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狂君回到飯店後,就直接去沐浴,久久之後才從浴室出來。
隨便擦了下頭髮,便披上和服,跨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想著該不該在這時去「看」水影。
然後,他去調了一杯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
去?不去?
倏地,他站了起來,換上泳褲,走出房門,決定去游泳。
他在游泳池裡像發洩什麼似的,來回游了五千公尺,直到精疲力竭,回房倒頭就睡。
去他的拉菲爾!
自己的「女人」不看好,要他「代替」,這是什麼跟什麼!
至於水影,打從轉動家門鑰匙的那一刻,便知道這回慘了。
因為海水太冷,她沒穿保溫的潛水衣,又在岸上吹風,最後濕漉漉地回家。此刻,她頭昏腦漲,全身發軟,怕是舊疾未癒,新疾又來。
為了避免昏倒,她快速地沖了熱水澡,隨便吞了顆感冒藥,倒頭就睡。
睡到半夜,她夢到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連身體及頭髮都被火燙傷了。
她想喊叫,卻怎麼也叫不出聲,喉嚨好像因為吸入性灼傷而無法求救。
不、不!她不能這樣被燒死。
突然間,她看到前方有一道藍光,朝她照射過來。
她努力地睜開半瞇的雙瞳——
是他?
殿狂君!
他無畏地從火紅的狂焰中走向她……
「水影!水影!」
她想響應他,但就是發不出聲音。
「啪!」殿狂君紮實給了她一巴掌。
夢魘中的她對他怒目以對,正想破口大罵,竟從幻境走回現實,明眸頓時張開!
她的面前真的站著一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殿狂君。
殿狂君還是不由自主地來到水影的家,發現她竟然粗心的沒鎖門,他趕緊入內看看她是否安好,沒想到會發現她不僅在發燒,還陷入夢魘中,只好想辦法叫醒她。
「Sorry,打了你一巴掌,因為我實在是叫不醒你。你發燒了,該去看醫生,我已經叫救護車了。」他面露憂戚又有些抱歉地說。
難怪她覺得臉頰很痛,原來他真的賞了她一巴掌,不是她在做夢。
「你先休息一下,一切有我。」殿狂君原本焦慮的神情已為沉穩所取代。
她朝他笑了笑,還想說些什麼,一張口就發現無法發聲,就和夢中的情境一模一樣。
他馬上制止她,「別說話。」他自責沒有早點與她聯絡,非等到在床上輾轉難眠後,才發現他根本無法漠視拉菲爾的請托。
不,不完全是拉菲爾的請托,是他掛心她佔的比重較大。
水影聞言,只能苦笑。
看來,她這次感冒真的很嚴重,她感到異常的疲憊,不知不覺地閉上雙眸……
這時,自遠而近的救護車鳴聲急促地傳來。
加州藍天使醫院
急診室的醫護人員忙了起來,他們知道水影罹患了慢性潛水員病,而且送她就醫的人,竟是殿狂君這等大人物,對水影的診療也就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這時,聞風而至的媒體闖進醫院,殿狂君一見這群只為八卦,枉顧他人隱私的記者,立即命令身邊的得力助手:「洛基,立刻清除這些人,一則新聞也不准發!」
「是的。」洛基應道。
主治大夫海尼根旋即對殿狂君說:「很抱歉造成您及水小姐的困擾,我馬上讓水小姐轉入特別病房。」話落,就命令身邊的資深護士長,「將水小姐轉入後棟水天使病房。」
「是的。」護士長連忙應道。
水天使是棟專門為名人、政要,或極需隱私、又付得起高額病房費的病人與家屬設置的病房。
「謝謝你。」殿狂君回道。
「應該的。另外,請容我解釋一下水小姐的病況。水小姐這次是因為高燒引起昏迷等病症,但我認為,她的慢性潛水員病尚未完全康復,應該是因為沒有按照前次為她診治的醫師的建議,好好休息及治療。希望這一次,她能夠好好調養與治療,否則我不敢保證她的病況是否可以好轉。」海尼根醫生詳細地解釋。
「我明白。我會盯住她的。」
「這樣最好。現在你可以去看水小姐了。」
「謝謝。」殿狂君應道,同時三步並兩步地往水天使病房走去。
水影緩緩甦醒,眼前所見是一間淡紫色的房間,它的陳設十分典雅,壁上還掛著她的早期攝影作品,要不是手上打著點滴及空氣中飄散的藥水味,她會以為這裡是一般的住家。
她記起應該是殿狂君送她到醫院來的,現在他人呢?
