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史劍弘在辦公室和選舉後援會的幹部們開例行會議,傾聽各方的戰況報告。
激烈的辯論隨著選舉日期愈來愈逼近也不斷發生,理性的、不理性的,合法的、不合法的建議也紛紛出籠。
「我們在各省廳委員會成立的學習會,共有二十個總幹事,每一個總幹事負責兩個特定區……」
千篇一律的內容,猶如疲勞轟炸,嚴重透支他的體力。
史劍弘聽不下去了,把會議交給秘書主持,他步出辦公室,門外大廳站滿了支持他的群眾,一見是他,馬上衝過來爭相和他握手。
他累得骨頭快散了,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強打起精神寒暄幾句,立刻爬上二樓,坐在他最喜愛的一張沙發椅上,兩腿交疊,打開煙盒,點起香煙,在繚繞煙霧中釐清紊亂的思路,以便應付兩個小時後的一場演講。
阿翔倒了一杯雙料威士忌上來給他,藉著酒精提神,是他慣常的習慣。窗外的燈火接二連三亮起,終至一片輝煌,行將落盡的霞光血海一樣招引著他。
史劍弘發現自己坐上轎車,不由自主地朝嵐園的方向,漸駛漸急。
嵐園一如往常沐浴在靜謐的林樹之中。剛喝下的酒精在他的空腹裡激盪,一種飽脹的空虛。
他打開穆清的房門,燈影下她手裡拿著一本芥川龍之介的小說,桌上一杯溢著芳香的咖啡。開門聲沒有驚動她,昏黃燈光下,她細緻的眉目,顯得愈發地妖燒醉人。
牆上映照的他的影子愈來愈大,終於整個罩住了她。
「嚇!」穆清猛然一驚,書本滑落地面。天已黑盡,屋外的林木花草已然隱去,暮色像一扇屏風,繪製其間的麗人美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回來啦?」找不出別的話說,她用一句廢話來當開場白。
史劍弘激越地抱住她,疲累的身軀一下全倚在她身上,令她折彎了腰。
穆清想把位子讓給他,「先休息一下,我去幫你沏壺茶。」
女人的馨香喚醒了他亟欲沉睡的身體,精神一下子抖擻了起來。
「別走。」他孩子也似地偎在她身上,說什麼也不讓她離開半步。
這個壞男人,今兒個大概吃錯藥了。
「快放手,以免弄髒了你高貴無比的身體。」憶起他昨夜的種種對待,穆清就有滿腔的怒火。
「給我。」他呢喃地附在她耳畔低語。
「不要。」這男人喜怒難測,愛怨難分,絕不能讓他予取予求。
「要,而且現在就要。」
情是欲的奴隸,當慾念飽脹的時候,所有的情愛都只是個借口,要或不耍。
穆清並沒有積極反擾,史劍弘從她身上獲得發洩的快感,她也從中得到墮落的滿足。墮落也是一種快樂,特別是自己心甘情願。
淋漓盡致後,穆清沉沉進入夢鄉,史劍弘也睡了。但,他睡中有夢,那是十多年前遙遠的夢……
夢裡,他立在荒涼的街頭,翹首等候他的父親歸來。那天直到臨近午夜,父親才帶著些許的醉意出現在路口的轉角處,他興奮的迎上去,突然,聽見一聲槍響劃破長夜,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下一秒他已駭然抱住父親滿是鮮血的身軀。
一種來自遠古的憤恨和恐懼由幽晦的心底迸裂而出,排山倒海直向腦門傾注,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天吶喊,無垠蒼穹依舊寧謐。
那夜改變了他的一生,他正式告別年少的輕狂,繼承父親的遺願,發誓在政壇上闖出一片天。報復敵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功成名就。
在閣樓上,發黃的日記本裡,記載著他父親生前走過的路,那是他人生奮鬥的指標。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父親的話言猶在耳,他怎能沉醉在溫柔鄉里,讓自己因一個女人而喪志?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初秋午後,在成田機場,第一個走進他生命中的女孩曾哭著要求他給予承諾,被他給斷然拒絕了。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知道情為何物,天長地久,至死不渝成了他字典裡最荒謬的詞彙。
陽光像針刺一樣垂直淋瀉下來,穿過布慢,照射在他長鞭也似的濃眉上,令他眼球輕輕顫動著。
陽光沒有叫醒他,使他不再貪戀於床榻的柔暖愜意的是,穆清剛出浴後的芳香。
「醒了?」穆清面無表情的坐到梳妝台前,梳理長及腰際,剛吹洗完畢的髮絲。「史劍盟打了三次電話過來,說你忘了昨天的演講,今天的會議可千萬別再放人家鴿子了。」
「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每天總有開不完的會,真是令人厭惡透頂。史劍弘的心思仍全數擺在眼前這尊美麗的女體上。
「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你在這裡?」毫不避諱地,穆清就在他面前大剌剌地打開身上的浴巾,矯情地一時時拭去殘存的水珠。
完全無瑕,史劍弘對她曼妙身段的評價給予最高的肯定。
她胖了,胖得恰到好處。想必是嵐園的好風好水滋養了她,才會使她在短短的日子裡,得此成果斐然。
「劍盟有說今天的會議重要嗎?」他們兩個似乎都不喜歡正面回答別人的問題,發問是他們的交談方式。
「他也許說了,可我沒注意聽。」套上一件碎花洋裝,漫不經心地抹上淡淡的粉彩,她單手托腮望著史劍弘。「你還未走嗎?」
「不希望我留下來?」根據她昨晚的表現,她對他的渴望絕不下於其他女子。
希望?
