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王爺回府!」
戌時剛過,一頂由當今皇帝御賜,藍色轎幃上繡著九條金蟒的華麗大轎從宮裡出來,一路來到了豫親王府門外才停下,裡頭的奴才一聽到吆喝,連忙出來迎接,才上前掀開轎簾,一道修長挺拔的男性身影旋即從裡頭鑽出來。
當男性身影站直了腰桿,先將握在右手上的扇子抵在薄唇前,打了個呵欠,這才昂起傲慢的下巴,在明亮的月色照映下,今年不過二十一的愛新覺羅-胤麟頭戴飾有東珠、珍珠等的熏貂暖帽,暖帽下是一副深邃搶眼的俊美五官,飛揚的墨黑濃眉下配上一雙過分漂亮好看的黝黑瞳眸,用著睥睨的姿態看著世人,下頭則是一管挺直的鼻梁,以及兩片殷紅的薄唇,嘴角總是似嘲似諷的抿著,反倒塑造出一種迷人獨特的男性魅力,加上一身石青色九蟒蟒袍,包裹著修長精瘦的體格,在在顯示著他極其尊貴的身分。
胤麟就在幾個包衣奴才的簇擁之下,跨進了門坎,這些奴才們拚了命只想抓住一步登天的機會,一路上教他耳根子完全不得清靜,只見他的臉色愈來愈臭。
「主子辛苦了,讓奴才來幫主子捏捏腿。」
「皇上真是一天都不能沒見到主子……」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皇上最疼的皇子就是主子了!」
奴才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只因為胤麟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十三阿哥,十四歲那年便已被封為和碩豫親王,所以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也要博取主子的歡心,到時就算要當個官也不成問題。
「吵死人了!」胤麟斥喝一聲。「阿其那留下來,其它人都下去!」這些奉承話他從小到大可聽多了也聽膩了,是不是真心自然也聽得出來。
聽到主子這麼說,那些奴才只能瞪了被擠到最後頭的阿其那一眼,然後悻悻然地退下了。
身形瘦小但手腳利落的阿其那,苦著一張臉跟上。「主子,您就別再害奴才了。」這樣其它人不嫉妒死他、恨死他才怪。
「你這是在抱怨?」胤麟低哼一聲,那意思像是在說他就是故意的。
「奴才不敢。」阿其那把頭垂得低低的。
「奴才是做什麼用的,就是讓主子沒事耍著玩。」胤麟嗤笑一聲,說得可是理所當然得很。「反正死了一個,本王可以再找。」
阿其那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跟著主子這麼多年,能讓主子耍著玩的人也不多,被他看上應該深感榮幸才是。
「主子說得是。」當奴才的能有這麼一點用處也算不錯了。
「這話好過分……」
不期然地,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只是一男一女,自然有著明顯的不同,很難不引起注意。
聞言,胤麟陡地頓住前進的勢子,本能地回頭一瞥,果然在阿其那身邊找著一抹朦朧的、近乎透明的纖秀身影,即便在光線不明的狀態下,依然看得出眼前穿著襖裙的年輕女子正用略帶譴責的眼神看著他,彷佛在替阿其那打抱不平。
見胤麟突然不走,而且瞪著自己的右手邊,明明那兒什麼也沒有,阿其那有些疑神疑鬼地問:「主子在看什麼?」
「你……看得見我是不是?」耿硯蘭也發現了胤麟確實是在看著自己,急忙問道:「公子是不是真的看見我了?」
胤麟確定自己沒有眼花,而且今晚也沒有喝酒,這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種怪事,難不成又是那些亂黨使出來的把戲,打算利用邪術來刺殺他,於是鎮定下來,先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再看看「她」想玩什麼花樣。
「他明明看見我了,為什麼不承認?」雖然才過了一個月,硯蘭卻覺得好像已經有一輩子沒有跟人說過話了,現在居然有人看得見自己,既然這樣,她得請這位公子幫幫忙才行。
心裡這麼想著,硯蘭便趕緊跟上去。「公子!公子!」
