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銀色夜 第二章
    照著鏡子,尹果漾試了一件又一件的洋裝、短裙,她不死心的將自己過大的臀部擠進裙子裡,只可惜拉到大腿,裙子就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卡住了。

    「快、快呀!」尹果漾咬著唇,雙手吃力的拉著裙子的兩邊,只要將裙子拉上來後,她就可以出門了。

    終於,七夕的腳步近了,該來的總是會來,她雖然如鴕鳥般的躲著廣靳雲,但他卻在七夕前一個星期,又寄來一封電子郵件,上面寫著相會的餐廳……

    她不去不行,是吧?那是他和她之間的承諾,也是她給他的保證,因此她不去不行!尹果漾幾乎是哭喪著臉,現在的她卻多長了幾十公斤的肉,想要將變大後的臀部擠進這條裙子裡,根本是癡人說夢話。

    可她仍舊想試試,硬將裙子拉上來……

    終於,她把裙子拉起來了,但卻聽見「嘶」的一聲,裙子竟然從拉鏈尾裂了開來。

    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手上的裙子瞬間裂成一塊布,那圓胖胖的大腿及臀部,竟然就這麼把裙子撐破了,她以為這件裙子可以勉強穿上來的,可如今……幻想破滅了。

    她頹喪的歎了一口氣,今天就是七夕了,別無他法,她只能硬著頭皮去赴約。

    原本想讓自己裝扮得美麗一點,可是眼看這種情況,似乎不怎麼樂觀,而且時間也快來不及了。

    終於,她放棄掙扎,丟掉手上的裙子,急忙又翻出一件運動褲,匆匆換上,那寬大的設計雖然可以讓她輕鬆的穿上,但卻顯露出下半身的肥胖,她失望的歎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今天總要做一個了結……

    她拿過梳子梳理自己的頭髮,讓秀髮柔順的貼在背後,然後急忙的拿起自己的皮包,衝出房門。

    來到玄關,穿上了涼鞋,轉身想開門時,她卻有點遲疑了。

    她真的要以這副德性跟廣靳雲見面嗎?她抿著唇,卻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尹果漾深呼吸一下,才掙扎的轉開了門把,鼓起勇氣將門打開。

    早死、晚死,反正都要死的!尹果漾踏出第一步,這麼安慰自己。

    在七夕情人節這天,許多餐廳的顧客幾乎都是一對對的情侶,讓充滿溫馨的夜晚更添一股甜蜜。

    尹果漾走在街上,她開始有點後悔,或許再當只不見天日的鴕鳥,總比去接受審判來的好……心裡喃喃自語著,她好想此刻轉頭就走,但她還是決定去赴約了。

    終於來到了餐廳外頭,她的腳步還在遲疑要不要踏進去時,裡頭服儀端正的服務生,帶著笑容幫她打開了門。

    「歡迎光臨。」

    尹果漾看眼滿是笑容的服務生,進退兩難的情況之下,她只好踏進去。

    這裡根本不是一般的餐廳,而是一問知名的酒店,是官商上流社會彙集之地,領著死薪水的小市民,是根本不可能踏進來這裡,因為一進去動輒要花上十多萬以上。與酒店格格不入的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廳裡,那金碧輝煌的裝潢,讓她有些炫目,現在的她,心口還狂亂的跳著。

    她感到害怕,害怕見到廣靳雲,害怕她承認自己的身份之後,她與廣靳雲之間就結束了。

    她不該來的。尹果漾咬著唇,說服自己要有勇氣留下來,該來的總是會來,再這麼拖下去,對廣靳雲不公平,他沒有義務陪她蹉跎時間。

    「這位小姐,請問您有訂位嗎?」經理見到尹果漾穿著寒酸,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於是上前詢問她。「還是您與人有約了?」「我找廣靳雲先生。」她聲音有些顫抖,面對經理異樣的眼神,教她更加的自卑,加重了她心理上的壓力。

    經理皺了下眉頭後,禮貌性與她點了一下頭。「小姐,請稍等一下。」說完,便回過身走入裡面的一間包廂,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

    「再等幾分鐘,我就會見到廣靳雲了。」尹果漾如此的告訴自己。

    早在這之前,她就見過他了,廣靳雲還是廣靳雲,一點兒都沒有變,但反觀她自己,卻是發了福的,整個人都變了模樣,既然他認不出她來,她還需要與他「相認」嗎?

