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愛上你 第3章
    楊孍妍留在尉遲家一晚,席間甚得尉遲敬德喜愛。

    「修兒的娘這些年身子不好,這些野靈芝我就讓人料理料理給她補身,真是謝謝姑娘了。」

    見爹笑得開懷,尉遲慕修便說道:「爹,何不留顏姑娘在府中,為娘彈曲解悶呢?」

    楊孍妍聽見尉遲慕修主動開口要她留在尉遲家,心中甚喜。尉遲敬德是李唐倚重的開國大將,尉遲府邸有她要的東西。

    尉遲慕修走到楊孍妍面前,目光直落在她身上。「我娘臥病多年,甚少出門,府裡沒什麼人可以和她說話解悶,姑娘若願意留在府中為她彈曲解悶,尉遲府當奉上薪酬,也可讓你與尊師生活無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小女子願為尉遲夫人盡棉薄之力。」楊孍妍欠身答禮,而這道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含著若有似無的情意,讓她不知該接受或閃避。

    楊孍妍順利在尉遲府住下後,度過愉悅的數日。她知書達禮,色藝俱佳,纖纖皓指撥弄著琵琶時,每每教尉遲府上下眾人沉醉。

    這日尉遲家長子對著她道:「顏姑娘,自從你進府為我娘彈曲後,娘的心情豁朗多了,真是謝謝你。」

    隔日尉遲家小女兒尉遲彤兒也一蹦一跳地蹦到她跟前。「顏姊姊,你彈曲真好聽,教教我好不好?」她拉著楊孍妍的衣角,真摯地說著,楊孍妍瞧著尉遲彤兒天真無憂的面容,突然感慨道:「若妹妹還活著,應當是這個年紀了……」

    「顏姊姊說什麼?你有妹妹嗎?」

    「沒事。姊姊有空自會教你彈琵琶。」楊孍妍馬上收起黯然的眼神。

    尉遲彤兒興致盎然地繞著她打轉。「真希望我有個像你這樣的姊姊,你都不知道哥哥們怎麼欺侮我,他們都……」

    「都如何?」此時尉遲慕修走到偏廳,瞅著小妹。「你若有顏姑娘半點秀麗氣息,哥哥們哪還會管你?」

    聽見尉遲慕修又誇讚自己,楊孍妍心頭頓生一陣暖意。尉遲家上下待她有如家人,讓未及十歲即和親人生死離別的她別有感觸。

    彤兒不顧禮節地在她面前對著尉遲慕修嚷嚷道:「爹不准我騎馬練武已經夠悶了,小哥哥又成天要我念那些了無生趣的古書,還說不是欺侮我?」

    「你壓根不唸書,也早已學會騎馬,還偷學爹的武功,不是嗎?」尉遲慕修不客氣地回道。

    「小哥哥你……」彤兒氣得直跺腳。

    「別再吵了,瞧你的顏姊姊都在笑了。」

    尉遲慕修抬起眼,瞧著楊孍妍嘴角泛起的笑意,她笑起來有如出水芙蓉,讓人看得心花怒放。

    楊孍妍輕啟兩片朱紅唇瓣,對著彤兒柔聲道:「顏姊姊沒有取笑你,你生在這樣的家庭,讓人好生羨慕。」

    「我聽爹說,顏姊姊自小便沒了父母家人,那這樣吧!你當我姊姊,我哥哥就是你哥哥,我爹娘就當你爹娘,這樣……好不好……」

    尉遲彤兒說到最後吞了吞口水,看了看尉遲慕修。

    她好像說錯話了,要人家把自己的爹娘當成她的爹娘,意思不就是要她成為尉遲家的人嗎?

    「不過我不打算當顏姑娘的哥哥。」尉遲慕修不疾不徐地接下小妹的話,話中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楊孍妍嫣然一笑,低首不語。

    那日泉池中,他放了她一次,到了尉遲府裡,尉遲慕修也絕口不提當日之事,始終以禮相待,時時關照,他對自己有情有義,自己又該如何?