不想理會身後的細軟叫聲,胤麟來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走進寢房,便將頭上的暖帽丟給阿其那,幸好阿其那早就習慣主子會來這一招,兩手接個正著。
待阿其那將暖帽放好,來到身旁小心伺候。「主子也累了一夜,肚子該餓了吧?想吃點宵夜還是什麼的?」
「小女子只是想請公子幫個忙,求求你先聽我說……」硯蘭心裡著急,便語帶懇求地說道。
胤麟先瞪了硯蘭一眼,這才對阿其那說:「你去准備一點吃的。」
阿其那回了聲「」,便轉身出去了。
待阿其那離開,胤麟才故作冷靜地走到桌案前,掀袍落坐之後,先倒了杯茶水,一邊喝著,一邊用不悅的審視目光掃過被他瞪得不禁縮了縮脖子的纖秀身影,直到這時胤麟才用正眼看清硯蘭的模樣,不同於滿人女子的豪爽嬌艷,那柔弱的身子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瞧她的年紀約莫十七,小小的秀美臉蛋上嵌著雙水靈靈的眼兒,正嬌嬌怯怯地睇著自己,眸底充滿了請求,秀鼻下的唇瓣讓貝齒輕咬著,雖然沒有驚人的美貌,但楚楚可憐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
他心想那些亂黨也太瞧不起人了,就不信「她」有本事傷得了自己。
「是誰派妳來的?」胤麟戒備地問,他這人天生就不信邪,別以為使出邪術就會嚇倒他。
硯蘭被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凶惡氣勢給嚇得退後一步。「沒人派小女子來,只是方才看到這兒有亮光就進門了。」
「那妳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本王又是誰?」胤麟嗤哼著問,不管「她」有何企圖,他都會沉著應對。
「本……本王?」硯蘭吶吶地重復這兩個字,直到這時才瞧見他身上穿戴的服飾,看來十分隆重、尊貴,以及繡在朝袍上的九條金蟒,可不是普通官員能穿的,原來這位公子的身分竟是位滿清王爺。
胤麟以咄咄逼人的威脅口吻說道:「妳以為這座豫親王府可以讓人亂闖的嗎?就不怕本王找個薩滿來作法,讓妳魂飛魄散?」
「你是……豫親王?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豫親王?」只要是住在京城裡的人,沒有不知道這號人物的,不過都是一些負面的傳聞,說他脾氣不好,恃寵而驕,只要是看不順眼的人,隨時可以要了對方的腦袋,連皇帝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他的行為百般縱容。
「耿硯蘭見過王爺。」硯蘭連忙福身見禮。
「既然知道本王是誰了,還不快點離開?」胤麟擺起親王的架子下逐客令。
硯蘭支支吾吾地請求道:「那……硯蘭在離開之前,可否請王爺幫個忙?」眼下也只有豫親王能幫上忙了。
「憑什麼本王就得幫妳?」胤麟嘲弄地問。
「話是這麼說沒錯……」硯蘭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這時,阿其那端著宵夜來了。「這兒有幾塊油酥餑餑,主子先墊墊肚子,要是不夠,還有艾窩窩……」
「不吃了!」胤麟一面從凳子上站起身,動手解開領口上的盤扣,一面思索著眼前的情況。「本王想歇著。」
「請王爺幫幫忙……」硯蘭不死心地祈求。
胤麟裝作沒聽見她的話,才脫掉身上的蟒袍,直到剩下白色內衫褲,就聽到硯蘭發出一聲嬌呼,接著便摀住雙眼背過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讓他不知怎麼突然想笑,這女人都只剩一縷魂魄,竟然還會害羞。這讓胤麟覺得有那麼一點意思,或許可以利用這點來探探她的底細。
「不用在這兒伺候了,你下去吧。」胤麟坐在炕床的床沿,讓阿其那為他脫掉靴子,這才擺了下手說。
「。」阿其那福了下身便將宵夜又端出去了。
待房裡只剩下他們,胤麟橫了一眼正背對著他的纖秀身影,沒好氣地問:「妳都敢進本王的寢房,現在才來害羞不會太遲了嗎?」
「可是……」硯蘭才轉身想要解釋,見他衣衫不整,頓時羞紅了臉,又背過身去。「王爺先把袍子穿上。」
「本王偏偏不穿!」胤麟索性走向硯蘭,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嚇跑她。