    她,缺少了那分勇氣。

    「小姐,請跟我來。」尹果漾跟著經理的腳步,來到了包廂外頭,敲了門後,經理才將門打開來。

    「小姐請進。」經理讓到一旁,讓尹果漾走進去,才將門關了起來。

    裡頭像是一個小型的會場,以高雅的香檳玫瑰佈置著,而且浪漫得無以復加。

    只是當她環顧四週一會兒後,她才發現,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一張俊顏冷漠得如同冰山一般。

    「你是誰?」冷冷的聲調,有著濃濃的質問。「你不是漾兒。」

    尹果漾聽了,心裡當然是一陣受傷的感覺,他真的認不出來她來!她咬著唇,將原本要說的話,全數的吞回腹裡。

    「我……」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年沒見到他,此時兩人靠得如此的近,一種懷念的熟悉縈上心頭。「我好像見過你。」廣靳雲來到她的面前,瞇著那雙虎眼。「你到底是誰?漾兒呢?」

    「我是果漾的同學啦!」尹果漾勉強的咧嘴一笑。「果漾跟我說你和她約在這裡,她要我來告訴你,她沒辦法從國外趕回來。」

    「為何她要你來幫她說明?」廣靳雲瞇著黑眸,眼裡全是打量。「難道她就不能打通電話回來嗎?」

    這下子她無言了,但她很快的回過神來。「果漾她現在還在法國,因為她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決定再自助旅行一陣子……」

    要不是因為台灣還有個廣靳雲,或許她真的就拋下一切,自由的尋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廣靳雲那墨黑的劍眉攏緊起來,他略微相信了她的話。

    以他對尹果漾的認識,那個與他相戀才兩個月的女人,確確實實是如此任性,她就像是一陣風似的,輕拂過他的心頭後,又瀟灑的離開他的身邊,甚至讓他衝動的許下諾言,願意等她回來。

    守候的一年中,他花了不少精神與她通著電子郵件,可尹果漾那樣大化而之的個性,幾乎有時會讓他以為,她真的忘了他。

    但在夜深人靜時,卻又會接到她打來的電話,柔弱無助的告訴他,她想家,而且……非常想他。他心疼的想要接她回來,但她每每在電話裡輕泣完後,又會以輕鬆的口氣說,為了夢想,她願意再撐下去……

    相信她,所以他任她自由的飛了一年。

    這一年,她變得更堅強、更獨立了,甚至讓他感覺到,她好像愈來愈不需要他了……

    「她把我的諾言當成什麼了?」廣靳雲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以冷淡的語氣說著。

    尹果漾望進他的黑眸,見到如冰山般的冷眸,她知道他現在的心裡是狂怒的。

    「她和我之間的誓言又算什麼了?」薄唇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我……」她想出口解釋,卻是有口難言。「我想果漾她也很捨不得,她哭著要我幫忙,求求你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會回來的。」

    廣靳雲深深的吸了口氣後,看著眼前圓胖的女人。衝口而出的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何她給他的感覺,如此的熟悉?