    「顏姑娘,你來府的這幾日,在下尚無機會和你共奏一曲。不知今日可有此榮幸?」

    「承蒙公子不嫌棄,小女子獻醜了。」

    尉遲慕修邀約著她,楊孍妍頷首,將琵琶橫抱,手持木撥,玉手輕輕一揚,拂過四弦,音如琉璃,婉轉清亮。

    尉遲慕修讓人拿來七絃琴,左手按揉,右指彈撥,和著楊孍妍的琴音,音色悠揚靈透,韻味深長。

    楊孍妍彈著,不禁想起幼時情景,她生在錦衣玉食的人家,天資聰穎,精於琴棋書畫,眾人莫不誇讚,但如今那些美好的日子早已離她遠去,她沒了兄弟姊妹,唯一的親人又不在身邊,教她如何不感傷。

    她黯然垂下眉目,音轉低沉,眼角暗自望著一旁將她當成姊姊的尉遲彤兒,心中更是慨然。

    尉遲慕修深諳音律,一聽便知楊孍妍心有掛念,他不動聲色,撥著琴弦,揚起脈脈之音,訴起款款情意。

    他的指法出神入化,楊孍妍不知不覺中為他所迷,隨之牽引,她不知道尉遲慕修如此才情縱逸,奏出的曲子讓她如沐春風,陶醉忘神。音隨念轉,她開始溫婉地和著音律裡隱隱含著的情感,暗睇撥琴之人。

    他能大器地急挑琴弦,撼人肺腑,又能翩然地輕奏樂曲,絲絲入扣。疾如雷雨勁如風,緩如落葉輕如羽,音色高低起伏,含帶情意,不知為何,楊孍妍險些控制不住心神,落入尉遲慕修用音律築成的大網中。

    她想起他們初遇的那日,自己本也是欲探尉遲慕修的底,卻沒料到差點失手、無法脫身,今日她的心神亦全然被他手中的那古琴所控制,他到底有什麼深不可測的本事?還是只是一介鑽研樂曲音律的書生?

    思及此,失神的楊孍妍硬要拉回自己的思緒,突然尉遲慕修緩聲徐徐吟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這是《鳳求凰》的琴歌,聽得楊孍妍心神蕩漾。

    「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尉遲慕修藉曲吟著,脈脈含情,好似他就是四處飛翔的鳳鳥,尋著她這如凰美人。「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尉遲慕修停止彈琴的動作,餘音卻繞樑不去,若他真以琴聲代替心中的情語,楊孍妍當真無力抗拒。

    「顏姑娘,這隻鳳凰金釵還你。」

    尉遲慕修從懷中掏出一物,楊孍妍定睛一看,想起那是當日落在池畔的髮釵。

    「公子怎留著此物?」她放下琵琶,心神未定,方纔那琴曲好似不絕於耳,讓她的心裡皆是他的音律,無法忘懷。

    「美人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只有睹物思人。」尉遲慕修翩然笑答。

    楊孍妍面色潮紅,氣息紊亂,為何聽他一曲自己會如此盡失方寸,腦海裡儘是兒女情長,忘了自己進尉遲府的目的。

    她有些慌忙地接下金釵,抱著琵琶欲離去,不料一起身竟雙足發軟,懷中琵琶隨即掉落在地上。

    「顏姊姊,你怎麼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尉遲彤兒一個箭步奔向前,一手接下琵琶,一手忙扶著她。

    這等快步只有練過武功的人才有,楊孍妍抬頭只見尉遲慕修立在她身後未及時出手,而尉遲彤兒扶起她擔憂地望著。

    看來他當真沒練過一點功夫。

    楊孍妍微微喘著氣,調和著心緒。「彤兒妹妹,我沒事。」

    彤兒聽見楊孍妍喊她妹妹,甚是歡喜,轉頭便對尉遲慕修嚷嚷道:「小哥哥,都是你不好,顏姊姊累了也不讓她休息,還要人家聽你彈什麼曲。」

    楊孍妍見彤兒神色無異,中氣十足,不禁思忖著為何只有自己聽他的曲子聽到心神不寧,這當中可有什麼古怪?

    「顏姑娘是否身體欠安?在下失禮了。」

    尉遲慕修關切地問著,楊孍妍望著他,不知從何問起。

    是自己失了方寸、亂了心神,還是這書生又施了什麼迷藥?

    尉遲慕修的俊顏帶著關切,關切之下又似隱著不明的神情,他的雙眸越望越如謎,擾著她的心扉,楊孍妍低下螓首決意不再看他,迅速抱著琵琶回房休息。

    一整夜,楊孍妍輾轉難眠,耳畔不斷響起今日的音律,尉遲慕修優雅的身影不斷出現在她夢裡。

    他總是一襲飄然的白衣,有意無意地勾起一抹笑意,彈起琴可以鏗鏘有力,也可以情意綿綿,總是在最適當的時機讚美著她,這些畫面在她腦海中繾綣不去,讓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霍然掀開被褥,從床榻上坐起,對著自己搖頭。

    接近尉遲慕修是為了一探尉遲府究竟,不是為了兒女私情,她有多少大事未完成,怎能就這樣陷入情網裡?