硯蘭連忙捂著雙眼。「你……你不要過來……」
「這兒是本王的寢房,本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胤麟哼了哼,故意在硯蘭面前晃來晃去,看她還說不說實話。「就算是全脫光也行,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個福分與本王獨處一室……」
說著,胤麟當真連內衫也脫掉,露出精壯的胸肌,讓硯蘭又羞又氣,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看才好。
「你……」硯蘭想到自己已經夠無助害怕的了,這男人還這樣戲耍她,心裡就更委屈了。「你下流無恥……」
胤麟俊臉一沈。「妳敢罵本王?」
「是王爺先欺負人……」硯蘭抽噎地指控。
見硯蘭真的掩唇哭了,讓胤麟不由得想到自己身邊的女人無不用嬌媚的笑臉和勾引的功夫來誘惑自己,可沒人用過這一招吸引他的注意,這會兒硯蘭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想將她摟進懷中,可是他才把手臂伸了過去,卻撲了個空,這才想到「她」根本摸不著也碰不到。
瞪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掌,胤麟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過又馬上抹去這個念頭,告訴自己可不要中了這「美人計」。
「人都已經死了,還這麼沒用,只會哭哭啼啼的,難道就不會使出一些嚇人的招式嗎?」胤麟撇了撇唇,他還等著看呢。
硯蘭明白他會這麼想也是正常的。「那是因為……硯蘭還沒死。」
「妳還沒有死?」胤麟低叫一聲。「那妳不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還在這兒做什麼?」記得小時候曾聽額娘說過,薩滿教認為萬物均有靈魂,而人主要是靠發揚阿〈命魂〉存活在世間,離開愈久,氣就會愈來愈弱,直到身體漸漸死亡為止。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這一個月來怎麼試也回不去。」硯蘭想到毒發時那椎心刺骨的疼痛,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到現在還心有余悸,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怕回到身體裡,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
「本王既不是道士,也不是薩滿,可不懂得招魂,又怎麼能夠幫妳?」胤麟盯著她,想確定硯蘭說的是不是真話。
硯蘭用力搖了搖螓首。「硯蘭只是想拜托王爺轉達幾句話,跟爹說請他不要太過傷心,要他多保重身體,以後不能再孝順他老人家了……還有跟姊姊說,我真的不怪她下毒害我,是我一直以來獨占爹的疼愛,就連姊姊喜歡的人都打算來跟我提親,所以她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我應該早點發現這些事才對,雖然現在變成這樣,就算真的再也醒不過來,我也不會恨她。」
「她下毒差點害死妳,妳居然要原諒她?而且還不恨她?」胤麟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笨的女人,對他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雖然我跟姊姊不是同一個娘生的,但她還是我的姊姊……」硯蘭忍不住想替異母姊姊說話。
胤麟忍無可忍的破口大罵。「妳管別人的死活做啥?妳都要死了,還在乎她做什麼?沒見過妳這種濫好人、笨女人……」因為死去額娘的關系,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只為別人著想的女人了。
「可是……」硯蘭被罵得一愣一愣。
「沒有可是!」胤麟真的會被她給氣死。
