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楊出發前往倫敦的班機三十六小時前,奇怪的女人出現,中斷了他倆美好的晚餐。不知道這女的會待多久,也不知她和楊還有沒有機會再共享盛筵。他倆親暱的未來,突然被現實推得好遠。
「對不起,我無意打攪你們。」當娉婷一拐一拐地跟他倆一道回主屋,瞥見遠處月光外廊下鋪排精美的兩人餐桌,連忙退卻。「謝謝你幫我處理了我的傷勢,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叫妳留下就留下。」楊攙著她的左臂冷冷淡道。「哪來那麼多廢話。」
「對呀,妳就留下來吧。」晨晨機靈地順著楊的話,欣然客套。「妳吃過了沒?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用餐?」
楊淬然斜她一眼,怔住了她的阿諛賢慧。
「就… … 加一張椅子而已… … 」
完了!
「好啊。」娉婷一反方才的見外,嫵媚莞爾,美眸彎彎。「我心情一松懈下來,就會非常非常饑餓。現在想想,我好像從今天一早的跟監開始,就一直沒吃過東西。」
騎虎難下,她收不回自己不小心發出的邀請了。楊沒作任何表示,只是懶得再看她。
她又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樣,她不過是… …
兩人晚宴,三人共享,不是滋味。
晨晨僵坐著進食,愈吃愈惶恐,喉頭緊縮得幾乎捏住她吞食的每一口。她不是美食主義者,卻連她這種門外漢都嘗得出楊在每道餐點下的工夫,可見他的手藝之高明。原來他可以吃到如此講究,平時卻很少在飲食上有所要求。
他是為誰如此費心費工?他是為誰分外講究?而她這豬頭,竟叫別人來分享他細膩的寵愛喂養。
「嗯… … 」娉婷陶醉地舔抿滿口留香的佳餚。「楊你這生蠔是法國貝隆的吧,否則不可能跟勃艮第的口感這麼合。」鮮甜豐韌到不需其它累贅的調味。
「比較麻煩的是用來取代牛奶的波瓦魚高湯。」他支起一匙局烤的白醬。「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准備食材,只能就現有的東西作調配變化。」
娉婷引頸張口,楊的那匙醬汁,在空中微微停滯,而後由他親手送入她口中。
晨晨怔仲,臉色慘綠。她無意想太多,但這個叫娉婷的,品味美食時發出的吟哦,異常曖昧。
「楊,你還是沒變。」娉婷莫可奈何地苦笑,語焉不詳,意味深長。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淡淡垂眸品嘗白酒,置晨晨的焦慌於不顧。
「無功不受祿。」娉婷以餐巾微拭嘴角的盈盈笑意。「老規矩,我們就以情報抵人情。我聽說了南非小組的一些風聲,他們似乎在等你響應的這段期間,已經跟當地的中國商人達成協議,進行合作。」
楊鷹眼銳瞪,氣氛驟變。
「所以,你去或不去約翰內斯堡,都沒有差別,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你了。」
「是嗎?」
「別瞪我。」娉婷好玩地展掌投降,一派悠閒。「這事你自己有本事去查證,我沒什麼花樣好玩的。」
晨晨愣頭愣腦,視線緊迫地在他倆之間擺蕩。
「我沒教過妳這種情形是怎麼回事。」楊轉向晨晨,慨然拿起餐巾,幫她擦掉唇邊的香料渣,向她說明。「出任務前,要小心這種突然冒出來攔截案件的狙擊手。」
什麼狙擊手?娉婷有帶槍?