穆清神情一愕,上蒼什麼時候賦予她這個的奢侈念頭?從十六歲那年,被賣到含煙閣以後,她就學會了度一日是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至於希望……誰在乎呢?
「隨你高興。」這兒是他的地盤,他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哪有她置喙的餘地。
「如果你開口求我。」拉她坐到身上,托起她的臉,灼灼的盯著。
「然後呢?再忍受你無情的嘲諷和冷酷的拒絕?」穆清虛情假意的獻上香吻,低笑著說:「我們都是帶著面具過活的人,這一生恐怕永遠沒有坦誠相見的機會,但那又如何,喜悅時聚在一起,不開心就揮揮衣袖,既不強求,也不相欠。」
「沒有一丁點依戀?」他惡意地咬住她的耳垂,不讓她作違心之論。
「不是沒有,是不需要。」是誰說的,戲子無義,婊子無情呀。」
「或者,你心裡仍惦記著那個男人?」
「哪個?」她一怔,數秒鐘之後才想起,對哦,她還有一個初戀情人哩,不自覺苦澀地一笑。「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不是罵我水性楊花!像我這樣一個女人,會惦記著誰?遺忘才是我的本分呀。」
「我以為我已經夠壞的了,沒想到你比我更人術三分。」為懲罰她的「知所進退」、「不忮不求」,史劍弘狠勁捏住她的鼻尖,將櫻唇送進口中,橫加肆虐。
床頭櫃上的電話又催魂似的響起。
「大概又是你老弟打來的,你,走吧。」她掙開他的懷抱欲起身,旋即又被他按回床上。他一手執起話筒,說也沒說就直接擱下。
「回答我一個問題。」他面色凝重。
穆清怔愣的望著他,等著他往下說。
「為什麼從來不要求回饋?如果你要的不是我的人,錢財應該是你唯一的選擇。」他明知故問,犀利的眸光緊緊盯著她的臉,不容她稍有隱瞞。
「可以以後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嗎?」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她心中完全沒有腹案,不禁語塞。
「不行,我現在就要知道答案。」虎視眈眈的臉孔直逼向她的秋瞳。
「因為……」守口如瓶,是她和史劍盟約定的條件之一,說什麼也不能洩了口風呀。「我說過了,因為眼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跟一個你不愛的男人在一起,卻很快樂?」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指的是生理上的。」坦白過了頭,穆清不覺臉面騰地一紅。史劍弘賊笑半聲,忽地將她整個拎起,逼令她的臉深深埋進他的臂彎裡。
「總有一天你會求我,求我讓你留下,求我給你一個名份。史太太,你覺得這個稱呼如何?」
門外響起偌大的剝啄聲,是史劍盟親自過來請人了。
「你開會的時間到了。」穆清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你陪我一起去。」
「不!」
*********************
這是一場在神奈川的選戰說明會,會場裡塞滿了支持史劍弘的選民,人聲鼎沸,面對面說話都必須用吼的。
穆清很局外人的倚在一旁的角落裡,看著這群不知為何亢奮成這副德行的民眾,想像待會兒史劍弘上台時,英姿勃發的模樣。
有的人天生適合站在舞台的中央,成為鏡光燈的焦點,一如他;有的人則只能跑跑龍套,一斗芝麻添一顆,有你不多,無你不少,一如她。分屬兩個世界的人,能巧合湊在一起已經是特別的因緣,怎還能奢求其他?