「王爺為什麼生氣?」硯蘭一臉納悶。
「誰……說本王生氣了?」是啊,他做啥發這麼大的火?不過如果她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她便和那些亂黨無關。「妳去找別人幫忙吧。」
「可是除了王爺,沒人瞧得見硯蘭。」硯蘭急急地說。
胤麟兩手抱胸。「本王不幫笨女人!」
「硯蘭才不笨……」
「本王說妳笨就是笨,不准還口!」胤麟專橫地罵道。
「哪有這樣……」硯蘭小聲地咕噥。
「不管怎麼說,本王就是不幫,妳還是快走吧。」別人愈是求他,他就愈是不讓對方如願,胤麟擺了擺手,直想快把硯蘭打發了。
「我……我不走。」硯蘭怯怯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胤麟瞇起俊目,一步步逼近她。「妳再說一遍!」可從來沒有人敢當面違抗他的命令。
「除非王爺答應幫忙,否則……硯蘭不會走……」硯蘭也跟著往後退,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完。
他用力地磨著牙,又不能把硯蘭扔出去,居然拿她沒轍了,這還是胤麟活了二十一年,頭一次嘗到挫敗的滋味,對手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
「好,隨便妳!」胤麟冷冷地丟下一句便爬上炕床,自顧自地睡了。
硯蘭不禁又深深地歎了口氣,如今真的沒有其它的辦法,只能繼續跟豫親王耗下去了。
翌日下午——
「……王爺還是不肯幫嗎?」硯蘭這句話不知問過幾回了。
胤麟陡地停下腳步,瞪了一眼依然跟前跟後的硯蘭,不但不肯放棄說服自己幫忙,昨天一整個晚上都睡得不安穩,一直聽見她的歎氣聲,讓他情緒更惡劣。
「我知道王爺聽了心煩……」硯蘭怯怯地說。
「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胤麟嗤之以鼻地說。
「主子是在跟奴才說話嗎?」隨侍在旁的阿其那瞪大眼珠,看了看空蕩蕩的兩旁,並沒有其它人。
「沒事,你先退下吧。」胤麟把阿其那支開。
硯蘭真的想不出別的法子了。「只要王爺肯幫這個忙,來生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王爺的……」
「哼!這話本王聽多了。」胤麟嘲弄地低嗤。
待他們快走到偏廳,就聽到前頭傳來男人的求饒聲,還有另一個男人的低罵聲,於是循聲走了過去。
「真的不是小的……」
「還敢說不是你?」
胤麟兩手背在身後,站定腳步,看著趾高氣昂的總管正在指責一名奴才。「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饒命……真的不是奴才打破皇貴妃娘娘的銅鏡……」那名奴才聲淚俱下的抱住胤麟的大腿,生怕腦袋不保。「奴才看到的時候就已經摔破在地上了……王爺要相信奴才……」
「你打破銅鏡?」胤麟俊臉一凜,一腳踢向那名奴才的門面。「本王說過誰都不許進那個房間,你這狗奴才膽敢違抗?把他拖下去重責兩百大板!」
「。」總管心中暗自竊喜,幸好找到一個倒霉的替死鬼,沒人知道是他去偷東西時不小心打破,這樣自己便能保住小命了。
「兩百大板?」硯蘭驚慌地看著被拖走的奴才,還不斷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冤。「奴才也是人,就為了一面銅鏡……王爺真是太殘忍了……」
「妳說什麼?」胤麟沈喝。
硯蘭被他這麼凶狠的瞪著,有些膽怯,可還是要把話說完。「王、王爺的身分再尊貴,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沒查明真相就、就隨便要人的命……」
「那可是我額娘生前最喜歡的東西。」就因為胤麟只能透過那些東西來思念過世的生母,所以才更為珍貴。
「知道王爺為了她……這樣草菅人命……相信她也不會高興……」硯蘭眼底淚花亂轉,不想一條人命白白枉送了。
聞言,胤麟的額際浮起好幾條青筋。「妳說本王草菅人命?」這女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她都自身難保了,竟然還想保他人?