「很多人丟了案子,不是因為執行失敗,而是臨門一腳時疏於防備,案子就給人截走了。」粗糙的指節,順勢在晨晨柔嫩的臉蛋上撫弄,她卻全神貫注在他所說的內容,沒空去感受。
「你還在記恨那樁波士頓事件啊。」娉婷支額長歎。「那件案子根本不是我搶的,而是你丟的,OK ?」
「那麼這次我可是直接聲明:約翰內斯堡小組是我的,妳少打歪主意。」他冷眼掃向娉婷。
「打你歪主意的不是我。中國根本無視歐美對津巴布韋的行動共識,武器一直往那裡送。情勢再慘,他們的生意都能照做。你覺得那些精明商人會不覬覦非洲市場嗎?」
她轉而向晨晨公然耳語,講楊的壞話。
「楊他最老奸了,向來有錢自己賺,都不分人一杯羹。他的私人保全公司,不知乘南非的反傭兵法之便,獨霸了多少好處。別說是一堆被他搶走生意的傭兵恨死他了,連我都很想一槍斃了他,從此接收市場,快樂數鈔票。」
晨晨不安地僵笑,聽得不是很懂。
局外人。即使想插話,想參與其中,想附和個一兩句,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杯盤狼籍,星月漸稀。娉婷和楊,天南地北,新仇舊恨,夾棍帶槍地談笑風生。而她,只有晾在一旁不時揉眼睛的份。「很晚了,去睡吧。」楊暫且中斷唇槍舌劍,朝晨晨低啞呢喃。
「我等你… … 」她艱困地閉著嘴巴打呵欠,幾乎飆淚。
「她累了,今天就先聊到這裡。」楊向娉婷淡淡搖話,便拎著快陷入昏迷的小人兒,往他倆的臥房遠去。
晨晨倒頭睡癱,身畔的他,則高度警戒地不斷上網搜查,確認娉婷洩漏的消息。很不幸地,她這次確實沒在耍心機,情報正確:有人在搶楊的非洲地盤。
全球慘淡的情勢下,他不能失去在非洲經營的江山。
鍵盤隱約的操作聲,細密迅速,是她安然入夢的催眠曲。她所愛的,就在她身旁。她一點都不嫌吵,一點都不計較,只要他仍在她身邊就好。
若非他打死不帶她同行工作,她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
此時此刻的幸福,她一個人孤單奢望了好久。她喜歡楊,楊也喜歡她,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能夠親耳聽到他的響應,她死都瞑目。
再也不必被那種縹緲的不確定感折磨了,耶!
輾轉蘇醒時,正午的烈日正灼燒著窗外濃密的綠蔭,屋內一片氣派涼爽。
她又一覺睡掉大半天。起身迷茫張望,沒有楊的蹤影。
距離他登機的時間,剩不到二十小時。也該是好好盤算自己下一步的時候了。她整裝抖擻地往廚房進擊,鄭重思量自己該做些什麼上得了台面的東西,重新安排她和楊的兩人晚宴。這事非得在他離開前搞定不可,否則不知道得等到地老天荒、或海枯石斕,他倆才能再度談婚論嫁。所以,當務之急是… …
她火速奔回房裡,把她的Notebook 搬到廚房的料理台上,搜尋各路好手的幫助。很顯然,她拚不過楊的手藝,所以只能拚誠意。
傭人看她一副神鬼戰士視死如歸的壯烈陣仗,驚慌地想來幫忙,卻被她婉拒,堅決不假他人之手。
她一面上網找數據,一面在MSN與人同步聊天,順便切菜打蛋攪面糊,並且意外在網上發現簡易美味雞尾酒的調制法,馬上擱下手上正忙著的東西,先試作一些嘗嘗看。
肚子小餓,還是弄碗泡面來再說。
奢華簡練的中島型料理台,迅速淪陷,一片凌亂,所有的工作都只做到一半。
她捧著泡面安然坐在高腳椅上,繼續在網上聊天兼找數據,不斷有新的想法出現,就不斷推翻先前預備到一半的菜色。
整個下午忙下來,成品一樣也沒有,隱藏式垃圾桶卻滿溢到再也隱藏不住。
啊,高帝嬤嬤也在在線。打個招呼吧!
「楊就要起程了,妳呢?會繼續待在他家嗎?」
「我是這麼想,不過要他先跟我求婚成功才行。」不然名不正言不順的,待在這裡豈不像游民住收容所了。
「得求婚成功才行?說得好像妳有可能會拒絕他似的。」
「我是不會拒絕啦,但他不跟我求婚,我還拒絕個頭啊。都怪那個叫娉婷的,沒事跑來別人家湊個什麼熱鬧啊。」害她被楊瞥白眼。
「娉婷?她怎會在你們那裡?」
她大致交代了一下前因後果,繼續數落。「到別人家作客應該要懂點分寸吧。可是她那副很坦然自在的德行,簡直比主人還像主人。她以為這裡是她家啊?」
「半斤八兩。」
「啊?」
「妳自己咧?」還有臉說人家。「晨晨,楊是不會在意這種事,可是其它人呢?那裡的人是很客氣沒錯,他家人的教養也都很好,但他們看妳天天白吃白喝地在那裡當大王,心裡不會有想法?」
對喔。「所以我希望楊快點跟我定下來。」
「這聽起來簡直像急著釣金龜婿的拜金女。」汲汲營營入豪門。
「我只是想跟楊在一起。」其它的沒想那麼多。「高帝嬤嬤,你覺得楊為什麼會喜歡我用平底鍋?」
「妳沒頭沒腦地在講哈啊?」
「我想不通,打從特訓期間認識了楊開始,我從來沒拿平底鍋作過任何料理啊。」她吃的向來都是丟微波爐或用熱水沖就OK 了。「楊卻說,他是因為平底鍋才喜歡我。」
「你們倆的事,問我這外人做什麼?」
啊,說到第三者- 「高帝嬤嬤,你幫我作的造型真是量身打造的嗎?還是參考什麼人照抄過來的?」到底是娉婷抄了她的造型,還是她抄了娉婷?