    「我、我……」她想了一下後。「你叫我米果就好了。」她的小名,眼前的男人並不知道。

    「米果。」廣靳雲念了一下。「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怕他認出自己來,尹果漾只好提起上次偶遇的事。「我也覺得你好面熟,想一想,是不是上次在路上有遇見過?原來你就是廣先生,那我當時沒有認錯人。」她尷尬的笑了一下。

    他挑了挑眉,沒答話,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印象了。

    「現在我已經將果漾的話帶到,那我要先回去了。」尹果漾怕再待下去,她會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你要回去與男朋友約會?」廣靳雲莫名的問著,連自己也感到驚訝。

    她搖搖頭,男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回去面對自己的也只有一堆零食。「我、我沒有男朋友。」

    「我的女朋友沒有回來,我也是一個人。」廣靳雲坐在主座上。「如果米小姐有空閒的話,是否願意一起用個餐?」

    他心裡對憑空冒出的女子感到懷疑,雖然她解釋了自己的身份,但看她眉間的神色,似乎有那麼一點不自然,他決定不動聲色。

    「我可以嗎?」她睜大眼看著他,以為他很排斥肥胖又難看的自己。

    「請。」他紳士般的指著面前空下來的位置。

    尹果漾揚起了一抹笑容,高興的來到空位上,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笑容。「你真好。」軟軟的語氣,甜蜜地漾著笑容。

    她一樣可以在情人節和他吃一頓飯呀!心裡不禁竊喜著。

    廣靳雲一張俊顏沒有什麼表情,可是眼光卻是離不開「米果」小姐的身上,他注視她的一舉一動,而且有一種錯覺,眼前這個胖女孩,竟像是自己的女友……

    他瞇著眸,否決自己的想法,或許是交談之間,他感覺她們的個性、說話的方式太相似,所以才會將她誤認成是漾兒了。

    他對上她的眸子,想從她的臉上得知一些蛛絲馬跡。

    那雙圓滾滾的水眸,忽地讓他想起,尹果漾當初如此輕易的挑動了他的心,卻又為何可以毫不在意的離開?離開他的身邊、離開台灣,遠赴巴黎完成她的學業。

    好不容易到了相約的日子,尹果漾的人卻沒有依約趕來。

    今年的情人節,廣靳雲的心情悶到了極點。

    他們兩個人走在一起,感覺會很突兀嗎?尹果漾在心裡悶悶的想著。

    廣靳雲雖然是名冷漠不多言的男子,但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吃完飯便送她回家,只是莊可璦的公寓是在熱鬧市街的巷子裡,車子根本進不去,但是他還是堅持要陪她走進去。

    走在街上,不少人投來異樣的眼光,甚至還有不少鄙夷的眼光,像是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一般。

    她做了什麼?只不過和他吃了一頓晚飯,以尹果漾的「同學」身份,與他聊起了在巴黎一年的生活,事實上,是報告「尹果漾」在巴黎的生活情形。

    很可悲,也很可憐。自己的男朋友在面前,卻不能承認自己是誰,有些荒謬和誇張,可是她真的斬不斷這分得來不易的感情,誰叫他是……廣靳雲。

    一個曾為她許下承諾的男人,也是她許下自己芳心的男人。

    沒有多餘的言語,只有濃濃的相知相惜……

    可過了這個情人節,她怕--一切都變了。

    終於來到了莊可璦的公寓前,她不想停下腳步,卻也不得不停。

    「我家到了。」尹果漾扯著淡淡的笑容,與他面對面。

    「晚安。」廣靳雲口氣冷淡的說著。「謝謝你今天賞臉,而且還告訴我漾兒的一切。」冷漠中,他還是不忘禮貌。

    「是我該謝謝你,讓我有榮幸與廣先生一起吃飯。」她客氣的說著,眼裡卻透露著不捨及留戀。他微微的朝她點點頭。「晚安。」

    尹果漾抿著唇,許久……才開了口:「晚安。」

    廣靳雲聞言,終究沒有什麼表情,轉身就要走了。

    只是移開腳步之前,他瞥見她的眼光透露著依依不捨,而且那大大的水眸,竟帶著一點憂傷,瞧著他的眼光與其他女人不一樣……

    廣靳雲覺得這「米果」小姐,似乎對他有一種特別的情感。

    可他不準備理會,也不回應她的一切,他邀她一同吃飯,還紳士的送她回家,只為了她是尹果漾的好朋友而已。

    他只對一名女人留戀,那就是--尹果漾。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圓滾滾的女子,就是他所留戀的女人。