「王爺至少……先查個清楚……」硯蘭抽抽噎噎地說。「只要王爺願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我……馬上離開這兒……」說到這兒,淚水更是不聽使喚,但是想到或許可以救人,也是值得了。
胤麟怔了一怔。「就為了救一個跟妳毫不相干的奴才?」這笨女人做啥那麼在乎別人的死活,居然願意犧牲自己,也想救別人一命。
「我沒辦法見死不救……」就是因為硯蘭能感同身受,想到說不定那奴才還有家人在等著他回去,要是知道他死了會有多傷心。
瞅著硯蘭水靈靈的秀眸中盛滿了淚水,胤麟不知怎麼更是一肚子的火。
「不准哭了……」才這麼叫,便本能的伸出手掌要抹去她的淚水,結果當然一樣什麼也沒摸到,這種想碰又碰不到的滋味,讓他火氣更往頭頂上冒。
「要是再也找不到看得見妳的人,難道妳也無所謂嗎?」他可不承認是在擔心硯蘭,只是看不慣硯蘭這濫好人的個性,傻得讓他好生氣惱。
「那也是我的命。」硯蘭認命地苦笑。
「真是沒見過像妳這樣的笨女人,都什麼節骨眼了,還有心情去關心別人的死活。」原本應該趁這機會趕她走,偏偏猶豫了,連他都不懂是什麼原因,想他見過的女人個個都只想著自己,只會爭風吃醋,有誰會在意別人是死是活。
只是這一刻,胤麟真的被硯蘭給氣得暴跳如雷,可是一顆原本冷酷高傲的心卻也被這樣的天真和傻勁給敲出一條縫隙來,居然真的把總管叫回來,要他將已經被打暈的奴才先關起來,再找時間好好審問。
「王爺,這狗奴才打破的可是皇貴妃娘娘的遺物……」總管沒想到事情突然有這麼大的轉折,萬一查到是他栽贓就死定了。
胤麟冷哼一聲。「你沒聽到本王說的話?」
「是,奴才這就把人關起來。」總管搓著手陪笑地說。
待總管離去,硯蘭總算是破涕為笑,其實心裡真的很高興胤麟願意接受自己的意見,原以為他就像外傳的那樣殘酷無情,不把人命當作一回事,現在知道只要好好的跟他說,也並不是個完全不通情理的人。
「多謝王爺。」硯蘭打從心底感謝。
「哼!本王可不是為了妳。」胤麟多此一舉地說。
「我知道。」硯蘭抿嘴笑了。
「妳還真是笨得可以……」胤麟見著她笑得這般可人,眸光瑩瑩的望著自己,讓他身軀繃緊,不由自主地又伸出手掌想要去撫摸硯蘭的小臉,甚至是她纖柔的身子,想要將她從頭到腳都摸遍才甘心,不過這次的結果當然又跟之前的一樣,什麼也沒摸到,這種挫敗感讓他快要發狂了。
「可惡!」胤麟大吼一聲,他痛恨這種掌握不住的感覺,第一次這麼瘋狂地想要抱一個女人,想要碰她、吻她,將她按在身下,讓她成為他的,偏偏就無法如願,這讓他更想要得到。
「王爺……」硯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脾氣。
胤麟瞪著她不解世事的純真秀眸,自然不明白他想要她的欲望,然後只聽到自己說:「妳……要是真的沒地方可去,就繼續待在這兒吧。」
「可以嗎?」硯蘭驚喜地問。
胤麟傲慢地回道:「只要本王說可以,誰敢反對。」
「多謝王爺。」只要有他這句話,硯蘭就很感激了,只要她再誠心誠意地拜托,相信豫親王最後一定會肯幫自己。
瞪著硯蘭臉上柔美的笑意,讓胤麟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處,只得轉身踱開,想著別的事好分散注意力。
「王爺還在生氣嗎?」硯蘭覺得他此刻的表情好嚴肅。
「本王有什麼氣好生的?」胤麟反問。
「沒生氣就好。」硯蘭放心了。
胤麟瞪了她一眼,心想既然他摸不到她,自然還有其它可以抱得到的女人,於是來到王府裡的一座院落。
「不准跟進來!」胤麟先出聲警告。
「為什麼?」硯蘭下意識地問。
「本王說不准就是不准!」胤麟不想讓硯蘭看到他在抱別的女人,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還是頭一遭。
硯蘭只好望著胤麟走向一間寢房,屋裡有名婢女馬上開門迎接,然後他便跨進屋裡去了。
「王爺金安。」待胤麟進入屋內,體態豐腴嬌媚的貴姨娘雙手按著左膝,右膝微屈,朝他蹲下見禮,沒想到胤麟今兒個天都還沒黑就來找她了。
「不用多禮……」胤麟伸手扶起侍妾的同時,也順勢將她攬進懷中,接著就往小嘴上親去,然後動手拉扯她的衣裳。