通訊中斷。
呃?怎麼會這樣?她左等右等,問了他幾次是否還在在線,都沒有響應。糟糕,她擱在一旁的面團都干掉了。伸手去拿,不小心擦掠特級處女橄欖油的瓶身,當場翻倒流洩,一滴不剩。
要死了!這瓶好像是楊昨天才買的,貴得要命。
怎麼收拾咧?啊 --… 算了,先聯絡上高帝嬤嬤再說。可是在網上行不通,等半天也沒用。打電話給他好了,卻打不出去:這屋裡有人在占線。
而且,她拿起話筒時不小心聽見一兩句;是娉婷在跟一個男的講話。她只得輕手輕腳,高度謹慎地把電話掛回去。希望娉婷別誤會、她無意偷聽他人隱私。打手機算了。可是她竟然又忘記自己的手機擺哪裡-- … 東找西找,努力回憶,就是想不起來。本來她可以用家用電話打自己的手機,聽聽它究竟是流落何方,偏偏電話又占線中… …
廚房一片颶風摧殘似的災難狀,別說找個手機,她連跳下椅子的可落腳之處都找不到。真是的,怎麼會搞得這麼亂?
「這裡就交給妳了。」她只得踩著滿地油污,步出廚房,拍拍前來探視的傭人肩膀:對方見狀簡直嚇傻了。
節哀順變。
找到手機後,還是先打個電話給楊,問問他現在狀況如何、今晚要不要干脆出去吃算了。求婚的事不搞定,她實在不放心就這樣放他飛出去。
半小時之後,她幾乎陷入暴怒狀態。
手機呢?娉婷到底還要占線多久?現在已經快六點了,她還要講到什麼時候”
難不成要晨晨自己開車到外面打公共電話才行?這也太超過了吧!
半斤八兩。
她悚然警戒。娉婷反客為主的惡形惡狀,真的跟她還挺像的,彷佛這裡就是自己的家,凡事都不用客氣。顯然被楊寵過頭了… … 好吧,痛改前非,要好聲好氣地去請娉婷小姐暫且歸還電話,她有急事得聯絡楊。詭異的是,她竟然四處找不到娉婷正在哪裡打電話。左右為難,逼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怯怯拿起分機話筒,試圖插話詢問。
「不是我拿你當成楊的替代品,是他在拿晨晨當我的替代品。你到現在連這點都分不清,我們還能怎麼談下去?」
晨晨暗驚,沒想到那麼溫婉的娉婷,私下如此冷悍。而且,替代品?
她小心翼翼地掛回電話,眼珠子匆匆掃蕩四下。她知道娉婷在哪裡講電話了。
重點是,她在講什麼?
纖秀的步伐,寂靜慎重地移往主屋內最大間的浴室。門是關著的,但其中的空間感,將深處的細語擴散,字字清晰地回蕩著,縹緲輕盈。
「你如果再這樣鑽牛角尖,那我們干脆分手算了。」殘酷的柔喃,載滿不耐煩。「我已經跟你解釋快兩個鍾頭,始終都在同一個問題上打轉。說真的,我很累。」
對方是娉婷的男友?
「對,我這兩年就算和楊有聯系,那也只是性,與愛無關,好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將這兩者分清楚?」
這種事怎麼分得清楚?只有性,沒有愛?
「我是說… … 不,你先聽我說!」雙方顯然進入激戰。
「我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講明了… 對!我就是喜歡跟他上床,怎麼樣?這樣講你就高興了嗎?」娉婷是說真的,還是在賭氣而已?