    不管尉遲慕修對自己如何,他終究不是自己應該愛上的人,她費盡心思,是要讓對方愛上她,而不是讓自己身陷泥沼。

    楊孍妍抿著下唇,披上外衣,進尉遲府已經多日,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她雙足落地,站在鏡前開始換裝。

    微弱的燭火映著她未見笑顏的面容,今日她要夜探尉遲府,府中有多少兵將,各司什麼職、各有什麼本事,是她今晚要的答案。

    她相信這將軍府裡,一定有兵將部署名冊,今晚她一定要拿到手。

    束起長髮,穿著一身黑衣,蒙面的黑布遮蓋了她半張容顏,楊孍妍揚手一揮,滅了燭火,她輕聲打開門,準備開始查探。

    這幾日她已經熟知尉遲府中侍衛巡視的路線、交班時間,依此楊孍妍規劃好路徑,打算趁隙潛入尉遲敬德的書房中。

    天色昏暗,月色朦朧,她縱身輕步,在偌大的將軍府中穿梭。哪條長廊上幾時會有侍衛經過,可以從何處走,她早已一清二楚。

    正當楊孍妍低身接近尉遲敬德書房時,大批巡視侍衛冷不防地轉了彎,往她這兒走來,楊孍妍一驚,不知為何侍衛的路徑會改變,她慌忙退回原路,卻不小心發出聲響。

    「什麼人?」尉遲家侍衛們加快了腳步走近,楊孍妍忙躲到柱後,正盤算著該如何脫身時,突然另一個方向傳來不明聲響。

    似乎有數個小石子敲上牆面,引開了侍衛的注意。「到那頭瞧去!」侍衛們轉身往另一頭跑去,楊孍妍趁隙脫了身,趕緊回房。

    關緊房門,她馬上換下夜行衣平躺於榻上,待門外一切歸於平靜、沒人發現有什麼異狀後,她才喘了口氣。

    今日雖沒將兵力部署名冊竊到手,但來府多時,她不能再無任何收穫。約莫片刻,她確定安然無事後才起身下榻,悄悄燃起微弱燭光,寫下這些天她觀察到的一切。

    尉遲敬德勇猛善戰,共有五子一女,除么子尉遲慕修無法學武之外,其餘皆擅使「虎眼單鞭」。隸屬尉遲府之兵力約兩千,另領李唐兵將約五千,每日均於教場操練……

    這一整夜,楊孍妍幾乎沒有合眼,待字跡乾涸後,她將字條放入懷中,在五更時,她趁天未大明,再度動身,悄悄離開尉遲府。

    她告訴自己必須拋開兒女私情的束縛,不能為此誤了正事,撇下心頭的雜念,她加快腳步回到靜霞庵。

    日月交替時分,露珠正從葉兒上滑落,楊孍妍輕足落地,回到庵裡。

    師父正做著早課,對於多日不在庵裡,楊孍妍一如往常用了些理由搪塞,便至她飼養鴿群之處。

    鴿子們三兩成群,合著雙翅在地上走著,楊孍妍掏出信簽,卻發現有些不對。

    怎麼今天鴿子們搖頭晃腦,歪歪斜斜,甚至有氣無力地在地上踱步?

    她試著捧起鴿子讓它們飛,卻一隻隻欲振乏力,連翅膀也懶得拍,楊孍妍擰起細眉,瞧了瞧四周,瞧見地上有著一大堆熟透的果子。

    「這……」

    散落的果子飄出濃郁的氣味,楊孍妍拾起,湊近一聞,滿是醉人香氣。

    這些成熟發酵後的果子,殘留的酒氣讓誤食的鳥兒們昏昏沉沉,楊孍妍看著她養的飛鴿都成了醉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就這麼巧合?」她將信簽放回懷中。「看來上天要我今日無法成事。」

    她搖了搖頭,走回庵裡找靜定師太。

    「師父,這是我從城裡買回的上等補身藥材,您留著用。」

    「孍妍,你這些天都在忙些什麼?」師太問著。

    「沒什麼,只是去大戶人家那裡彈曲,賺些銀子好給師父買藥材。」楊孍妍想了想又問道:「徒兒不在的時候,庵裡可好?」

    那些鳥兒實在讓她有些納悶,莫非有人動手腳?