貴姨娘尖叫一聲。「王爺別急……」這可是她最好的衣裳,撕破了可惜。
「妳不喜歡?」胤麟粗魯的揉著侍妾的胸脯,接著將她壓在桌面,想要在她身上發洩被硯蘭點燃的欲火。
「當然喜歡……」貴姨娘自然要抓住機會討好他了。
「啊!」
一聲耳熟的嬌呼讓胤麟身軀一僵,抬起俊首,果然見到硯蘭捂著唇,一臉震驚,眼神帶著指責,活像他是個登徒子。
胤麟體內的欲火像被一盆冷水給澆熄了。「不是叫妳別跟進來!」真是的!他何必在意硯蘭怎麼想,他想抱哪個女人,可沒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我……還以為……」硯蘭是聽到女子的叫聲,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想不到卻目睹這樣的場面,覺得既尷尬,又有些難過,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難過。「對不起,我現在就走。」
「王爺在跟誰說話?」貴姨娘左看右看。
「沒什麼。」胤麟一臉忿忿然地整理著身上的長袍馬褂,欲望得不到紓解,而他真正想抱的女人卻摸不到,看來得想辦法讓硯蘭回到自己的身體內,這樣他才能得到她,於是匆匆地追了出去。
胤麟才步出房門,沒看到硯蘭在外面,心莫名地一緊,怕她消失不見了,於是沿路找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當胤麟推門進去,瞅見坐在花廳裡的纖秀身影,一顆心這才歸回原位。「本王不是和尚,可不是過著清心寡欲的日子,府裡養了幾個侍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不懂做啥要跟她解釋這種事,可就是很在意硯蘭的看法。
「這我知道。」硯蘭只是覺得不太舒服,這種心情也讓她不解。
「本王的侍妾有三個,全是人家送來的,福晉和側福晉倒是還沒有,所以別以為本王真的很風流。」胤麟又說。
硯蘭一怔。「王爺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當然是……」怕妳誤會。不過胤麟這四個字可說不出口,那太窩囊了,而且他做啥怕她誤會了?「本王原本想要答應幫妳的忙了,結果剛剛被妳壞了興致,這會兒得重新考慮了。」
「王爺怎麼可以這樣?」硯蘭著惱地嬌嚷,他又沒事先說,怎麼能怪她。
「誰教妳惹本王不高興!」胤麟一臉狂妄。
「你……」硯蘭快哭出來了。
「這樣就要哭了?」胤麟真是拿她沒辦法,不知怎麼就是受不了硯蘭用那雙水潤的秀眸瞅著他,讓他耍不起脾氣,也威風不起來。「幫妳是可以,不過有個條件,只要答應了,本王明天一早就上妳家去。」
「什麼條件?」硯蘭專心地凝聽。
「就是要妳當本王的女人。」胤麟不確定對硯蘭只是欲望,還是有別的感覺,但他就是想得到她,想要隨時都能觸摸得到她。
聞言,硯蘭又羞又氣。「哪有這種條件……」
「不答應就算了,本王不勉強。」胤麟低哼。
聽胤麟這麼說,害得硯蘭不得不再重新考慮清楚,到底哪一件事比較重要。「王爺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侍妾?」她再不懂事也明白一個親王是不可能娶個漢人為正室的,只怕連側室都有困難了。
胤麟淡嘲地問:「妳覺得這樣太委屈了?」
「不是……」硯蘭咬著下唇。「只是在想萬一我永遠回不到身體裡,永遠都是這副模樣呢?」
「本王會請幾個薩滿來作法,應該有辦法可以讓妳清醒過來。」胤麟決定想盡辦法也要讓硯蘭清醒過來,不用再忍受這摸不到、碰不著的滋味。
聽他這麼說,硯蘭心裡很明白像胤麟這樣的皇族貴冑是不可能專情一個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一旦當了他的侍妾,就要有被冷落的心理准備,因為隨時會有別的女人取代自己,她真的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真的要在這種威脅之下成為他的侍妾?