「你就是台灣來的穆清小姐?」聲意很輕,從後邊傳來,穆清竟能聽得清清楚楚,忙轉頭張望。
是酒會上那位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她今兒個的服飾保守多了,及膝的銀色窄裙,搭上兩件式的駝色針織上衣,看起來既莊重又不失嬌美。
「有何指教?」穆清依然倚在牆上,兩手閒散的抱在胸前。
「不敢,我叫富美子。」她的口氣頗親切,「你既然來了,能不能多多少少幫點忙?」
她也是史劍弘的助選員?那天看她氣成那樣,還以為他們已經吹了呢。
「我沒什麼能力,恐怕愈幫愈忙。」她希望和史劍弘保持單純的兩性關係,涉入愈深只怕將來糾葛愈多,想半途抽身就不容易了。
「他會帶你到這兒來,就表示你有過人之處,何必那麼謙虛呢。」富美子將一本名冊交給她。「會用電腦吧?這是現代人最基本的技能了,你只要把上面的名單輸進電腦裡去就行了。」像是算準了她對電腦一竅不通,富美子的臉龐居然現出等著看笑話的得意之色。
但願是她多心,會錯意了。穆清點點頭,接過名冊。「急著要嗎?」
「不急,你今天可以完成就很好了。」
富美子挺忙碌的樣子,一交代完就轉到別處指導旁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穆清看看手上的本子,共約十六、七頁,一頁二十個名字,就這一點東西,要她花上一整天?
「如果做不來就算了。」阿翔從剛才就一直注意穆清和富美子的談話,因為不便插嘴,所以等到現在才過來。
「有沒電腦?借我一台。」簡單的文書輸入還難不倒她。
在台灣她的嘸蝦米一分鐘可是有一百二十個字的功力吶,日文打字她也練得嘎嘎叫。這樣的速度就一個業餘的文書處理員來說,已令人歎為觀止了。
「還有什麼『雜'需要我『打'的嗎?」原來史劍弘帶她來是想多個人手,好幫忙做些有的沒的。
阿翔複雜的眼神。在她身上許久,才咧著嘴,抓抓後腦勺問:「我以為你只會……沒想到你還……」
「小意思,人力市場專家不是說,培養第二專長,才能順利轉業。總不能當人家一輩子的情婦吧?」他的驚訝她完全能夠體會。朱嫂對她的確用心良苦,若不是這樣,她也不肯將史劍盟給她的訂金撥出一部份寄回含煙閣。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你跟一般的……呢,確實很不一樣。」阿翔捨不得把眼睛從她身上移開,卻又不敢跟她多談幾句。「沒別的事了,你到裡面休息一下吧,有個房間是史先生專用的。」
實在不喜歡這裡的氣氛,找個地方先打個盹也好。阿翔指的是競選辦事處二樓的一間書房,裡頭有整整一面書牆,一大張辦公桌,一間浴室,一張雙人床和……哇!是質精價昂的泡澡用海澡精泊、珍珠粉末製造的保養品、六個荻燒陶杯,以及一隻車工不甚完美的鑽戒。
史劍弘連在這種地方,都不惜花下大把金錢,供他營造調情尋歡?
在房裡轉了一圃,她決定不要躺在這可能有一大堆女人睡臥過的房間。
踱向臨街的陽台外,日頭已傾斜至巍聳的高樓後側,帶狀的雲彩遛通了半個天際,像極了她兒時在故鄉常見的景致。那時候她總愛和明月她們一起拿著竹簍到村子後的小溪捉泥鍬,明月的姐姐炸的香蒜泥鍬好吃又入味。
啊!她記起來了,百惠姐不就是……不,她不叫百惠,她應該叫明花,天啊,她就是明月的姐姐!當年明花姐離家的時候她才十歲,一晃眼已經十多個寒暑,難怪她們一下子認不出彼此。
穆清心底一陣惶然。這是她們的宿命嗎?同一個村落,兒時的玩伴最後都走上同一條不歸路。這點悲劇性的微弱火光,在閃爍明滅間到底訴說了什麼?