不過,他能送她到醫院已經不錯了,她不該妄想他會待在這裡陪自己。她苦笑了下。
畢竟她不是他的親人或是摯愛,根本沒有權利要求他。再說,現在都凌晨四點了,除了大夜班的醫護人員留守外,是不會有人願意犧牲睡眠來陪她的。
突然,門被輕輕推開,一名護士走了進來,看見水影甦醒,驚喜地說道:「你終於醒了,那個帥哥擔心得不得了,直到我勸他先回去休息一下,等你醒後,我再告訴他。你不知道,他有多難『趕』走。」這名叫伊莉薩的護士朝著水影眨了眨眼,「我想,他一定很愛你,你真幸運。」
「你說的是誰啊?」水複印件來猜她口中的帥哥應該是殿狂君,可是她說「他很愛她」這話,反而讓她搞不清對方是誰了。
「你不知這大帥哥是誰?」伊莉薩驚詫地反問。
水影搖了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聽海尼根醫師說,他姓電,我想是電人的電吧?」伊莉薩據實以告。
「姓電?」
水影頓時覺得有點哭笑不得。她只「認識」一個姓「殿」的;那是宮殿的殿,而非會電人的電。
「對啊。」
正當她準備說些什麼時,門再次被推開。
二人同時轉頭——門外站的人,竟是她們想都想不到會在這個時間出現的人。
「醒了?」
從殿狂君的聲音聽不出伊莉薩所「形容」的,他曾如何為她焦慮、怎麼也不離開他。
伊莉薩連忙向殿狂君點了點頭,然後立即為水影量體溫、脈搏……弄妥一切後,便匆匆離開。
殿狂君這時才挨著病床旁的沙發坐了下來。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水影聲音很沙啞。
「你喉嚨發炎,少說話。」他說,之後又補了句,「我也是受人之托。」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受到她的影響而情緒起伏。
水影的眉心挑了起來,不知有誰可以令他去做一件事。
「拉菲爾。」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點了點頭。
原來,殿狂君不是自願的,而是受了拉菲爾的請托。
儘管感激拉菲爾為她所做的一切,但心裡的某個角落卻隱隱感到失落。
殿狂君也不知該再接什麼話,就是坐在沙發上看了看她,又望了望地板。
他從來不知道和一個女人講話要這麼費心。
最後還是她打破沉默:「你先回去休息吧。」現在這種大眼瞪小眼的情況,實在有點尷尬。
「別說話。」他並未回答她的話,只是阻止她別開口。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
「沒有可是。閉嘴休息。」語氣雖輕,卻命令味十足。
「請回。」
這個男人以為自己是誰?就算對她有救命之恩,也不可以如此命令她!她真的氣到不行。
她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大男人主義作祟的大男人。
他們總是處處打壓女人,視女人為次等生物,高興時隨手拈來,不高興就棄之如敝屣,更過分的還視女人為發洩的工具。
夠了!她不要受這種窩囊氣,不論他是誰!
他委實沒料到她的火氣如此大,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多管閒事。
霍地,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休息吧!」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她再次望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矛盾。
她希望看見他,甚至希望有他作陪,可是他一開口,總是有辦法將她平日的好修養全拋到九霄雲外,心情也隨著他的字字句句,起起伏伏。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男人總是硬邦邦的,令人難以親近?
不,不對,不是每個男人,秦夫就是個溫柔的男人。
應該說,有些男人天生就有一種凌駕他人之上的態勢,要他們學會彎腰,彷彿比登天還難。
「唉!」她又歎了一口氣。
可奇怪的是,秦夫無法吸引她的注目,他太柔,柔到她覺得無法倚靠,沒有安全感;拉菲爾幹練出色,但又讓她無法對他產生共鳴;殿狂君就不同,他就像塊大磁石,不論身在何處,就是能牽引著她。
這是愛情,抑或是戀慕?
她突然想起梵谷著作中的一段話,輕聲地念道:「這段愛情並不像春天采草莓般地甜美,或許是草莓成熟的時機還未到。時候到了,自然會成熟。」
她對殿狂君的感覺,會是尚未成熟的愛情嗎?
殿狂君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羞辱,因為以往只有他令人離開,還未曾有人要他走開。這小女人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哼!他決定提早回紐約,再不管她的死活。
鈴……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一見上方的區域號碼,他變得更加惱怒。
「喂,別再要我替你照顧你的女人!」
拉菲爾在那端笑了,「吃了炸藥,還是你的油田被人引爆了?」
「夠了!有本事你自己來照顧她,我不幹!就算我們是舊識,如今也因這個女人玩完了!」他吼道。
「只不過是個女人,就將你搞成這樣?」拉菲爾笑得更得意了。
「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們就到此為止!」
「OK,OK,別生氣。我聽說水影病了?」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他沒好氣地應道。
「我是從八卦媒體得知的,可是,那些傢伙寫的東西不可盡信,我當然得親自打電話向你求證。」拉菲爾說得輕描淡寫。
「該死的八卦記者,關他們什麼事!」殿狂君餘氣未消地咒道。
「殿,別氣了。拜託你,如果水影真的病了,你一定得代我多關心她。這個女人的脾氣和你是不相上下,有很多事都擺在心裡。如今她身邊沒一個好友與至親在身邊,怪可憐的,你就別與她計較,多陪陪她吧。」
「她是你的女人!」他還是一句話擋了回去,但心裡的一角,卻因拉菲爾的話輕輕被打動。
「沒和她長期同居或是結婚,水影都不屬我或是任何男人,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是該互相幫助的,你說是吧?」
「好朋友」?好到什麼程度?