「我……」硯蘭有些猶豫。
「妳不想跟著本王?」胤麟不悅地問。
「不是這樣的……」硯蘭想到就算自己能夠清醒過來,爹也不會答應讓她當豫親王的侍妾,但是不答應又能怎樣,這個男人是豫親王,誰敢違抗他的命令?何況現在真的已經沒有其它條路可走了。「我答應就是了。」
聽硯蘭答應了,胤麟忍不住心中一陣狂喜,不過表面上可沒表現出來。「早答應不就得了,好了,現在告訴本王妳住哪裡?」
「就住在離景山不遠的東大街上,家裡是經營布莊生意,隨便問個人就知道是哪一間了……」硯蘭一口氣說完,就怕胤麟又出爾反爾,也怕自己後悔了。「王爺,真的謝謝你。」
她終於可以跟爹說聲對不起了,想到年邁的父親坐在自己的床邊,天天老淚縱橫的樣子,硯蘭就覺得好內疚、好不孝,要是可以,這些話她真的好希望能親口跟爹說……只要一下子就好……
就在硯蘭這個念頭冒出來之際,便聽到胤麟發出驚愕的叫聲,因為她的身形愈來愈淡了。「耿硯蘭!妳做了什麼?不准消失!不准走!」
「我怎麼……王爺……」硯蘭慌亂地看著自己,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
胤麟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要抱住她,卻還是撲了個空,他像發了狂似地沖出門去,大喊著硯蘭的名字,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翻遍了整座王府每個角落,就是看不到人影。「耿硯蘭!耿硯蘭!」
不!他偏不信邪,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找到硯蘭,他這輩子都不會放她走,胤麟在心中發誓。
京城大街上就跟往常一樣人聲鼎沸,好不繁華熱鬧,這也象征著在大清皇帝的治理之下,百姓們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不期然地,一頂藍色轎幃上繡著九條金蟒的華麗大轎正好打此經過,喧鬧聲也在這一瞬間全消失了,路人全都屏住氣息,戒慎恐懼地等待轎子經過,因為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坐在轎中的人正是前不久才剛被封為和碩豫親王的十三阿哥,也是最受大清皇帝寵愛的皇子,才會有如此大的排場和派頭。
在眾多侍衛和奴才的保護之下,這頂華麗大轎如入無人之境似的往紫禁城的方向前進,路上的人車全都自動讓到旁邊,唯恐得罪了這位權勢如天,也是脾氣最壞的年輕王爺。
就在這時候,今年剛滿十歲的硯蘭不斷地用袖口拭著淚水,一邊走路搖搖晃晃的從“耿家布莊”裡出來,心裡不停地想著,為什麼二娘要把奶娘趕走?她偷偷跑來拜托爹把奶娘找回來,可是爹只是歎氣,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很乖很聽話的,為什麼二娘就這麼討厭自己?