    而她則是捨不得走進公寓裡,眼光留戀在他的背影上。

    他今天紳士的表現,讓她覺得非常感動,他沒有因為她的樣子而嫌棄她,一樣將她當作朋友般的對待,有耐心的聽著她所說的一言一語。

    有一股衝動,讓她想要告訴他,自己就是尹果漾。

    可是女人的虛榮心,讓她將喉中的話嚥了下去,不敢將事實告訴眼前的他,所以今年的情人節,她雖然與他一起過,可心境上卻是如此的空虛……

    她是個膽小鬼,也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她寧可搞出這麼無厘頭的事情,也不願接受事實。

    那抹背影漸漸沒入了黑暗裡,直到眼裡看不到他的身影時,尹果漾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今晚,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她的身份,還有她的話,但至少,他的態度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的厭惡,一樣是那麼冷漠且冷靜。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對他……心裡頭根本割捨不下對他的感情。

    那麼接下來呢?她該怎麼做?尹果漾問著自己,卻問不出一個答案出來。

    答案,應該是自己去尋找的。

    「你說什麼?」莊可璦的叫聲,幾乎可以傳到公寓的樓下去了。

    尹果漾抿著唇,啜了一口自己最喜愛的可樂,一臉喪氣的看著面前的好友。

    「大姐,你是瘋了還是神志不清?」莊可璦坐不住,在她身邊走著繞著。「你竟然玩出這種『分身』的戲碼,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是誰、你的難處呢?」

    「我不敢。」尹果漾低下頭來,不敢看著好友的臉。

    「為什麼?」莊可璦實在不能理解尹果漾的想法。「你都敢想出這個爛點子,為啥不敢與他誠實相對?」

    尹果漾深呼吸一口氣後,才緩慢的開口:「現在的我,根本沒勇氣面對靳雲,我……我好醜。」醜得連她都沒有勇氣面對自己。

    「尹果漾!」莊可璦生氣的吼了出口。「你有沒有搞錯?就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原因,你將廣靳雲當成笨蛋?真以為他認不出你來嗎?」

    「他真的沒有認出我來。」尹果漾輕咬著唇說著。

    「他都認不出我了,我還能老實告訴他,我變成這樣嗎?」說著,那圓滾的淚水在眼裡打滾幾下後,便不聽話的滑落下來了。

    「為什麼不說?」莊可璦氣得跳腳。「愛一個人是愛他的靈魂,而不是愛那人的外表。」

    尹果漾抬起頭,這句話非常的耳熟,是她曾對莊可璦說過的。

    「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莊可璦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你那時總愛嫌我的男主角沒有創意,只愛書中那美麗又溫柔的女主角,那現在呢?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嗎?」

    「我沒忘。」尹果漾猛然的搖搖頭。「我只是……缺乏了勇氣。」

    莊可璦看了她一眼。「米果,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膽小了?」

    「我……」

    「你都有勇氣一個人去巴黎生活一年了,也有勇氣與廣靳雲,分別兩地談遠距離的愛情,而現在你的勇氣到哪裡去了?」莊可璦實在弄不懂,為什麼女人談起戀愛時,就會這麼拖泥帶水。

    尹果漾垂下頭,囁嚅說:「勇氣……被我吃下去,化為一層層的肥肉了。」淚水又滴落幾顆,心裡像是被刀劃過一般。

    「米果!」莊可璦喪氣的以手扶著額頭,「你真的很『番』耶,去了一年的國外,我跟你的談話好像是對牛彈琴。」

    她不是「番」,而是她的心放不開。

    放不開的原因是……廣靳雲!而放不開的結果,就是她繼續封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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