「我受夠了你這種死纏斕打的個性。你知道為什麼楊和我可以一再地更換交往的對象,但我們倆仍能維持多年的關系嗎?因為他從來不黏我,我也從來不黏他,我們可以很自在地去經營各自的感情生活。」
楊討厭人太黏他?那… … 她有沒有太過黏人?
「我就是因為楊和我太像,才想跟你交往。可是你愈變愈不可愛,特別是我在工作上和楊有接觸後,就得接受你沒完沒了的興師問罪。你說,這個感情還能怎麼談?」
可是,正是因為在乎,才會興師問罪啊。
「噢,拜托… … 」娉婷受不了的呻吟,似乎發自埋首捂著的掌心。「為什麼我們談了半天,結果又回到原點?沒有-- … 至少這次沒有。我從二樓破窗摔下一樓逃逸,滿身的傷,我哪有那個體力再跟楊上床?沒有沒有沒有!」
至少這次沒有?代表這次以外一直都有?
「你饒了我吧。」她疲憊不堪,豁出去了。「好,你要聽實話嗎?實話就是我會跟楊一起前往倫敦,再飛往約翰內斯堡。因為他的小組有突發狀況,我必須支持。」
為什麼楊不肯帶她同行,卻願意帶娉婷去?
「你有沒有良心?我是楊親手培訓出來的,好歹也有點師生情誼吧。而且我出狀況時他也義不容辭地收留我,你為什麼滿腦子想的就只有上床不上床的事?就算有,那也只是性,OK?那是我和他的一種減壓方式,就這樣而已。」
那麼娉婷會和楊在這一路上如何減壓?
「我怎麼可能帶你一起出任務?」別開玩笑了行不行?
似乎情人就只是情人,與任務伙伴分屬不同的層次,干不了正事。
「別再說了-… 」哎,無言以對。「我不知道楊對我還有沒有感覺,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很想要楊,倒是比較想要他的案子-… 不會,楊哪可能帶個gig 跟他一起出國工作?晨晨當然是繼續留在這裡看房子。」
gig?那不是人名嗎?
楊剛回到曼谷時的家庭派對中,他身旁的女子就叫gig呀。
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妳一樣。
楊的弟弟跟她介紹那女的,語焉不詳。這樣看來,gig指的是某種身分了?她不覺得那女的會是什麼輕浮低俗的人,對方的談吐、舉止、氣質,在在顯示是出身優渥的千金小姐。只不過,她迷戀楊。
那gig是什麼意思?
「楊要怎麼塑造他的他gig,關我什麼事?我看到晨晨時也暗暗嚇了一跳,還以為看到我自己。我只希望楊別拿我的替代品去玩什麼變態游戲,偏偏他又超愛玩的,特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後續膻腥的挪榆,聽得晨晨渾身戰栗,竭力捂口,以免發出任何震驚。那是只屬於她和楊之間,親暱的小秘密,娉婷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我看楊是玩上癮了,才會把晨晨帶回曼谷來。」她邊說邊好笑。「我不曉得,楊確實偶爾會跟我聊一些他最新床伴的怪癖,但我還沒空聽到晨晨的。也許飛往倫敦或南非的途中,他閒著沒事就會跟我說吧。」
這種私密的事,怎能分享?
「我不屑玩那套,所以才會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跟溫柔的人談感情。」先前爭執到幾欲分手,此刻卻又譴蜷呢喃。「如果我跟你不是來真的,何必跟你坦白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實?」
楊呢?楊可曾坦白過自己的這些事?
「對啊,我就是這麼一個欲望強盛的女人,你不也是因此才愛我愛得要死?」
情人間的濃膩耳語,微含笑意。「我只是拿楊來打發時間的,他也是。他有自己現在的玩伴,我們彼此的立場都很清楚。」
難道說,要不同的女人,提供不同的功能?
「嗯哼,楊看起來是滿享受現在的狀況,我也很希望晨晨能跟他有結果,免得他身旁沒女人時就老是回頭來惹我。」害她又得浪費唇舌安撫多疑的男友。
「可是情況似乎沒我以為的那麼好。」為什麼?她和楊之間還不夠好嗎?
「晨晨對楊簡真無所知,我試著跟她聊楊都聊不起來。」結果淪為她和楊通宵哈啦。
「除非是楊自己願意講,不然誰都問不出他的底細。當我發覺晨晨根本一問三不知,就知道楊又只是拿她來打發時間而已。」
不需要他敞開自己的心門,敞開錢包與身體即可。
「而且楊又在搞洗手作羹湯的老套。他每次要跟女人說拜拜,就會來這套,而且絕對少不了頂級生蠔 … 當然是為了增強性欲囉,不然我干嘛老愛砸錢拿生蠔喂你。」
楊確實在那餐之後,就會離她遠去。但,是地理上的分離,還是感情上的隔絕?