一夜情?或是多夜情?殿狂君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
拉菲爾不見他回復,繼續說服他:「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顧她一下。」
殿狂君吸了口氣,仍然不語。
「難不成你連一個小女人也罩不住?」拉菲爾故意激他。
「去你的!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猛地吼道。
「謝了。」拉菲爾竊笑著。
殿狂君卻不回應地合上手機,望著天空,身後不遠的保鏢也沒發一句話,只是靜靜地守護著他。
最後,他朝著身後的馬蒂斯命令道:「在醫院外邊等我,我去去就來。」
「是的。」
站在病房門外,殿狂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推開門。
原本凝望著窗外的水影,以為是護士來量體溫,但因為沒聽見對方出聲,覺得有些詫異,才回過頭來。
一見對方,她著實嚇了一跳。
「是你?」她沒想到殿狂君會折返回來,雙瞳中充滿了驚訝。
他沒答話,就這麼望著她。
時光彷彿在那一刻停止,屋內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最後,他選擇坐在病床旁的沙發上,久久才開口:「拉菲爾說你需要人照顧。」話畢,他就後悔了。
他豈是隨意任人指揮的人?就算對方是他的好友兼事業夥伴又如何?他不做的事,就算天皇老子來,也沒法令他低頭。除非……除非是他心甘情願。
他為自己的念頭感到驚訝。
水影凝望著他那有些後悔說這話的眼神,說:「無論如何都謝謝你。」心底明白,自己希望他留下來。
他聳聳肩。
「你的身體還沒康復,要多休息,少說話,還有,暫時不要冒險下海。」
聞言,水影有些感動,但卻無法完全認同,畢竟,大海對她而言,就像魚兒需要水般重要。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很好奇,如果你的油田出了問題,偏偏你又罹患重感冒或是其他的疾病,你會放下工作,全心養病嗎?」
「不會!」他幾乎不用考慮就回答道。
她笑了,那是一種對「同類人」瞭解的笑容,接著又說:「梵谷寫過一段話:『漁夫最清楚大海的凶險和暴風雨的可怕,但這也無法阻止他們出海。人們總是以適合自己的哲學,活在這世上。』我想我也不會完全被綁在這間病房。」
「你——」他再次印證了拉菲爾的話——她和他是同一種人:固執、堅強,甚至是不會為了任何事,放棄他們認定的事物與理想。
她朝他露齒一笑,「看到鏡子了?」暗指他們是一體兩面。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快睡吧!」他裝傻,且快速轉移話題。
她仍然在笑,卻聽話地閉上雙眼,「晚安。」
「晚安。」他故意冷冰冰地說。
她拉了拉被角,滿足地笑了。
他則覷著她美麗卻略顯蒼白的臉,戀戀的思慕緩緩漫過他的心頭。
突然,她又睜開雙眼,疑惑地追問:「今晚你打算睡在哪裡?」
「你說呢?」他被她突來的問題嚇了一跳,但很快地將問題丟回去。
「我不知道。」心底的一個小角落卻發出強烈的聲音——留下來!留下來陪我!
「那你希望我在哪裡睡呢?」他覺得這問題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她頓時臉紅心跳不已。
「睡吧。想得太多會睡不好。」他決定放她一馬。
「那你——」她想說,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快離開,卻不敢開口問。
「看來,生病的女人和小孩沒兩樣——缺少安全感。我就好心地等你入睡後再走。」他驕傲地宣佈。
她很想戳破他的「自大」,但想到「前車之鑒」,話到嘴邊旋即收口。
「謝謝你的大人大量,小女子收到了。」滿足一個大男人的自尊心,有時可以換來一夜好眠。
她的表現倒令殿狂君感到詫異,繼而瞇起雙瞳,望著這個謎樣又有韌性的女人。
本以為她只有堅韌的一面;其實,溫柔早在她的內心萌芽,也在她的作品中顯露無遺,可他向來只看、只聽他想看、想聽的,也就每每錯過她的多面向。
梵谷在他的自畫像文中曾說過:「事物不是表面看起來的樣子,上帝要以這些事物來教導我們更深、更高層次的精神生活。」
也就是說,水影的表現很可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就如他並不是真的不想來探視她,不是嗎?
「睡吧。」
「晚安。」水影的笑容如蓮花盛開。
「嗯。」他應道,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綺紅的臉蛋。
他們都沒發現,窗外響起相機的快門聲。
直到次日,他們相處一夜的新聞,迅速傳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