洗手做羹湯!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了,卻沒對黑恕涵在一旁好奇地探頭探腦表示什
麼,悶聲做了兩人份的蛋包飯,還煮了濃湯,做了馬鈴薯泥沙拉,燙了她喜歡吃的菠菜,只差沒在她的蛋包飯上用番茄醬畫上小太陽……
每當他為自己的舉動升起一股不爽時,黑恕涵就一臉崇拜的“哇”一聲,盯著他的動作看得好專注,然後他那些不爽就像煙一樣消散無蹤,只剩下沒完沒了的粉紅色甜泡泡在他心裡飄呀飄。
李旭然瞪著眼前還熱呼呼、冒著香氣和熱氣的蛋包飯,抬起頭,卻見黑恕涵吃得一臉心滿意足,好像享受什麼人間美味。
“沒想到蛋包飯這麼好吃。”她笑呵呵的,連臉頰上都沾到飯粒,他忍不住伸手以食指拈起那飯粒,吃掉它。
黑恕涵垂眼,掩蓋住他的手指碰觸她的那一瞬間眼底閃耀的光芒。
李旭然則是為自己的舉動怔了半秒,瞪怪物似地瞪著自己的食指,再看向仿佛沒事似的黑恕涵,看著開心地吃著蛋包飯的她,心裡真是該死的……
該死的又甜又暖,簡直像灌了蜜,飄飄然躺在棉花糖似的雲端。
不對!他應該擺出監護人的威儀來,應該要強調這房子裡誰才是老大,否則他會像以前一樣,再次被這丫頭牽著鼻子走。
他刻意重重地放下筷子,粗魯地道:“等等自己洗碗!”
“好啊。”黑恕涵只是笑著,眼睛都瞇成暖暖的半月形,“等等你把碗放著,我會洗,你去休息就好了。”
拳頭打在棉花糖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李旭然在心裡啐罵著自己沒原則,低頭悶聲吃飯,沒察覺他對面的女人偷偷瞧了他好幾眼,笑得好溫柔。
“我吃飽了。”他匆匆吃完飯,離開飯廳。
氣憤的情緒過後,幾乎整頓飯的時間他都在為他們之間親匿的氣氛坐立難安,並非那讓他不舒服,而是太教人沉醉,他害怕自己再一次淪陷,並深信最後他會發現一切終究是他的自作多情。
當年她對他的指控猶言在耳,直到現在都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時所感受到的痛苦與憤怒,而她一向那麼天真又毫無心機,所以現在的她還能
笑著面對他,李旭然卻做不到。
黑恕涵只是望著他的背影失神了兩秒,便很快地也把自己的份吃完。
不善廚藝是因為沒下過廚,而且那真的需要一點天分,至於整理廚房,她雖然不常做這些事,但這種只要按部就班、能慢慢在腦海裡思考
著下一個步驟的工作,她向來就比較拿手,所以還算輕松地把廚房恢復原樣。
回到客廳時,李旭然坐在沙發上,對著筆記型電腦發呆,不像在思考,倒像陷入某種回憶,眉心微擰,眼神仿佛掙脫空間的束縛,定格在
遙遠的、不知名的彼方。
黑恕涵悄悄走近,眼裡只看著他,神色平靜得讓人以為她性格淡漠,毫無情緒起伏,只有眼裡的貪婪與淘氣靈動地閃耀著。天知道李旭然
究竟是從未看過她耍心機的一面,或是根本就視而不見?
她的腳步大概不夠輕,不過她也沒打算偷襲,否則她就會繞到他背後再接近。李旭然回過神,見她走來,立刻就想起身離開。
“你臉上沾了番茄醬。”黑恕涵先聲奪人道。
“哪裡?”他直覺反應地伸手摸臉。
黑恕涵已走近沙發邊,趁他不備,彎下身來,柔軟的丁香小舌像小貓一般舔過他的臉頰。
李旭然如遭雷擊似地定格在沙發上。
舔了一口還不夠,她又在他頰邊……幾乎就在唇角,他可以聞到她甜美的氣息,仿佛一張口就能嘗到她的吻。黑恕涵在他頰邊那一吻,響
得曖昧極了,不是友誼式地抿唇輕碰,而是偷偷地吮吻,舌頭挑逗地滑過,濕熱而引人遐想的啾出聲音,親密得教人臉紅。
他的心髒劇烈地撞擊著胸骨,同時被一股甜美的、致命的力量給貫穿、收緊,像沉睡在土裡的種子突然迅速地萌芽壯大,毫無防備的他無
從反應,更不用說抵抗了。
“不用找了,我幫你舔掉了。”黑恕涵很快地起身,炸彈丟了,准備夾尾巴落跑,“我行李還沒全部整理完,先回房了,晚安!”轉身離
去時,她的腳步和背影輕快又愉悅,任誰都不會錯看她的好心情,漾笑的臉上像偷襲成功的小貓,有一絲得意,她身後的男人當然看不到。
樓上房門合上時,李旭然才從過度震驚中回過神來。
想若無其事地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她只是淘氣又不知輕重,然而十指卻慢慢地,重重地收緊,掐著掌心。
不要再陷下去。理智在警告,警告他那顆已經醺醉難以自持的心。另一個聲音卻訕笑著,以著既邪惡又痛苦的口吻,自嘲般地道──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