「享受頂級的美食、極致的性愛,然後拜拜。這幾乎成了楊的分手模式。」
楊,你還是沒變。
原來娉婷嘗了楊的手藝之後,說的是這個意思?
「是嗎?我倒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她好笑。「楊很懂得怎樣讓女人盡情享受。物欲、食欲、性欲,他簡簡單單就能把一個女人搞定。」門外貼著的身軀頓時腿軟,難以承受這無法反駁的事實。物欲、食欲、性欲。除此之外,她和楊之間還有什麼?
「我嘛,我比較難討好。」呵呵。「求知欲、上進心、挑戰性,這些都不需要他來替我滿足,我自己來就可以… … 我也不知道楊是不是因此格外迷戀我,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有因此更加迷戀我嗎?」
情人間的笑語,輕柔纏綿,三不五時的甜蜜傾吐,讓門外的人備感淒楚。
她也希望和楊有這樣親暱的時光。一言不合,小小猜忌,兩人就吵得翻天覆地。情緒來得快去得急,一下子又雨過天晴,濃情蜜意。
她力持冷靜,離開浴室門前,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是客人,卻誤以為自己是主人。她以為自己是楊不可或缺的女人,結果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以為楊的獨占欲很強,原來獨占欲強的人是她。她以為楊離不開她,其實是她離不開楊。她以為自己很了解楊,原來她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
她以為他們即將談婚論嫁,結果仔細一想,根本就沒人跟她談過什麼婚什麼嫁。
只有他不耐煩地一臂遙遙推開。
她從哪來的根據,認定楊親手預備的晚餐,是為了鄭重求婚?有多少女人,都吃過楊的這套饗宴?又有幾個女人,會像她這樣一相情願地武斷理解為:楊一定是要跟她求婚了?
不行… 她得在他離開之前跟他好好談談。要打電話,要先聯絡上他… … 可是她恍惚地在主屋裡,茫然游蕩,不知道自己是想找尋些什麼,但是非找不可。要 … 找什麼呢?
「晨晨?」娉婷錯愕地從外廊瞪向屋內的她。「妳在干嘛?」
她… … 她在干嘛?就是… …
「妳臉色很難看,還好嗎?」她一推玻璃門,快步趕來。「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沒有。」娉婷不是壞人,甚至曾經看好她和楊。「我呃,就是剛才,在廚房… … 」
娉婷皺著勉強的笑容,努力分辨她要表達的意思。
直到忙進忙出的傭人,慘兮兮地向娉婷遙聲哀訴一連串泰文,娉婷才在自己僻哩啪啦的泰文回應中,啼笑皆非起來。
「晨晨妳打算作晚餐嗎?楊今晚不會回來耶。」
她霍然驚瞪娉婷。為什麼?
「妳沒收到楊發的簡訊嗎?他正忙著跟後援小組開緊急會議。搞不好,他明天根本不必上飛機,因為案子已經被中國商人截走。」楊可以不必離開了?
「這下可好,人家的手腳甚至比我這狙擊手還快。」哎,生意愈作愈難作。「我幫妳一起收拾廚房吧,不然楊回來看到他的聖地被人這樣踐踏,可有妳受的了。」
「妳和楊… … 好像很熟。」她愣愣地尾隨娉婷的背影。
「只是跟他合作及競爭的經驗比較多。」她看也沒空看晨晨一眼,邊推起自己半長的衣袖邊以泰文對傭人吩咐後,才回頭以中文發牢騷。「這些傭人的手腳很勤快,可惜行政能力太差,做事老是不得要領。晨晨妳先幫我把料理台上的東西全移到洗碗槽裡。」
全部?「可是這裡有很多是半成品!」
「不要了,統統丟吧。」她利落地將玻璃盆內的硬面團、圓缽中打糊的雞蛋、砧板上切得奇形怪狀的小黃瓜及胡蘿卜,獰然倒往廚余口,再將餐具全丟往大開的水龍頭下。「快快快。跟我聊天是OK的,但手請不要停。」
晨晨還來不及為自己的一番苦心感傷,就被娉婷迅速的行動節奏影響,手忙腳亂起來。
「楊的案子… … 」
「很慘。所以他如果忙到今晚沒空回來,表示這案子還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他很早就回來,妳最好有心理准備:盡量別去惹他。腳移開,讓他們拖一下地板。」
「好!」可是,她要把腳移到哪裡去?現在傭人正趴在地板上擦拭洗刷,無她立足之地呀。轉望娉婷,企圖求援之際,才驚見她早已一屁股坐上洗碗槽旁,懸著兩腳清理起槽中的杯盤狼籍。速度有夠快的!