神奈川的夜馬上就要似海水般襲漫而來,但是失去的年少青春卻再也感覺不到夜的溫度了。
心想,史劍弘這場會議大概還要耗費數個鐘頭,穆清急忙從皮包裡翻出明花的電話號碼,按著號碼鍵的手不禁顫抖了起來。
百惠,或者該改口叫她明花。她從沙發上霍然起身,在玻璃窗前點了一根煙,煙霧大口大口的從她的嘴裡吐出來。
穆清從側面望向她抹上濃妝的臉,見到兩行晶瑩的淚珠。
「他鄉遇故知,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喝個盡興。」她自嘲地笑開嘴,一大團煙霧跟著群湧而出。
「有何不可?」穆清也跟著站了起來。「走吧,我請客。」
就算回去以後會被史劍弘罵得臭頭,她也要陪明花姐大醉一場,否則怎能消得了滿腔的愁緒。
「開玩笑,你哪來的錢?」用力又吸了一口煙,她凌空一拋,香煙劃出一道漂亮弧線,落進前方茶几上的小煙灰碟正中央。
「賺來的。」她據實相告。
「你不會是……」明花轉過來看著她,「你也下海了?真該死!是那天那個混帳東西嗎?我找人去把他做了。」
明花說起話來江湖味十足,豎目擰眉看上去就是標準的凶婆娘。
「是我自願的。」穆清把和史劍盟之間的協議避重就輕的跟明花說了一遍。
穆清沒把史劍弘的名字和身份來歷告訴她,正好她對日本國會議員也沒啥概念。
「不錯的選擇,沒想到你倒是比我先學聰明了。但是有句話我得先提醒你,千萬別放感情,像我們這種人,-旦把心交出去,就注定了要被辜負。」
「我懂。」穆清望著窗外忽爾下起的雨絲,腦海驀然浮現伊人俊朗的形影,嘴角促狹的笑意。
一個非常可悲的念頭揮之不去,她想著,做繭自縛將是她最終的下場。
和明花又談了半個多小時,知道她三天後將回台灣探視病重的母親,穆清把隨身帶著的,史劍盟給她剩餘的錢交給她,請她帶回去給她媽媽。
「這麼多!是你的全部家當吧?」
「唔,記得,要偷偷的給,絕對不能讓我爸爸知道。」怕她忘記,穆清再三交代著。
「曉得啦,讓你爸爸知道了,這筆錢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穆清的爸爸和她的父親都一樣沒良心、沒志氣、沒路用、沒……總之廢人一個。「你不留一點在身上,要是有個急用……」
穆清報著嘴搖搖頭,小小梨窩漾起兩道淺淺的凹穴,望上去輕快中有無言的沉重。
「喝酒去吧。」她兩手一攤,孑然中更見瀟灑。
「過度早熟的心靈,不適合你這樣的年紀。」明花疼惜地挽著她的手,一起跨出大門。
「這個月的雨特別多,下得人都快『生菇'了。」
坐進車裡,明花和她突然都沉默了下來,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除了天氣,就不知該談什麼才好。
穆清習慣性的望著窗外,她們已進人市區,在轉劇的雨勢中塞車相當嚴重。
緩緩地,車子輕過一座綠意盎然的困環,五、六個交錯的花圃裡架著幾具色彩鮮艷的風車,迎著風雨淒涼轉動。
花圃的另一端是個大型歌舞伎看版——忠臣藏(四十七武士的故事)
據說看一場戲劇能使最初接觸日本文化的外人,很快地進入當地的心靈世界。
穆清無心看戲,也不想瞭解日本。這裡不是她的家,她的故鄉沒有如此閃亮的霓虹光彩,模糊誇張如同魔幻的景色,更沒有寫實的藝術塑像。
只有雨,雨水從指尖滴滴晶瑩滑落,一如她位於東台灣的家。是異鄉遊子的心情吧,很久了,她已經忘了原來所謂鄉愁是這種揪心的窒悶。隱隱覺得浮世若夢,在夢裡她看見理想、希望,和曾經憧憬的,已然逝去與失去的一切一切。
她們在六丁目下車,明花識途老馬地找了一家很棒的日本料理店。
一直到午夜時分,穆清才帶著相當的酒意和非常狼狽的醉態回到嵐園。回家途中,她用僅餘的一點精力想著:東京怎麼會這麼多人,這麼擁擠,還這麼冷漠?
推開客廳大門,裡頭已經有一大群人等著她。
穆清愣了一下,用力甩掉部分酒意,才能勉強認出在座諸人,原來是史劍弘、史劍盟、阿翔、兩名助理和富美子。
好像全是衝著她來的,這是幹什麼?六部會審?趕快回想自己有沒有做出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事。
她藉著一面牆穩住搖晃不定的身子,瞪著他們十幾隻眼睛,看看誰先來打破僵局。
「你到哪裡去了?」史劍弘一開口就夾著強大的火藥味。事情果然不是普通大條而已。
穆清清了下喉嚨才說:「和一個老同鄉去吃飯喝酒。」這不犯法吧?