    靜定師太徐徐道:「山中平靜清閒,無雜事。」她瞧了瞧楊孍妍再道:「望我徒兒的心也是如此。」

    「師父,徒兒這些年心無旁騖,潛心修習,您一身的功夫我在短短幾年內就學成了,只不過……」

    楊孍妍沒再說下去,靜定師太知道她心中想著什麼。

    「徒兒,瓜若未熟,強摘不甜,心若不定,何以修習?」

    楊孍妍知道師父依然不願將最高層的內功心法授予她,失落的表情暗起,輕道了句「謝師父教誨」後,便轉身離去。

    楊孍妍離開後,靜定師太走到了庵後,那些鳥兒依然醺醉,左右搖擺著。

    昨晚會是誰?

    靜定師太將沒說出口的話,放在心裡暗自思量,是什麼人能讓警覺性極高的鳥兒都沒發覺、還能避過自己,來者會是何人?

    他什麼都沒做,只放了那些果子,看來並無惡意,但為的又是什麼?

    尉遲府中,尉遲慕修輕輕把玩著手中的小石子。數顆石子在他掌中翻來覆去,卻始終沒從掌心中滑落,一如那些從未從心底抹去的往事。

    當年他還年幼,和一般孩童一樣總愛到街坊找玩伴,然而身體孱弱的他總成為眾人欺侮嘲笑的對象,笑他雖是男兒身卻手無縛雞之力,面色蒼白,連打個架都使不上勁。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尉遲慕修無法反駁,只有更沉默,無奈他越是如此便越遭欺侮戲弄。

    「扔他!一定是他跟我娘告的狀,說我偷東西!」這日他又平白遭不明之冤,帶頭的孩子開始對他扔起石子。

    石子如雨點朝他落下,砸上他的身,他疼,卻咬著牙不吭一聲。他不要讓爹知道他又被人欺侮,屆時哥哥們一定會替他出頭,但事後肯定又是一番「虎父偏有這等犬子」的流言蜚語。

    就當他一如往常地忍讓時,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她眉清目秀,聲如銀鈴般好聽。「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要不要臉?」

    「哪來的野丫頭?走開!」

    「當街欺侮人,還要我走開,你們目無王法了嗎?」小女孩的手插上腰,氣呼呼地說著,年紀小小,說起話來卻架勢不小。

    「王法?」頑童們哈哈大笑。「皇帝老爺都被自己人殺了,你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王法嗎?」時值隋朝大業十四年,隋煬帝三度游江南,聲勢浩大,極盡奢華之能事,讓原本腐敗的朝政更加雪上加霜,民不聊生,各地反事四起,隋煬帝最後死在自己部屬手中。

    小孩兒不懂這些,只知跟著大人們說著,怎知這小女孩一聽,頓時大怒。

    「你們說什麼!」

    「說你別管閒事,走開!」

    「我就砸你們!」

    陡然一個大石塊從小女孩手中扔出,她使盡全身力氣,狠狠往孩童們面前砸,差點扔中領頭的孩兒,大伙見狀吵成一團,小女孩拚了命朝他們扔石子。

    尉遲慕修知道事情越鬧越大,他發病的時刻也到了,不能再久待。「我們快走吧!」他硬是拉著小女孩要離開街坊,往自個家裡走去。

    小女孩聽見他倆身後傳來陣陣訕笑,嘲諷地笑著身旁的男孩只會回去找爹娘,她納悶著正要問他為什麼不反擊,竟感到他拉著她的手開始發冷顫抖,而他的面色也開始發白。

    「你怎麼了?」

    「別問。」

    「我要怎麼幫你?」

    「不必。」

    眼前的男孩手冷話更冷,他踉蹌地往一座宅邸跌跌撞撞地走去,貼著牆頭勉強行走。

    「到這裡就沒事了……你快走吧!以後別再惹事了。」男孩連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

    「我惹事?」小女孩不服氣。「惹事的是他們,你怎麼不分是非?」

    「你耽誤了我的時辰……」尉遲慕修已經沒有力氣,也無法再多解釋,他甩開了她的手,獨自往府裡去。

    他記得當年的他拚了命往爹的房間跑去,還沒力氣走到房門口,便跌坐在門前庭院的一小角,縮著身子,冷得不停顫抖。

    那日是最危急的一日,他誤了時辰,而爹卻又正在戰場上無法回府,他不能讓別人發現他的秘密,他吃力地爬到樹後,躲在樹幹後頭獨自承受。

    當時的他是怎麼捱過的?當日又是誰,緊緊地抱住了他冷冽不已的身軀?

    此時尉遲慕修把玩著手中的石子,暗自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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