「把瓶瓶罐罐的蓋子都找出來,全部蓋回去再歸位。」
「好的,找蓋子!」找蓋子… … 她好像有什麼比蓋子更該找的,卻沒空去回憶。
「沒空等鍋碗烘干了,用廚房紙巾直接擦干吧。」
「好… … 」晨晨伸著兩手接她拋來的整筒紙巾,卻被紙巾打中臉鼻,才掉入她的接捧中。
「離開料理台,我要洗台面。」
「OK!」那她要去哪裡擦濕答答的鍋碗瓢盆?
「妳的Notebook 。」
「謝謝… 」晨晨抓著一大筒紙巾,捧著她傳遞來的Notebook ,左右為難。這個… … 該先放到哪裡去?
「不要走出廚房!」娉婷細聲細氣卻果斷有力地喝止。「妳的腳上踩滿了地板的油漬,再走出去會導致災情擴大。」拜托,光搞定廚房就一個頭兩個大,別再增加麻煩。兵荒馬亂之際,人人忙碌匆匆,按著娉婷的指令行事。只有晨晨,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個鍾頭之後,窗明幾淨,干爽亮麗。氣派的廚房彷佛不曾有人糟蹋過,一直維持著卓越的品味,及雍容的格調。
「走吧,我們去廊外休息。」娉婷優雅地拍淨雙掌,欣然轉身而去。
突然緊湊的壓迫感,又突然松弛和緩。娉婷切換步調的速度飛快,晨晨卻連腦筋都還沒轉過來。她傻傻步往入夜後涼爽的廊外桌椅,傭人們剛好端上透明暖熱的花草茶及一小缽新鮮生菜。
「娉婷,我們待會的晚餐!」
「就在這裡啦。」她坐在椅上伸展四肢,舒懶徜徉。
「就這樣?」花草茶,幾片菜葉?
她的呆怔,反倒令娉婷大愕、直直回瞪。「妳有吃晚餐的習慣?」
誰沒有啊。
但娉婷的反應,讓她警覺到,自己最好別再滿口笨話,自暴其短。
「噢。」娉婷逐漸回神,雙瞳卻仍是傻愣。「抱歉,我馬上請他們為妳准備!」
「不用不用,我是逗妳玩的啦。」哈哈哈。
「我哪可能吃那麼多啊。光是昨晚那一餐,就夠我絕食一個禮拜,熱量超高的說。」
「去健身房狂跑兩三天就行了。」她怡然垂眸,小啜熱茶。
晨晨愈笑愈干,不自在地入座,也學人家裝優雅,淺嘗索然無味也沒有加糖的茶水。這就是娉婷的晚餐?
能力的落差、生活態度的落差、格調的落差、層次的落差,讓她尖刻地感受到在娉婷面前,她什麼都比人差。她對這種劣等感一點也不陌生,只是很久沒經歷過了。但娉婷似乎觸動到她某些心中潛藏的弱點,突然渺小卑微起來。
娉婷很悠哉,她卻很不安。
「那個呃,娉婷妳也是泰國華僑啊。」
「不是啊。」為什麼這麼問?「我在溫哥華長大的。」
「喔。」她干笑,不知生菜在毫無調味的狀況下,該怎麼啃。「可是妳的泰文好溜,學很久了嗎?」
「沒有。兩年前楊還在作我的特訓教官時,把我帶來這裡住過一陣子。平常閒著沒事,我就到處跟人聊天,不知不覺就學起來了。泰文本身並不難學,妳也可以試著練習。」
她沒膽回應。自己在這裡待了快一個月,閒得發慌,卻從沒想到要學些什麼
「娉婷,那gig是什麼意思啊?」
猛然回應她的,是娉婷狠抬冷銳的瞪視,瞬間變臉。
「為什麼問這個?妳是剛才聽到了什麼嗎?」
糟糕,自露馬腳!