「是慶視什麼吧?」富美子的笑眉頗不尋常,很怪異,但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就是了。
「是啊,」穆清不疑有他,順著她的話尾說:「的確有件事情讓我們高興極了,不過,富美子小姐怎麼知道的呢?」她和明花異地重逢,應該沒別的人知曉才是。
「不只我,在這客廳裡每個人都知道。」
這麼神?好啊,八成是史劍弘這老小子派人跟蹤她。而且如果她沒聽錯,富美子打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
「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多作解釋了。」奇怪了,這些人沒見過女人喝醉酒嗎!什麼眼神嘛。「我頭有點疼,先上樓睡覺了。」
「喂,」史劍盟跳到她身旁,壓低嗓門問:「東西真的是你拿的?」
「幹麼這麼小聲說話?」穆清有些大舌頭的問:「什,什麼東西!」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史劍弘,從一進門他的臉色就陰晴不定,料想這個「東西」大概極其重要。
「一枚鑽戒。」富美子搶白道:「今天你到過服務處二樓的房間,之後又不告而別,我們發現鑽石不見,正好見到你匆匆搭上計程車離去。」
這麼巧?
穆清雖然醉了,腦筋可還不糊塗。這樣的巧合若不是刻意栽贓,就是她真的倒霉到家了。
「你們?除了你,還有誰?」唉,頭痛死了,誰來給她一杯熱茶?
嘿,史劍弘手上捧著的不就是一杯熱呼呼的茶水,是給她的嗎?
穆清眼睜睜的看著他坐回位子,自顧自的拿到唇邊吹拂啜飲。就知道他沒那麼好心。
「還有阿翔呀,阿翔你說是不是?」
「我?」突然被點到名,阿翔無辜地撇著嘴。「我是看到你進去房間,也看到你離開,但是……」
「聽!我沒冤枉你吧。」富美子急著截去阿翔的話頭。
「為什麼不讓他把話講完?」史劍弘霍地起身,走到穆清面前,把手裡的熱茶遞給她,轉頭瞪著富美子。
敢情他方才只是在幫她吹涼而已?穆清接過溫熱得恰到好處的茶水時,心底好生感動。
「沒什麼好講的,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東西就是她拿的。那是我奶奶留給我作紀念,非常名貴的一枝鑽戒呀。」富美子說到後來,聲音都哽咽了。
「哪是,那枚鑽戒頂多只值個十幾二十萬日圓,恐怕還更少,根本談不上名貴。」一杯熱開水喝下,穆清的腦袋瓜子清醒多了。
「胡說,你是不是拿到三流的當鋪典當,被人家給坑了?那枚鑽戒至少值一百五十萬日圓。」富美子漲紅了臉,厲聲反駁。
「怎麼可能!」穆清用手肘推了下史劍弘的臂膀。「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一定見過她奶奶那枚鑽戒,你說,那樣的貨色值一百萬日圓嗎?」
史劍弘睜大眼睛凝向她,驚訝於她在提到「女朋友」這三個字時,居然沒半點醋意。
「我沒見過那枚鑽石。」他冷冽的口吻直刺富美子的心。「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
「史劍弘你——」富美子臉色大變,呼吸跟著急促了起來。
「穆清,」史劍盟見事情一時半刻解決不於,忍不住插嘴問: 「你怎麼知道那枚戒子值不了多少錢?」
「因為它的克拉數很低,色澤不夠白,淨度又太差,車工也不好。」穆清很不淑女地打了一個特大號的哈欠。「我去偷一個那樣的鑽石做什麼?」用這麼粗糙的手法構陷她,真是太過份了。
氣死富美子了,她咬牙切齒地衝到穆清跟前。「你是哪個名門大戶的女兒?擁有幾顆像樣的鑽石?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笑話!」史劍盟受不了富美子驕橫跋扈的樣子,挺身仗義執言,「影評人非得要自己拍電影嗎?珠寶鑒定師就一定要擁有一整個礦場嗎?」
「哼,她如果真懂就證明給我看。」富美子就不信憑穆清這名不見經傳的窮家女,具有本事鑒定鑽石的優劣。
「你,可以嗎?」史劍弘直盼著她,眸底有少見的關切。
「怎麼證明?」希望她肚子裡的酒精含量還不至於毀掉她精確的判斷力,否則賠錢事小,她的名譽掃地就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