硯蘭覺得她的腳痛得快走不動了,她不想綁小腳,可是二娘說不綁的話以後可沒人要娶她,會被別人笑的,她只好拚命忍耐。
沒注意到街上的情況,硯蘭才要走到大街對面,突然雙腳絆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就這麼跌到轎子前面,侍衛連忙制止轎子再前進了,免得傷到人,何況對方還只是個孩子。
大小不一的抽氣聲從路人口中響起,有人想要救硯蘭,但又怕惹禍上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華麗大轎劇烈晃動一下,也驚動了坐在裡頭的和碩豫親王。
“怎麼回事?”一個少年似的男嗓不悅地響起,或許是面臨變聲期,聽起來有些嘶啞。
隨侍在轎旁的奴才忙不迭地解釋道:“回王爺,只是有個孩子跌倒,正好擋住轎子的路了。”
和碩豫親王在轎內發出低喝。“誰敢擋本王的路?停轎!”當轎子停下,雖然才十四歲,身形卻已相當修長挺拔的尊貴身影便跟著鑽出轎簾。
正在揉著膝蓋的硯蘭這才發現有好多大人在瞪著自己,讓她嚇得不禁眼眶泛紅了,接著又看到一個只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少年來到跟前,用著好看的臉孔,但很凶的眼神瞪著她,眼中的淚水馬上凝聚。
“你坐在這兒做什麼?”胤麟一看是個扎了雙髻的小丫頭,便兩手背在身後,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心裡則想著要怎麼懲罰她。
硯蘭吸了吸氣。“我……我跌倒了……”
“你知道擋住本王的路犯了什麼罪?”胤麟冷哼問道。
“不……不知道……”硯蘭搖著小腦袋說。
胤麟下巴一抬。“當然是死罪!”
“我……還不想死……要是死了,爹會很傷心的……”硯蘭嚇得哭了出來,睜著一雙淚水汪汪的眸子乞求著。“你……不要殺我好不好?”雖然不知道這少年是誰,可是看起來很威風厲害,讓她不禁害怕起來。
“哼!”被這雙可憐兮兮的淚眸看著,胤麟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可是偏偏就說不上來是什麼。“今兒個本王心情好,就不砍人腦袋了,快點起來吧。”
“你真的不殺我?”硯蘭用手背抹去淚水。
“本王說話算話。”胤麟傲慢地說。
“可是我……站不起來……”硯蘭吃力地試了兩次,綁著小腳的她使盡全力,就是無法保持平衡。
胤麟見了不禁啐罵。“你真是笨,連路都不會走……把你的手給本王!”他今兒個就大發慈悲,幫她一次,免得又有人在背後說他連小孩子都欺負了。
“謝謝。”硯蘭露出秀秀氣氣的笑臉,把小手遞給胤麟。
“本王可不隨便幫人的……”胤麟斜睨一眼硯蘭臉上的笑,撇了撇俊唇,便握住那只小小軟軟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心想怎麼會突然覺得這小丫頭可愛了,他對小孩子可沒那種興趣。“下次再敢擋本王的路,可就要你的腦袋了!”
硯蘭用力地吸氣。“我下次不會了。”
“哼!最好是這樣。”說完,胤麟便要轉身回到轎內。
“你要走了?”硯蘭脫口問道。
胤麟下意識地回過頭,態度高傲地瞥了小丫頭一眼。“本王還得趕著進宮,沒空陪小孩子玩。”
“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雖然這個少年口氣凶凶的,不過硯蘭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他並沒有那麼可怕。
“當然是不可能,本王是什麼身分,哪是你想見就見得到的,快回家去找你爹娘吧。”胤麟右手打發似的一揮,便轉身回到轎內去了。
轎旁的奴才高喊──
“起轎!”
於是,硯蘭就站在大街上,看著那頂華麗大轎愈走愈遠,卻不知何時一條紅線已經系在自己的小指頭上,而另一端則在轎內的年輕王爺身上。
雖然他們都忘了今天的相遇,可是就在七年之後,一個偶然奇異的夜晚,倆人再度重逢了,那條紅線緊緊的系住彼此的心,永遠不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